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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鬼火坟地里'鬼媳妇'的阴影 我一瘸一拐的从六姐家里走出来,屁股痛得很厉害。六姐追出来说你咋变成 瘸子了呢?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索性咬紧牙关奔跑起来,身后立刻传来了银铃 般的笑声。我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憋得通红。但是这笑声让我感到一种特殊的滋 味,真的,那是我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好听的笑声,二十年过去了,是的,二十年, 人生又有几个二十年呢?今天,这声音仍然时常响在我的耳边。 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直奔了生产队的场院。生产队的大场院既宽敞又平坦, 是村里孩子平时玩" 战争" 游戏的最佳去处。今天是星期天,是大场院最热闹的 日子。原来这里还经常开批斗大会呢。最近的一次批斗大会是在前天,批斗的对 象是十八岁的二癞子,原因二癞子往村里仅有的一口水井里撒尿。郝支书站在临 时搭建的台子上,左手提溜着二癞子的脖领子,右手拿着大喇叭高声呼喊:" 这 癞东西品质败坏!性质恶劣!难道他想让我们全村的人都喝他的尿么?大家说该 不该批?""该!""太该了!""揍他!揍死他!" 下面的老少爷们齐声高呼。" 我 们应该怎么处理他?" 郝支书又喊。" 割掉他的那' 吊' 东西,整死他个狗娘养 的!" 下面有人又喊。接着就有一只破鞋飞上了台,但是却打在了郝支书喇叭上, 险些把喇叭打下来。郝支书一脚就把二癞子揣下了台。大伙就上去揍二癞子,二 癞子虽然十八岁了,但是个子很矮,又很瘦小,他蜷缩着身子哭叫着说我下次不 敢了我下次不敢了……饶命吧叔叔婶婶……后来还是父亲拨开了众人说,这孩子 从小就没了娘,他爹又时常跑外不回家,大家就饶了他这一回吧。于是众人就都 停了手脚。但还是有人喊:" 小崽子!你再敢往井里尿尿,就在半夜把你扔到鬼 火坟地去,让你的小鸡鸡消失!给你操办场' 鬼婚礼' ,给你娶个' 鬼媳妇' ! " 于是,众人就都又开始" 哈哈" 笑闹。我们一帮傻小子也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跟着在人群里瞎起哄。但从那以后,我们就很少去破庙后面的鬼火坟地玩耍了, 尤其是夜晚。都怕自己用来撒尿的鸡鸡消失,那可不是好玩的,没了鸡鸡那还咋 尿尿呢?还不得憋死?要是给娶了' 鬼媳妇' 那不是更惨?有的时候,玩耍的久 了,玩疯了,就会把什么事情都忘记了,仍然跑到破庙里或者鬼火坟地去" 藏猫 猫" ,等醒悟过来的时候,就会惊出一身的冷汗,玩了命地窜出坟地,独自找到 一个背人的地方,快速地脱下裤子看看自己的小鸡鸡是否还在,最后长吁一口气, 再下回决心:为了自己的小鸡鸡,为了不娶' 鬼媳妇' ,坚决不去那个破坟地了! 还叫什么鬼火坟地?!后来,我们把关于鬼火坟地很多的事情联系到一起,就更 觉得恐怖了。 其实,鬼火坟地老早就没有新坟了。且有很多的老坟都被迁移到村东岗子去 了。东岗子有一大片新坟地。在我记事起,村里故去的人,都被埋到东岗子坟地 去了。现在想起来,也许是所谓的" 风水" 问题吧。 总之,鬼火坟地是我们童年生活中一个可怕的阴影,这个阴影潜伏在我的内 心深处好多年,挥之不去。 我父亲在村里说话是很管用的,在乡村里对一个小学的校长来说,村民们是 非常尊重的。父亲为人正直,处处讲公道。我们兄弟四人,个个都是很淘气的主 儿,可是我们非常惧怕父亲,不是怕挨打,是怕父亲的嘴,父亲很少动手打孩子, 而是训斥。有的时候,语言要比任何东西都要可怕。现在我依稀记得哥哥对父亲 说过的一句话:爸,您别说了,您还是给我两嘴巴吧。父亲忽然沉默了一下,顺 手拾起一根小木棍儿,吓得哥哥一躲。父亲并没有打哥哥,而是咔嚓一下将木棍 撅断,说你们四个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啊,你们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团结呢?你看 一根木棍一撅就断,假如一把棍子呢?我会轻易一下子撅断吗? mpanel(1); 那次是挨训是因为我们兄弟之间的争斗。 午后是太阳光最毒的时刻,场院里仍然热闹非凡。每个孩子都是汗流浃背的, 大多孩子黑溜溜的后背都爆了白皮,一揭一层白白的嫩皮。哥哥正在指挥着一伙 " 人马" 攻占东南方向的一个山头(柴火垛)。山头为首的是我们班高个子凉子。 凉子的" 人马" 不多,也就四、五个。比哥哥的手下要少一半。但是却很顽强, 把臭小子们一个个地打下山头。哥哥见我来就高兴了,说军师到了,快出出主意, 怎么才能把山头拿下。我说笨,采取包围对策啊。分兵四路,咱们围攻。大哥你 带三胖、四胖吸引凉子的注意,我们其他人在后面偷袭啊。于是按我的策略,我 们顺利地拿下了山头。 平时,我喜欢读书。在我10岁那年,我就读完了四大古典名著。我特喜欢《 三国演义》,我的许多策略都是看三国学的。 玩累了,大伙就坐在围墙下休息、扯淡。话题一下子就扯到了二癞子的身上。 凉子说他今天早晨看见二癞子躲在生产队仓库后面偷吃白白的大馒头。说到馒头, 大伙不约而同的都咽下了一口吐沫。我们心里都清楚,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可以吃 到白白香香的大馒头的。" 我不信。" 哥哥摇着胖胖的脑袋说。" 我也不信。" 三胖、四胖也这样说。" 是真的!" 凉子有点急了," 二癞子还说,只要你往井 里尿尿,就会有人给你馒头吃的。""谁呀?" 大家一起都来了精神,眼睛都齐刷 刷地看向凉子。凉子两手一摊说," 那狗癞子也不说啊。""走,咱们找他问问去! " 张水、张土哥俩儿一下子就从地上蹦了起来,着急的样子就好像去吃馒头似的。 呼啦一下,大伙都起来了。我说得了吧,你们都想挨批斗和挨揍啊?大家都站住 了,回过头来看我。哥哥说你有什么好点子么?我说让我想想。 乡村的夏夜仍然是那么的酷热,只有知了在不知疲倦地鸣叫着,六个小人影 出现在村口。不时的有一两只野狗在他们身边飞奔而过,孩子们就摸起土块打向 它们。 我们真正的目标是村口的破庙,破庙是二癞子的家。我们的想法就是看看二 癞子在家吃的是什么,看看他家还有没有馒头。二癞子的老爹是我们村里的豆腐 官儿。原来他家住在村里生产队旁的一间小土房里,因为去年雨水大,把小土房 给冲垮了。二癞子就和他爹搬到破庙里去住了。破庙里的神像早就在几年前给砸 烂了,一些老年人劝他们爷俩儿不要去那里住,可二癞子他爹说我们爷俩儿一对 光棍怕个鸟啊?简单收拾一下就搬了进去。 为了一个很简单却很有诱惑力的目标:馒头。我们似乎都忘记了破庙后的那 个鬼火坟地了。对了,应该还有每个孩子的好奇心在作祟。 " 你听,好像有女人在哭!是鬼媳妇在哭!" 不知谁说了一嘴。我们在离庙 门几步远的地方都停了下来。以前听老人说过,总是在夜里听到破庙里有女人的 哭声,说是闹鬼什么的,是鬼媳妇在哭。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在这个时候 有人把这件事提起来,把我们都被吓住了,谁都迈不开步了。都静静的竖起耳朵 听,真的!确实有一种声音,很像是一个女人哭的声音,这声音不像是从庙里传 出来的,好像是来自庙的后面,庙的后面,不就是那片荒芜的鬼火坟地吗? "啊、 夷、夷、啊夷、夷、……" 这声音很恐怖。" 快跑!鬼媳妇来了!" 不知谁又说 了一句。我们就都" 撒丫子" 似的往村里跑。等跑到生产队大门前的时候,大伙 就都呼呼气喘地停下来了。 " 刚才是谁说鬼媳妇来了?是谁说快跑的?" 哥哥问道。 " 我没说!" " 我也没说。" " 也不是我说的!" 大家都说没有,怪了。我说我们几个成天在一起玩的伙伴,应该能听出来是 谁的声音啊。我回忆了一下,就感到头皮发麻了。说有" 鬼媳妇来了" 和" 快跑 " 的声音确实不是我们六个人的声音呀! " 是鬼媳妇!是鬼媳妇的阴魂在叫!" 凉子尖叫道。 " 什么?什么是鬼媳妇?" 大家的心仿佛都在瞬间哆嗦了一下。听名字就够 我们害怕的了。在我的内心深处,似乎很久以前听到" 鬼媳妇" 这个词语了。是 什么时候呢?我使劲想着,那是一种很难受的想,越想,记忆越是模糊。 " 有天偷听俺爸妈夜里说话知道的,他们说我们村最近有鬼媳妇的阴魂出现, 都是在深夜破庙后的坟地里……大大的脑袋上亮着鬼火,一身白衣在坟地里游荡、 怪叫……招惹上的人会失去自己的小' 鸡鸡' 的……" 凉子的声音怪怪的。 鬼火坟地?鬼火坟里有鬼媳妇?鬼媳妇烧你的小鸡鸡? " 回家吧。" 我心虚地对哥哥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瞬间有了种很难过的 感觉。哥哥靠在墙上想了想说:" 胡扯,我怎么就没有听到过这样的事情呢?都 是大人吓唬小孩子的把戏,我觉得应该是二癞子在吓唬咱们。" 大家都沉默了,原因是那个说话的声音还真不像二癞子沙哑的嗓音呢。 " 哎,大家都先别说话。嘘、嘘……" 凉子突然挨个拍了大家肩膀一下,所 有人的注意力就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迷蒙的夜色中,我们看到一个黑影正 悄悄的向我们这里移动,我们都屏住呼吸看着他。黑影最后停在了水井旁,然后 就听到哗哗哗的流水声。 " 是二癞子又在往水井里撒尿了!" 我们一起大喊着冲了过去。二癞子啊地 一声,身体下意识地往前一倾斜,我们就又听到一声" 啊" 的惨叫声和" 咕咚" 一声落水的声音。 四周房屋的灯都亮起来了,大人们都跑了出来。郝支书和我父亲问明情况后, 都直拍大腿,说这二癞子咋这样呢!快打捞救人要紧! 那天夜里,打捞了整整一夜,水性好的几位村民在井里扎了无数次地猛子, 也没有找到二癞子。天明的时候,大家都绝望了。就都问我们几个,到底二癞子 是不是真的掉进去了?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是非常肯定的。 从那以后,二癞子就神秘的失踪了。这时候,村里开始传言说二癞子一定是 被' 鬼媳妇' 给抓去了。原因是那破庙离坟地是那样的近,二癞子父子俩儿又不 听村里老人的劝告,非要搬进去住,早晚会招惹上' 鬼媳妇' 的。至于' 鬼媳妇 ' 的来历,谁都不告诉我,孩子的好奇心是无止境的,这件事情折磨了我好些日 子。 既然井里淹死了人(虽然没有找到尸体),同时还被这个人尿了尿,井是不 能再用了。郝支书就带领村民用一块大石头封了井口,又在村东头挖了口深井。 村民们觉得新井的水比老井水的味道好多了。其实现在想起来,这全是心里作用。 第二天是星期一,我们几个孩子折腾了一夜,还是被大人们赶着去上学。大 伙在路上都议论鬼媳妇是如何把二癞子吃掉的,是怎样吃得连一根骨头都没有剩 下。那二癞子的" 小鸡鸡" 就更找不到了。总之,我们都在给自己增添恐惧感。 算计着,自己曾经去过多少次坟地,尤其是在夜里去过的那些玩耍的时间,是否 惊动过那可怕的鬼媳妇。但是当我们迷迷糊糊又忐忑不安地走到校园大门前的时 候,忽然间让我们眼前一亮,一下子都来了精神。尤其是我,眼睛都有些直了。 我们看到了六姐:新来的美术老师。她仍穿着她那件鲜艳夺目的花裙子,大大的 眼睛,皮肤白白嫩嫩的,两个黑黑的小辫儿随便的搭在她那略略鼓起的胸脯上, 个子比我高半头的样子。活脱脱的一个城市女孩。那个时期,城市女孩的概念在 我们的眼里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们村里的女孩没有花裙子没有白白嫩嫩的皮肤没 有大大的眼睛更没有那样的微笑和那样让人难以忘怀的笑声…… 是的,她就那样微笑地站在校园的门前,看着学生一群群的从她的身边经过。 她好像一点都不介意孩子们惊奇的目光,微笑着注视着大家,她的目光好温暖呀, 一下子就把昨晚带给我的那些恐惧感吹扫得干干净净。 " 你好,小病孩儿!" 她居然在和我说话。我呆站了一下。在伙伴们的笑声 中,我才反应过来,她在逗我呢。我又狠狠瞪了她一眼。就飞似的跑向了教室。 好在今天我们没有美术课。哪会儿想到,更让我难堪的事还在后面。 那件事还是缘于郝支书的一句玩笑话,其实就是酒话儿。 突然有一天,我们村四周的大地上冒出了许多许多的水泥方块和铁块组成的 怪物。它们有一个个大大的铁头和两个黑黑的铁膀子,在四块水泥垛子的支撑下, 上下翻滚着,就像一个个虔诚的教徒在不知疲倦的磕头一样。我们管它们叫" 磕 头机" 。父亲解释说这是油田用的抽油机,可以把地底下的宝藏给抽上来为人类 服务。紧接着我们学校的附近就建起了一溜的红砖水泥平房,住进去一帮穿着油 滋麻花的油田打井人,门口还挂了红漆大牌子,叫什么石油指挥部。那天石油指 挥部叫欧阳的指导员带着两个人来我家里找我的父亲,操着南方口音说他们在为 祖国打井找油,四处奔波,孩子上学就成了问题,能不能让几个油田子女来村里 的小学读书?父亲表情严肃,说,来吧,有多少孩子我们都收下,只要你们不嫌 弃我们这里就好。欧阳指导员激动地握住了我父亲的手连声说谢谢谢谢。我父亲 又说,你们辛苦了,今天就都不要走了,在我家里吃顿饭吧。欧阳也不客气,说 :行!但是饭菜必须由我点。然后一使眼色,跟着来的两个人就要走,父亲急了 说你看你看,你怎么能让他们两个走呢?欧阳说他们还有事,马上就回来的。父 亲这才放了他们两个走。欧阳说我喜欢喝你们东北的" 大高粱酒" 啊!还有猪肉 顿粉条子,还有本地小鸡啊,对了还有白白的大馒头!父亲一听就有点愣住了。 我也知道,家里没有一点的猪肉,更别说什么粉条了,小鸡倒有几只,但那都是 妈妈的宝贝,是下蛋的母鸡啊。尤其是" 大高粱酒" ,可是要4 块钱才能买来的 酒啊。当时父亲的工资是每月36块5 角,全家7 口人的活命钱啊。 但是父亲没有再说什么,悄悄把哥哥和我叫到了一边。从口袋里取出仅有的 两张5 元的钞票说,去到供销社买酒和肉。我心里突然感到酸酸的,我知道这钱 是父亲积攒下来给我的太祖母也就是父亲的奶奶买油茶面用的,当时太祖母已经 81岁了,和我们住在一起。老人最喜欢吃的就是油茶面。正当我和哥哥要跑出院 子的时候,一辆写着东方红三个红色大字的链轨拖拉机发着" 突突突突" 的声音 停在了我家的门前,后面跟着一帮孩子在欢叫。那个年代,乡村的孩子能看到拖 拉机,不亚于我们现在发现了UFO 一样。正当我和哥哥发愣的时候,从车上蹦下 来两个人,就是刚刚离开我家的那两个石油工人,他们开始往我家里搬东西,有 猪肉、粉条、面粉,对了还有两瓶" 大高粱酒" 。父亲从房间里奔了出来说,这 可不行这可不行这可不行!我怎么能让你们拿东西呢?欧阳指导员一下子把我父 亲抱住了,说我了解你们的处境,您要是不收,我们的孩子就不往你这里送了。 我忽然发现父亲的眼睛有亮光在闪,那是泪花。在我的内心深出有了一种莫名的 震撼。那段日子对于我来说,真的是终身难忘。 父亲叫我找郝支书和其他几个生产队干部到家里来陪酒,其中就有凉子做民 兵连长的老爸。席间,我帮着妈妈端菜,郝支书喝得满脸通红,见到我就喊:" 看到没?这小子就是我的养老姑爷!" 大家都哈哈地大笑。欧阳指导员看着我说 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呀,居然敢用小板凳打丈母娘啊!看来郝支书把我的壮举都 跟大家说了。羞得我放下菜就想跑,母亲在旁边打趣地说:" 老二出生的时候, 我和他爸还以为是个丫头呢,没想到还是个小子。" 欧阳就笑着说:" 这小子长 得挺文静的,还真像个丫头!" 气得我摔门就跑了。 那天父亲喝多了,原因是欧阳指导员强烈要求要给学校做一副篮球架子,并 负责买篮球。并保证说用的都是边角废料,让我父亲放心,他绝不干违反原则的 事儿。为此,父亲高兴坏了,他的整个身心都放到了学校建设上了,有时候恨不 得把家都搬到学校去。当时,一个乡村小学的操场上要是能有一副篮球架子,简 直就是一种梦想。 人世间有很多的事情很难让你说得清楚,真的是一个" 缘分" 能解释得了的 吗?有谁能想到16年后欧阳指导员会成为我的顶头上司:我做团委书记,他是党 委书记。 第二天一大早,凉子就背着书包来找我上学。我急急忙忙的胡乱吃了两口玉 米饼子,就跑出了家门。凉子说你媳妇还真美哎!我说什么我媳妇?凉子说就是 郝六姐郝老师啊。我说什么啊,瞎说!凉子说我爸昨天在你家喝完酒后回家说的, 说你是郝支书的养老姑爷,你爸说他四个儿子,把你送给郝支书做养老姑爷了。 哈哈哈…… 凉子的话让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对于" 媳妇" 这个词,给我的记 忆是那么的朦胧和遥远。在孩子的心目中,衡量媳妇的好坏,都是在美与丑之间 来区分的。话又说回来,那个时代的乡村孩子大多都是比较害羞的,若是有人说 谁谁谁是谁谁谁的媳妇,就会让这个孩子感到是受了侮辱,假如女孩儿是个丑丫 头,那更是" 奇耻大辱" 了。就会和" 游街" 差不多了,说起" 游街" 这个词, 让我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了。当你忘记某些事情的时候,却又急于想起它的时候, 就是让你怎么都想不起来。往往在某一个瞬间的某个词语,会让你的记忆豁然明 朗起来。" 游街!""鬼媳妇!" 这两个古怪的词语在我的脑海里跳跃着,旋转着 ……让我感到特别的反感和愤慨,在我七岁那年,我见到过一回" 游街" ,给我 的印象是那样的深刻:一群近乎疯狂的人推搡着一个中年女人,女人被反绑着双 手,脖子上垂挂着一双破旧的布鞋,目光呆滞的向前挪着步子。她浑身上下都是 肮脏的灰土。最突出的还是她那秀丽、白净的面容,居然一尘不染,天生的美人 坯子!一个胖猪一样矮小的女人和一个竹竿般黑瘦的高个女人冲上来,左右开攻, 一人给了" 游街" 女人一个大嘴巴,游街女人粉白的脸蛋上立即就多了十个红红 的、长短不一的手指印子。 " 你个低贱货!你个该杀千刀的破鞋!早晚让你变成' 鬼媳妇' !" 那两个 女人咧着大嘴巴咒骂着,声音尖利如即将要挨刀的猪嚎。吓得我低头不敢再看下 去,在那些参差不齐的欢呼声中,我拼命地跑回了家。 " 游街" 的女人就是斜楞的母亲。我们都有母亲,斜楞也不例外。 身挂破鞋被" 游街" 的女人就是" 鬼媳妇" ?还是她会变成" 鬼媳妇" 呢? 再说了,这个" 游街" 的" 鬼媳妇" 又是这样的好看,她的脑袋也不大,她也没 有穿红色的衣服,更没有发出鬼火呀! " 鬼媳妇" 应该在半夜的鬼火坟地里出现呀!这些都是怎么一回事情呢?走 进校园到自己班里的时候,我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那节课,我又溜号了。 七家村小学坐落在村西头的沙丘附近。沙丘是一个100 多平方米的土丘,土 丘上长满了杂七杂八的各种树木,其中歪脖子榆树较多。这种歪脖子树被老一辈 的村民称作" 鬼树" ,原因是曾经有一年,歪脖子树就吊死过三个人,当然都是 自杀。吊死过人的歪脖子树大多被立即砍断处理,是怕这棵树被恶鬼缠绕,继续 害人。土丘地表上杂草丛生,时常有野兔出现,早些年还有野狼出没。地下一米 深左右,都是金黄色的细纱。村民们取沙用土都是来这里弄,所以被称作沙丘。 沙丘四面环绕着一圈挺拔高大的白杨树林,白杨树林就如一个个坚强的卫士一样, 忠诚的守卫着沙丘。树林紧挨着一条乡间土路,路的另一边就是学校的土制围墙, 围墙高1.5 米左右。上体育课的时候,我们就翻墙穿过白杨树林跑到沙丘上去玩, 玩着玩着就会听到有人不怀好意地喊叫:红衣新娘从棺材里爬出来了," 鬼媳妇 " 来烧" 鸡鸡" 了!" 鬼媳妇" 来烧" 鸡鸡" 了!" 鬼媳妇" 来烧" 鸡鸡" 了! 于是我们就都又拼了命似的往回跑。 原来,在二癞子事件前,我们都喊:吊死鬼来了!吊死鬼来了!后来,是我 们把加工后的" 鬼媳妇" 烧" 小鸡鸡" 吃二癞子的恐怖事情宣传到学校里去后, 就把" 吊死鬼来了" 改成了" 鬼媳妇来烧' 小鸡鸡' 了" 。 看来," 鬼媳妇" 要比" 吊死鬼" 还可怕!其实,土沙丘离坟地还好远呢。 孩子就是喜欢自己吓唬自己。 沙丘,白杨树林,也是我们少时的乐园。 下午的第二节课就是美术课。整个上午,凉子都在四处奔走,热衷于我的" 花边新闻" 的宣传工作,闹得整个校园的学生(包括一年级的幼儿他都没有放过 去添油加醋)都知道我是有" 媳妇" 的人啦。并且这个媳妇还是郝老师!我一直 都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一个12岁孩子应该做的事吗?我猜他一定是继 承了他母亲:村里有名的长舌妇的" 优点" 。1997年的冬天,我在一家叫凉子的 狗肉馆见到了凉子,馆子是他开的。我们又谈起了那件事,凉子下意识地摸了摸 脑袋说,你想知道为什么吗?我说都是小孩子,哪有那些什么和为什么的?再说, 都过去好多年了。凉子说,我应该告诉你,你知道我当时听到郝老师要做你" 媳 妇" 的时候我是多么的伤心吗?多么的恨你多么的嫉妒你吗?我本来想笑,但看 着凉子严肃的样子,就没有笑出来。我的目光落在了他头上那条白色的疤痕上了, 那是我给予他做" 宣传工作" 的" 奖励" 。 在同学们不怀好意的嘲笑中,午后的第二节课的摇铃声就响了。我一直没有 言语,只是低着头,不敢去看任何人。心里就像有一块很大很大的石头压在上面 一样,让我透不过气来。 六姐,不,郝老师走进来了,就如一朵鲜艳的彩云飘进了教室。 是的,我们穿惯了蓝色的土布衣裤,看惯了单调的颜色。六姐的出现,就好 像在一大片灰色的叶子中,突然绽放了一朵(当然是唯一的一朵)鲜艳的花朵一 样,是那样的动人、可爱! 我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什么烦恼都忘记了,定了神儿似的看着她。 " 同学们,我是你们新来的美术老师,是临时代课的。我也不比你们大几岁, 喜欢的话,你们可以叫我姐姐。叫六姐最好,因为我在家排行老六呀,咯咯…… " 于是,同学们都在她银铃般动听的声音中乐出了声。 " 我呀,我一直在城里读书。可是我出生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乡。我喜欢 画画,也学过一些绘画的知识,我要教大家一起来画画,画咱们美丽的家乡好不 好?" " 好!" 同学们都兴奋地叫起来。 六姐拿起彩色粉笔,在黑板上轻柔地描画着。不一会,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 一幅美丽的图画:一轮红日在白杨树树林间冉冉升起,白杨树林的后面是一座秀 美的山川,山川下小溪流淌,有愉快的鸟儿在溪水上欢歌…… " 有谁知道我画的是什么地方吗?" 六姐微笑着提问。 " 是学校后面的土沙丘!" 凉子第一个举手回答。 " 不对,沙丘旁没有小溪!" 我很认真地纠正了凉子的回答。" 我们屯子东 头只有个大水泡子。" " 嗯,雨歌观察的很细。但是我画的确实是咱们的土沙丘,只是我把它美化 了。有谁不希望自己的家乡美丽如画呢?如果想要让生你养你的家乡更加美丽和 富足,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六姐仍然用她那甜美的微笑对着大家。 同学们都沉默了。 " 我知道!" 我第二次举起了手。 " 你说。" 六姐温和地看着我。 " 现在好好学习,长大了用所学到的知识来建设家乡!" 六姐甜甜的笑了,走到我的课桌前,用手轻巧地拍了拍我的脸。立刻,一种 异样的感觉从六姐拍过的脸颊上迅速地传变了我的全身,我呆了一下,才坐在了 木凳上。同时,我感觉出来,有一双充满无奈和嫉恨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我,那 就是凉子的小眼睛! 我是在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中度过这节美术课的。说也奇怪,我居然没有溜 号,眼睛一直盯着六姐,听着她讲的每一句话,看着她做的每个动作。在以后的 其它课程里,我没有再溜号过,是六姐治好了我这个毛病。 晚饭后,我们兄弟几个照例奔出了家门,直奔场院。 凉子早就带一伙人等在那里,看到我们跑过来,就冲我们喊到: 小破孩,有媳妇! 有媳妇,是老师。 老师大,大五岁! 大五岁,真有福! 女大五,赛老母! …… 我被突如其来的呼喊声气疯了,尤其是一想到白天凉子在学校里的所作所为, 就从地上抄起一根比自己还高的木棍子拼了命地朝凉子扑过去。凉子还在洋洋得 意的时候,他的小脑袋就已经顺利的和木棍有了一次非常之亲密的零距离接触, 木棍断了,他的脑袋" 开花" 了。 " 你说我什么都行,就不准你说六姐!" 要不是哥哥抱住了我,我想我还会 再给他补上几棍子的。 家里的大人都赶到了。父亲也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朝我的屁股踹了一脚, 让我来了个嘴啃泥。但是我没有哭,一下子就爬了起来,恨恨地看着父亲抱着凉 子跑向郝支书家。 凉子的伤口被缝了六针,在家里休学了二个多月,第二学期就降班了。现在 回想起来,真的为这件事很后悔。心里总有一种隐隐作痛的感觉。 晚上我躲在生产队的场院里不敢回家,一个人躺在柴垛上看星星。那天晚上 天空特别的晴朗,却看不到月亮,只有密密麻麻的星星在闪烁。我的脑海里一直 在回闪着六姐的微笑以及在她轻拍自己脸颊的那种特殊的感觉。也为自己的小聪 明而觉得自豪。那天欧阳指导员在我家喝完酒后,临出门的时候,拍拍我的头说 :" 小家伙,好好学习,长大了好好建设自己的家园……" 这句话被我深深地印 在了心里,没想到却用在了六姐的美术课上了,让六姐对我刮目相看。她一定觉 得我比别的孩子不一般!我幸福地想。 不一会,哥哥领着三弟找来了。哥哥告诉我,说爸爸刚把凉子的老爸从家里 送走,让我赶紧回家。并说爸爸不会在踢你屁股了。 是啊,长这么大,父亲还真是头一次这样对我。 父亲卷着叶子烟,坐在炕沿上。我低下头,站在屋中央。 " 知道自己错了?" " 嗯。" " 错在哪里?" " 我不应该打人。" " 你哥把经过都告诉我了,其实有时候打人并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在 你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的时候,你可以回家和爸爸说,爸爸会帮你解决的。 孩子,你要学会忍耐和思考,一时的冲动会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的。" 父亲的这些话对我以后的成长,有着非常深远的影响。 后来我才知道,父亲为了给凉子看伤,把自己戴了多年的手表都卖了。那是 母亲娘家唯一值钱的陪送嫁妆。当我每次看到父亲习惯性地抬腕看表却发现手腕 上空空的时候,我的心里就有一种针扎的感觉,我暗下决心,等自己长大挣钱后, 一定要给父亲买一块世界上最好的表! 作为一校之长,父亲每天都穿着带补丁的衣服上下班。 我有个想法,总想问问父亲" 鬼媳妇" 的来历,但是,每次话到嘴边,都咽 了回去。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了,就张嘴问了这个问题。父亲听后愣了一下, 说你小孩子打听这事情做什么?那不是你小孩子该打听的问题,去好好念你的书, 知道吗? 我很无奈地走开了,我就知道父亲会这样回答我的。问了也是白问。   --------   梦远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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