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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紫禁城内外 十 紫禁城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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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紫禁城的末日 这次整顿内务府宣告失败,并不能使我就此“停车”。车没有停,不过拐个弯 儿。我自从上了车,就不断有人给我加油打气,或者指点路标方向。 遗老们向我密陈恢复“大计”,前面说的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例。在我婚后,像 那样想为我效力的人,到处都有。例如康有为和他的徒弟徐勤、徐良两父子,打着 “中华帝国宪政党”的招牌,在国内国外活动。他们的活动情况,继续地通过庄士 敦传到宫中。徐勤写来奏折吹牛说,这个党在海外拥有十万党员和五家报纸。在我 出宫前两年,徐良曾到广西找军阀林俊廷去活动复辟,他给庄士敦来信说,广西的 三派军人首领陆荣廷、林俊廷和沈鸿英“三人皆与我党同宗旨,他日有事必可相助 对待反对党也”[注]。民国十三年春节后,康有为给庄士敦的信中说:“经年奔走, 至除夕乃归,幸所至游说,皆能见听,亦由各方厌乱,人有同心。”据他说陕西、 湖北、湖南、江苏。安徽、江西、贵州、云南全都说好了,或者到时一说就行。他 最寄予希望的是吴佩孚,说“洛(指吴,吴当时在洛阳)忠于孟德(指曹锟),然 闻已重病,如一有它,则传电可以旋转”。又说湖北萧耀南说过“一电可来”的话, 到他生日,“可一赏之”。现在看起来,康有为信中说了不少梦话,后来更成了没 有实效的招摇行径。但当时我和庄士敦对他的话不仅没有怀疑,而且大为欢欣鼓舞, 并按他的指点送寿礼、赏福寿字。我在他们指点之下,开始懂得为自己的“理想” 去动用财富了。 同样的例子还有“慈善捐款”。这是由哪位师傅的指点,不记得了,但动机是 很清楚的,因为我这时懂得了社会舆论的价值。那时在北京报纸的社会版上,差不 多天天都有“宣统帝施助善款待领”的消息。我的“施助”活动大致有两种,一种 是根据报纸登载的贫民消息,把款送请报社代发,另一种是派人直接送到贫户家里。 无论哪一种做法,过一两天报上总有这样的新闻:“本报前登某某求助一事,荷清 帝遣人送去X元……”既表彰了我,又宣传了“本报”的作用。为了后者,几乎无报 不登吸引我注意的贫民消息,我也乐得让各种报纸都给我做宣传。以至有的报居然 登出这样的文章来: 时事小言 皇恩浩荡 皇恩浩荡,乃君主时恭维皇帝的一句普通话,不意改建民国后,又闻 有皇恩浩荡之声浪也。今岁入冬以来,京师贫民日众,凡经本报披露者, 皆得有清帝之助款,贫民取款时,无不口诉皇恩之浩荡也。即本报代为介 绍,同人帮同忙碌,然尽报纸之天职,一方替贫民之呼吁,一方代清帝之 布恩,同人等亦无不忻忻然而云皇恩浩荡也。或日清帝退位深官,坐拥巨 款,既无若何消耗,只好救济贫民,此不足为奇也。惟民国之政客军阀无 不坐拥巨款,且并不见有一救济慈善者,于此更可见宣统帝之皇恩浩荡也 [注]。 像这样的文章,对我的价值自然比十块八块的助款大得太多了。 我付出最大的一笔赈款,是对民国十二年九月发生的日本“震灾”。那次日本 地震的损失惊动了世界,我想让全世界知道“宣统帝”的“善心”,决定拿出一笔 巨款助赈。我的陈师傅看的比我更远,他在称赞了“皇恩浩荡,天心仁慈”之后, 告诉我说:“此举之影响,必不仅限于此。”后来因为现款困难,便送去了据估价 在美金三十万元上下的古玩字画珍宝。日本芳泽公使陪同日本国会代表团来向我致 谢时,宫中出现的兴奋气氛,竟和外国使节来观大婚礼时相像。 在这个时期,我的生活更加荒唐,干了不少自相矛盾的事。比如我一面责怪内 务府开支太大,一面又挥霍无度。我从外国画报上看到洋狗的照片,就叫内务府向 国外买来,连同狗食也要由国外定购。狗生了病请兽医,比给人治病用的钱还多。 北京警察学校有位姓钱的兽医,大概看准了我的性格,极力巴结,给我写了好几个 关于养狗知识的奏折,于是得到了绿玉手串、金戒指、鼻烟壶等十件珍品的赏赐。 我有时从报上看见什么新鲜玩艺,如四岁孩子能读《孟子》,某人发现一只异样的 蜘蛛,就会叫进宫里看看,当然也要赏钱。我一下子喜欢上了石头子儿,便有人买 了各式各样的石头子儿送来,我都给以巨额赏赐。 mpanel(1); 我一面叫内务府裁人,把各司处从七百人戴到三百人,“御膳房”的二百厨师 减到三十七个人,另方面又叫他们添设做西餐的“番菜膳房”,这两处“膳房”每 月要开支一千三百多元菜钱。 关于我的每年开支数目,据我婚前一年(即民国十年)内务府给我编造的那个 被缩小了数字的材料,不算我的吃穿用度,不算内务府各处司的开销,只算内务府 的“交进”和“奉旨”支出的“恩赏”等款,共计年支八十七万零五百九十七两。 这种昏天黑地的生活,一直到民国十三年十一月五日,冯玉祥的国民军把我驱 逐出紫禁城,才起了变化。 这年九月由朝阳之战开始的第二次直奉战争,吴佩孚的直军起初尚处于优势, 十月间,吴部正向山海关的张作霖的奉军发动总攻之际,吴部的冯玉祥突然倒戈回 师北京,发出和平通电。在冯、张合作之下,吴佩孚的山海关前线军队一败涂地, 吴佩孚自己逃回洛阳。后来吴在河南没站住脚,又带着残兵败将逃到岳州,直到两 年后和孙传芳联合,才又回来,不过这已是后话。吴军在山海关败绩消息还未到, 占领北京的冯玉祥国民军已经把贿选总统曹锟软禁了起来,接着解散了“猪仔国会”, 颜惠庆的内阁宣告辞职,国民军支持黄郛[注]组成了摄政内阁。 政变消息刚传到宫里来,我立刻觉出了情形不对。紫禁城的内城守卫队被国民 军缴械,调出了北京城,国民军接替了他们的营地,神武门换上了国民军的岗哨。 我在御花园里用望远镜观察景山,看见了那边上上下下都是和守卫队服装不同的士 兵们。内务府派去了人,送去茶水吃食,国民军收下了,没有什么异样态度,但是 紫禁城里的人谁也放不下心。我们都记得,张勋复辟那次,冯玉祥参加了“讨逆军”, 如果不是段祺瑞及时地把他调出北京城,他是要一直打进紫禁城里来的。段祺瑞上 台之后,冯玉祥和一些别的将领曾通电要求把小朝廷赶出紫禁城。凭着这点经验, 我们对这次政变和守卫队的改编有了不祥的预感。接着,听说监狱里的政治犯都放 出来了,又听说什么“过激党”都出来活动了,庄士敦和陈师傅他们给我的种种关 于“过激”“恐怖”的教育――最主要的一条是说他们要杀掉每一个贵族――这时 发生了作用。我把庄士敦找来,请他到东交民巷给我打听消息,要他设法给我安排 避难的地方。 王公们陷入惶惶不安,有些人已在东交民巷的“六国饭店”定了房间,但是一 听说我要出城,却都认为目前尚无必要。他们的根据还是那一条:有各国公认的优 待条件在,是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然而必须发生的事,终归是发生了。 那天上午,大约是九点多钟,我正在储秀宫和婉客吃着水果聊天,内务府大臣 们突然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为首的绍英手里拿着一件公文,气喘吁吁地说: “皇上,皇上,……冯玉祥派了军队来了!还有李鸿藻的后人李石曾,说民国 要废止优待条件,拿来这个叫,叫签字,……”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刚咬了一口的苹果滚到地上去了。我夺过他手里的公文, 看见上面写着: 大总统指令 派鹿钟麟、张璧交涉清室优待条件修正事宜,此令。 中华民国十三年十一月五日 国务院代行国务总理黄郛…… 修正清室优待条件 今因大清皇帝欲贯彻五族共和之精神,不愿违反民国之各种制度仍存 于今日,特将清室优待条件修正如左: 第一条、大清宣统帝即日起永远废除皇帝尊号,与中华民国国民在法 律上享有同等一切之权利; 第二条、自本条件修正后,民国政府每年补助清室家用五十万元,并 特支出二百万元开办北京贫民工厂,尽先收容旗籍贫民; 第三条、清室应按照原优待条件第三条,即日移出官禁,以后得自由 选择住居,但民国政府仍负保护责任; 第四条、清室之宗庙陵寝永远奉祀,由民国酌设卫兵妥为保护; 第五条、清室私产归清室完全享有,民国政府当为特别保护,其一切 公产应归民国政府所有。 中华民国十三年十一月 日 老实说,这个新修正条件并没有我原先想象的那么可怕。但是绍英说了一句话, 立即让我跳了起来:“他们说限三小时内全部搬出去!” “那怎么办?我的财产呢?太妃呢?”我急得直转,“打电话找庄师傅!” “电话线断,断,断了!”荣源回答说。 “去人找王爷来!我早说要出事的!偏不叫我出去!找王爷!找王爷!” “出不去了,”宝熙说,“外面把上了人。不放人出去了!” “给我交涉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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