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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斐扬丁纳寓所 雨果夫人既是为了孩子们的教育而回巴黎,所以家就住在学校区里。她到圣捷 克杜渥柏教堂的一边找房子,看见一所有花园的住宅。前边说过,雨果夫人对于大 自然的野景不感兴趣。她看不出山有什么意思,而独非常爱好花园,所以见了花园, 就忽略了房子,马上在这里安顿了她的小家庭。岂知一住进来,就发觉里面容纳鸟 儿们的树木有余,而容纳孩子们的房间不足。送了大儿子阿贝尔进中学寄宿,地方 依然不够,还得另找住宅。 有一天,她回到家里,高兴非凡:找到一所了。 她形容新发现的房子如何如何好,少不得要领别人去看一看。第二天清早,欧 仁和维克多跟母亲去看房子,相距不过几步。他们进了斐扬丁纳瓮巷,在门牌十二 号前,推开栅门,穿过一个院落,进了一所房子的底层,这就是了。母亲正预备指 给他们看,饭厅和客厅如何宽大轩敞,高悬的窗子能送进充足的阳光和满屋的鸟声; 可是,孩子们早已不在房里。他们望见了一座花园。 那不是花园,简直是一座公园,一丛树林,一片平野。孩子们一到里面,顿时 据为已有。跑呀,叫呀,你呼我,我唤你,你找不着我,我看不见你,忘记了东西 南北,高兴到不可名状。两人只恨眼睛来不及看,腿来不及跑。随处是新的发现。 “你猜我看见了什么?”“你还没有见呢!”“这里来!这里来!”园里有一条道, 道旁有两行栗树,这可架秋千;有一条涸了的水槽,这可以用来打仗,作攻守的堡 垒;有花,多到不可胜计;有静僻的所在,久已未曾芟除的所在,里面长着青草、 木科、荆棘、小树,应有尽有,是一片儿童未曾到过的森林。园里水果极多,落在 地上,无人去拾。这时葡萄正熟,房东特准孩子们任意采摘了吃,把他们都吃醉了。 房东名叫拉隆特。这所房从前是斐扬丁纳女修道院,法国革命时收归公有。拉 隆特把它买了下来,一半自住,一半出租。 阿贝尔归家的那天,兄弟们又去逛了一次,两个弟弟指给他看那地上的乐园。 这乐园,他,阿贝尔可只有一星期享受一天的福气。但是正经的大事还是搬家,头 几天就忙着收拾铝制的兵、假炮、木棒、陀螺;装箱的装箱,入匣的入匣,各种图 画都整理起来,夹在纸袋里,务求一物不遗,免得再回来寻取。于是离却老屋,来 到新居,成了这乐土的主人。当晚在这里睡觉,明天还在这里醒来,真是其乐无穷! 头几天完全是小兄弟俩的世界。他们第一件事先接收了这新领土,把各个角落 和荆棘丛细细地勘察过一番,把花园的地理整个记熟在肚里。但是他们到巴黎来, 并不是专为学这一种地理的。不久,母亲就得为他们的上学问题打主意了。 他们还没有到进公学的年龄,维克多年纪更小。母亲先送他们入圣捷克路的学 塾。教师是一夫一妇,学生是工人们的孩子,教的是读,写,和一点基本的算学。 学生叫他们的老师拉里维埃爸爸和拉里维埃妈妈。这称呼很适合,因为他们用的是 家庭教学法,老师学生好象一家人。先生正在上课,太太忽坦然自若地送了一杯牛 奶咖啡进来,给她的丈夫,又同样坦然自若地从他手里接过他正在给学生默写的课 文,代他读下去,让拉里维埃先生吃早餐。 这位拉里维埃是一个有相当学识的人,做塾师未免大才小用。他教雨果家两兄 弟拉丁文和希腊文,正经起来,也还教得不差。他是奥拉托利会旧教士,给法国革 命骇晕了,自认不结婚早当上了断头台。他觉得与其牺牲头不如牺牲手,而一时急 不及待,没上远处去物色,就娶了手边抓着的第一个女人――他的女仆――为妻。 先生教维克多认字的时候,发现维克多已经认得字了。他只要看看那些字母, 就认得了。写字学得快,拼字也一样。拉里维埃妈妈时常夸奖,说第一学期她教维 克多默一章《新约》,全篇只有一个错字。 学校和花园并行而不悖。学习占了白天的一部分,一朝和一晚仍旧在园里逛。 冬天来了,自然不及夏天有趣,但还有雪,弄成球,向对方的脸上扔。春天还来了 金色的甲虫,那是他们又爱又敬的东西,同胭脂虫一样,不敢加以毁伤。但是园里 最美的东西,却还是园里找不着的东西,是凭他们孩子的头脑想象出来的东西。孩 子们的想象与成人的一般,创造着无穷无尽的幻梦和美境。那一条涸干的水槽里, 本是一无所有的,而在他们看来,却是无所不有! 然而最不了得的还是那“哑东西”,《悲惨世界》的作者没有忘记了它,“这 神奇的东西怪物,腹部长着鳞甲而并非蜥蜴,背上生着疹泡而又不是蟾蜍,它筑巢 于圮废的灰窑肚中或干涸的水槽底里。那东西乌黑而多毛,遍体粘滑,爬起来,有 时快,有时慢,有眼睛,没声音,模样的可怕,世人从来没见过。”放学回家,维 克多就向欧仁提议,找哑东西去,赶快!书包一丢,不让母亲有抱吻他们的时间, 已经飞奔入园,滚进石槽,分开荆蔓,发石探穴,“给我捉住了!”“在这里了!” 穷搜了一个钟头,终于没有找着那明知不存在的怪物,而觉得很是懊丧。 星期日,阿贝尔回家,也加入他们的嬉戏。但是他们的人马,要等到富歇太太 带着她的儿女们来时,才能说是全体到齐。 先前市政厅杯酒结婚约的旧话已上了实现的道路。当日的军事委员会书记员于 生了两儿子(大的一个不幸夭折)之后,又生了一个女儿,她不怕没有丈夫,因为 雨果少校早已有了三位公子。 夏天晚上,富歇太太时常到斐扬丁纳来看她的朋友,来时必带她的儿子维克多 和女儿阿黛尔一同来。这时阿黛儿已经能走,能顽,能跟男孩们一起淘气了。 在第一次来看房屋的那天,维克多准确的眼光年看定的地点,架起了一个秋千 架。大家都争着要上秋千,而且上了还要上,而上得次数最多的,莫过于维克多。 他一上秋千板,就没有人能叫他再下来,他使用全身气力力争体面,一定要尽力荡 到最高点,荡到和树颠一样高,使树叶颤颤,迎风颤动。有几次,大家也让小女伴 试试。她让人把她抱上踏板,心里方觉得很体面,而浑身已经抖擞,殷殷地叮嘱别 把她送得象上一次那么高。 秋千架有它的敌手,那是一只旧的缺一条腿的手推车。人们把阿黛儿小姐放在 车里,蒙上眼睛,然后把她推走,要她说自己在什么地方。说差了,大家哄然大笑。 但有时也说对了,于是察看察看抹在她额上的布,发现她作了弊,男孩们都愤慨, 说那太没有意思了,还得重新来。于是掩眼的手帕扎得更紧些,直到女孩的额皮都 发了紫,然后再把她送得远远的,厉声问道:“你现在在哪里?”回答错了,又是 一阵哄笑。 几个男孩子跟小女孩玩腻了,就进一步另翻花样。把葡萄架子拔下来,向兔子 窝前进,窝里有三级土台。抽着阄的爬上最高级,其余的站在下面,于是开始打擂 台。不久雨果太太发觉葡萄竿子模仿镖枪,过于逼真,而且两军作战,拳头下来, 象雨点一般,从此禁演这全武行,使人大扫兴。 雨果太太管教甚严。孩子们打完仗,衬衣有泥污,裤子成了片,她就要呵叱。 孩子们冬天着上等的栗色呢,夏天着牢厚的帆布,也抵不住他们游戏的猛劲。有一 天,孩子们中有一个回家,裤脚上破了一个大窟窿,雨果太太说,以后再有撕破裤 子的,我做一条龙骑兵一样的裤子给他穿。 第二天,孩子们放学回家,碰见一队人骑着马,在日光下浑身辉煌灿烂。维克 多以为非常美,问这些是什么人。 “是龙骑兵,”看孩子们的女仆说。 一点钟以后,雨果太太不听见维克多象平日一样奔跑呼叫,自己去找他,发现 他蹲在一丛树木后面,正在撕自己的裤子,一本正经地在制造破裤裆。 “你在干什么?”她恼怒地问。 孩子坦然自若地看看她说: “为了好有一条象龙骑兵那样的裤子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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