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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被褥是新的。廖金兰道,“都是我,没在电报里说我带了被褥过来。本来想 省几个钱,结果却去了个多的。” 君初看着帮忙的蓉妈,使了个眼色,蓉妈会意,“太太别埋怨了,君少爷也 是一片孝心。” 廖金兰看着在旁边有点窘的君初,这才罢休,“也好也好,反正这些东西买 了迟早都是用得着的。” “是的,妈。”君初松了一口气。 廖金兰参观了下新房子,很是满意,坐在沙发上把大包小包一一打开,除了 衣服,还有瓶瓶罐罐一大堆,有腊鸭、腊鱼、腊肉、腊兔、腊鸡、腊香肠,还有 萝卜干、剁辣椒,新鲜辣椒装了满满一袋子。最后是个小包,君初好奇地凑过去 看是什么宝贝,不看也罢,看了哑然失笑,里面尽是些葱头、蒜、生姜等佐料。 “妈,上海的菜市场里头也有这些卖的,赶明叫蓉妈买几斤摆在家里让您用 个够。”君初哭笑不得。 “哎呀,你们上海的辣椒不辣,葱也不好吃,姜也没生姜味,什么都放糖。 我上次住过一会儿又不是没吃亏,这次学聪明了,我自己带,反正都是乡下地里 的,不花钱。”廖金兰总是说“你们上海”或者“你们上海人”,这让君初非常 不爽,但想起老人家习惯难改,也就由她去了。 “妈,这次来就不走了吧?”君初蹲在地上拉着老太太的手,有点撒娇的意 味。 廖金兰心里很舒服,但嘴上道,“你们上海我住不惯,到了清明节我还是得 回长沙老家给你父亲扫坟去。” “那您就要在这里陪我过年了。”君初像个小孩一样高兴地跳起来,蓉妈慈 爱地看着。晚餐蓉妈本来是要自己做,君初执意要在外面请客,廖金兰老太太也 禁不住软磨硬泡,只得答应了。 为了顺应廖老太的口味,君初提议去家湖南馆子,老太太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算了,赶这么老远的来还是吃湖南菜挺不划算的,去吃你们上海菜吧。” 君初吩咐司机,“到老上海餐厅。” 那是最著名的上海餐馆,要了个包房,进去倒是见到些熟人,影视界的与商 界的,纷纷过来跟君初打招呼,廖金兰很高兴,觉得儿子在上海混得不错,对蓉 妈耳语道,“不少人认得他。” 蓉妈点点头,“是啊,君少爷倒是吃得开,这点跟老爷很像。” mpanel(1); 廖金兰叹口气,“除了嘴巴笑起来随我,其他的……” 到了包房,廖金兰道,“哎呀,连勺子、菜盆都是喷金上去的,在这里吃饭 很贵吧君初?” “不贵,这里的老板是杜先生的朋友,以前来的时候见过几次,待会结账时 拿他的片子可以便宜很多的。”君初说的的确是事实,银行的执行董事MR. 杜的 面子还是值得几分钱的。 “这样啊,改天叫杜先生来家里吃饭喽,我来弄几个菜噻。”廖金兰说话带 些长沙地方口音,君初听了十分亲切,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点菜的时候君初吩咐跑堂的店员,“少放点白糖。” 蓉妈赞许地点点头,夸赞道,“君少爷真是体贴的,知道老太太不好糖味。 细心的孩子。” 细心、体贴,还是随他那死去的父亲。廖金兰在心里暗自想,今天是怎么了, 老是想起那气人的老东西。百年之后,也随着自己的意愿葬到自家坟地。老东西 死的时候挖了两个坑,一个埋他,一个埋自己。 上菜的时候君初朝窗外不经意地看了看,夜空下的上海被白雪覆盖着,那些 高楼的塔尖就像童话的城堡,有些神秘,灯光下的白雪也似乎有了五彩斑斓的颜 色。菜很丰盛,螃蟹的个头也大,老太太兴致勃勃地剥螃蟹的腿肉,像小孩一样 非得自己亲自动手,不让君初帮忙。蓉妈最喜欢的是那西湖莼菜,酸溜溜的。君 初给蓉妈说莼菜与郑板桥的故事,说郑板桥当官的时候说做不好官,就不如回去 种莼菜。正说着,被老太太打断了,“你别欺负蓉妈老实不知道,郑板桥说当官 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到了你们上海人嘴里,变成莼菜了。” 君初也不争辩,看老太太吃东西的样子,心里很是舒坦。 君初家里的电话响个不停,大雪纷飞,曼丽在好好百货公司传达室里拨着电 话,拨得很吃力,因为手指冻僵了,风又大。 “不在家。”曼丽自言自语道。 传达室的警卫道,“不如明天打啦,雪下得大,曼丽小姐赶紧回去睡吧。” 挂断电话,曼丽朝车站走去,缩着脖子呵着白气,也许出去玩了吧?也不见 得他只有她一个认识的女子,可能多到手指脚趾加起来都不够数。曼丽笑自己把 纸条上的字当真了,忽然又觉得这些雪一点也不可爱,一不留神要摔跤了。 电车等了很久也不来,车站有人改坐黄包车了,下雪天黄包车要贵一倍。而 且曼丽住的地方坐电车近,跑黄包车远,绕来绕去的,晚上也不大安全。 曼丽跺着脚,希望能暖和一点。 又希望车子不那么快来,回那屋子太可怕,总是噩梦不断,更可怕的是,那 些噩梦跟真的一模一样。 这个时候如果有个男人就好了。曼丽赶紧制止自己这个念头,真是下贱哦, 这么想男人!但话说回来,如果是君初这样的男人,下贱点也无妨――模样真是 生得标致,他那样的五官,组合在一起也好看,拆开单独看也好看,鼻子是鼻子 眼睛是眼睛,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高尚气质,让人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天知道他为什么长那么高。 说是制止自己想念下去,却一直抱着幻想上了电车。走到门口,门口没有纸 条,真让人失望。电话又打不通。曼丽愤愤地想,这是什么社会啊。 某些堕入情网的雌性动物满脑子的怪异想法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不单是 男人,连她们自己都觉得奇怪,“天,我好怪哦,这不是平时的我!” 曼丽试图用手指轻轻抓那道痂,似乎在长肉,有点痒痒的,忍痛容易,忍痒 难,苟富贵易,共风雨难。 曼丽小心加小心地轻轻揭起深红色血痂的一角,里面是嫩嫩的要长好的肉。 “要不要帮忙啊?” 曼丽透过卧室窗户看到上面贴着一件衣服,是那件熟悉的蓝色旗袍,吴美娜 的声音,不是做梦,是真的。 曼丽连外套都来不及穿,也来不及关门,抓起钱包往外跑。一辆黄包车比她 跑得更快,追上曼丽,气喘吁吁道,“小姐,下大雪了,叫个车吧。” 那车夫的眼睛很大,肩膀是瘦的。曼丽突然想起外滩上称赞过自己的那个车 夫,对,就是他,没错。如果有个人对你说,你是他(她)见过的最优秀或最漂 亮的,在一个月内,你一定也不会忘记这个人的长相。 一上车他就跑起来,对曼丽道,“小姐你曾经坐过我的车对吗?” “是。”曼丽惊魂未定,浑身发抖,雪扑在脸上很快融化了,更冷。 “车的座位上有一条毛毯,是我给客人准备的,每天都会洗,小姐不嫌脏就 暂时裹着吧,今天下雪外头人少,没有几个人用过,您放心好了。总比得风寒好。” 车夫一边回头说道,然后一只手拍拍脑门子,“对了,我还没问您去哪里呢。” 曼丽放松了些,看他那样子挺逗,“去好好百货公司。” “哦,现在这会不是打烊了吗?您去那干什么呢?”车夫一边聊着,既然坐 过自己的车,就算是熟人了。 “我要打电话给我的一个朋友,我找他有急事。”曼丽忍住眼泪,她不敢回 想看到窗外那件血旗袍的瞬间。 “哦,急事,那我加紧跑。”车夫两条腿用力蹬着,曼丽并不胖,路有点滑, 跑起来飞快,曼丽抓紧边上的扶手,深怕被颠到雪地里摔个狗啃雪,一边问道, “你叫什么?” “哦,我的名字不值一提了,我姓邓名亮,小姐下次坐车我收你半价好了, 你是第一次问我名字的客人。”邓亮愉快地回答。他的头发偏中分。做车夫虽然 很辛苦,但没有别的职业更适合他了,至少他现在是这样认为的。 曼丽急切地看着前方,还要多久才到啊? 邓亮侧头看了看曼丽,觉得很高兴。因为她裹着那条毛毯,已经抖得没那么 厉害了。雪越来越大,夹杂着冰粒扑打着,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好好百货公司终于到了,曼丽顾不上给钱,对邓亮道,“我到里面打个电话, 等下还要回去,你在这里等会。” “好的。”邓亮在好好百货公司门口蹲下来喘气,拍打蓑衣上的雪,然后抖 抖头,很像一只狗的动作,鼻尖也是凉凉的。 君初正跟蓉妈聊着今天的饭菜,廖金兰吩咐她赶紧打水让自己洗脸洗脚睡觉。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这么晚,谁打来的?”新屋子有点冷,暖气虽然是安装了,但家具还来不 及添太多,君初呵着白气去接电话。 “你好,沈宅。”君初拿起话筒。 电话那端传来曼丽无助的声音,“沈先生,对不起打搅了。” “啊!是曼丽小姐妈?”君初有些惊讶。 老太太朝这边看了一眼,很少见到君初这么大声音说话。 曼丽冻得发紫的手紧紧抓住话筒,“我……出了点事,您能过来一下吗?” 君初问道,“你现在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慢慢说。” “我现在在好好百货公司门口,我家里来了莫名的东西,我逃出来了,我现 在很想见到沈先生。”曼丽说话的时候上齿跟下齿不由自主地磕碰着,发出得得 得得的声音。 “好的,你在那里稍等会,我马上过来。”君初挂了电话,拿起外套对廖金 兰道,“妈,我朋友出了点事,我出去会,你们自己休息。” 蓉妈递来雨伞跟领巾,吩咐道,“外面下雪了,走路注意点。” 君初出了门。 廖金兰老太太没好气道,“不知道又是哪门子的朋友,听那女的名字好像是 做舞女的。” 蓉妈无奈地笑笑,她能说什么呢,儿子是她的,她爱怎样说是她的事。   ------   我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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