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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亩地、珐琅钟、汇款单 香港国光船务有限公司的老板李国光先生, 是位红光满面、整天乐呵呵的好好 先生。他已年逾古稀, 还整天带领着两个儿子和一班人马, 在九龙尖沙嘴的写字间 里忙得团团转。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卖力, 他一脸苦笑地说: “我们底子薄, 比不上 人家, 现在香港生意不好做, 一切需要自己打理……”笔者马上当面揭穿他: “你 什么底子薄? 你不是拥有八千亩地吗? 你这个大地主还叫苦, 别人怎么办? ” “哈! 哈! 哈! ……”他开怀大笑起来, “你怎么知道的? 谁告诉你的? 八千 亩地是不假, 可是那早就是过去的事情了, 过去半个多世纪了, 早成历史的陈迹了 ……我若现在还有八千亩地, 还用得着在这儿忙乎吗? ” 说得也是。 那么后来…… 原来, 这位国光老板是“真人不露相”的好手, 笔者费了不少的功夫才弄清他 的原始面目, 原来他是晚清重臣―――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的侄孙, 也是晚 清湖广总督李瀚章的孙子。他的祖父李瀚章是李鸿章的大哥, 打太平天国的时候, 曾在曾国藩的幕府里办理军需( 总理湘军后路粮台),是个办军需、筹粮饷的能手, 资格比李鸿章还老呢! 老太爷对清廷有功, 后来仕途一路青云, 当过湖南巡抚、浙 江巡抚、江苏巡抚( 相当于省长),还当过湖广、四川、漕运、两广共四个地方的总 督, 尤其在湖广总督的位置上, 一干就是十三年。这在当时是了不起的大官了, 差 不多相当于解放初的华中区的书记了。俗话说: “三年清知府, 十万雪花银。”一 个县太爷还能挣十万雪花银呢, 何况掌管好几个省的总督呢, 赚它八千亩地, 还不 是小菜一碟吗? 其实, 自从太平军1853年打到安徽, 李氏家族就整个地被绑上了战车, 不仅是 李鸿章、李瀚章, 他们六兄弟中的李鹤章、李凤章、李昭庆, 包括瞎了眼的老四李 蕴章, 全都置身于戎马倥偬之中。他们的老爸李文安, 原在京城里当官, 是刑部( 相当于现在的国家司法部) 的中层干部, 也被清廷从北京派回老家办团练( 地方民 兵),还没等到打败“长毛”, 就死在团练的岗位上…… 从此老李全家就从一个书香之家, 演变成一个军旅之家; 后来又从一个军旅之 家, 演变为一个官宦之家。李鸿章则当上了文华殿大学士, 成为清廷倚为右臂的一 代名相。尽管他们的祖父一代, 还是个半耕半教的私塾先生。 …… 封建社会讲究“一人得道, 鸡犬升天”, 作为宰相的侄孙,李国光沾点儿光还 不是正常的吗? 不沾光倒是不正常的了。他的祖父李瀚章思想守旧, 木头疙瘩, 不 像李鸿章有办洋务的经验, 挣了钱知道往沿海大城市里搞点投资, 比如在上海买栋 大房子, 还买股票……李瀚章有了钱只知道在安徽老家买地, 到他1899年去世时, 名下已有四万多亩地了。他有十一个儿子, 所以每个儿子分得了四千亩地, 同时给 每个儿子在乡下置办了一座大宅院, 少则三进, 多则五进、七进。李国光虽没去住 过, 但他听父辈说过, 那都是在当时不得了的好房子, 可知“半个安徽是李家的”、 “宰相合肥天下瘦”, 这些民间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李国光是李瀚章的第七个儿子李经沣的独养儿子, 同时兼祧两房( 老五李经沅 无子, 过继李国光为嗣子),所以到了李国光继承家业的时候, 名下理应就有了八千 亩地和两座大宅院。说他是个八千亩地的大地主, 还冤枉吗? 不幸的是, 当时他只有七岁, 而且在十二天内, 接连死了两位老爸: 嗣父因病 死在北京; 而生父却因临近年关要洗澡, 就在屋子里生个炭火盆取暖。他对妻子和 佣人说: “你们都走吧, 我自己擦巴擦巴就行了。”结果这成了最后的遗言, 他煤 气中毒而去世。 那时他家已住到天津, 出丧的时候, 一个七岁的孩子拿着哭丧棒, 披麻戴孝地 走在送葬的队伍前面, 后面跟着两个寡妇和两具棺材……人家家里在过年, 他家里 哭声震天。毕竟是李家, 前来送葬的人成团成旅, 人们在马路上排了长长半条街, 吹鼓手把小号吹得昏天黑地, 在当地传为一大新闻。 …… 俗话说“富不过三代”, 李家到李国光正是第三代! “那后来的日子……” “简单说吧, 后来就是孤儿寡母地过日子。虽说有八千亩地, 七岁的孩子, 又 奈若何? 全靠乡下的账房打理。京城里虽说还有大伯父李经畲, 但已年迈体弱, 民 国后不食周粟, 已靠变卖故物度日, 何况与家父又不是一个母亲生的, 就不能指望 什么。太平日子还好说, 兵荒马乱的年头, 乡下农民都逃难了, 土地也荒芜了, 账 房报上来的数字永远是年年歉收。所以到了1947年我在上海圣约翰大学读书时, 还 要靠业余去一家报社搞搞校对, 调整调整版面, 打打工, 才能维持学业……” 换句话说, 整整八千亩土地, 就这么不知不觉地没影儿了。 “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没有了? ” “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没有了! ”他斩钉截铁 地把两手一摊, 一脸“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表情。 这在有正常思维的人看来, 此话谁信呢? 这要是在“文革”中写成交代材料的 话, 不被红卫兵往死里打才怪! 解放那年他才二十二岁。 笔者本无兴趣打探人家的私事, 尤其是事关家族财产的敏感问题。但是要弄清 像李鸿章这样的中国超级大宅门的实情, 不弄清他们的家底, 如何能了解豪门的 “霸气”? 李家事, 历史地来看, 原本也不是李家的“自留地”, 而是一个时代的 缩影, 本身就是一个小社会, 学问大着呢。于是只好赖着不走, “逼”他拿出证据 来。 mpanel(1); 谢天谢地, 真叫皇天不负有心人, 笔者终于目睹了在大陆绝对无法看到的、令 人对“豪门盛衰”有了感觉的两样东西。一样是李家金山银山、蒸蒸日上时, 慈禧 太后赏赐的珐琅钟。 那是一个非常精致、色彩至今很鲜艳的长方形古典珐琅钟, 原有一套十二个, 原装的法国货, 是当年法国公使进贡给慈禧太后的国礼, 慈禧非常喜欢。那时她周 围的太监迷信, 认为送钟不好, 不吉利, 弄不好就成了“送终”了, 所以建议慈禧 还是赏给哪个大臣吧。慈禧本不想送掉, 就推说“总督当中, 谁有十二个儿子我就 赏给谁”。谁知那时还真有多子多孙的人, 结果下面报上来, 说是李瀚章有十二个 儿子, 慈禧没辙了, 于是就赏给了李瀚章。那包装得漂漂亮亮的一套珐琅钟, 千里 迢迢送达湖广总督府的时候, 老太爷感动得跪在地上久久没起来…… 其实李瀚章只有十一个儿子, 说是十二个那是误传。李瀚章得了十二个珐琅钟 ,一个儿子一个,自己留一个。每一房都欢天喜地, 视为无上的荣耀, 轮番与那钟照 相留念。传到“国”字辈手里时, 人家是长房之子才能得一个, 他李国光兼祧两房 ,一个人得了两个。有一年,其中有一个出了点毛病, 他请一个懂行的亲戚打开钟的 后盖看看, 发现里面有当年的钟表匠作的保养记录, 时间是在19世纪50年代, 说明 这批珐琅钟起码有一百五十年历史了。现在这两个钟走时仍很准, 只是闹钟不闹了 ,可知这御赐的东西都是真家伙。 另一样“证据”可就叫人揪心了, 竟是一盒子发黄了的、从20世纪50年代中期 就开始的、从香港汇往大陆的汇款单的存根, 是寄给那些原先也有着四千亩地、一 座大宅院和一个珐琅钟的人的后代……他们已经陷入了生活的困境, 家里的东西早 已经卖得“见底儿”了, 不得不靠别人接济过日子。这样的汇款每月有一批, 每张 少则三十元, 多则五十元、八十元, 养活那些早已把珐琅钟也卖出去填肚子的本家 人。 翻检着眼前一小捆一小捆发黄了的汇款存根,1958 年的、1959年的、1960年的 ……笔者哑然, 顿时觉得有点西风古道瘦马的味道。 突然想起不久前曾经看到过的, 一摞慎余堂( 李家老四房) 的田产目录, 小楷 手书的原稿, 何年何月购进哪里的田, 几亩几分几毫, 购买人是谁, 卖出人是谁, 证明人是谁, 价钱多少, 方位何处, 清清楚楚。这样的田产目录竟然有十七册,堆 在桌上有一尺来高!这十七册田产目录的总数加起来, 也未必能有四万亩地。而李 瀚章的四万多亩地, 怎么就变成了眼前一盒子汇款存根了呢? 它们之间的距离, 不 过才隔了两代人……岁月之刀, 是不是把老李家切割得狠了点? 《红楼梦》里说“忽喇喇似大厦倾”, 那大厦说倾真的就倾覆了! 不知那些个每月翘首盼望着香港汇款的人们, 他们是年老无子、体弱多病, 还 是吃喝嫖赌、风花雪月, 以至于衣食无着? 看看户头, 居然有十户人家! 时间从50 年代中期, 一直延伸到80年代初, 户头当然是越往后就越来越少了, 因为老人们渐 渐都去世了, 再后一代人又自知奋起了。他们遇着了李国光是他们的福气。 一个世受皇恩、位极人臣、屡获赏赐、权倾天下, 几乎是金钱堆成的大宅门, 在李鸿章死后也就是五十年光景, 其中的一部分人, 已经潦倒到了如此地步! 当然 还有另一部分人, 如李国光等人, 从一个报社的打工仔, 一个被张春桥逐出《解放 日报》的“狗崽子”, 变成了尖沙嘴高档写字间里的大老板……豪门之事, 陵谷兴 替, 哪是扒拉扒拉算盘珠子就能算得清楚的! 李国光打开了话匣子, 哪一支、哪一房、哪一家、哪个人…… “文章经国, 家道永昌……”按照李家老祖宗立下的子孙辈分表, 此时的李国 光更像一位历史老人。这八代人从李文安(1801 年生) 算起, 如今已有二百多年了。 二百年间八代人的盛衰往事, 二百年间一个顶级大宅门的后院秘闻, 掺和着国际风 云、政坛恩怨、豪门诡秘、商场硝烟……还有那几起至今还说不清楚的谜案……李 家事, 怎么看都像一部近代《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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