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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 我们穿好衣服,朱利亚诺把我带下楼,穿过那巨大、安静的宫殿;我们走在 华丽的大理石上,脚步声回荡着。楼梯比我记忆中的样子感觉更空旷,很多艺术 品都被搬走了。 “也许我不应该过去,”我小声地说,挽着他的胳膊。“皮埃罗要和你谈些 政治上的事。”事实上,我很紧张,不想见他。如果不是朱利亚诺一再向我保证, 我不敢相信梅第奇家的长子会充满热情地同意我们结婚。我已经很痛苦地和我父 亲见过一面,根本没有心情再痛苦地去见皮埃罗。 朱利亚诺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事实上,我哥哥刚听说我们要结婚时也不 同意。但是我坚持着。我让他相信这样做有重大的政治意义。毕竟,人们在抱怨 皮埃罗是一个奥西尼女人所生的,她也曾经嫁过人。我告诉他,‘你已经和高贵 的奥西尼有了强大的联盟,而且乔凡尼是个红衣主教,这也使得罗马教皇和教会 成了我们的同盟。现在是我们和人民结成同盟的时候了,告诉他们我们并不把自 己看得像他们所说的那么高贵。’他最后听进了我的话。虽然阿方希娜和乔凡尼 不同意,但我相信你的魅力会折服他们。” 最后我们停在一扇雕刻着花纹的黑色木门前。朱利亚诺推开门,向我作了个 手势让我进去。 屋子里又暖和又亮。对面墙上有个很大的壁炉;在长长的餐桌上,摆着一只 架有十二支蜡烛的烛台,那些蜡烛都点燃着,散发出阵阵蜡的气味。每一面墙上 都画着田园风景――有酒神和他的葡萄,有林中仙女和腾跃而起的山林之神,畜 牧之神潘则在一旁吹着他的笛子。屋子里有两个人。第一个走到炉火前,胳膊伸 展开来。他穿得像个王子:一件宝石蓝色的天鹅绒外套,上面用紫色绸缎作了装 饰。脖子上吊着一条粗粗的金项链,上面挂着一块大大的紫水晶,他手上戴的钻 石被炉火照得闪闪发光。他的肩膀很宽,腰部窄一些,大腿显得很有力,小腿上 满是肌肉。人们可以很容易想像出他站在佛罗伦萨街上踢球的样子。 “他们怎么敢那样侮辱我!”他悲痛地咆哮着。“他们怎么敢这样做,我刚 刚拯救了这座城市!我应该受到英雄一样的欢迎,而且……”他抬起头来,对我 们的打扰怒目而视。 第二个男人坐在桌前。正仔细地把野鸡肉从骨头上剥下来。他穿着一件鲜红 色的红衣主教的袍子,戴着一顶丝质的红色帽子,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十分显眼 ;当我们进来时,他在椅子里向我们这边半转了一下身子。他的手指很粗,薄薄 的嘴唇,头又大又宽,甚至比胸还宽。他放下刀叉,站了起来。“朱利亚诺!这 是谁?”他很吃惊,但很礼貌。他的声音很深沉,音质非常好听。他相貌平平, 眼睛小小的,充满了怀疑。看到我后,立即站了起来。 “这是谁?”皮埃罗问道,就像他兄弟的回声一样。他走进烛光中。他有一 张很像他母亲的脸,薄薄的嘴唇,下巴也很薄。 “皮埃罗,你应该记得。这是我的妻子,丽莎? 迪? 安东尼奥? 格拉迪尼。 丽莎,这是我的哥哥皮埃罗? 迪? 洛伦佐? 德? 梅第奇。” 我丈夫的回答吓了乔凡尼一跳。“安东尼奥?那个羊毛商人?你这是跟我开 玩笑吧?” “别侮辱我的妻子。”朱利亚诺回答到,他的声音中有一种威胁。“格拉迪 尼是个好人家。皮埃罗已经同意我们结婚了。” 皮埃罗轻视地摇了摇手。“我答应了你。可现在不是见这位年轻女士的时候, 现在我们都坐在这里……”他草草地向我行了个礼。“原谅我们,夫人,我们有 些紧急事需要私下讨论。朱利亚诺,你可以以后再向我们介绍你的未婚妻。” “她哪儿也不回去,哥哥。她属于这个家。今早神父主持了我们的婚礼。” mpanel(1); 皮埃罗晕倒似地喘了口气。乔凡尼一下子坐回他的椅子里,把一只手按在胸 前。乔凡尼先开口说话,用那种优美的声音,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声音很好听。 “你必须废除这个婚约。你不能将梅第奇的血统浪费在一个普通人身上。” 我的脸红了,很生气,以至于都忘了紧张。 朱利亚诺说话了,他的声音很激昂。“她不是个普通人。她是我的妻子而且 她会住在这里,住在她丈夫的屋檐下。我们的婚姻很完美,而且我绝不允许再听 到任何关于废除婚约的话。”他转向皮埃罗,“至于我们的谈话,她已经知道了 所有的事,所以她要留下来。你们俩都要过去吻一下她,然后表示欢迎她加入这 个家庭。” 乔凡尼站了起来,很礼貌地看了我一眼,向我走过来抬起了我的手;他的手 软软的,都是肉。带着不拘小节的优雅,他笑着说:“我要吻你一下因为你是那 么地美丽,丽莎。”然后他弯下腰,很快地瞟了一下朱利亚诺,补充了一句, “我可以很轻易地安排……” “我可没听见什么。”朱利亚诺警告道。 “那么好吧。”乔凡尼带着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说。“坐在我旁边,丽莎夫 人。你也坐,朱利亚诺。这是你的婚宴了,是么?在那么多圆满的事情之后,应 该安排一场盛宴。我来叫仆人们。”他站起来拉了拉一条铁链,这条链子从墙上 的一个洞穿出去,然后又坐回椅子示意我们吃些东西。 皮埃罗太激动了,没有伸出他的手,或是给我一个吻手礼。我们坐在主教身 边时,他仍然站在桌子对面。 “欢迎会需要等一等。我刚刚从议会回来。”皮埃罗恼怒地张开双手,就好 像在说,我把所有东西都给他们了,他们还想要什么?“我救了佛罗伦萨,用几 个小要塞和一些钱币救了她……” “多少?”乔凡尼问道。 皮埃罗的声音突然变小了:“二十万。” 朱利亚诺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的长兄;很明显,他已经知道 了真相。 乔凡尼非常用力地把手里的高脚酒杯放到桌上,葡萄酒从杯中洒了出来,溅 到桌上。“上帝啊!”乔凡尼诅咒道,“你在想什么?不用问了,议会肯定没有 告诉你!他们已经派了那个满口世界末日胡言乱语的吉罗拉莫去了比萨。” 皮埃罗自卫般地转过身来。“吉罗拉莫? 去比萨?现在他们公开嘲笑我!” 朱利亚诺的声音听起来很疲乏,士气不高。“难道你没有看过我写给你的信 么?” 又一次,皮埃罗的眼睛瞟向了另一边。“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忙,多么困扰, 我不能因为忘了这些琐事而被责怪。” “你根本就没有读过,”朱利亚诺平静地说着。“如果你读过信,你就应该 知道议会对那些要塞和钱很失望。那些法国人在嘲笑我们,哥哥。他们很希望得 到萨尔扎纳,更不用说圣皮埃特拉和一座金山。议会正在气头上。我在信中让你 直接回来,那样我们就可以商量一个计划应对他们了。” 皮埃罗低下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外交政策和谈判的差错全都出在他身上, 然而他仍然有些不服气。“弟弟,”他用很低的声音说道,“我不得不自己去。 我必须自己做这些事,否则谁会尊重我?我不是父亲……” “我们谁都不是,”朱利亚诺很客气地回答道。“但是我们三个加起来就可 以和他一样了。”他说这些话时显得很宽容,这时乔凡尼重新开始分割他的野鸡, 像个局外人一样听着他们的谈话。 他们两个停了下来,进来了一个佣人。乔凡尼让他拿来酒和食物。“给我们 这里的两个情人。”那人一走,谈话又重新开始了。 皮埃罗又开始愤怒了。“进城的时候,我在宅邸前面停了下来,我不是个傻 瓜。有一群人等在外面的凉廊里,盼着听我的报告。我告诉他们好消息,说所有 的事都解决了。我很严格地按照你说的做了:我命令向人们发放甜肉,还供应葡 萄酒,就像父亲在和费兰特国王谈判回来后所作的那样。但是似乎没有一个人有 心情庆祝。他们喝了我的酒,吃了我发的肉,所有人就那么静静地瞪着我,就好 像我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所以我去了议会大楼。”佛罗伦萨最高的政府官员在任职期间都要按照老 传统住在大厦里;他们在那里吃饭甚至睡觉。“你知道他们怎么做的么?他们把 我赶了出去!派了个佣人到门口跟我说:‘明天再来吧,他们在吃晚饭。’我向 他作了个我想做的手势!”他哼了一声。“我可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我知道 人们都在埋怨。我没有机会了。我和鲍罗约好了。如果有什么麻烦的话,我有八 百个奥西尼士兵――有五百个骑兵,三百个步兵――他们现在露营在桑盖罗门, 正等着我的信号。” “谁让你那么做的?”朱利亚诺由于无法相信而把手放在脸上。他很恼怒。 “达维兹。” 皮埃罗? 达维兹是他最亲密的顾问。 “我再说一次:你不能相信达维兹!我不再相信他和我们是一条心的了。” 朱利亚诺发出了一声失望的声音。“难道你看不出来么?议会和人民对你没有得 到允许就这样做已经很生气了。现在你还带着一支军队。那样会使他们觉得你是 要完完全全地掌握政权!” “我可从来没这么做过!” “他们可不这么认为。我们的敌人会抓住每一个机会添油加醋。我们必须十 二分地小心,要仔细考虑我们所作的事情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所有住在桑盖罗门 附近的农民和城市居民都会看到军队。他们知道法国人就要来了,而这里有奥西 尼士兵在等着。他们会怎样想?”朱利亚诺摇着他的头。“你知道吉罗拉莫是怎 样鼓吹的吗?上周,当每个人都知道了法国人已经占领了非维扎诺,而且屠杀了 那么多无辜人民的时候,他是怎么鼓吹的吗?” 我立刻想到了米开朗基罗那时安静地坐在圣洛伦佐人群中,倾听并记着所说 的话。 “他告诉人们他已经预测到了两年后查理就会来,他说上帝会来这里惩罚所 有佛罗伦萨的罪人。换句话说就是惩罚我们,还有所有与吉罗拉莫有分歧的人。 你难道看不出来吉罗拉莫在利用他们的恐惧么,让他们担心佛罗伦萨和法国会发 生战争?他们看到奥西尼士兵等在门口,这正好证实了他们所担心的事情。为什 么你在做这些事之前不和我商量呢?” 皮埃罗低下头,看着那堆火;他脸上的神情仍然很放松,而且流露出一种傲 慢和愤怒。“我已经尽力做父亲想让我做的事了。但是不管我多努力,我都会失 败。我按照你的话去做:我试着和查理国王谈判――而现在阿方希娜对我是如此 地气愤,甚至都不想和我说话。我觉得她会永远待在卡亚纳的。我不得不跟鲍罗 ? 奥西尼说谎才得到他的军队;他不知道我是想让查理过去。而且教皇知道这件 事后也会恨我们。我还可以做什么?” “一定要做到一件事。”朱利亚诺很实在地说着。“不要再有下流的手势。 我们今晚讨论一下明天应付贵族执政官们的计划吧,然后我们要一起去议会大楼。 至于阿方希娜,奥西尼和教皇――以后我们会请求他们原谅的。首先要考虑的必 须是佛罗伦萨。” “至少你还能保持冷静,”皮埃罗充满希望地说道。这算是一种投降。 这时一个女佣拿着酒和高脚杯,她身后跟着一队佣人,都举着盘子,里面盛 着野禽,野兔和鹿肉、奶酪和甜面包,每样能想到的美味都被端了上来。皮埃罗 最后也和我们坐在一起吃饭,但他仍然很烦恼,没有心思加入我们开心的谈话中 来。我也吃着,但也像皮埃罗那样充满了担忧,目光却一直跟随着朱利亚诺。 那晚,我独自等在洛伦佐的卧室里。我的丈夫在和他的兄弟们商量怎样应付 议会。我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昨晚我就一直躺着没有睡觉,但现在我仍然睡 不着。除了担心父亲外,我非常想念扎鲁玛。我几乎快疯了,不知道父亲会怎么 惩罚她。我还担心朱利亚诺和他的兄弟们一起去议会是否会发生什么;我已经决 定说服他不要去――该死的佛罗伦萨――非去不可的话就带我一起去。我像个孩 子一样害怕,害怕一旦我让他走了,就可能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我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蜡烛仍然点着,炉火仍然旺着,火光的阴影 照到墙上那幅画上。我盯着它看了好长时间,看着那个被包围的上尉,就像很多 年来的洛伦佐。 火很温暖――梅第奇家的佣人一点也不节约木材――我穿着天鹅绒和皮毛外 套,开始有些出汗了。我站起来打开窗户。 天空中有很多云彩,把所有星星都藏了起来;冷空气中有一种要下雨的味道。 我把手伸了出去,当我伸回来时,天上开始下起了小雨。 “看着吧,我会让洪水降临人间。”我轻声念道,根本没想到我会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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