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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否有鬼魂存在 寂静的一个小时。黑暗中的一个小时。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坐在哪里,却又不 能确定自己身在何处。楼顶上奇怪地没有风,因而香炉上得以升起笔直的烟柱。 古人相信,烟柱升上天空,是与上天沟通的途径。他们焚香祷告各种各样的事, 坚信上天能够通过这缥缈的烟雾了解他们的愿望。而此时天台上席地而坐的五人, 他们的心愿却似乎比这烟雾更加渺茫。 他们在很小的时候便已失去了信仰,神仙和会说话的动物不过是不切实际的 幻想,招人笑话。但他们却始终无法确定在某个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里,是否有鬼 魂的存在。相信鬼,不相信神。这是不是他们只能在黑暗中瑟瑟发抖,却不知向 谁祈祷的原因?也许他们从一开始便是绝望的。 也许他们从一开始就只能靠自己。可是他们没有做好。 如果我们从天台上俯视下去,便会看到他们手拿桃枝围坐成一圈的样子,中 间摆放的是一张沾满血迹的海报。与其说是设陷阱捉鬼,此刻看起来,却更像是 向中间那张海报顶礼膜拜。他们既无必胜的信心,也没有拼死一搏的勇气。连他 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结局。就这样,他们把自己交给了从不信 任的上天,或者某个东西,甚至做好了随时抛弃同伴的准备。死亡面前,摆放的 永远是听天由命的祭品。 这样说,或许真的绝望了点。 傍晚的那场雨是早已停了很久的。天台上不断上升的湿气让人浑身不舒服。 雨后的夜晚尽管有一丝凉意,几个坐在地上的人却仍然不停地出汗。他们的胸膛 起伏着,拿着桃枝的手,蜷曲着的各个关节,都浸满了黏黏糊糊的汗水。全身的 肌肉一刻也不放松地紧绷着,甚至连后背的汗毛也警惕地竖起来。 这是五只惊弓之鸟。在这段时间里,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只是将自己变成一座 雕像。因为现在哪怕是最微弱的一点声响,也会使他们立刻从地上跳起来。他们 明白这点,也害怕这点。 因而时间显得特别漫长。漫长的黑暗适合睡觉,也适合回忆和诉说。就像很 多我们久已忘记的事总是在临睡前浮上心头。在最初蒙上眼睛时的忐忑不安变成 习惯以后,他们面对的,便是这种有如教堂牧师般能牵引你所有心事的黑暗。也 许只有半个小时,甚至二十分钟,他们却想了很多。 付斯的脑子里最初出现的是雪山。在他的记忆中,一切都是从启孜峰开始的。 惊人的内幕,令人恐慌的山难,留下来的不解之谜……好像世界在瞬间就变得面 目全非。他在想,这事的结局究竟会是怎样的?他不停地后悔每一件事,一直到 他觉得,自己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不该来上这个学校。他突然觉得,这所学校 本来就阴森得很不寻常,地处郊区,到处是又破又旧的建筑物,门前长满杂草, 经常断水断电,走出大门很久才能看见唯一的一个公交车站。为什么以前从没发 现,也不介意呢?这里简直就像聊斋客栈一样,也许一觉醒来转身看去,发现背 后是一片坟墓。 mpanel(1); 林布在这时想的却是云鹏。她从来也没有爱过他,和他在一起也仅仅是因为 虚荣心,觉得两个人很相配,让人羡慕。而当她面临危险时,她却突然渴望云鹏 就在身边。她清楚自己是一个为人冷漠而心高气傲的人,和人总是有距离,从小 就没有什么朋友,她从来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她有能力解决任何问题,也 可以孤身一人生活下去。但现在,她是那么的无助和恐慌。她第一次感受到心里 的脆弱,却没有人可以帮助她,告诉她别怕。她怀着种种复杂的心情明白了,原 来自己终究需要保护。人人都是如此,男人,女人,当自己不能保护自己的时候, 就希望有个人从天而降。再坚强的外表,不过也是自欺欺人。她也在后悔。她后 悔的是,为什么以前不对云鹏好一些,为什么就不能和他好好地认真谈一场恋爱。 或者任何其他人也行,爱一个人,也被别人爱,那种感觉体会一次,现在大概也 不会觉得孤单了。她也在想刘简,这些天来,她无数次地在为自己的行为忏悔, 此刻她突然想到命运这种事。如果命运是注定的,那么她很可能早就被安排为了 救刘简而死在雪山上,她没有去救,只不过是把死亡时间向后推迟,多活了几天 而已。这样一想,她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比死亡更让人恐惧不安的是未知 ――当她得出未知命运的答案最终是死亡时,便不再为死亡而恐慌。 赵菲菲想的无外乎是这次驱鬼仪式的事。她知道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因 而开始不断地回想仪式的每一个细节,问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有效的?比如,焚 香却没有摆香案,每个人也没有掐诀,这样会不会出纰漏?再比如,宿舍的大门 是不是真的向南开?她回忆着早晨太阳升起的方向,但仍然无法确定宿舍门真的 向南开。如果五芒星阵画反了,那就真的糟糕了。还有,万一仪式中谁受到惊吓, 离开了位置,又该怎么办?她在他们面前显得很有经验,实际上,她也的确是看 了很多的书,但是,从理论到实践,这还是第一次。 赵菲菲没有表露出这一点,完全是担心引起更多的恐慌。当务之急是完成驱 鬼仪式,而完成驱鬼仪式则最需要冷静和勇气。这对已经饱受惊吓的他们也许要 求过高,但至少可以不再给他们添加压力。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心里最乱,最复杂,最矛盾的,其实是格尔。他不知道该如何分析他们目前 的处境。原本,他以为这一切都是人为。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神秘主义者,心底原 本仅存的一点人类与生俱来的神秘种子,也在一次又一次的登山过程中被彻底磨 去了。对他来说,具有不可知的神秘力量的,仅仅是大自然。他也了解并学会了 如何对抗内心的恐惧,这是每个登山者必须具备的素质。只有先挑战自己,才有 可能征服高山。不管什么时候,他习惯于只相信自己的眼之所见,耳之所闻,而 绝不相信无端的猜想和武断的推测。 但是现在,他也糊涂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对于整件事来说,究竟什么才是 合理的解释?他不能接受鬼魂作祟的说法,但又不明白David 是怎么无声无息地 死去的,身上为何没有伤痕,还有,让娄天亮吓破胆的,究竟是鬼魂,还是他的 幻觉?说是幻觉似乎有点不太可能,因为娄天亮和他一样,原本也是不信邪的。 面对种种不可解释的谜团,他既不承认是鬼魂作祟,也找不到人为的证据。假如 是人为,又有什么动机呢?他突然莫名地愤怒起来。难道就要在这样的情况下被 人玩得团团转,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吗?他不能忍受这样的侮辱。我一定要 把这件事调查清楚,人也好,鬼也好,我非见“它”一面不可。他对自己说。 至于娄天亮,他的恐惧和慌乱不是一块蒙在眼睛上的布条能解决的。他怕得 要命。如果用脑电波仪来显示他的情绪,指针将快速甚至疯狂地在纸上不停划动, 光是看着那些线条就让人感到紧张。他通过这样的方式无意中了解了犯人临刑前 的心情。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只是不敢大声承认,于是在心里便以这 种末日来临前的感觉表示出来。 与此同时,求生的欲望也前所未有地强烈,他可以抓住任何一根从眼前急速 飘过的救命稻草。如果能活下去,做什么都行。他也许没有提醒过自己,正是这 样的求生心理,让他在雪山上拿走了格尔的背包,在停车场将Mafalda 推倒在车 轮之下。但这时他突然领悟到,原来自己从来就没有从阴影中解脱出来,哪怕是 自以为是地找各种借口,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睛也始终没有从他的身后离去。否则, 他为何一见到“她”,便立刻濒临崩溃? 这时,他突然听见一阵细微的响动,从他的背后悄悄地不为人察觉地传来。 坏消息都是小声告知的――在一本书上,他看见过这样一句话。那是什么书,他 已经想不起来了,但他一直警惕着各种微小的带有预示性的声音。比如现在。当 他竖耳倾听时,那声音又消失了。这并没能给他安慰,反而让他一下子紧张起来。 仿佛在一瞬间,他明白了那种消失的含义――对方感到了他的警惕,于是以一种 他看不见也听不着的方式慢慢靠近。他有一种想立刻把布条从眼睛上摘掉的冲动, 但赵菲菲的嘱咐却阻止了他。他的身上开始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冒汗,他感到背 后有东西过来了。同时,他猛然想起,自己背后对着的,正是通往寝室的楼梯口 …… 一阵冷风从背后吹来。他的牙齿开始打战,他听见自己喉咙里不可抑制的咯 咯的声响。他的身体从来没有经受过如此的恐惧,他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肌肉正扭 曲成诡异的形状,也不知道他的颤抖就好像冰天雪地中裸体的爱斯基摩人。他在 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不能动,千万不能动……这是他仅存的一点意志,却几近 疯狂。 直到他感觉……有人在自己身边轻轻坐了下来…… 几乎是同时,赵菲菲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声音是如此急促,与其说是驱逐鬼 魂的威严咒语,不如说是遭遇危险时用以自救的喊叫。 每个人都明白,“她”来了。 气氛一下子诡异得不可捉摸。他们一边急速调动起全身的感觉,一边在心里 默念刚背下来的咒语,生怕轮到自己的时候会念错,甚至完全想不起来。 赵菲菲继续念着:“九幽诸罪魂……”一直到“上生神永安……”之后,格 尔连忙接上,“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刚山……” 接着是付斯。他结结巴巴地念完之后,轮到林布。 这个过程中,他们不断听到各种怪异的声响。好像有什么在扑打,挣扎,急 促喘气,发出唔唔的声音,离他们很近,却是那么混乱,模糊不清。他们为这声 音浑身颤抖,又在想这是不是咒语的作用,自己是不是快要成功了。 这声音在林布小心地一字一句念着咒语的时候,变得越来越微弱,当她念完 时,声音已经完全听不见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在等待娄天亮,完成这 最后的部分。 但是娄天亮迟迟没有出声。怎么回事?是他想不起来咒语了吗?又等了一会 儿,还是没有声音。仿佛随着刚才那声音的消失,娄天亮也跟着消失了。他们焦 急地等待着,都在犹豫要不要摘下眼睛上的布条,看看娄天亮为什么如此安静。 就在他们不安到几乎无法忍受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声尖叫!而这声音,正 来自这次驱鬼仪式的组织者――赵菲菲!他们急忙摘掉布条,朝赵菲菲的方向看 去。她眼睛上的布条早已摘下,此刻正一手捂着嘴,一手撑在地上,眼睛瞪得大 大的,一边看着对面,一边挪动着向后退去。她的眼神中既充满了恐惧,也带着 不可思议的震惊。 于是,顺着她的视线,他们看见了娄天亮。 他已经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倒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夜色下,他们看见他的 身影像一块曲线圆滑的石头。直到他们一步一步地走近,才察觉到,他的胸膛已 经不再起伏。除了格尔以外,所有人走到差不多的距离,就不敢再向前走上一步, 只是看着格尔小心翼翼地靠近。 格尔感到脚下的积水明显变多起来,他的鞋不断发出只有在下雨天才听得见 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一片的积水会特别的多?但是这里太黑,他只 能隐隐约约看见脚下泛着微光的地面,以及躺在上面的娄天亮。直到他在娄天亮 面前蹲下,伸出手去想要将他扶起来的时候,他感到手上沾满了黏黏糊糊的,有 些温热的液体,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才突然明白为什么这里的积水特别多。 因为,那不是积水,而是血,满地的血。它们还在不停地从娄天亮的喉咙里 往外冒,几乎就能听见那汩汩的声音。血的出口处,是娄天亮脖子上一道又深又 长的伤口。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看起来也是如此触目惊心。他自然早已没有了 呼吸,他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冷。他的衣服很凌乱。 他的眼睛还蒙着布条。 这一切都被格尔的身体挡住了。他们看见格尔蹲下,过了一会儿,又听见他 的声音。 “他死了。”格尔说。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突然间明白刚才那些怪异的声响是怎么回事,以 及自己错过了什么。一股不可抑制的愤怒顿时涌上心头。他猛地站起来,回过头 去,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赵菲菲,大吼了一句:“本来是不会这样的!”说完, 便怒气冲冲地扬长而去。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格尔消失在楼梯口,然后才回过头来看地上的娄天亮, 并且,真真正正地看清了他。付斯和林布,曾经这样看过余海云,看过David , 但当他们再次看见娄天亮时,仍然感到无法承受。这不是别的,是身边的人一个 一个地倒下,是逐渐逼近的死亡。他们只是学会了在这种时候不再尖叫。 然而他们始终不能明白格尔的愤怒。并且此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他。 当他们思索着如何处理尸体的时候,赵菲菲又在背后喊了起来。 “海报!周杰伦的海报不见了!” 付斯和林布心里一惊,立刻转身看去。地上画着的五芒星阵,现在已经空无 一人,桃枝散乱地丢在阵形的五个顶点附近,显得十分破败甚至凄凉。就在阵形 中间,已经不再有烟柱升起的香炉旁,只是一片空地。 周杰伦的海报已经不见了踪影。   ------   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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