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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我们的家庭关系变得越来越不融洽。我和扎鲁玛形影不离,我们的时间也都 被一些生活琐事占去了,活得毫无意义。我继续着千篇一律的生活:代替母亲, 在灰蒙蒙的冬季清晨去市场上采购,从屠户那里买肉,还做一些其他事情,好让 家务像往日里一样井井有条。扎鲁玛和车夫总是在我身边,陪伴着我。但这次, 已经没有人会告诉我应该怎么去做了;我得自己做出决定。 我尽量避开父亲。我们一起吃晚餐的时候,感觉会非常糟糕;很多个晚上, 他都借口工作,在城里晃荡着,我通常一个人吃晚餐。尽管我也希望能够像爱母 亲一样爱他,宽恕他,但我始终不能掩饰对他的憎恨。我没有办法对他和善。我 从不为对他恶言相向而祈求上帝的原谅,因为我所说的都是事实。 父亲则沉浸在他的痛苦和吉罗拉莫的教导中。他总是重复着他的观点,说地 球末日就要来临,就因为这个――或者说死亡――能够把他带到心爱的卢克利齐 娅身边。我觉得他不得不相信是上帝将我母亲带走,从而使她摆脱这个世界的痛 苦;否则,他便只能去承受无止境的罪恶感;否则,他就要认定吉罗拉莫和丑陋 的多美尼科就是杀害我母亲的刽子手。每天两次,他会去参加在圣马可教堂举行 的弥撒。乔凡尼? 比科也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比科成为了我们家的常客。父亲甚至连穿着也变得和他相似起来。他们都穿 着简朴的黑色衣服,要不是精致的布料和精细的裁剪,甚至会被人以为是修士的 穿着。虽然父亲对待这位伯爵一直很好,让他享用我们家最丰盛的饭菜和上好的 美酒,但他对待比科总是沉默寡言,还有一种母亲去世之前所没有的冷漠。 碗餐的时候,我父亲会重复吉罗拉莫说过的话。他希望能够找到合适的词来 表达对我真挚的感情,从而赢得我对他的宽恕,并且能够劝导我也同他一起去圣 马可听布道。对于这个请求,我从来就没有回应过,只是埋头吃我的饭。 我每天会和扎鲁玛一起出去散两次步,无论天气好坏,我们都会去附近的圣 灵教堂。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我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事实上我对上帝有着极深的怨 恨,我只是希望能接近母亲。圣灵是她曾经最喜欢的心灵庇护所。我会在冰冷的 教堂中跪下,双眼看着精雕细刻的木制耶稣像,和他在十字架上断气的样子。他 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痛苦,倒像是深深的长眠。我希望母亲也能享有这样的宁静。 从我母亲去世算来,三个痛苦的星期过去了。然而在一个傍晚,因为父亲回 来晚了,我独自吃了晚饭。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我正在读但丁的书,这是母亲生前最珍爱的一个抄本。我想着吉罗拉莫会认 为他自己应当到天堂的哪一层去;想着自己会把他丢到地狱的哪一层去。 扎鲁玛一直和我在一起。私底下,她一直非常难过,暗含着眼泪。她了解我 母亲的日子比我还要久。有时我从混乱的梦中醒来,会看到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黑 暗之中。白天,她会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我身上。在那个夜晚,敲门声响起的时 候,我们围坐在一个煤油灯前,她正用一些精美的刺绣装饰着我的一条手帕。那 是在为我的嫁妆做准备。 “进来。”我不情愿地说道。我很熟悉这敲门声,也不愿意与敲门的人说话。 我的父亲把门推开一半。依然穿着他那件黑色的礼服。他情绪消沉地倚着门边, 声音中透露出疲惫: “在大厅里有一些布料。我让仆人们都铺在地上了。太多了,拿不上来。” 他向外动了动,好像这些就是他要说的全部的话。 “布料?” 我的问题停止了他的脚步。“看看你喜欢哪一块吧,我会让裁缝给你做件新 的礼服。不要考虑钱的问题,想做成什么样就做成什么样。” mpanel(1); 扎鲁玛从刺绣中抬起头来,目光锐利地看向我的父亲。自从母亲去世之后, 她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无视我的父亲。 “为什么?”我不明白他怎么会想起做这样的事,看起来好像是一个突如其 来的想法,试图博得我的好感。但这和吉罗拉莫的布道完全相反,他可是在讲道 坛上对奢华的生活皱起眉头的。 他叹息着。我的问题使他感到非常难过;他勉勉强强地回答道:“因为你要 去参加一个在洛伦佐? 德? 梅第奇家举办的典礼。” 洛伦佐。这个吉罗拉莫的布道中最受抨击的富人和权贵。听到这个消息我愣 了一下,没能马上回答他。 他转身离开,快速下楼去了。无论我怎么叫他,他也没有回头。 那天晚上,扎鲁玛和我下了楼。但为了看清父亲送的礼物,我们在第二天早 晨又下来一趟,那时的光线更加明亮。 大厅里堆放着很多佛罗伦萨最漂亮的布料,父亲并没有对这个城市限制奢侈 品的规定有所惧怕。他把这些料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好,看起来非常耀眼。对于吉 罗拉莫推崇的上帝子民来说,这些布料未免显得太过鲜艳了。这里面有孔雀蓝, 松石绿,紫罗兰和藏红色,鲜艳的绿色和玫瑰色;还有各种美丽的图案:“桃花”、 “太阳神之发”和“粉色蓝宝石”。还有做长裙的料子:白色的丝绸就像空气一 样轻盈柔软,银丝和金丝为它们绣边;旁边还有一盘子的小颗珍珠,用来镶嵌在 这些布料制成的衣服上。此外还有炫目的缎子,美丽的织锦,仿旧的天鹅绒,多 褶的天鹅绒,以及用金丝和银丝装饰的薄丝天鹅绒。最惹眼的是一种颜色会变化 的平纹皱丝织品,当你把它举到灯前细细观看,它最先反射出的是深猩红色;等 你轻轻它,颜色又会转为翠绿。 扎鲁玛和我就像是看见了一堆糖果的孩子。我们尽情地挑选着,打开它们, 把其中一些和另一些摆在一起,想象着最后成衣的样子。我把它们放在身上比划 着,在我母亲的梳妆镜前欣赏着,看哪一种布料的颜色最适合我。扎鲁玛也坦诚 地给我意见。在这几个星期中,我们第一次露出轻松的欢笑。 突然,我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想法,将刚才的快乐一扫而光。我不明白为什 么我那虔诚的父亲会让我去参加梅第奇家族的聚会。首先,对于母亲刚刚去世没 有多久的我来说,穿着礼服出席这种场合并不适宜。其次,他现在这样热衷地追 随吉罗拉莫,怎么会和他的敌人梅第奇家族有瓜葛?(当然,生意和信仰完全是 两回事。他照旧把货品卖给他们。)我想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要让他 的女儿穿着这么漂亮的衣服去参加洛伦佐家的聚会:因为洛伦佐是佛罗伦萨所有 富裕家庭的媒人。在这里的上流社会中,没有哪个家族的孩子敢没有得到洛伦佐 的同意便举行婚礼。而且,很多家庭都希望由洛伦佐来为他们的孩子选择配偶。 我将会像一头小牛一样在被屠杀之前被反复地验看。但几乎每个新娘都要大于15 岁。 我住在家里对于父亲来说是一种惩罚,时刻提醒着他,让他回想起他是怎样 毁掉母亲的生活。“我还不到十三岁呢,他看来是迫不及待想赶我走。”我说道。 扎鲁玛拿着一些仿旧的天鹅绒,用手轻轻地抚摩着,然后盯着我说,“你还 太小,而洛伦佐已经是重病在身了。或许你的父亲只不过希望你能够在他还活着 的时候,得到他的指婚罢了。” “为什么我父亲要他指婚?除非他是想尽快把我嫁出去。”我回答说。“为 什么要听梅第奇家族的建议呢? 为什么不等着把我嫁给一个吉罗拉莫的信徒呢? ” 扎鲁玛走过去拿起一个暗绿色的缎子,打量着。阳光打在缎子上,光亮惹眼, 显示出了布料上的环状花纹。“你可以拒绝啊。”她说道。“并且就像你所说的, 再等上几年,嫁给一个吉罗拉莫的虔诚信徒。或者……”她满脸俏皮地打量着我。 “你也可以让洛伦佐为你选择一个合适的人选嘛。如果我是新娘,我会选择后者 的。” 我站了起来,从扎鲁玛手中拿过一块浅绿色的缎子,把它并排摆在一块深蓝 绿色仿旧天鹅绒边上,后者就像是丝缎的藤蔓缠绕在厚绒布上。“这个。”我说 道,一个指头放在天鹅绒上,“做紧身胸衣和裙子还不错,可以用这个缎子来做 褶子。可以用那些绿色和紫罗兰的布料来做袖子。” 一个星期后衣服就做好了。剩下来我所要做的就是等待。洛伦佐的身体越来 越糟糕了,所以宴会甚至有可能取消。听到这个消息,我不觉松了一口气。虽然, 我不喜欢生活在父亲的屋檐下,但更不愿意很快就和一个陌生人一起生活。住在 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使我保留着痛苦的回忆,但同时也带给我一些怪异的舒适 感。 第二个星期过去了;有一天晚饭的时候,父亲反常地安静。平时他总是在这 个时间重复着吉罗拉莫的话,说母亲已经进入到了天堂。但是他的眼神出卖了他, 流露出不确定和负罪的神情。 我无法长时间地看着他。我飞快地把饭吃完,但当我借口离开桌子的时候, 他对我说: “洛伦佐想见你。”他说得很简洁。“明天晚些时候,我会带你去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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