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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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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念之间 石泽英太郎 石泽英大郎,出生于大连,1966年以《羊齿行》获得第一届“双叶推理小说奖”。 其作品《赛车谋杀案》是一部向现代意识挑战的推理小说。1973年的《唐三彩之谜 》则充分发挥了他的特色。其他尚有许多以考古、美术、植物、历史为背景的作品。 横田哲雄在山丘上的坟地听到一种可怕的声音。 这个坟地也不过是一年前才完成的现代化墓园,命名为“玄海灵园”。灵园占 地30万坪,是沿着福冈市郊外一个叫“生松源”的山坡建造的,其中三分之一是坟 地,其余则是包括植物园在内的自然公园。 在这里可以了望高楼林立的福冈市区,远处有蒙胧的志贺岛,眼下是碧蓝的博 多湾。值得一提的是玄海灵国有一个特征,那就是现代化的感觉。 墓碑有黑色、灰色、红色等各种色彩;放置的方式也不是传统的坚立型,大多 是时兴的横置型,还有西欧式的平放型。站在这里,不会因为坟地的名称而产生阴 森感。 墓碑的石质也很讲究。白色的花岗石已经很少见了,比较多的是微红的英国红 石和稍带黑色的瑞典制墓碑。 横田大约每周有两次左右。从公司提早下班,来这个“云海灵园”散步。 横田的职业等于是在灰尘中工作――一年到头在电视制作的现场――最需要的 就是呼吸新鲜空气。 这里离家约5 分钟路程,距离也非常适当。黄昏时刻,灵园山丘上的气氛,很 能缓和精神上的紧张。 这一天,横田行在无人的沙石道上散步,一面浏览棕榈、凤凰树等南方的绿色 植物,让眼睛获得休息,一面欣赏崭新的墓碑设计。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细微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从地心冒出来的呻吟。 有人在自言自语吗? 横田环顾四周,没看到半个人影。暮色渐浓,时髦的彩色墓碑也逐渐变成清一 色的灰色。 那个声音仍然持续不断。横田坚起耳朵,慢慢听出一点眉目。 “富子,我恨,我恨那个撞倒我,又不顾我死活就逃走的人。我想杀了他……” 听来像是老人沙哑的声音。 “富子,我恨……” mpanel(1); 这个声音,在广阔的坟地上不知源于何处,如泣如诉、阴森森地传入横田耳里。 声音渐失,但却响起走路的声音。 那个脚步声,从横田前面,一人高的篱笆后面传过来。 横田悄悄靠近篱笆,探眼窥看。 他看到一个手提衣箱的年轻女人背影。走路的样子像在护着一条腿。只有她一 个人。 这个年轻女人逐渐远离,消失在晚霞里。 刚才那到底是什么声音呢? 横田绕过篱笆,走近在暮色中幽暗的坟墓。坟墓占地不大,墓碑也是旧式的花 岗石碑。 墓前有鲜花,香还在缕缕生烟。大概祭拜的人离开不久。 他凝视墓碑侧面的文字。 “志野武雄昭和46年2 月1 日殪享年68岁” 1 FBC 地方电视台推出内制的写实剧“车祸预防宣导周”已经5 个月了。 这是个具有风险性的节目,但是负责这个节目的导播今里,以其复出的气魄和 新鲜的技术处理,引起了观众的共鸣,大家认为它策划认真,并视它为招牌节目。 这一次的主题是“冲出”。 收视率一好,工作人员的士气也大不相同。 那一天,在一所汽车教练场拍外景,即充满紧张气氛。 这个节目已经传出可能获得明年度大奖的消息,使得工作人员的劲头更上层楼。 横田哲雄在偌大的外景场地不停地奔来跑去,忙得像天竺鼠似的。一个助理导 播在拍外景时,甚至还要充当交通警察,负责指挥交通的责任。 这一次的外景,是用假人拍摄“冲出车祸”的应变常识,这次扣制,也获得县 警署交通事故的协助。 “我再说明一次。” 县警署山本交通股长的大嗓门,能使教练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到。实验在山本股 长纯熟的指挥下进行。 “我们会从墙后丢出假人,但是不一定从哪个位置丢出假人。” 山本股长指着六面设在直线车道右边的遮蔽墙,每道墙都有2 公尺半高,墙与 墙之间只有一点儿空隙。躲在墙后的工作人员,就是从这些空隙丢出假人的。 “速度是多少?” 今里导播问。 “根据计划,分35公里、40公里、60公里三个阶段怎样?” “很好。” 今里导播点头,向横田使一个眼色。 “摄影机准备!” 横田大吼。摄影机定位。前面50公尺处停着一辆装卸车,就是今天的实验车。 因为这一次的实验很特殊,在横田眼里、这辆装卸车显得比平时更庞大。 假如真人和这辆货车正面相撞,不晓得会怎么样? 这简直是一具巨形的凶器。 正式拍摄前,现场一片沉寂。 “速度35公里,开始!” 山本文通盼长手中的蓝旗用力往下挥。 装卸车向前开动。 第一道墙、第二道墙、第三道墙…… 假人突然冲出来。横田屏住呼吸。 刹车声尖锐地响起。 货车在假人前面刹住,大家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35公里的冲击力不够。” 这时候,从今里导播喉咙里挤出来的沙哑声音,清楚地传入每一个工作人员的 耳里。 这个人…… 横田心里自付,不论场面多么紧张,他头脑里的某一部分总是保持清醒…… “喂!”今里导播的声音,“相撞的镜头维持在自由焦距后停车的镜头,这样 会更逼真。来!准备……” 横田看到倒在装卸车前面的假人。假人完全模仿真人大小而制,凌乱的金发披 在脸上,裙子掀起,露出大腿。在明亮的阳光下看那姿态,即便是假人,也有感官 的诱惑力,横田移开眼光。 “山本股长,请用40公里时速。” 今里导播的声音充满激情。 现场又紧张起来。 蓝旗挥动。装卸车向前冲。 第一道墙、第二、第二、第四、第五…… 假人冲出来,飞在空中,金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也许是处理得很熟练,看起 来像多的人一样,“啊!” 横田不由地叫出来。 随着相撞的声音,假人向前飞,右臂已经齐肩断落,头撞到墙,脖子已经弯曲, 这次没人说话。 “好惨!” 摄影助理回过神来自言自语。 横田看那个假人,确实很惨,额头的布破裂,露出里面的草。 “这是不会流血的。”今里导播说。 横田这时突然亿起失去登美子的打击。 横田并没有看到登美子发生车祸的现场,因此留在他心中的是一份同情。登美 子一定是为了要早一点见到横田才冲出来的,当时有车祸的目击者。 登美子一向遵守约会时间。那一天,开往市中心的公共汽车停住马路对面,登 美子大概急着赶搭这一班车,才闯入三号国道。 这个地点的确不好,是转弯前的一个招呼站。登美子才跑了两二步,突然从转 弯的地方冲出一辆装卸车。依照当时的状况,货车司机并没有错误,因为距离出事 现场两二尺处有一座过街桥。 可是,登美子为了能早些见到横田,没有走过街桥。横田对登美子的那一番心 意感到非常难过。 然而,那份歉疚之情在见到今天的试验之后也就荡然无存了。车祸的残忍程度 在试验中呈现无遗。 过失在登美子,她无法控告任何人。横田至今仍然记得,守灵的那晚,装卸车 司机来道歉时,横田心里恨不得杀了他。 “装卸车或货车,撞击到人身上的地方,比人身的重心为高,被害人就会朝车 的行进方向飞出。相反的,如果是一般轿车,撞击的地方比人身的重心要低,被害 人就会倒在引擎盖上。” 出本股长冷静的说明,将横田从记忆中唤醒。 “好,这一次车速60公里……” 今里导播的声音没有透露一丝疲惫。 那魔鬼一般的巨大装卸车又开始前进。 横田再也看不下去了。 回程的交通车上,工作人员很少说话。虽然不是真人,是在的公里的车速下, 那种残忍的实验场面,依然在每个人的脑海中萦绕不去。 “今天的实验,好像过份刺激了些。”今里导播开口道,“很抱歉,回去以后, 还要讨论下一个节目‘逃亡车’。要把今天的感受讨论讨论。不能消沉,要对车祸 感到愤怒。” 2 “我想从下一部‘逃亡车’开始改变方式。”今里导播说。 “怎么改呢?”助理导播横田问。 “在深入肇事者心理的同时,还必须在画面上显出被害人的‘愤怒。” “具体的构想呢?” “这一次的主题幸好还颇获好评。可是我反省后,认为不免陷入老窠臼。例如 场面的构成:展示车祸现场的照片,或重播记录片,然后座谈解说,始终如此。我 想打破老套。要求司机和行人注意……这连小孩子都会说,倒不如说:司机们,你 们是罪犯!我们必须强调他们几乎是罪犯。” “我还是不太了解。” “知道吗?下一部‘逃亡车’,是在没有目击证人的情况下肇事逃亡,含有很 重大的心理意义。 撞道人。 刹车。 从车窗看到倒地者。 看看四周,发现一个行人也没有。 这是重要关键。 根据交通法规或是自己的良心,当然应该立即下车送受伤者到医院,或是叫救 护车。 可是,这时候,魔鬼悄悄说话了。 没有人看到。自己在社会上有身分、有地位;家里有妻子儿女;更糟的是:喝 酒开车。这些不利于己的因素浮现脑海。 于是,下意识地发动引擎,踩下油门。 是否依凭良心行事,需要在短暂的两三秒钟决定。 知道吗?这就是瞬间良心。 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就是这种良心的产生与社会地位或职业毫无关系。甚至和 一般预期的相反,社会评价比较高的职业,或是在社会上需要为人表率的人最危险。 例如教师、银行员、警察就是这类人。 我要把焦点对准这个良心。现在已经到了要重新向驾驶人问‘你在那一瞬间能 坚持吗?’的时候了。“ 今里导播的语调充满热情,足以吸引在白天精疲力竭的工作人员。 横由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 “开车就有可能撞人。这道理从今天的实验可以清楚得知。甚至于可以说所有 得驾驶人都有可能成为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这个说法太严重了吧!”灯光主任说。 “可是,可以这么说。” 今里导播的表情丝毫末变。大家竟然为他那种稍嫌强词夺理的论调所陶醉。 “还有一点,我想邀请驾驶人肇事逃亡的受害家属上节目,以特别来宾的身分 表达他们内心的感受。” “可是,”横田插嘴,“上回局长不是认为这么做过于煽情而反对吗?” “不错,到上次为止。不过……”今里导播面露微笑,“昨天晚上我到局长家, 我一直坚持到清晨两点。我说当事人的呼吁最能订动观众的心。结论是局长是‘先 试试看。’” “噢!”有人发出声音。 仿佛看到局长被今里导播像乌龟一般咬住不放时的痛苦表情。 “我认为人不可忘记怨愤。国会决策采取表决制,所以人们很容易认为没办法 就认命了。哦,又说溜嘴了……总之,要请那些被害人的家属现身,表达出他们真 正的心声。” 不要忘记怨忿…… 横田犹如挨了一记闷拳。 登美子就是遇到肇事逃亡的司机。当初自己的愤怒到哪里去了呢?当时横田想 ‘要杀了他’,可是,随着时间流逝,愤怒也逐渐泯灭。现在即使怨恨那个逃走的 肇事者,也于事无补,登美子再也不能回来了。横田告诉自己要忘却这段往事。而 且,现在也已经和另一个女子交往,双方已论及婚嫁。 “现在,希望能够找到驾驶人肇事逃亡的被害人家属。当然,到文通科调查也 是一个办法,不过,想要邀请他们做持别来宾,还是透过熟人比较好沟通,也比较 能够彻底传达我们的心意,如果家属不肯担任特别来宾,那么采取访问的方式也可 以。在座有没有认识的人呢?” “我的表弟就是受害者。”摄影主任说。 “那就请你去问问看。” 今里导播的眼睛炯然发亮。 “正如你所说的。我表弟的妻子是个认命型的人。拿到一笔保险费以后,就过 起平静的日子。” “那样不太好。不过。距离开拍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大家多注意一下。对了, 横田君。” 今里导播唤横田。 “在座的只有你没有车。以行人的立场,你有什么意见可以提供?” “没什么……” 横田这样回答,他不开车是因为他对汽车感到憎恨,汽车使他失去登美子。这 种想法他不想说出来,怕别人当他孩子气。 这晚,横田和今里导播一起到一家常去的餐厅。工作顺利,酒量也相应增加。 “怎么样?该决定婚期了吧!” “哦。”横田漫声应道。今里导播是横田和中村淳子德介绍人,也答应做他们 结婚时的主婚人。 “交往得还顺利吧?” “很好。” 淳子是个很爽直的女孩。在是否能成为好妻子、好主妇,或者优生方面是无需 顾虑的,教养也很好。 横田知道在礼貌上应该回答今里说:“一切拜托你。”可是,登美子的影子浮 现脑海,致使他说不出口。 “今天是11月29日,下月就是腊月了。虽然自订婚到结婚期间愈长愈好。不过, 时间太长也有麻烦。只要双方觉得可以相处,就可以结婚。不要谈什么爱情,其实 家庭就是工作的堡垒。” “学长,就请你决定日期吧。” 横田下定决心说。就这样决定吧――自己对淳子并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交给我办吗?” 今里导播笑道。 他是横田在大学里的学长,又是工作的上司,行为处事颇有兄长的气度。 “淳子一定会很高兴。对方父母很看重你,一直催我决定结婚的日期。那我就 决定了,选个年后的黄道吉日好了。这也得和对方商量才行……喔,我还得赴一个 北九州大学的同学会。我先走一步。” 今里导播一离开,横田一口气喝光酒杯里的酒。 登美子的影子远离,愈来愈模糊。撞死登美子的司机也愈来愈模糊。 横田在“玄海灵园”听到那怪异的声音,是在两个星期之后,时序已经进入腊 月中旬,恰是在为“逃亡车”寻找特别来宾遭遇困难的时候。 3 第二天黄昏,横田再度去“玄海灵园”山丘,但是这回并非去散步。 灵园的大理石牌楼旁有间管理办公室。 那是横田今天的目的地。 管理员约莫50多岁,因为横田经常到这儿散步,所以认得横田。 “午安。”横田推门而入。 “午安。”正在打扫的管理员笑着回答。不过,他的表情里对交加其来的访客 透露着疑惑。 “我是横田……”横田掏出名片自我介绍。 “原来是FBC 的人……”管理员看着名片说。 “很抱歉,我经常未得到允许就到灵园散步。” “哪里,没有关系,这里是公园……” “今天来,是想请教一件事。” “什么事?” “这里有志野武雄先生的坟墓吧?!” “谁?” “志气的志,原野的野。” “请等一下。”管理员查阅桌上的名册,“志野武雄。哦――是前不久才埋葬 的。你有什么事呢?” “能不能查出志野先生的地址呢?”横田又补充道,“以前曾经邀请他参加过 电视节目,麻烦过他。如果知道他的地址,我想去上个香或是……” 横田扯了个谎。然而为了能迅速查出地址,只有这么办了。 “我知道了。福冈市福间町212.兼并金库仓库内,志野富子。我想起来了,就 是那个女孩。” “什么?” “可怜哦!下葬时,我都忍不住替他流下同情泪。志野武雄先生是车祸死的, 肇事者却逃之天天。” “原来如此。” 横田猜想的没错。 “而且父女都遭受同样命运。这个女孩子读中学时也遇到车祸,司机也逃走了, 到现在走路还不方便。一家两代都是受害者。志野先生原来在金库担任警卫,还为 了是不是因公死亡产生纠纷。结果只拿到30万元的抚恤金,那个女该就用这些钱建 的墓碑。可是,现在还住不住那儿可不一定,听说过几个月就要搬了。” 横田走出灵园办公室,决定去碰碰运气。 一家两代都是肇祸司机逃亡的牺牲者……正是节目所需要的对象。 只看过一次志野富子的背影,印象里颇为清瘦。 “非常合适。”今里导播听完横田的报告后说,“居然父女二人都时被害人。 亏你找得到。” “那纯粹是偶然。” 目前,还不适合说出事情的真相。他怎能说他是因为听到坟墓里发出的声音, 才发现这件事的? “立刻去试试。到目前为止,一个特殊来宾也没有,可能是我的构想有问题。” “好。” “光是心急,却没有适当的人选。我到县警察署交通事故课查过市内的名单, 拜访了三个家庭。可是每个家庭都很消极,认为即使是在电视上说明经过,肇事者 也不会出来自首。他们一致认为,如果是通缉犯,或是其他电视台播出的失踪人口, 还有照片可以供认;但是我们这样诉诸身分不明的嫌犯,不会有结果的。被害家属 本身都没有追究的意愿,我们拍下的访问过程,自然没有说服力。‘不可以忘记怨 愤’的论调,恐怕是太自我中心了。” “你不要灰心……” “倒也不是灰心。所以,我更希望你能把这件事办成。” “是。我打算先去拜访兼并金库,了解车祸的概略状况,同时打听那个女该的 情形。” “说做就做。” 兼并金库福冈支库位于博多车站附近,批发街中央,是栋漂亮的二层楼房。 接待二人的是营业部长,叫鸟尾。他以犀利的口吻回答横田的问题。 “志野无生的遭遇确实令人同情。他年纪虽然大了些,却是个很认真的人。我 们这里原木就有仓库,因为不够用,就在福冈买了以块地,把仓库的部分物品和废 保险箱移过去。另外盖了一间宿舍――那宿舍也不过比小茅房稍强而已――志野先 生父女就住在那里担任看守库房的工作。” “你了解车祸发生的状况吗?” “那种情形就是典型的肇事逃亡的车祸,没有目击证人。那天,他到福冈车站 点收货物,在回程时发生的。可是,由于志野在回程中逗留在街上玩弹子,回来晚 了,为此还造成劳工保险纠纷。结果是我们公司发给慰问金解决问题。” 鸟尾谈话的内容难免会偏重于业务方面。 “大约是几点钟?” “晚上11点左右。汽车从后面撞上他。那是一条通往津屋崎海水浴场的捷径, 是条小村道。夏天还有车辆通行,可是在这种季节,二更半夜,根本不会有行人。 这状况对志野先生非常不利。他还看到那个撞他的人下车查看,然后跑回车上,掉 头就走。” “是志野先生说的吗?” “是,送到医院后,头两天他还很清醒,到第二天很晚了,病情才突然恶比。 医院的医生说,他腹部受到剧烈撞击,肠子破裂是致死的主因。如果能早两个小时 送医,绝对不会有问题,医生也感到很遗憾。因为他回家太晚,富子小姐不放心, 出来找才发现。他就这样躺了4 个小时,实在不像话。肇事逃亡,实在是罪大恶极。 当时,志野先生记住了车牌号码,原以为很快就可以找到凶手的。” “车牌号码?” “是的,志野先生摔倒后,从尾灯看到车号。好像是908 号。” “后来呢?” 横田急忙问下去。 “可是在那种情形下,听说很容易看错号码,根据警察的调查,那个号码是废 车的号码,实际上并没有那辆车。” “原来如此。” 横田多少感到失望。对肇事逃亡者的愤怒,似乎已使得横田和志野家站在同一 立场上。 “听说他女儿必须搬出宿舍。” “虽然我也很同情,但是公司有公司的规定,我也爱莫能助。公司决定再过两 个月就请富子小姐搬走,公司方面已经尽力了。” “我想现在去拜访富子小姐。” “天黑以前恐怕都不在家。” “为什么?” “据说白天人都在外面。” “是找工作吗?” “不是,听说她要自己找凶手。” “自己找凶手?” 横田又想起那天在坟地上听到的声音。 “富子,我恨,我恨那个撞倒我,又不顾我死活就逃走的人。我想杀了他……” 4 这天,天将黑时,横田拦了一辆出租车,走二号国道前往福冈。他想最好不要 天黑以后再去拜访陌生人,于是提早出门。他预备到时候如果富子不在家,他就等 下去。 也许正是高峰时间,路上挤满了车。三号国道恶名昭彰,是车祸最多的一条路。 可能也是因为它是从北九州经福冈,通向鹿儿岛之间的主要干线吧! 自“车祸预防宣导周”起,横田觉得凡是眼见耳闻的,都能引发他对汽车的关 心。 福间町虽然位于福冈市东郊,严格说来,应该是属于粕屋郡。对于住在市南郊 的横田而言,平时没事是不会去的。可是,沿着国道附近的古贺、福间、宗像等地, 都已经发展成住宅区了。因此,不论是往北九州市,或是往福冈市,交通都很便利。 他的未婚妻中村的家,在宗像的高级住宅区也有一栋房子。横田曾经走二号国道去 拜访过几次。 车子经过香推辅助道路,看到两旁的古贺高尔夫球场时,福间町就快到了。 循着乌尾营业部长所画的详细地图,很快就找到兼并金库的仓库。比想象中的 好找。 横田下出租车。 “要等吗?”司机问。 横田打量四周,发现遍地都是整顿建地的红土,只有兼并金库的仓库傲然独立。 这里完全是乡下,天黑以后,恐怕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好,等我吧!” 横田吩咐司机后,就聪挂这“兼并金库建地”牌子得门走进去。 仓库建地坡大,是混凝土建筑。门口附近有一间简陋的小屋子。 空地上有三个很大的保险箱,任由风吹雨打。这些可能就是乌尾部长所说的废 保险箱。衬着黄昏的灰黯天空,这些保险箱化成一幢幢黑色的剪影,看起来有些可 怖。 横田看清楚门牌。 上面写着“志野”。 看见小窗口露出灯光,横田舒了一口气,显然富子在家。 “有人在吗?” 横田向内喊道。里面有细微的应门声,接着门开了。 出来一位皮肤白哲,有着一双大眼睛的年轻女性。 “请问这是志野先生的家吗?” “是的。” 年轻女子露出疑惑的眼神。这个时候,搭出租车到这种偏僻地方造访,当然令 人奇怪。 “志野富子小姐在家吗?” “我就是。” “我是FBC 电视公司的人,叫横田。”横田拿出名片。 “有何贵干?” 富子的大眼睛带着疑问。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呢?” “是这样的。我希望你能上我们的节目,说明你父亲被撞死,而肇事者逃亡的 事。” “啊!” 这次是真的感到惊讶。富子苍白得略显透明的脸颊泛出红晕。 “我想说明一下。” “请进来。不过里面很脏。” 富子请横田入屋。 横田想到,她就是在“玄海灵园”的那个女人。 细长的颈子,走路时护着行动不便的左腿。 这是只有一个房间的屋子。 门里除了一点小小的空间外,就是房间了。 就在走进房间的同时,灿烂的色彩使横田几乎呆住了。 人造花。 房里到处摆着红、蓝、黄、绿,五颜六色的人造花。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富子 小姐加工的东西。先看过荒凉的仓库建地后,突然接触这样的绚烂色彩,无法立刻 适应。 “请坐,房间很小。” 富子在进口处铺上薄薄的坐垫。横田就斜身坐在那里。 “我在公司制作‘车祸预防宣导周’的节目,已经播出半年了……” 横田开场之后,很热情的解释这件事。包括制作的宗旨、观众的反应、节目的 意义……横田一面说,一面以职业性的眼光观察富子。 雪白的皮肤,圆圆的大眼睛……是很上镜头的脸。皮肤比一般女性白得多,可 能是因为待在家里加工,很少出去的缘故;也许是天生的。年龄在十八九岁左右。 富子以人造花华美的色彩为背景,微低着头,安静地听横田说话。 “为了预防以后再发生这种肇事后逃逸的恶劣事件,我们希望被害家属站出来, 呼吁驾驶人。” 富子抬起头。 “我不想这么做。”她的口吻坚定而清晰。 “为什么?” “我不认为在电视频道那种热闹的场合说明原委,父亲的灵魂就能得到安慰。” “可是……” “我想外人是无法了解遭遇到肇祸司机逃亡的受害家属内心真正的感受的。” “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 “除了抓到凶手,其他我什么都不管。” 声音非常细柔,但很坚决。 横田想,台词也没有问题了。 “警方会努力缉查凶手的。” “我知道他们在努力进行。县警署的山本交通股长也很照顾我。可是我还是想 自己找到凶手。” “你自己?” “是,不论要花多少时间。” 横田心想那是不可能的。即使是专业的司法警员全体动员,充分发挥专业经验, 也很难侦破没有目击证人,肇事者又逃亡的车祸案件。 “你可以考虑在电视上控诉,叫那个凶手自首啊。” 横田继续坚持。横田觉得富子是最佳的特别来宾人选,而且从她的谈话中,又 显出她的坚强意志。 “可能吗?发生车祸时,已经下车查看,又不顾我父亲先活而逃走的凶手会自 首吗?如果当时他立刻把我父亲送到医院,父亲就有救了。我恨那个凶手。而且, 据说他们知道车号,并且从轮胎的痕迹也判断出车种。我准备再到刑警先生调查过 的地方去一次。” “我了解你的心情。” 正因为如此,我才希望邀她上节目。 “很抱歉,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和特别来宾交涉时,就必须施展“缠”的功夫,要以退为进。 我绝不放弃。横田心想。 “打搅你了。你如果改变心意,请随时打电话来。” 横田说完就离开富子家了。 外面的空气,使横田脸上感到一阵冰凉。大概是太兴奋的关系,这样的感觉使 横田感到很爽快。 朝出租车走过去时,横田差一点撞到放在地面的巨型保险箱,这个黑色的物体, 虽然是第二次照面,还是今人产生恐惧。 5 “当时实在很气愤,气得晚上不能成眠。可是我有两个读高中的孩子,生活的 重担,压得我几乎快忘记那个撞死人逃走的家伙了。” 今里导播关掉录音机。 “这是久保山去采访的录音。不是我挑剔大家辛苦采访来的东西,实在是都不 够魄力。我曾经和横田说过关于‘逃亡车’的构想,虽然可能太偏激。” “可是,导播……” 今里导播打断横田要说的话,继续说:“我今天在县警署交通事故课发现一项 很宝贵的资料。就是从肇事逃亡的车祸现场查出轮胎痕迹和车身的油漆,利用这些 线索,终于找到凶手的资料。当然不是只有影像的底片,而是黑白照片。因为是事 实的记录,很有说服力,我觉得可以做为重心。倒不如改变计划,以这个事实的背 景,配上刚才的访问,或许还能用。” 横田心里突然出现志野富子。在到处充满着圣诞歌声的街上,跛着步子,到处 寻访凶手…… “导播。” 在这刹那,横田以激动的口吻对导播说。 “我非常欣赏你当初的计划。让被害者的怨恨出现在画面上,呼吁驾驶人要小 心,否则一不留神就会成为杀害人的凶手。我现在仍然认为这个主题是正确的,你 自己说过‘不要放弃’。虽然邀请特别来宾和访问都失败了,但是你记不记得志野 富子?这个年轻女子仍然坚持要自己找出那个凶手。我想这正是被害人家属真实的 心情。与其借用其他资料蒙混,不如……” “等一下,我并没有蒙混。只是认为有足够的魄力和说服力,就可以改变主题。” 今里导播激动地反驳。 “是,我收回刚才说的蒙混的那句话。可是我认为还是用当初的策划,让被害 人真实的声音出现比较好。我还没有放弃和志野富子的交涉。” 平时温厚的横田难得这样坚持己见。 是什么使他这样坚持,横田自己也不明白。 是登美子,还是志野富子的执着。 “我也赞成横田的意见。”灯光主任说,“今里导播的构想很有魄力,但最好 的还是无法搬上荧幕。刚才说的县署的资料,虽然能显示出调查凶手的艰难和不易, 但在导播所强调的瞬间良心上,还是不能对驾驶人达到警醒作用。我认为还是应该 采用当初的构想。” 有人附议。 “好吧,那么还是采用当初的构想,大概因为找不到好的采访对象,我也有点 泄气了吧。” 今里导播很干脆的撤回自己的意见。大概他又恢复了乌龟般咬住不放的个性。 横田看着今里导播剽悍的面孔,隐约出现的胡渣显得特别抢眼。 老大好像也累了。横田心里想着。 “好。再去找特别来宾。” 今里导播的声音再度充满信心。 到县警署再查一次志野事件。 横田想帮助志野富子找到凶手。如果从自私的立场说,横田有意以此为饵,改 变富子的想法,让她答应担任特别来宾。 策划会议结束后,横田立即离开电视台。只需大约走10分钟的路,就到了县警 署。 电视台前面有个路口,横田正快步要通过,对面却冲来一辆转弯过来的出租车。 “啊!” 横田虽然勉强躲开,但仍然四脚朝天,躺在地上。但是,就在这一刹那,他还 是从两脚之间瞥见那部出租车的车牌号码。 “699 ”,横田立即将这号码记在脑海。这时,司机停下车,跑过来。 “先生,有没有受伤?” 出租车司机战战兢兢地问。 “太危险了,转弯也不减速!” 横田站起来,一面查看身体有没有受伤,一面对司机怒吼。 “对不起。” 司机诚恳地道歉。 “原来是太郎车行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浅冈良雄。” 横田拿出笔记本记下来。 “车号是699.” “不,先生,是669.” “哦,原来是这样。” 横田苦笑。他是躺在地上看的,角度反了。人家说发生车祸看待牌号,大概就 是这种情况。 “你的车是空的吧?” “是。” “就算补偿你的过失,送我到县警署吧。” “好。” 出租车只要3 分钟就到了。 “是县警署的正门吗?” “不,要开进去,我要去交通课。” 从后视镜看出来,司机的脸色立刻变了。 “喂,你不用担心,我是为我自己的事去的。刚才我冲到路上,也有错啊。” 横田安慰司机。 “贵台的‘车祸预防宣导周’对我们很有帮助。电视的影响力的确不容忽视。 今天来,有何指教?” 山本交通股长很和气地接待横田。 “不久前在福间,有一个叫志野武雄的人被撞死,但肇事的司机逃走了。” “志野武雄……哦!那个案子我也参与了。”山本股长回答。 “我想请那位小姐参加这个节目,做特别来宾,但是被她一口回绝了。她还说 要自己找凶手。” “那位小姐也很让我们头痛。” “哦?!” “我们了解家属希望早日抓到凶手的心情。对于强盗杀人、肇事逃亡这些事件, 除了基于职责要追查之外,个人也感到气愤。志野这件事,不仅是本部,我们还动 员各警署干练的刑警一起行动。 “结果她天天来催有没有破案,最后还说要自己去找凶手。她有点冲动。” “她说要自己找,有线索吗?” “有的。根据轮胎痕迹,和沾在被害人衣服上的车漆分析,可以知道是1971年 三产公司出品的S.D 型超级豪华轿车。” “后来呢?” “我们作了地毯式的调查,要求所有这种类型的车提供在车祸当晚的不在场证 明。可是,那车种销路很好,光是福冈市内就有891 辆。总之,我们现在还没有找 到那一辆车。” “那么志野富子是要把所有……” “她说要自己去查,每天都去查。外行人一天能查5 家就算很好了。反正也不 影响我们的工作,所以我们也就没有阻止她。她坚持要看陆运局调查的汽车车主名 册。一连三天都执意要看,结果挡不住她的蛮缠,只好让她抄了。” “一天5 家。如果是891 辆,就需要6 个月了。志野富子真的要这样做吗?会 不会徒劳无功呢?” “我们也通知汽车修理厂注意。我们推测,车身应该受伤,引擎盖有相当大的 凹痕。这是需要修理厂修理的。”山本股长补充说明。 “听说志野先生记得车号。” “是908 号。那是错觉,那个号码的车是废车。那种情形下的记忆是靠不住的。” “大概是吧。”横田自己刚才就经验过了。 “只调查了福冈的车吗?” “因为是掉头走的,所以断定是福冈市内的车。如果是北九州的车子,应该是 往前走的。那条路能通往宗像。” 这瞬间,横田心里突然有个灵感。 “从汽车牌号能马上查出车主吗?” “能,现在利用电脑,很快。但是档案归福冈陆运局管辖。如果没有正当明确 的理由,他们会拒绝代查的。陆运局也是很忙的单位。” “为了这一次预防车祸宣导的节目,我想调查一辆车。” “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替你打个电话。” “谢谢,麻烦你了。” 横田这样做,是临时决定的,对其结果,其实并没有抱多大信心。然而,即使 调查的结果于是无补,又有什么关系呢? “什么时候去呢?” “现在马上去。” “那么我就打电话。” 横田从县警署宽大的楼梯走下来时,有一组数字在脑海里跳跃。那是从自己的 经验推演出来的。 志野老先生摔倒了。 看到汽车号码是908.但他看反了。 正确的车号应该是806 吧。 6 “是福冈区的小型汽车吗?” “是得。” “那么是5 字头。号码是806 吗?” “是的。” “请稍等。” 也许是山本股长打电话来的关系,陆运局的承办人员很耐心地接待他。 横田心想,如果我的推理是正确的? 横田脑海里出现志野富子娇小的身影,在福冈年末的拥挤人潮中追踪908 车号。 她等于是从无数的米粒中,在寻找惟一特定的米粒。 “久等了。806 是废号。” “废号?” 横田顿生绝望。 “请问,北九州的号码呢?” “也要调查吗?” “喂。不好意思。” 这是仅有的一线希望了。依当时的地形而言,北九州的车也有可能,这也是他 临时想到的。 “有了。是内藤真雄先生的车。” “是那一型的车呢?” “是1971年出厂、三产公司的S.D 型。” “S.D 型!”横田心里又涌起希望。 “不知道能不能查出车主的地址或工作单位。” “可以。”承办人员看卡片说,“不是服务单位,而是职称,是九州建材公司 的董事长,住在北九州市八幡区……” 横田记在笔记本上,脑海中各种疑惑交叉在一起。 S.D 型,是巧合吗? 九州建村公司是N 钢铁的卫星公司,是相当著名的中型企业。 难道这个公司的董事长当天晚上跑到距离50公里的地方? “谢谢。” 横田记完后,向承办人员道谢,正想离开。 “真是奇怪。”承办人员像在自言自语。 “什么?” “昨天也有一个年轻女性来查问同一车号的车主。” “难道是……”横田问,“有一只腿是破的吗?” 承办人员点头。 横田这一夜一直在思索。自己不是警察,只为了一点儿怀疑,就这样深入追踪, 会不会惹麻烦呢?这已经脱离了自己的业务范围。可是,横田有继续进行下去的一 种冲动。 志野富子早了一步。 富子怎么会想到806 号呢?横田是偶然从出租车的事件想到的,而富子呢? 横田想起富子说的话。 “我恨那个凶手……准备再到刑警先生调查过的地方……” 这是一种执著。 执著是不是也会推理呢? 是不是从辛苦的挨家访问的过程中,富子找到号码颠倒的谜底呢? 横田第二天请假。傍晚,从博多站搭乘特快电车,当然不是为了电视台的事。 他准备去拜访内藤真雄的家。因为是有关私人的事,不便到公司去问,更何况 对方是正当公司的董事长。根据电视公司的征信记录,他是该公司的第二代继承者。 从博多到八幡大约花了一小时。内藤的家座落在一处高地,能俯瞰八幡繁华的 街道。站在门前,横田心里多少有些犹豫。 这栋建筑称得上是豪华的住宅。 从铁栏杆望去,可以看到车库。车库里正停放着一辆三产公司的S.D 型轿车, 车号也清晰可见。 “北九州5 ―806 号” 可是横田仍然鼓不起勇气按下门铃,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 你凭什么过问这种事? 如果对方反问,横田实在无言以对。 横田慢慢踱下坡道。 但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了…… 横田心里琢磨着,还是下不了决心。 坡道旁有一家汽车修理厂,他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时候,是正义感在 向横田下命令。 去试试看。 修理厂宽大的厂房中,有一个修车师傅正在冲洗地面。 “晚安。” 横田尽量以轻松的口气向修车师傅打招呼。 “晚安。”对方友好地回答。 有希望了。 “我的车被山上的落石打到引擎盖上了,能修理吗?” “现在没空。” “我听内藤先生说你们这里服务很好。” “你是内藤先生的朋友吗?” 修理师傅说话得口气客气一些。也许内藤是他的主顾客。 “我刚刚去拜访过他,内藤先生很高兴地说你把他的车修得很好。” “引擎盖换过了。” “听说凹了一大块。” “那也是很少见到的事。竟然从会车的货车上掉下很重的东西打到引擎盖。” “发生在11月29日吧?” “送到我们这里的时候,大概是12月2 号或3 号吧。” “那么,我的车也要送到这里修。不过,并不是很严重的伤就是了。再见。” 走出修理厂,横田心里非常兴奋。 已经调查到这个程度了。 他觉得没有道理不进入内藤家。 决心已定,横田毅然按下门铃。 “我就是内藤。” 横田在豪华的客厅里大约等了15分钟,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才穿着和服, 出来见横田。 横田立刻站起来,“我是横田哲雄,在FBC 制作课。” 内藤接过横田的名片,礼貌地点头。 “请坐。”内藤平静地问,“有何贵干?” “很冒昧地要来请教一件事。” “哦,是很冒昧的事?” 内藤又看一眼横田的名片,然后抬头看横田,“什么事,不要客气。请说。” 横田暗自鼓励自己。 “我很冒昧地请教你,11月29日晚上,你有没有开车经过福冈呢?” “你问得很奇怪。”内藤面带微笑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一点儿也看不出他内心有任何波动。 “这是很重要的事,希望你能回答。” “我开车去哪里是我的自由,你的问题已经侵犯到我的隐私权了。” 内藤回答时脸上仍旧带着微笑。横田自忖:对方的社会经验比自己丰富得多。 事到如今,只有硬着头皮说出来“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无论如何请你回答。你 的汽车引擎凹下去了,是怎么回事呢?” 横田凝视内藤的表情,觉得他露出少许紧张的神色。 可是,又不像是因为道出他内心的弱点而产生的变化。 “好,我回答。”内藤缓慢地说,“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使引擎盖受伤的。” “可是,那是你的车呀!” “是我的车没错。我的车也可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这是什么意思?” “那天晚上,我把车借给一个人,他回来时,车上已经有伤了。” “有这种事?” “是的。而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说,你要问的是11月29日深夜,在福冈发生 的肇事逃亡事件呢?” 这招是强而有力的反击。横田无力招架。 “你对这件事……” “我了解大概的情况。坦白地说吧。我在津屋崎海岸有一栋小别墅。一年当中, 偶尔会到那里去度假。11月29日,我在别墅,夜里有个朋友来找我,是老朋友。我 留他住下来,他打电话给附近的一个朋友,为了要决定一位属下的结婚日期。他说 在电话里不能详谈,朋友就在宗像而已,所以就借我的车去。大约一个小时后,他 就回来了。他告诉我在中途发生的事,要求我不要说出去。我答应他了。” 听了事实的真相,横田脑中感到一片空白。 “为什么直到现在你都不肯说呢?” “我必须遵守对朋友的诺言。今后还会继续遵守。我们两个从高中到大学,一 直到现在,都是好朋友。” 横田心中一片茫然,也一片混乱。 怎么会这样呢? “你就是要我说出他的名字,我也不会告诉你。不过……”内藤又看横田的名 片,“横田先生,你是FBC 的人,要不要向警方报案,那是你的自由。” 横田仿佛被人击倒。 “我告辞了。”横田起身。 “等一下,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昨天晚上有一个叫志野富子的女孩来找我, 问我同样的问题。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了。在友情和良心的争斗下,我选择良心 这一边,因为那个女孩本身就是肇事者逃亡的被害者。” 横田从内藤家出来,像个酗酒的流浪汉一般地摇晃着走下坡道,脑海里还在轰 然作响。 虽然是巧合,但是他觉得在整个事件深处,和他自己也有密切的关联。 今里导播…… 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回想起来,所有的细节都很符合…… 11月296 ,横田将自己的结婚日期委由今里导播决定。当晚,他们在天神的餐 厅分手。 今里导播说他要去见老友。他就坐车前往津屋崎内藤真雄的别墅。从市中心到 津屋崎大约是一个钟头的车程,今里大概在晚上10点钟到达。 今里导播就在内藤的别墅和中村的家人通电话,协商他的部属横田的结婚日期。 可是细节不方便在电话中谈。 从津屋崎经过福间町,到宗像只要15分钟的车程即可到达。这是一件喜事,他 大概想在当晚就做最后的决定,他是个充满善意的上司。向内藤借三产S.D 型轿车, 抄捷径走村道赶往宗像。 今里导播一向爱护属下,对他而言深夜为部属的事外出,是经常的事情,而且 中村的家人也会欢迎他去的。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好。 可是,从这时以后…… 发生了今里导播曾经说过的情况。借用他的话是这样的:撞到人。 刹车。 从车窗看到倒地者。 然后看看四周,发现一个行人也没有。 这是重要关键。 这时候,魔鬼悄悄说话了。 今里导播接受了魔鬼的诱惑。 没有人看到。自己在社会上有身份、有地位;家里有妻子儿女;更糟的是:酒 意未消。而且又是著名的FBC 电视台“车祸预防宣导周”的导播,于是,下意识地 发动引擎、踩下油门。 今里导播的罪行就这样成立了。 开车掉头,回到内藤的别墅。不知道他们为汽车受伤的事情谈过些什么,可是 最后内藤还是知道了今里所犯的罪。 我该怎么办呢? 横田感到困惑,该告发今里导播吗?计划进行到中途,他想改变计划,避免听 到被害人亲口说出心中的怨恨,那是因为自己的良心受到苛责。现在总算知道为什 么了。 横田已经到达八幡车站。 这时,他突然想起,志野富子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 那个疯狂地追查凶手的女孩。 想到富子,依稀又听到那个来自坟墓的声音。 “富子,我恨,我恨那个撞倒我,又不顾我死活就逃走的人。我想杀了他……” 对了,那一定是志野老先生录下的录音带遗嘱,她在父亲的坟前放出来,发誓 要为父亲报仇。 横田现在为今里导播的安全感到不安。 他赶忙到车站打长途电话到今里家。 电话接通之前,他简直是焦躁难安。 电话接通了。 “是今里太太吗?今里导播在不在?” 横田急忙问。 “横田先生。” 今里太太在电话里已经哭出来了。 “昨天晚上有一个女人打电话来,他急忙就出去了。到现在一直都没回来,我 一直好担心……” 7 “今里导播在哪里?” 横田从八幡赶到福间的志野富子家,见到富子的第一句话就这么问。 “不知道。” 富子的表情像戴着假面具一样。 “你应该知道。我已经知道一切了。你发现车号是806 号,到陆运局去查,找 到内藤先生,知道凶手是谁。然后用电话约今里导播出来。现在,今里导播在哪里?” “不知道。” “你老实说吧。” “我已经查出你父亲遗言的录音了。” “原来你连这个也知道了。我拼命追查凶手,终于被我找到了。你知道今里先 生在我面前说了什么吗?他说:”我想补偿我的罪过,我愿意付钱,不论是200 万、 300 万,我都愿意付。请当做没有发生过这件事,原谅我吧!‘我答应了。然后我 拿出可口可乐,里面掺了大量的安眠药,可是他不知道。我认为对肇事逃亡的行为, 仅凭法律惩罚是不够的。我要他尝到我父亲受过的痛苦。为什么我这么说,你只要 听到录音带里我父亲的声音就能了解了。“ 富子自柜子取出录音机。 “……让你变成残废,也是肇事逃亡的小子。这次,又轮到我……富子,我恨, 我恨那个撞倒我,又不顾我死活就逃走的人,我想杀了他……富子,我恨呀……你 要我出凶手,替我报仇……” 横田感到毛骨悚然,这正是在坟场听到的怨恨的声音。 “我再问一次。今里导播在哪里?” 富子大笑,视线的焦点已经模糊了。 “听到没有?” “什么?” 横田屏息静听,仿佛听到一阵轻微的呻吟。 “救命啊……救命啊……” “那……” 横田的脸色变了。那是今里导播的声音。 “他在哪里,在哪里?” “那里。” 富子手指窗外。 窗外,大保险箱像墓碑一样竖立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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