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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洛伦佐被安葬在了他兄弟身边。整个佛罗伦萨的人都来悼念他,甚至包括那 些追随吉罗拉莫、认定洛伦佐是异教徒的人。 甚至连我的父亲都流下泪来。“洛伦佐大人年轻的时候有些暴力,做了许多 不好的事情,但是他年纪越大,却越温和了。” 我不是那天晚上唯一看到彗星的人;当时在卡里奇的佣人们也看到了。“在 他临终之时,洛伦佐大人接见了吉罗拉莫,吉罗拉莫给了他很好的安慰,”比科 说道,在我父亲给他倒了几杯酒之后,他轻轻抹着眼睛。看到他因为洛伦佐的离 去而悲伤真是让我大为吃惊。“我想他是在忏悔,因为他一直在亲吻一个镶有宝 石的十字架,并且和吉罗拉莫一起祈祷。” 吉罗拉莫那天没有布道。而那些曾经站在教堂外听布道的群众们都在耐心等 待着,希望能见到洛伦佐――这个城市的守护者最后一面。比科的影响力并不能 让我们免于数小时和人们站在一起。 午后我们走进了教堂。圣坛旁边停放着洛伦佐的遗体,他被放在一个有基座 的木制棺材里。穿着一件白色的亚麻长袍,双手交叠放在心脏的位置。手指被小 心翼翼地摆放好,让它们看起来不那么扭曲。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嘴角露出一 丝微笑。他不再受到痛苦的折磨,也不再因为肩头的重担而心力交瘁了。 我将目光从洛伦佐挪到朱利亚诺身上,他站在哥哥皮埃罗和一个保镖中间。 他们身后站着面容憔悴的米开朗基罗,还有那个芬奇的艺术家。他表情非比寻常 的严肃。 看到列奥纳多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希望和快乐,因为我心里全都是朱利亚诺。 我站在那里紧盯着他,直到他也看到我。他看起来由于哭泣而显得非常疲惫。 他看到我,眼前好像一亮。对于我们来说,这种场合并不适合说话,即便是 相互点头示意都是不行的。但就在这一刹那,我已经了解到我想知道的一切。就 像我曾经想象过的那样:他依然没有忘记他的父亲让他给我找一个丈夫。 我只有耐心地等待了。 第二天,我和往常一样同扎鲁玛一起去圣灵参加弥撒。做完仪式以后,我们 走了出来,外面阳光明媚。扎鲁玛走在散开的人群后面。 “我想知道,我是否可以去你母亲的墓地看一下。”她说。 我没有马上回答她。对于母亲的去世,我感到非常痛苦。因此,我不想去她 的墓地。 “那你去吧,”我说道。“我会在台阶上等你。” “你不想去看看吗?”扎鲁玛说,语气中夹杂着期待;我扭过头,眼睛盯着 蓝天下摇曳的桤树。在听到她的脚步声渐去渐远的时候,我的心才放松下来。 我站在阳光下,试图不去想我的母亲,但却听到了来自近处的熟悉声音。一 个是扎鲁玛的;而另一个是…… 我转过身,在不远处,在那些墓石、雕像和玫瑰花丛间,扎鲁玛正在和列奥 纳多交谈着。他侧身站着,手中拿着一个木制的板子。头戴一顶无边的帽子,头 发呈波浪型垂到肩膀上。他的胡子被修剪过。他好像也感觉到了我在看他,于是, 转过身子冲着我微笑,然后向我鞠躬打招呼。 我也向他行了个屈膝礼。他向我走了过来,扎鲁玛跟在身后,好像共谋了什 么事情一样。她一定知道他等在这里的事。 mpanel(1); “丽莎小姐。”他说道。虽然他笑着,但他周身的气息依旧凝重,显示出佛 罗伦萨依然还沉浸在痛苦的气氛之中。“请原谅我不请自来。” “没有,”我说,“见到您非常高兴。” “我也是。我听说洛伦佐快不行的时候,就从米兰赶了过来,但不幸的是, 我还是来晚了。我一直呆在梅第奇家中。听说今天您可能会来这里。希望我不是 太过莽撞,在这样不开心的环境下……我想给您画一幅坐像,不知您能否允许。”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但是洛伦佐大人已经去世了。因此,我想这件事情 还是算了吧。” 他也很快以一种坚定的口吻回答说。“他们已经付钱给我了。” 我叹了口气。“我想我的父亲一定不会同意的。在他看来艺术是一件很愚蠢 的事情。他是吉罗拉莫的忠实信徒。” 列奥纳多顿了顿,说道:“他和您一起来的吗?” 我看到他手中拿着的那个木板。上面放着一张白纸;在他腰间的带子上,挂 着一个大兜子。我草草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裙子。“您现在就想为我画画吗?” 他的眼角流露出喜悦的眼神。“准备得已经很完美了,就像您一样。” 我觉得有些痛苦。“我不能待太久。我只是来参加弥撒的,结束以后应当马 上回家。如果我回去晚了,仆人们会怀疑我去了哪里,他们会在我父亲回来以后 向他报告。” “可以说我们去给你母亲扫墓了。”扎鲁玛大声说道。我瞪了她一眼。 列奥纳多已经从他的袋子中拿出一些东西:一块接在细棍上面的木炭。“我 知道我已经给您寄过一幅素描了,就是在梅第奇花园中的那幅速写。但我并不满 意那张画。” “不满意!” “是挺像您的,当然。但是我想……我想画出另外一些东西。我不善于表达 自己,但是如果您能信任我的话……只需要您静坐几分钟,一点都不久。我并不 是想和您父亲有任何冲突。您的这位仆人会一直在这里陪伴我们。” 我最终还是答应了。他让我坐到一块橡树下面的大石头上。我坐在那里;他 让我稍稍转过去,斜着看他,这样,我的脸只露出四分之三。 他拿着碳笔――这是他自己用根柳树枝烧成的――很快地画了起来。先打出 了大体的轮廓,非常迅速。 一两分钟以后,我问道:“那么,您是怎么一下子就可以把我的样子记住的 呢?而且,就只见过我一次。您在这里画得似乎非常粗糙,但您上次寄给我的那 幅画,细节描绘得恰到好处。” 他的注意力依然在画上,只是随口说着,“记忆力是可以练习的。如果我想 要记住一张脸,我就会非常仔细地观察它。然后,在晚上我还醒着的时候,就一 个接一个地回忆出来。” “我可没办法记得这么详细!” “其实这很简单。想想鼻梁,大概只有十种类型。” “只有十种类型!”我笑了一下。他停下笔,抬起眉毛看着我,我赶紧收起 笑容,然后,尽量使自己放松,回到刚才的样子。 “大约十种类型,有直的、尖的、鹰勾的、平的、圆的,有些是中间隆起或 有些突出的,有些鼻梁是下部隆起的。如果你把这些种类都记住的话,脑子里就 会建起一个仓库帮助你记忆。” “太神奇了。” “而且,大约有十一种不同种类的鼻子,如果我们从一个人的正面来看的话。 有的是中间鼓起,或是下面,或是鼻尖……你不会烦了吧。” “没有。那么鼻孔呢?” “当然也有很多不同的类型了,小姐。” 我笑了笑。过了一会,我把话题转向更感兴趣的那个。“您一直待在梅第奇 家族的房子里吗?那时您和他们家人走得很近吧。” “我想作为一个外人来讲很近了吧。” “那……现在,他们怎么样了?” 他皱了皱眉。“乔凡尼还不错,他向来如此。即便是世界末日,也不会对他 有什么影响。皮埃罗……我想最终皮埃罗认识到了他所处地位的重要性。这么多 年来,每个人都和他说过,如果他父亲不在的话,他将承受巨大的责任。只不过 现在,这一切都变成了现实。” “朱利亚诺呢?”我接着问道,有些匆忙。他看出了我的表情,把他的视线 放低一些,然后笑了笑,却有些悲伤。 “朱利亚诺非常难过。他和洛伦佐一向最亲近了。” “他是个好人。” 画家的表情放松了一些;顿了一下,手中的碳笔依然在纸上迅速地画着。 “的确是。”他的声调温柔了一些。“他听说我将为您画肖像,非常开心。” “真的吗?” 他对我这种毫无掩饰的兴奋报之以微笑。“是的。我想他很看中你们之间的 友情。” 我脸红了,没有说话。 “完美!”他说道;碳笔在他纸上飞舞着。“接着想……就是这样……” 我有些狼狈,沉默不语。他盯着我,然后画画,又看看我,再埋头画上一段 时间。然后,显然有些恼人的思绪使他脸红了起来。他没有抬头。盯着画,显然, 他并没有看它。 但是他看到了一些东西。一些关于我的事情,他能够感觉得到。这些事情羁 绊着他的思想;他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惟恐我看出他心中的秘密。最后他回过 神来,接着画画,直到扎鲁玛说:“到时间了,该走了。” 我站了起来,掸了掸裙子上的尘土。“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再见面?” “我不知道,”他说道。“我明天就必须回米兰了。或许,下次见面的时候, 我能画出一幅令我自己满意的素描。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把它变成油画。”他的 声音略显沉重地说道,“洛伦佐去世了……对于他的孩子们来说,真正的困难才 刚刚开始。如果事情恶化的话,那么同梅第奇家族保持密切关系的人都将有可能 遭受厄运。如果您要考虑结婚的话……”他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感到有些不妥, 于是陷入了沉默。 我有些不知所措,心中充满了踌躇;面颊开始发烧。为什么他会这么说呢? 是他认为我和朱利亚诺的事情,是因为我贪图个人私利和特权吗?“我要走了。” 我说道,然后转过身。 忽然,我的头脑中冒出一个想法。于是又转回头问他:“为什么您会这么希 望为我画像呢?” 他的表情慌乱起来。“我想我已经回答你这个问题了。” “肯定不是为了钱。到底是为什么?” 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但他最后还是给了我一个答案:“或许,是为了朱 利亚诺。或许是为了我自己。” 亲爱的丽莎: 我这次写信给你主要有两件事情:首先,我想让你知道,我要请求我的哥哥 皮埃罗亲自去拜访一下你的父亲。当然是要在带孝结束以后了。 而且我也希望你能够原谅我上次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见面。我知道这件 事情让你伤心,或许你会认为我不再关心你了。但实际上,我是依然爱你。 其次,我要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父亲所说的话――关于他曾经对佛罗伦萨和 这里的人们所做出的贡献――这些话不仅能够宽慰他,而且充满了智慧,使他非 常感动。没有一个女儿能够比你更使他开心的了。 父亲一直没有为他自己考虑过什么,哪怕是在弥留之际,他也依然想着别人。 当他知道他时日不多的时候,他把他所有的朋友都召集到身边,尽量去安慰他们, 而不是被他们照顾。 他甚至还非常宽容地让乔凡尼? 比科把那个叫吉罗拉莫的神父带到他的卧室 里。上帝请原谅我吧,对于这个神父,我非常憎恨,他恶毒地诽谤我的父亲,为 了他自己能够飞黄腾达。我的父亲一直资助那些艺术家们进行创作,支持柏拉图 学派,为穷人们举办马戏表演和其他游行活动来取悦他们――这些事情统统被吉 罗拉莫称为异教徒的行为,而且还说,我的父亲要为此被带到地狱中受苦,直到 他忏悔为止。如果我早知道他曾经这么说过的话,那么我就决不会让我父亲去接 见他。 但是,这个相貌丑陋的修士却还是对我已在弥留之际的父亲继续进行着可怕 的控诉,要求他忏悔,为他所犯下的一切血光之灾忏悔。 我父亲并没有这样做,他把脸转向了墙壁。要不是我和几个卫士一起把他从 我父亲房间扔了出去,他还要继续呆在那里。他怎么会这样无耻地诬蔑我父亲是 杀人犯――父亲从没有拿起过武器,除非是他在进行防卫的时候。 吉罗拉莫然后转身对我说:“如果你能够跪下进行忏悔的话,为你的傲慢自 大,还有你兄弟的傲慢自大,那么你们还有可能被上帝宽恕。” 但我的父亲叫我过去,让我尽快来到他身边。他开始变得语无伦次起来。总 是在问同样的问题,一遍又一遍:“请你们!”他说道:“请你们告诉我,他在 哪里?”我告诉他我不明白他所指的这个人究竟是谁,但如果他能够提供给我姓 名的话,我会马上把那个人带到他床前。但他只是呻吟着,说道:“啊,朱利亚 诺,这么多年了,我辜负了你!” 之后,他的病情进一步恶化,医生决定让他再服一剂药。但是他已经不能吞 咽了。他开始断断续续地昏厥,又醒来,失去了判断力,情况变得更加糟糕起来。 他呼唤过我很多次,但是,即便我在他身旁,并且握着他的手,不断地安慰他, 也没有好转的迹象。然后,渐渐归于平静,屋子里的人唯一听得见的,就是他奋 力呼吸的声音;可他又好像是在认真听什么声音似的。 过了一会,他好像听见了什么,然后微笑起来,带着幸福的感觉低声说道: “朱利亚诺……是你吗?感谢上帝,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不久,他就咽气了。 但是现在我总是被一种猜疑困扰着,寝食难安。我开始相信父亲在他临终前 几个月所服下药是有问题的,是医生开的这些药使他的病情更加恶化。 我的这种想法并不是出于痛苦;我觉得是有人预谋促使我父亲的病情加剧, 或者是这种预谋就导致了他的死亡。而我们家的私人医生皮耶? 列农在我父亲死 后的第二天就被推到一口井中溺死了,这更加证明了我的猜测。他们说是因为他 没能够挽救自己的病人,受到内心的谴责才跳的井,是自杀。 议会通过了特别的选举办法让我的哥哥皮埃罗掌握了父亲的权利,虽然他才 刚刚二十岁。他现在被很多事情搅得心烦意乱,我不能够再因为婚事打扰他了。 上次在父亲的葬礼上我没能同你说话,真的让我感到非常痛苦,而且我也不 能再在洛伦佐教堂中与你碰面了。 你应该把这封信撕毁;如果我们有敌人的话,我不希望你也受牵连而成为他 们的目标。 你要知道,我一直爱着你。而且,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尽早同我哥哥说我们 的婚事。 永远爱你 朱利亚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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