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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餐 作者简介:史坦利。艾林,美国“艺术派”的推理作品,生于纽约,毕业于布 鲁克林学院。在一九四八年发表《特餐》一文之前,曾担任锅炉工厂学徒、炼钢厂 工人、牛奶工人、教师、送报生等职务。该文于“埃勒里。奎因侦探杂志”举办的 第三届竞赛中,荣获最佳处女作特别奖。其后,他于一九五四、五六和五八年,分 获美国推理小说界最高荣誉的爱伦坡奖。他是慢工出细活型作家,至今为止,始终 保持一年一部作品的原则。 “就是这里,这就是史毕洛的店。”拉夫说着。康斯丁抬头一看,那是一栋正 方形的褐色建筑物,与这条人迹稀少的街道的其他建筑物,没有什么两样。那加铁 钉窗的地下室窗户中,遮着厚厚的窗来年,只透出一点微微的光线。 “哦,看起来象是气氛不佳的储藏室。”康斯丁说。 “你千万别这么想。”拉夫拉站在入口处。“史毕洛的餐馆不注重外表,无论 这个世界发生多么重大的变化,这家店仍然会保持它的老样子。也许,这个城市中 还有象它一样,至今仍使用煤气灯的店。它所使用的东西,都保持着往昔的风格, 餐具也像十九世纪的用品。有时你坐在里面,会像半世纪前的常客一样,看到蜘蛛 在那里结网――也许那个网还留在那里。” “你这些推荐的话,未免太不合理了。”康斯丁说。“而且,好象不太卫生。” “哎,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拉夫拉回答。“一进到里面,你就会发现自己和 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了,而且在那里,你无法随心所欲地挥霍。你可能找到这个时 代中十分缺乏的人性尊严,也可能找回自我。” 康斯丁笑了起来:“你哪像在介绍餐厅,简直是谈论一座大教堂。” 在从头顶洒落的微弱街灯中,拉夫拉望着同伴的脸。“别紧张!”他急急地说 :“或许我不该带你来这里!”康斯丁突然有所警觉。他虽然拥有相当诱人的名衔 和高薪,但只不过是这个矮小男人所雇用的职员而已。不过,他仍然无法隐瞒自己 的意思。“我是说,如果我们改变今晚的计划,应该不会有任何麻烦。” 拉夫拉的眼睛瞪得像牛眼一样大,注视着康斯丁。他那圆圆的脸上,闪过一丝 讶异。“不,不行,和我一起到史毕洛餐馆来进餐,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紧抓 康斯丁的手臂,走向地下室。“在公司的同仁中,我只愿意与你共享这种可口的餐 食。虽然我熟悉史毕洛餐馆的一切,却没有共享品尝之乐的朋友,那就像将独一无 二的艺术品锁在密室中,使人无法鉴赏一样。” 康斯丁听完,觉得舒坦多了。“我想,世界上有许多人喜欢那样。” “我不是那种人。”拉夫拉的语气十分尖锐。“史毕洛餐馆的事,长久以来一 直梗在我的胸中,但我现在已经无法忍耐了。”他伸手在门边摸索了一会儿,接着, 门内想起旧式手摇铃的声音,门缓缓打开,康斯丁眼前出现一张露出白牙的黑脸。 “谁?”那张脸问。 “拉夫拉先生和一个客人。” mpanel(1); “哦!”那张脸又应了一声,这次是招呼客人入内的语气。他向旁边移动,康 斯丁跟在拉夫拉身后,走向一段阶梯。门在背后关了起来,他已走进小小的玄关了。 突然,他觉得很刺眼,愣了一下,才发觉眼前的人影是一面落地镜中映出的自己。 他自言自语的说:“这也算情调吗?”一面暗暗发笑,一面跟着领台员走到座位上。 他们被领到一张双人的小桌子,相对而坐。他好奇地打量餐厅的装潢。空间不 算大,唯一的照明设备是六盏煤气灯。在那朦胧的灯光下,墙壁显得摇曳不定,似 乎随时会消失。 店里只有八至十张桌子,以能获得最大空间的方式排列着,数名侍者安静而熟 练的穿梭宾客之间。四周传来轻微的刀叉声。康斯丁像是领会了拉夫拉的话般,点 一点头,拉夫拉也满足似的叹了一口气。 “现在你知道这家餐馆的好处了吧?”他说。“你是否注意到,这里没有一个 女士。” 康斯丁扬起了眉毛。 拉夫拉继续说:“史毕洛不欢迎妇女到他的店来,而且他也做得出来。上次我 亲眼看到一个女士受到很糟的待遇,她坐下来后,足足等了一个小时,侍者才过来 招呼。” “没有引起抗议吗?” “有啊!”拉夫拉继续说:“但只招致其他食客的不悦,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当时史毕洛先生有什么表示呢?” “没看到他,我也不知道在吵闹时,他是否在店中。无论如何,他打赢了那一 仗,因为那个女人不会再出现,带她来过的男人也不会再露面。” “这也算是给在场的客人的警告。”康斯丁笑着说。 侍者来了。他有着深咖啡色的皮肤,高挺的鼻梁,弧度优美的嘴唇,浓眉下是 一对炯炯发光的大眼睛,银白的头发像一顶帽子般覆盖在头上。根据这些,康斯丁 判断他是来自印度群岛的人。侍者摆好餐巾,用玻璃壶将水灌入茶杯中。 拉夫拉以期待的声音说:“今晚有特餐吗?” 侍者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漂亮的牙齿。“很抱歉,今晚没有特餐。” 拉夫拉的脸上涌现失望的神色。“我已经等了一个多月,而且我的朋友也很想 尝尝看。” “对不起,您也知道那份特餐做起来很麻烦。” “我知道,我知道。”拉夫拉抛一个遗憾的眼光给康斯丁,耸耸肩。“我原想 请这位先生吃贵店最好的一份餐点的。今晚的菜呢?” 侍者立刻说:“马上送来,请稍等。”拉夫拉点点头。这是令人惊异的事,因 为他并未听到拉夫拉点菜。 “你预先点菜了吗?”康斯丁问。 “没有。你是第一次来,所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我告诉你吧,这家餐馆和一 般餐馆不同,客人必须吃同样的东西。不过你并没有损失什么,因为到了明晚,菜 肴内容又不同了。总之,你不能自由选择。” “真奇怪!”康斯丁说:“但也不是每次都合胃口啊。若是不合胃口,怎么办 呢?” 拉夫拉认真的说:“这一点你不必担心,我刻意保证,不论你的舌头多么挑剔, 只要你尝一口史毕洛餐馆的食物,一定会赞不绝口的。” 康斯丁以怀疑的表情望着他。拉夫拉微笑着说:“你想一想就知道了。一般人 到餐厅去,一拿到菜单就左考虑右考虑的,选了这个想要那个,选了那个又想要这 个,好不容易选定后,没隔多久又后悔了。在这种选择中,会产生一种精神的压迫 感,使这餐饭吃得不太愉快。你再想想厨房准备食物的情景,大汗淋漓的厨师在厨 房忙东忙西,力图将数百种不同的材料配成各种菜肴。然而,这个餐馆只有一名厨 师,安安静静的待在厨房里,将所有的才能集中于一件工作上。它的结果当然是百 分之百的圆满,这是毫无疑问的。” “那么,你去参观过厨房吗?” “很遗憾,从来不曾。”拉夫拉有点悲哀地回答。“刚才说的,只是我的假设 和多年来听到的心得综合而成的。不过,说句实话,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要参观 厨房的作业过程。” “你没有将这个心意告诉史毕洛吗?” “说了十几次了!但他每次都耸耸肩,没有答腔。” “那么,你是不是觉得很难过呢?” “不,不会的。”拉夫拉连忙解释。“一个成熟的人,不会仅为了这种小事而 颓丧。”他叹一口气:“不过,我永远不会死心的。” 侍者端来两只汤盘,整整齐齐地摆在他们面前,然后打开汤锅的盖子,小心翼 翼地将半透明的汤舀入盘中。康斯丁好奇地舀一匙汤,放进口中。那是一种很微妙 的感觉,似乎不错,却无法确定有什么味道。他皱起眉头,拼命在桌上找盐、胡椒 等调味料,但是毫无所得。他抬起头,发现拉夫拉正在注视自己,而他的眼神并未 流露相同的情绪。康斯丁觉得自己好象浇了一盆冷水在拉夫拉的热情上,只好讪讪 笑着,指着汤说:“非常可口!” 拉夫拉一笑,说:“我想一点也不可口。它毫无味道,甚至连调味料都没有, 我很了解。” 康斯丁睁大眼睛。拉夫拉不理他,继续说:“在好几年前,我也和你一样,尝 一口后忙着找盐和胡椒,但是我相信你已发现,这家餐馆的桌子上根本没有调味料。” 康斯丁非常失望,呻吟似的问道:“连盐也没有吗?” “没有。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汤中加盐只会搅乱你的味觉。只要你有信心, 一定会有收获的。你喝完汤,就会发现你根本不需要盐了。” 拉夫拉说得不错。汤快要喝完时,那种微妙得感觉逐渐增强,使人不由自主地 产生喜悦的情绪,忍不住想咂咂嘴。 拉夫拉将自己的空盘子推到旁边,手肘靠在桌面上。“现在你相信我的话了吧?” “真的,完全象你说的!” 侍者走过来,以灵巧的动作将桌面收拾干净。拉夫拉压低声音,向康斯丁说: “你马上就会知道,这家餐馆除了没有任何调味料外,还有许多特色。我先告诉你 好了!这里没有任何酒精类的饮料,它所谓的饮料只是清澈的白开水,因为水是人 类唯一不可欠缺的东西。” “牛奶也一样啊!”康斯丁毫不客气地顶撞他。 “这家餐馆的客人都是成年人,根本不再需要牛奶。” 康斯丁纵声大笑:“不错!” “除了酒精以外,香烟也是此地禁止的!” “这倒令我吃惊!”康斯丁说,“这么看来,与其说史毕洛餐馆是美食者的圣 地,不如说它是禁烟酒主义者的庇护所啦!” “不!”拉夫拉略显不悦的说:“你把美食者和啖食这两个名词混淆了。啖食 是吃到不想再吃,达到腹部饱涨为止;但是美食者的本质却是单纯、朴实的,如同 披着一件粗麻布衣,品尝着一颗热橄榄的古希腊人,或是在全无家具的房中,摆着 一枝盘曲花朵的日本人――这些才算真正的美食者。” “可是,偶尔喝一杯白兰地,抽一根烟,应该不算过分啊!” “刺激性和麻醉性的东西相继放进口中,会破坏敏感的味觉,使我们失去最珍 贵的能力,无法品尝可口的食物。根据我到史毕洛餐馆的次数,我可以肯定的证明 此点。” “我有一个问题。他之所以禁止烟酒,果真出于美学的动机,或是由于一些庸 俗的理由――就象有了贩卖酒类的执照,可能会提高价格,或是在密不通风的房里 吸烟,会妨碍其他客人等呢?” 拉夫拉歪着头,想了一会,说:“你若见过史毕洛,就会了解他绝非以庸俗理 由决定事务的人。老实说,会使人产生所谓美学动机的,就是史毕洛本人。” “这种人倒很少见。”康斯丁从侍者手中接过第一道菜,随口说着。 拉夫拉切下一大块肉,放进口中,咀嚼了好一会儿才吞下去,然后开口说: “我不是惯用夸张语言的人,但是让我来说的话,史毕洛是人类文明顶峰的代表者。” 康斯丁瞄了对方一眼,低下头去,开始吃眼前那块躺在黏糊糊的肉汁上的里肌 肉――没有一片蔬菜。从肉块上升的蒸汽,钻进他的鼻孔,使他不禁涌出口水。他 切下一片,慢慢放进口中咀嚼,就像分析一曲复杂的莫扎特交响乐般。那种味道是 无法形容的,他用两颚的力量品尝着从烤熟的肉中渗出的汁。他吞下这片肉,又切 下一片,然后又是一片,发现自己无法停下来。他并非一口吃下那些肉片,而是一 一咀嚼,享受那种无与伦比的乐趣。等到盘中的肉,吃得一干二净时,他才发现两 人在吃肉的过程中,没有交谈一句话。 康斯丁刚想到这点时,拉夫拉开口了:“我认为在享受这么可口的食物时,根 本不需要说什么话。” 康斯丁重新以另一种眼光打量这古旧、微暗的空间,以及其他默默进餐的食客。 “确实不需要。”他的口气充满赞同。“说话是多余的。我为刚才的那些怀疑致歉, 你对史毕洛餐馆的赞美词,确实毫无夸张。” “别客气!”拉夫拉高兴的说。“不过,刚才我们吃的,只是一些前奏曲而已。 我不是向你提过特餐吗?可惜今晚没能吃到。你若是吃到那份特餐,就会发现那种 享受简直――那是刚才那份餐点无法比拟的。” “哦!”康斯丁不由得瞪大眼睛。“那是什么呢?是黄莺的舌头,还是独角兽 的里肌肉?” “都不对,是羔羊。” “羔羊?” 拉夫拉突然显得郁郁不乐。“姑且告诉你吧!”他好不容易又开口了:“如果 我老老实实的说出我对这份餐点的意见,你一定会以为我疯了。我一想到那份餐点, 就无法自已。它并非带有脂肪的胸肌肉,也不是嫌硬的小腿肉,而是世界上一种品 种最佳的羊身上选出的肉。这种羊叫做爱米尔史丹羊。” 康斯丁皱起眉头:“爱米尔史丹羊?” “它产在相当偏僻的地方,就是阿富汗与俄国的交界处。史毕洛曾经告诉我, 这些羊已几近灭种,只剩下最后的一群,生活在那高原上。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 法,但他确实插手于这种羊的买卖,因此他成为唯一供应这种羊肉的餐馆经营者。 这道菜久久才出现一次,而且谁也无法知道它出现的日期,只有碰运气而已。” 康斯丁说:“史毕洛本身也不知道何时才有这道菜吗?” “那倒不是。你想想看,这条街上到处都是贪吃的人,万一这件事泄露了,那 些人就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一窝蜂的涌到店里来,而这道菜也会传扬出去。以后, 那些家伙就会代替原来的老顾客,盘踞在此。” “说得也是。”康斯丁很佩服的说。“目前在这个城市――甚至这广大的世界 ――里,只有一小群人知道史毕洛餐馆吗?” “是的。现在不在店中的――不论是为了什么理由――或许只有少数的几个人。” “哦!” 老顾客拉夫拉以略微威胁的口气说:“每个人都有严守秘密的人物,所以你今 晚接受我的招待后,也得负起这个义务。这一点,我希望你守信用。” 康斯丁的脸略微发红。“我以我的身份和地位保证,不过,我想说的是,保守 这种享受精美食物乐趣的秘密,是否明智呢?” “你知道那会带来什么结果吗?”拉夫拉略显不悦地反问。“消息一旦传扬出 去,每天就会有一些不停地抱怨的蠢货盘踞在此,吵着要吃烤鸭或烤肉,你能忍受 那种情景吗?” “不!”康斯丁立刻说。“听了你的说法,我不得不赞成了。” 拉夫拉好象很疲倦似的,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按着眼睛,“我是个孤独的 人。”他静静地说:“但我并不希望如此。你听起来或许觉得奇怪,觉得我不太正 常,但我心底确实这么想着,在这个冷酷而令人发狂的世界里,这家餐馆是一个令 人感到温暖的避难所,也是我的家,我的朋友。” 在此之前,这位矮小的雇主在康斯丁面前,一直是专制而精神奕奕的,但他此 刻却像一个心地善良,有着无法言喻的伤痛的人。 将近两个星期以来,拉夫拉对他的邀约――到史毕洛餐馆去――已成为固定的 仪式,而且有着某种乐趣。每天一过五点,康斯丁就走出办公室,锁上门,将外套 整整齐齐地挂在手腕上,对着门上的玻璃,将戴在头上的礼帽调整至最佳的角度。 以往,他做完这些事后,都习惯地点燃一根香烟,但是听了拉夫拉的劝告后,他几 乎戒烟了,然后,他会不由自主地迎向走廊上的拉夫拉。 “康斯丁,今晚有没有其他节目?” “没有!”康斯丁总是这么回答。有时还加上“随便走走”或“要不要我陪你” 等寒暄语。有时,他想要拒绝,但是想到拉夫拉听到回答时失望的表情,以及他对 自己的深厚友情,总是无法拒绝。 康斯丁虽知这是一步走错就会坠入无底深渊的商业世界,但是雇主以真挚的友 情拉住了他。现在,拉夫拉常将公司的高阶层机密告诉康斯丁,有时也听取他的意 见。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食物。由于史毕洛餐馆那世上罕见的佳肴,一向瘦骨嶙峋 的康斯丁,竟然发现自己的体重增加了,他感到非常高兴。这两个星期以来,他身 上那些原本突出的骨头,已经隐藏在平滑的肌肉下,而且全身都出现发胖的初期症 候了。有一次,他在入浴时检查自己的身体,突然想到拉夫拉的过去――现在那胖 嘟嘟的拉夫拉,在未发现史毕洛餐馆以前,是否也是骨瘦如柴呢? 他接受拉夫拉的招待,只有得而无失了。为了爱米尔史丹羊的魅力,以及想要 一睹史毕洛的庐山真面目,他始终无法拒绝拉夫拉的邀请。 康斯丁到史毕洛餐馆将近两个星期的一个夜晚,他终于同时达成两个心愿―― 吃到爱米尔史丹羊,也见到了史毕洛,这两件事充分地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他们两人尚未坐稳,侍者就郑重的宣布:“先生,今天晚上有特餐。”康斯丁 惊喜得心脏噗通噗通地跳,他看到拉夫拉放在桌上的双手,也剧烈抖动着。那真是 不简单,居然能使两个具有强烈自制力的成人,像两只小猫般,热切地等待着人们 丢肉给它吃。 “就是它!”拉夫拉的声音使康斯丁吓了一跳。“就是这古今以来一切菜肴的 最高杰作。你吃这道菜肴之前,一定会不由自主的涌出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而不 知如何是好。” “你怎么知道?”康斯丁小声的问。 “怎么知道?因为十年前,我也有这种不知所措的经验,这份记忆加上我此刻 看到的你的感情变化,以及人类在肉食之前无法自主的贪欲,就可以轻易地明了你 此刻心中的感受了。” 康斯丁近乎耳语的问:“其他人也有着同样的心情吗?” “你自己去判断吧!” 康斯丁悄悄地环视附近的桌子。“你说得不错,每个人的情绪好象都很激动。” 拉夫拉侧头看了一下:“好象只有一个人例外。” 康斯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他注视下的那张桌子前,坐着一位头发斑白的 男人,十分引人注目。康斯丁看看他对面的座位,眉头皱了起来。“不错!你是指 那个看起来十分顽固的秃头男子吧!两个星期来,我只有今天没看到他。” “应该说是这十年来,我第一次看到他缺席。”拉夫拉的声音充满同情:“无 论刮大风、下大雨,发生任何大事或灾难,自从我到这家餐馆用餐以来,只有今天 没有看到那个男人。他第一次缺席,就选择了这个有爱米尔史丹羊特餐的日子,你 可以想象出史毕洛先生的表情如何啦!” 康斯丁略感不安。他再度看看那张空着的椅子:“我确实是第一次没有看到他。” 他自言自语的说。 “拉夫拉先生,还有这位朋友,欢迎你们光临――不必站起来,请坐着好了。” 桌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男人,而且他的屁股下面很快地被塞来一张椅子。 “爱米尔史丹羊相当吸引人,是吧?今天一整天里,我都待在厨房里炖羊肉, 还指示大厨师怎么做,等一下一定使两位满意。这位朋友,我们好象是首次见面, 能否介绍一下?” 他说话非常流畅,但是有点像猫柔软的叫声。康斯丁像是被催眠般,只能呆呆 地望着对方。他那薄薄的嘴唇,每发出一个音,就会上翻或扭动,而且时时吐出一 股奇异的味道。他的鼻子很扁平,唇上稀稀疏疏地长着数根胡子,那很像东方人一 样细长的眼睛,在朦胧的煤气灯下闪闪发光。长而光亮的头发,从那没有皱纹的额 头向后梳,发色略微泛白,像要褪色般。这是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康斯丁凝视 着他,感到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歪着头,绞尽脑汁,依然无法唤醒尘封的记忆。 拉夫拉的声音,把康斯丁从不着边际的幻想中拉回现实。“这位是史毕洛先生, 这位是康斯丁先生,我的好友兼同事。” 康斯丁站起来,伸出手。史毕洛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像石头般坚硬。 “你好,康斯丁先生,谢谢你的光临。”他的声音好象是由喉咙挤出来的。 “你对小店还满意吗?我们随时欢迎你来――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拉夫拉笑着说:“这两个星期来,康斯丁一直在这里进餐。史毕洛,他马上就 要成为你的赞美者了。” 史毕洛的视线转到康斯丁身上。“那是我的荣幸。其实,单是你光临本店这件 事,已使我们感到万分荣幸了。因此,我们以美食来回报你。我敢保证,爱米尔史 丹羊的滋味,是你从未体验过的。为了取得所需的材料,我们必须花费很大的苦心, 同时调理起来也很麻烦――不过,它还是值得的。” 康斯丁一直凝视着眼前这张脸,这时问道:“我觉得很奇怪,既然会遭遇这么 多的麻烦,为什么还要出这道菜呢?我想,光是其他的菜,已经足以使你赢得盛名 了。” 史毕洛脸上浮现开怀的笑容,整张脸都变圆了。“或许这是心理上的问题。人 们若是发现一桩惊奇的事,一定会奔走相告。而且,与同好一起享受这种乐趣,将 能获得更多的喜悦。或许――”他耸耸肩:“就算是一种生意经吧!” “如果是这样――”康斯丁说:“既然你希望由老主顾来捧场,为什么不采取 会员制的俱乐部形式呢?” 史毕洛迅速地看康斯丁一眼,说:“你的眼光不错,但是我有我的理由。一般 性的餐厅,比会员制的餐厅容易保持它的格调。至于我,对于客人的姓名、住址, 以及来此进餐的理由,我一点也不关心。你来了,我很欢迎,你不来,我也没有遗 憾,这就是我的答案。” 这种来势汹汹的答案,使康斯丁吓了一跳,“我,我并不打算探听什么。”他 有点口吃的说。 史毕洛用舌尖舔了一下薄薄的嘴唇。“不,不,我相信你不是来打探什么秘密 的,其实我很乐意回答你的问题。” “康斯丁,振作一点!”拉夫拉说:“你没有被史毕洛的话吓倒吧!我认识他 很久了,我可以保证他大声说话时,比咆哮时更可怕。在你受到这种待遇之前,他 一定先告诉你许多本店的特点。当然,带领参观厨房是另当别论的。” 史毕洛笑着说:“你们两位都得等一段时间。但是除此之外,任何事都可以随 意进行。” 拉夫拉用手指敲着桌面,似乎非常愉快。“我问你,”他说:“史毕洛,关于 你的厨房,是否是除了侍役之外,任何人都无法进入的圣殿呢?” 史毕洛抬起头,充满热忱地说:“看看那面墙上的肖像画吧!那是使我获得这 种声誉的人之一。他是我非常亲密的朋友,也是本店最早的一位客人,他可证明, 我的厨房并非神圣不可侵犯的。” 康斯丁凝视着那幅肖像画一会儿,突然像是发现什么似的,兴奋地大叫起来。 “哈!那是一个有名的作家!拉夫拉先生,你也知道的,就是那位写一些精彩的短 篇小说和讽刺性短文,后来突然在墨西哥失去音训的作家。” “不错!”拉夫拉也叫着。“想想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坐在这幅肖像画下 面,却从未发觉。”他转向史毕洛说:“你说他是你最亲密的朋友,那么他失踪的 事,一定带给你很大的打击了。” 史毕洛脸上浮现悲哀的神色。“是的,确是如此。但是先生,我宁愿这样想: 他死后或许比活着更伟大,因为他是一个充满悲剧性的人。他曾说过,他唯一幸福 的时光,就是在那张桌子度过的。我为了向他表示致意,曾带领他参观厨房的秘密。” “当我们听到他的事时,对他的死亡十分怀疑。”康斯丁回忆着。“因为没有 任何证据显示他已死亡。” 史毕洛也凝视着肖像。“什么也没有发现。”他以平静的口气说:“很令人惊 讶,是不是?” 食物送来时,史毕洛站起来,亲自为他们服务。他的眼里闪烁着光芒,从盆中 端出小锅子,霎时香味四溢,引人垂涎。他小心翼翼地洒上香油,一滴也不浪费。 然后,将那香喷喷的肉块,分盛在两个大盘子里。做完这些事,他仿佛精疲力尽似 的,坐回椅子上,不断喘着气。“两位先生,你们可以开始享受了。” 康斯丁先叉起一片肉,塞入口中。咀嚼了一会儿后,他将肉吞下去,以黯淡的 眼光望着空空如也的叉子。 “啊!”他呼了一口气。 “味道不错吧!是不是比想象的更好?” 像是头昏目眩般,康斯丁晃一晃脑袋。“不可能!”他以缓慢的口气说:“不 曾体验的人,无从想象爱米尔史丹羊的滋味,就像人们无法窥看自己的灵魂一样。” “或许吧!”史毕洛的脸十分靠近他,从他口中呼出的怪味道,也钻进他的鼻 孔。“或许你现在正在窥看自己的灵魂哩!” 康斯丁向后缩了一下,稍微有点不快。“或许吧!”他的声音提高了一点,笑 着说:“或许我表现出一副非常满足的样子――你很会讲话,我也不打算冒犯你, 但是我不愿意将这道菜和我们的信仰扯在一起。” 史毕洛站起来,一只手轻轻放在康斯丁肩上。“你很有见解。”他说:“有时 我们什么事都不做,只是坐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思索着世上的事――这个世界到 底如何,将来又会如何。这时的你,多少有点符合宗教上所说的‘羔羊’的涵义, 谈起来不是很有意思吗?”他向二人深深一鞠躬:“我不打扰两位进餐了。非常高 兴见到你!”他向康斯丁点点头:“希望常常有机会再见面。” 他的牙齿闪着白色光芒,眼睛也炯炯发光,迅速地穿过桌面,消失无影。 康斯丁扭动上半身,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问道:“我是否说了伤害他感情的话?” 拉夫拉抬眼望着他,说:“伤害他的感情?他才真喜欢有人和他交谈呢!对他 而言,爱米尔史丹羊只不过是宗教的仪式。如果你惹他生气,他不会那么轻易地放 过你地。或许,他会积极的对付你,比强迫僧侣改变信仰来得更激烈。” 康斯丁继续进食,那张脸依然浮现在眼前。“很有意思的一个人!”他好象陷 入沉思中。“真的很有意思!” 那张脸,他总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却老是想不起来。但是一个月后,他终于 查明真相了。当他弄清楚那张所谓似曾相识的脸时,他躺在床上咯咯笑着。不错! 史毕洛正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中那只充满智慧的猫。 第三天傍晚,康斯丁赶紧将这种想法告诉拉夫拉。当时,两人正冒着寒风,向 餐馆走去,拉夫拉听了他的想法,似乎有些惊讶。“或许你说的对,但我不适合作 这种判断,因为我阅读那本书的时间,距离现在太远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啦!” 紧接着他的声音之后,从他们前方传来一阵高亢的呻吟声,他们不由得停住脚。 “有人挨打了!”拉夫拉说:“快去看一看!” 在距离史毕洛餐馆不远的黑暗处,有两名男士正在扭打。突然,他们一起向后 翻滚,倒在路旁的人行道上。又是一阵凄惨的哀叫,拉夫拉不顾身体的肥胖,以很 快的速度朝那个方向奔去,康斯丁跟在后面。 躺在人行道的男子,身材瘦长、黑脸、白发,正是史毕洛餐馆中的侍者。他的 手拼命地抗拒着,试图拿开掐住他脖子的巨大手掌,身体也尽力撑起,以移开那个 魁梧男子的庞大身躯。拉夫拉喘着气奔过去。“住手!”他怒吼着:“你们在干什 么?” 那名侍者的眼珠子好象要从眼眶里迸出来了。他望着拉夫拉说:“先生,救命 啊,这个人喝醉了。” “谁说我醉了?你这混蛋!”康斯丁好不容易看清这个浑身是泥的男子,好象 是穿着制服的船员。四周弥漫着浓浓的酒臭。 “你想扒我的钱,还说我醉了,你这混蛋!”他的手指更使劲了,被害者痛苦 的呻吟着。 拉夫拉抓住船员的肩膀。“放开他,听到没有?马上放开他!”他几乎是嘶吼 着。突然,他好象滑一跤似的,踉踉跄跄的跌向康斯丁。康斯丁也跟着后退了两三 步。 攻击居然加到拉夫拉身上,他立刻采取激烈的反击行动。他一声不响的扑向那 船员,踢打他的脸部和侧腹,那个男人吓了一跳,迅速站起来,朝拉夫拉攻击。他 们扭打了一会儿后,康斯丁也加入,三人一起倒在地上。 拉夫拉和康斯丁慢慢的站起来,俯视趴在眼前的男子。 “这小子酒喝多了。”康斯丁说:“居然动手打人,交给警察办理吧!” “不行,先生,不行的。”那名侍者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仍然站不稳。“不可 以叫警察。先生!史毕洛先生最讨厌那些人了。”他哀求般的抓着康斯丁的手。康 斯丁望向拉夫拉。 “好吧!不要叫了,其实也不必特意去叫,等一下他们就会发现这个醉鬼,而 将他拖走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先生,是那个人,他在这里晃来晃去,我不小心碰了他一下,他竟然抓着我 打,还说我偷他的东西。” “原来如此!”拉夫拉温和的扶着那名侍者向前走。“快回店里包扎伤口吧!” 侍者好象快要哭出来了。“先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无论你需要什么,只要 我能做到,我一定――” 拉夫拉走进通往史毕洛餐馆的甬道。“不,不必了。不要放在心上。快走吧! 如果史毕洛先生有什么疑问,你可以请他来问我,我会说明一切的。” “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说完最后一字时,餐馆的门刚好在他们身后关上。 “怎么样?康斯丁!”坐下来数分钟后,拉夫拉才说:“真是伟大的文明人! 自己散发着酒精的臭味,却借口别人靠近他,而企图勒死无辜的人。” 康斯丁突然很想忘记刚才那紧张的一幕。“连猫在焦躁不安时,都会想要喝酒。” 他说:“那个船员处于那种状态,一定有他的理由。” “理由?当然有!不过是隔代遗传的狂暴性罢了。”拉夫拉环抱着手臂说: “我们为何坐在这里吃肉呢?那不仅是为了满足肉体的要求,也是为了解放隔代遗 传中的自我啊!你记得吗?康斯丁,我曾说过,史毕洛是文明的代表,现在你应该 知道为什么了吧?他是一个聪明人,懂得掌握人的本质,但是他与那些无聊的人不 同,他努力的满足我们的本性,而绝不会加害无辜者。” “还是将念头转回爱米尔史丹羊的美妙滋味中吧!”康斯丁说:“我知道你此 刻在想什么。抱歉,我打断你的话。这道未出现在菜单上的菜,总是让顾客痴痴的 等待。从上次至今,我们已经等一个多月啦!” 侍者走过来,在他们杯中加满水。犹豫了一会儿,说:“抱歉,先生,今晚没 有特餐。” “这多糟!”拉夫拉不满的说:“看起来,我没有再吃这道菜的福气了。” 康斯丁诧异地望着他。“你说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你不知道――”拉夫拉一口气喝下半杯水,侍者又为他注满。“我必须出差 到南美去,这是临时决定的考察旅行,或许需要一两个月,正确的时间我也不知道。” “那里的情况很糟吗?” “似乎是!”拉夫拉继续说:“到了那里,我一定会怀念史毕洛餐馆的。” “我怎么不曾在公司里听说这件事呢?” “如果你听说了,就不算秘密考察旅行啦!到目前为止,除了我以外,只有你 知道。我想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看看他们到底在那里搞什么鬼。你可以告诉公司 里的人,说我出外作短暂旅行,也可以说我为了短期休养而住进疗养院。公司的事 就交给你了!” “我?”康斯丁非常惊讶。 “明天你上班时,就会接到升迁的命令了。非常抱歉,我无法亲自交给你。此 事和我们的友情无关,你在公司的表现一向很优秀,关于这一点,我很感谢你。” 康斯丁受到夸奖,脸都红了。“你打算明天走,或是今晚就出发呢?” 拉夫拉点点头。“我已经订好机位了,就在今晚出发。如果一切顺利,这顿饭 将是我们的告别餐。” “哦?”康斯丁缓缓的说:“我真希望你没能订到座位。对我而言,在这里与 你共餐,有一种特殊的意义。” 侍者的声音插了进来。“先生,要不要把菜端上来?”两人都吓了一跳。 “好的!”拉夫拉尖锐的说:“我没注意到你还站在旁边。” 他转过头,向康斯丁说:“我大概没有吃爱米尔史丹羊的福气。说实在的,我 已经把出发时间延后一周了。我以为今晚可以幸运的吃到它,没想到――我不能再 延期了,希望你在享用爱米尔史丹羊时,能想一想我这些遗憾的话。” 康斯丁笑着说:“一定!一定!”然后低下头进餐。 他快要把盘中的食物吃光时,侍者一声不响的走过来,一只手放在桌面上。他 抬眼一看,那不是负责这一桌的侍者,而是被殴打的那位。 “你现在觉得如何?还好吗?”康斯丁问。 侍者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问话。他很紧张的注视着拉夫拉。“先生!”他低声 呼唤:“我的生命是你赐予的,我要报答你。” 拉夫拉讶异地抬起头。然后,他坚定地摇一摇头:“不必了,我不想从你这儿 得到什么,知道吗?你道一声谢已经足够了,回去工作吧!” 侍者动也不动,但是声音却提高了。“先生,我对你信仰的神发誓,我一定要 救你――即使你拒绝也一样。先生,千万不要进厨房,我只有这句话。我愿意以我 的生命来换取你的,今晚你绝对不可以进入史毕洛餐馆的厨房。” 拉夫拉简直惊讶到了极点!他靠在椅背上说:“不要进厨房?为什么呢?倘若 史毕洛先生愿意招待我参观厨房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只坚硬的手搁置在康斯丁的椅背上,另一只则抓住侍者的手臂。侍者象是被 冻结在那里似的,僵立不动,嘴唇紧紧闭着。 “你们想知道为什么吗?”那是从喉咙挤压出来的声音。“因为涨潮的时刻到 了。现在正是解答你一切疑问的最佳时机。” 拉夫拉松了一口气。“哎呀!史毕洛!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他要我千万 别进入你的厨房,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史毕洛露出苦笑。“当然!他是好心的向你提出警告。因为我们的大厨师是个 脾气暴躁的人。有时,他听说我要带客人参观他那宝贝的厨房,他会愤怒地做出恐 怖的事。但是先生,如果我将他辞退,又会如何呢?你应该知道,那对史毕洛餐馆 有怎么样的影响,对不对?幸好,高级的客人和真正懂得品尝美味的客人,都能了 解厨师干活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名誉所在。我这样说,你能了解吗?” 史毕洛放开侍者的手臂。“你不是负责这张桌子的吧?”他平静地说:“下次 不可以再这样做了。”侍者低着头,迅速的离开。 史毕洛搬来一张椅子,在他们旁边坐下来,用手轻抚着头发。“你必定知道, 我的小秘密被泄露了。拉夫拉先生,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但是既然他已 经说出来,就失去秘密性,只剩下纯粹的招待了。” 拉夫拉擦掉额头的汗。“真的吗?”他的嗓音因兴奋而变得尖锐。“今晚我们 真的可以参观厨房吗?” 史毕洛那尖锐的指甲在餐桌布上画来画去,留下一道道痕迹。“不!”他说: “我遭遇到一个很大的难题。”他定定的望着那些线条:“拉夫拉先生,我们已经 相识十年了,那是相当漫长的岁月,但是这位先生――” 康斯丁好象要提出异议似的,举起手。“我了解。你只招待拉夫拉先生!当然, 我留在此地会使你们感到困扰,幸好我还有别的约会,马上就要离开了。这样不就 没有问题了吗?” “不行!”拉夫拉说:“绝对不行!这样太不公平了。康斯丁,我一直和你共 享乐趣,倘若少了你,这些乐趣会减掉一半的。史毕洛,你是否可以放宽你的条件, 破一次例呢?” 两人同时望着史毕洛。他只是遗憾的耸耸肩。 康斯丁赶紧站起来。“拉夫拉先生,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我可不想糟蹋你这 得来不易的冒险。所以――”他半开玩笑的说:“我无法亲眼看到那狰狞的大厨师, 拿着大菜刀刺向你的情景了,我只好在这里说再见啦!”他看着拉夫拉,继续以愉 快的口气说:“现在,我就将你交给史毕洛先生了,相信他一定会让你享受到精彩 镜头的。”他伸出手,拉夫拉紧紧握着,几乎使他发痛。 “康斯丁,再见!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再在此地共同进餐。我想,这不会太久 的。” 史毕洛站起来,让开一条路,以便康斯丁走出去。“欢迎你再度光临。”他说 :“祝你永远快乐!” 康斯丁走到微暗的玄关时,稍微停住脚,调整他的领带及礼帽。当他带着满意 的表情离开镜子时,瞥见拉夫拉和史毕洛已经跨进厨房的门。史毕洛的一只手推开 门,另一只手则象无限怜爱般,搭在拉夫拉的肩膀上。 明天,或者多一些时日,拉夫拉的里肌肉或胸肌,会变成一道所谓“爱米尔史 丹羊”的特餐,放在幽暗的桌面上,供一些高级人士的美食者,品尝和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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