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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境日窘
帝象出生后,孙家的境况更为困顿了。
父亲孙达成整日在外干活,傍晚回到家里,端上碗,匆匆扒上几口,就赶紧躺
下,迷糊几个小时。到了夜里,他就不能再熟睡了,必须敲着梆子满村转。然后,
就只能利用时辰之间的间歇,随便靠一靠,似睡非睡地打个盹。
这样没日没夜的劳累,又加上夜晚的风寒,使父亲落下个咳嗽的毛病。
五十多岁的人,面黄肌瘦,皱纹密布,像榆树皮似的粗糙,与他的实际年龄显
得很不相称。
母亲杨氏操持家务,丝毫不比父亲轻松。一大早,她就得起床,趁着帝象还在
熟睡时,为外出干活的丈夫烧好早饭,打扫房屋。帝象醒来之后,她就把才几个月
的帝象背在身后,继续做着各种家务,几乎没有一刻安闲的时候。小帝象哭了,母
亲一边干着活,一边抖抖晃晃,嘴里还轻柔地哄着:“帝象乖,帝象乖,帝象不好
哭,妈妈这就给你吃奶啦。”可是母亲并没有放下手中的活。安静了一会儿的帝象,
由于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于是又啼哭起来。母亲这才擦擦手,解开背带,放下帝
象,撩起衣襟,将乳头塞进帝象的嘴里。
帝象贪婪的小嘴拼命地吮吸着,小小的身体还不时抽搐。母亲轻轻拍着他的后
背,让帝象平静下来,然后又轻轻抹去停留在帝象脸蛋上的泪珠。突然,她感到腿
上一阵发热,她知道那是什么。她赶紧抽掉帝象身上湿透的尿布,又换上块干净的。
等帝象吃饱了,母亲又重新背起他,继续风风火火地料理那似乎永远料理不完
的家务。
母亲除了料理家务之外,还要照看比帝象大三岁的女儿,还得侍奉婆母。
母亲对婆婆十分尊敬、孝顺,有什么好吃的,总是亲亲热热地喊声“妈”,恭
恭敬敬地递到婆婆面前。妯娌之间,由于杨氏的宽宏大度,相处得也很好,从来没
发生过口角。村里的居民都知道孙达成有个贤慧的妻子,常以羡慕的口吻在孙达成
的母亲面前称赞她。
孙家夫妻俩的生活就是这样忙碌,劳累,日复一日,周而复始。但夫妻俩勤勤
恳恳,任劳任怨,相亲相帮,共同支撑着他们的家。
这天黄昏,孙达成干完一天的活,拖着一双疲惫的脚往家走,路过村边的时候,
一个邻居喊住了他。
“达成兄,你好啊!”孙达成抬头一看,原来是早年与他弟弟一道赴美国当华
工的邻居阿四。
他又惊又喜,连忙应道:
“阿四,是你回来了。发财了吧!”接着,又急急问道:
“我弟弟怎么样?他怎么没回来?”阿四低下了头,半天不言语。终于,吞吞
吐吐地说:“你弟弟……他……
死了……”“死了?怎么死的?”孙达成一阵晕眩,两只铅锤般重的脚站立不
稳,热泪立刻盈满了他的眼眶,扑簌簌往下掉。
“是病死的。不,是累死的。你不知道我们在美国干的是怎样的活,吃的是怎
样的苦。那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阿四的话匣子打开了,说个没完,隔壁邻居
也都围过来,打听他那远涉重洋的冒险故事。
孙达成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家的。他像喝醉了酒,
摇摇晃晃,似痴似迷地挪进了家门。
“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哪里不舒服?”妻子见丈夫这副模样,焦急地连
声询问。
孙达成坐在小凳上,任凭妻子如何问他,就是一声不吭。最后,才憋出那句他
实在不想说的话:“兄弟死啦!”说完,孙达成便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哭了起来。
父亲的哭声,惊扰了伏在母亲背后的帝象,他张开嘴,哇的一声,用劲地哭喊
起来。
正在这时,孙达成的母亲颠着蹒跚的小脚,从菜园子里回来,孝顺的媳妇连忙
迎上前去,接过婆婆手中的篮子,含着泪,哽咽着,把那不幸的消息告诉婆婆。
这消息,如同晴天一个霹雳,把老人给震懵了,婆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有
那伤痛的泪水,猛地涌出眼眶,在饱经沧桑的脸颊上不住地流淌。
不一会儿,孙达成的弟媳也知道了。立刻,一阵嚎陶大哭声冲上云霄,传遍了
整个村庄。那撕心裂肺的痛哭,震撼着翠亨村每一个有同情心的人。
那天晚上,孙家的大人谁都没有动筷子,伤心、痛苦占据了他们的整个心灵,
他们什么也吃不下,什么也不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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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在陪着大人们不明不白地哭了一通之后,却是胃口大开,
端起饭碗狼吞虎咽起来。还不满一周岁的帝象,更是什么也不明白,他偎在母亲怀
里,使劲地吮吸,却因吃不到什么奶水而不断啼哭。他的哭声,断断续续,闹了一
个通宵,搅得悲伤的大人们更是伤感难受。
第二天,孙达成遵照母亲的吩咐,买了些纸钱,在家门口烧了,祭奠遗骨他乡
的亲人。看着燃烧的纸钱和随风旋转的纸灰,一家人又痛哭了一场。
逝去的亡灵在纸灰中似乎得到了超脱,而活着的人日子却更为艰难沉重了。
这一切首先是从孙达成的母亲,也就是帝象的祖母开始的。
失去一个爱子,老人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人生最
痛苦的事。不久,老人家就由于伤心过度而病倒了。
孙达成和妻子非常着急,连忙请来医生为母亲诊治。那郎中给老人家把了脉,
对孙达成说:“令堂大人血亏气衰,又受了刺激,需要好好补养将息。
我这里开几帖药,让令堂大人吃吃看。”孙达成连连道谢,拿起药方就去抓药。
村子里并无药铺,得去四五里外的邻村才能抓到。药方上有几味补药,一帖就要不
少钱。为了抓这一次药,孙达成把家中仅有的一些钱花光了。
老人家吃了药,病慢慢好起来。可是药一停,病又犯了。于是又请医生,又去
抓药,反反复复,老人家再也没有利索过。
孙达成的日子本来就艰难,如今隔三岔五就得为母亲请医抓药,哪里承受得起?
但孙达成夫妇并不觉得是什么拖累。在他们看来,侍奉母亲,为母亲治病,是天经
地义的事,是子女应尽的责任。因此,尽管他们已背了不少债,他们仍然想方设法,
东挪西借,尽一切力量为老人家抓药治病,没有丝毫怨言。
倒是老人家看着忙前忙后的儿子媳妇,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有好几次,老人家
一边喝着媳妇煎好送来的药汤,一边默默地流泪,说:“我活这一把年纪也够了。
你们就别再为我糟踏钱了。”媳妇连忙安慰婆婆,又把帝象抱到婆婆面前,说:
“快喊奶奶,快喊奶奶,奶奶病好了,还要逗帝象玩耍呢。”就这样苦苦挨了一年
多。老人家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再也撑持不下去了。
1869 年10 月初的一天,老人咽下最后一口气,闭上了双眼。一直守候在床
前的孙达成夫妇,顿时恸哭失声。这时的帝象已快满三周岁了。他惊奇地睁大眼睛,
看了看哭得死去活来的父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接着,也大声哭起来。
老人家去世了,却给她的儿子媳妇留下了一笔不小的债务。为了还债,孙达成
夫妇活干得更多更勤,生活却是越来越苦,用勤劳的汗水和节俭的酸辛积攒下一个
又一个铜板。即使这样,仍然无济干事。那债务就像座大山似的,总是搬不掉,压
得夫妇俩始终喘不过气来。于是,夫妇俩迫不得已,只好把才满十五岁的大儿子,
送到邻乡南葫一个地主家做长工。
上工的那一天,母亲特地为儿子做了点好吃的。说是好吃的,那也不过是用番
薯面烤成的饼。懂事的儿子说什么也不肯吃,拿起小包袱就出了门。
母亲抓起烤饼,边喊边追了上去。
哥哥走了,妈妈走了,小帝象赶紧迈着小腿往外跑,他哭着,喊着:“哥,哥
――你去哪里?”可是哥哥并不理睬他,反而越走越快,一会儿就不见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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