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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清源老师 吴老师指名要我做他的助手。 小时候学棋不久,我得到的第一本棋书就是吴清源老师的《黑布局》和《白布 局》。那时候棋书很少,到我手时不知已经有多少人翻过,很旧了。我反反复复不 知看了多少遍,虽然没看懂多少,但棋形倒是记住了一些。我和乃健还照着书,依 样画葫芦。就这样,吴老师的书不知不觉在我心中播下了围棋的火种。 年纪再大一点,我就知道吴清源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他既遥远又神圣,也许 我一辈子也不可能见到他,更不要说聆听他讲棋了。在国家队期间,吴老师曾来华 访问,并且到围棋队来讲棋。我以为这下可以见到心目中的偶像了,可是听棋没有 我的份,只有那些在擂台赛上取得好成绩的尖子棋手,才有资格听讲。失望之余, 不免埋怨队领导,既是吴老师来讲棋,机会难得,为什么不让大家都去听听呢? 1984年,我作为第二届擂台赛的女先锋去日本比赛。和日本女先锋捕光子下完 棋后,《读卖新闻》的资深记者藤井正义先生问我们,想不想去拜访吴清源老师, 我一听乐坏了。《读卖新闻》和吴清源老师的渊源很深,当年吴老师的擂争十番棋 就是由《读卖新闻》策划和主办的。吴老师和各路顶尖高手一一过招,和每一个对 手都下了十番棋,把他们统统打下马,震撼了整个日本棋坛。 吴老师的家在东京的四谷。客厅里有一套沙发,看上去很老、很旧了,坐上去 也不舒服,整个感觉就是很朴素。我第一次走进吴老师家时诚惶诚恐,见到仰慕已 久的大师,激动得心评怦直跳。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吴老师家的大门会向 作为晚辈的我敞开。吴老师和蔼可亲,我们郝克强团长和他说了不少话,我紧张得 张口结舌,只是怯怯地说了句,我读过先生的自传中文版《以文会友》。没想到吴 老师立刻从身后的书橱里拿出日文原版的《以文会友》送给我,我真是受宠若惊。 此后,吴老师送给我的这本书,我一直带在身边,从北京到上海,从上海到日本, 从日本到美国,从美国到韩国。 到日本一年后,在一次活动中,我见到了吴老师的经纪人寺本忍先生,彼此交 流了一些情况。没多久,我突然接到寺本忍先生的电话,说他们现在正在筹划一件 事,就是把吴老师多年来的围棋心得拍成电视录像带,每个专题一小时。录像带每 个月拍一次,每次两盘,每个月给会员寄去录像带,当然会员是交纳会费的。录像 带要拍成业余强豪能接受,对职业棋手有帮助的程度。拍摄需要一个助手,而吴老 师指定要我担任这个助手。这是我来日本后,听到的最令我激动和振奋的消息,我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到日本后,其实我一直想着要去拜访吴老师,可是我不 敢也不知怎么联系。现在,吴老师指名要我做他的助手,高兴之余,我不免诚惶诚 恐。寺本忍先生安慰我,叫我别紧张,先做起来试试看。 最初的计划是租借场地,用大棋盘讲棋。我提出,吴老师年纪大了,站着用大 棋盘讲棋会很累。商量后决定,到吴老师家里拍,就用普通的小棋盘讲。于是在吴 老师家,吴老师和我坐在棋盘前探讨,摄像机就把这些过程都拍下来。 电视录像片是1992年初开拍的,刚开始拍摄时,我特别紧张。其实事先我已经 了解了拍摄内容,吴老师也和我简单地交代过。我的任务就是找机会向吴老师提问 题,引出他的思路。在疑难处,就多问几句。总之,就是要让会员看得懂。看看很 简单,但我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插话。紧张得汗流浃背,可我还是开不了口。 最后连寺本忍先生也忍不住了,不停地给我打手势,让我赶快提问。也不知过了多 久,我终于鼓起了勇气,问道:“先生,这里如果这样走的话,会怎么样?”开了 口,后面的话就逐渐多了起来。所以,前面的几集录像带里,我看上去很紧张,话 也不多。好在先生在摆棋时,常常会做一些说明,思路非常清晰。 拍着拍着,我就进入了状态,遇到自己不能接受的地方,不是简单地“哈依” (日语音译,好。是的意思)了事,而是要抵抗一下,谈一下自己的想法。会员们 反映:“芮桑,你这样做很好,可以刺激吴老师的思路,讲棋更精彩了,我们也可 以学到更多的东西。”我觉得他们说的并不确切,实际上是我也学到了更多的东西, 因为吴老师为了说服我,必须提出更多更好的方案。 mpanel(1); 1992年7月,第二届应氏杯在东京举行。之前,吴老师听说我要参加应氏杯的比 赛,就对我说:“你除了到我这里来拍片子,还可以多来几次。”于是,我每个月 都去吴老师家求教。到应氏杯开赛前夕,我更是每个星期都去,吴老师教给我一些 也许能在应氏杯上用得着的战法。他的口头样是:“如果你把这个用上去,那你连 小林光一也不怕。”或者,“你把这个用上去,就是赵治勋你也不怕。”因为小林 光一和赵治勋都是当时日本的最强手。 在日本,到友人家里去都要事先预约,不可贸然登门。有一次,我得到了一大 堆新鲜的水果,想送给吴老师尝尝。往吴老师家打电话,没人接。我知道吴老师家 的电话一般都是吴师母接的,如果她不在,那吴老师一般是不接的。我正好急着要 去吴老师家附近办事,也就顾不得失礼了。到了那里,一按门铃,出来开门的是吴 老师,我正为自己的失礼局促不安,谁知吴老师却高兴地说:“你来得正好,我又 想出来了几招,想跟你研究一下。”我们摆了好长时间的棋,我把自己原来要办的 事都忘了。临走时,我把水果放下,吴老师说:“你来还带什么水果?以后你什么 时候想来,就直接来,用不着打什么电话。反正打电话我也不会接的。”我觉得吴 老师这样说,是给了我最高的礼遇。以后我去吴老师家,当然还是预约。不然,太 没礼貌了。 第二届应氏杯的前三场棋是在东京举行的。第一场,我赢了小松英树,第二场 赢了李昌镐,第三场赢了梁宰豪。其中后面两场比赛,我都用了吴老师的新战法, 换句话说,吴老师的新战法帮助我赢得了胜利。我还听说,在我比赛时,吴老师一 直在观战室看棋。 同年10月,应氏杯的半决赛在台湾地区举行,吴老师和吴师母都去了。我输给 了大竹英雄,成绩是一比二。大竹英雄是木谷实的弟子,在日本超一流选手中不算 是最出色的。但那一年,是他的全盛年,拿了富士通杯的冠军和名人战的挑战权。 在和大竹英雄的第二盘比赛时,我用上了吴老师教我的“二间高挂”,那是我第一 次在实战中使用,效果特别好,那盘棋是完胜。第三盘棋,我输了,大家的评价是 我用力过猛,一其实我是实力不够。我那盘棋眼看没希望了,但到我真正认输,还 下了很长时间,我还不想认输。吴老师一直在研究室看棋,也说我的棋还有希望, 一直到我输定了他才走。真是对不起老师。 1993年,我随吴老师去了很多地方。2月,应氏杯决赛的前两盘在韩国济州岛举 行,大竹英雄和徐奉洙争夺冠军,五番胜负。后三盘比赛,是在新加坡举行。在新 加坡,吴老师有两件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5月19日是吴老师的生日,主办者和 当地的一些朋友为他准备了一只生日蛋糕,想在比赛前给他祝寿。我的任务是去吴 老师的房间把他请来,但事先不要告诉他。我陪着吴老师朝大厅走去,大家看到吴 老师就热烈鼓掌。没想到,吴老帅一看到蛋糕,脸色就变了,用日语低声说:“怎 么能这样做?比赛就要开始了,这对比赛是不严肃的,而且对两位棋手也是不公平 的。他们是来参加世界比赛的,这时为我祝寿,岂不是喧宾夺主?”我一下就傻了, 不知该怎么办。这时,吴师母就低声劝他:“大家都是一番好意,就不要扫大家的 兴啦。”在人们热烈的掌声中,吴老师吹灭了蜡烛。当时,大家都很高兴,可能没 有察觉到他的不快。晚上,我们乘船游览。大家举杯向吴老师祝寿,吴老师显得特 别高兴,我一下明白了,因为这是在赛后,非正式场合。这件事,加深了我对吴老 师的了解。 另一件事也是发生在比赛的问隙,当时,我随吴老师去新加坡围棋协会访问。 新加坡围棋协会是在一幢很新的小洋楼里。是应昌朗围棋教育基金会买下来的,然 后以一美元的租金象征性地租给新加坡围棋协会。而新加坡围棋协会留下了其中的 一层楼做活动场所,其他的就租出去,用租金来发展围棋事业。原来的安排是吴老 师先讲话,然后我来讲解一下吴老师最近的围棋思路。那时已经开始把吴老师的一 些新的思想称做“21世纪的围棋”。其实,这是一种泛指,意思是相对于20世纪的 围棋。因为他觉得,很久以来围棋相同的东西很多,慢慢地走人死胡同。所以要打 开思路,站在更高的点上,全局性地看棋,讲究棋的合谐。吴老师的这一学说,引 用了“六合”的观念。他把用新眼光来看棋盘的思路统称为“21世纪的围棋”。 棋友们最想知道的是,“21世纪的围棋”到底是什么内容?所以我就举了很多 例子。当时我摆了一个形状:黑棋小目,白棋挂,黑托,白扳,黑退。依照吴老师 的说法,白棋这里不能接,宁可让对方来断。讲到这儿,有观众提出:为什么不能 接?我刚想回答,这时,吴老师“腾”地站起来,自己讲解起来,他一边讲,一边 摆,一直到结束。这中间,我怕吴老师太累,几次想插话,但根本插不进去。我想, 这样一来,新加坡的棋友可能更高兴,与其听我讲棋,他们当然更愿意听吴老师讲 棋。 从新加坡回到日本不久,我就开始教吴老师的两个外孙女下棋。吴老师有两个 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小时候也学过一阵棋,因为兴趣不大,后来就不了了之。不 过,作为吴清源的外孙女,多少应该懂点棋吧,哪怕是一点规则。所以,他们就考 虑教孩子下棋。孩子还小,一个六岁,一个八岁,送出去不放心,母亲又忙,所以 我就上门教棋,一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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