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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册 少年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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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铁手 我当捅快,是要藉此身份来为民除害、伸张正义,而不是恃势行凶,为虎作伥,也就是 实以捕役之名来行侠者之事。我们宁可放过,也不杀错;热潮虽然如山,但情义才是山峰。             我的头是我的 “大好头颅,谁刀斩之?” 逃到霸州疑岭一带时,张三爸身边只剩下一个小女儿和两师弟、五名门徒,不禁发出如 此慨然长叹。 可是他的五师弟“小解鬼手’蔡老择立即劝他: “这句话,不该说。” “为啥?” “当年,隋炀帝杨广,荒淫无道,贪图恣欲,害死了千千万万的老百姓,终于激起民 变,他变本加厉地享乐,并留在皇宫内享受他那用强盗不如手段自全国劫掳来供他一人享用 的二十万美女,还时抖镜自照:‘好头颅,谁砍之?’你这样说,使我想起杨广。” 张三爸大怒。 他揪起蔡老择,使他双脚离地几乎是咬着对方的鼻子怒吼: “你竟把我譬作好大喜功、虚伪暴虐的昏君杨广!?” 蔡老择给他扭得透不过气来,自然也谈不上回答了。 好一会,张三爸才放下了手。 “所以说,有些看来威风、听来豪壮的话,无知后辈跟着主子,却不知其意。像西楚霸 王暗呜叱咤,千人皆废,在垓下受困时,曾泣歌:‘力拔山兮气盖世’其实只是失败者的哀 歌,至死不悟,只把战果推诿于‘时不利兮’而他明明稳占上风、逢战必克时,却有一范增 而不能用之,有功不赏,当封不予,终于为刘邦这等奸雄所夺,自殁以终,死时才三十一 岁,怨得谁来?我的败亡,也是自取灭亡,只是连累了大家,怎生得安!” 张三爸放下了蔡老择,十分黯然意沮地说。 蔡老择依然抗辩:“因为爸爹您不是这种人,我才敢直言无忌。请勿灰心丧志,力谋重 振雄风:我们还没败。” 其他六人听了,都说:“爸爹,我们都愿为您奋战,重振‘天机’声威。” 张三爸叹了一口气,惨笑道:“我知道了,到目前为止,我的头颅仍是我自己的,也是 大伙儿的,至少还不曾卖给什么蔡京、童贯、王黼这等狗徒的。” ‘天机’本来是江湖上一个极有实力的帮会组织,三十年前,自组民兵助大将军王韶边 防,击溃西夏大军。二十年前,又再助宦官李宪进军西夏,暗联络河湟志士响应,以绝外 患,惜李宪当他们是流寇,一一设局捕抓磔杀。十年前,因皇帝赵佶远群臣而近宦官,重用 蔡京,要把全国珍宝奇玩,全运往皇宫,贪官藉此强征暴敛,民不聊生,“天机”便私下维 护惨遭荼毒的无告百姓,并除暴绅赃官。 mpanel(1); 只是,这一来,却得罪了蔡京。蔡京设局,以征用他们为国效力为由,请他们聚合主力 北上面圣,但一到东京却行全面伏杀屠歼,张三爸所率领的“天机”重要高手,猝不及防, 在这一役中丧失十之七八,剩下的不是负伤匿藏,就是受困远遁。 张三爸现在剩下的,就这身边几人: 五师弟“小解鬼手’蔡老择。 四当家“大口飞耙’梁小悲。 三徒“灯火金刚”陈笑。 七徒“一气成河”何大愤。 八师侄“中原一笔虎”谢子咏。 十一师侄“大马金刀”郑重重。 还有一个小女儿: “玉萧仙子”张一女。 他们经过血战,遇上埋伏、中毒死亡之后,辗转流亡,几次突围,到了霸州这一片荒凉 的所在,四百多人里,身边只剩下了七个人。 他们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不过,现在我很明白当年为何项王到了乌江边而不肯渡的心情了;”张三爷凄然道, “他不只是无面目见江东父老,而是完全给击溃了”,他也对不起他的江东子弟。” “小解鬼手”蔡老择却说:“不过,如果他真的肯忍一时之辱,先行渡江,结合部众, 从头再来,天下未必稳由汉刘邦所得。” 听了这句话,张三爸就静了下来。 梁小悲、蔡老择,都是他的师弟,但都可以在面前畅言无碍,彼此感情也融合无间。不 仅师弟可以如此,就连门徒也一样畅所欲言,并没有严格的辈份之限,但在门规下令之际, 却绝对服从。不过,门人都因尊重张三爸,而称之为“爸爹”,连江湖同道、长辈徒弟,都 一样尊他为“爸爹”。 张三爸深邃的眼神发出深透的光芒,问:“我们已逃亡三百里,大部分敌人已给我们撇 下了,剩下的还有些什么人?” 这点惯于行军布阵的“大口飞耙”梁小悲最清楚不过: “敌人还有四批:一是蔡京门下走狗‘百足’吴公,他率领至少有一千军兵,搜捕我 们,相距甚近。” “第二股是‘暴行旗’的二当家‘雷轰’钟碎和三当家‘电斩’载断。他们忌‘天机’ 已久,趁我们落难,要落井下石,斩草除根。” “第三批是‘九分半阁’阁主巴比虫那一干人,他们是蔡京在霸州一带的爪牙,使我人 自投罗网的毒计,巴比虫有份布置,他当然不会放过我们。” “第四批是……” 说到这里,梁小悲有些犹豫。 何大愤却接了下去:“第四批是公差。” “公差不足畏。”张三爸道,“朝廷积弱,只会欺压良善,天下有几个好公差?” 何大愤道:“他们一个是东京‘千里神捕’单耳神僧,一个是霸州第一捕头‘铁闩门’ 霍木楞登,另外一个,却仍不知是谁,只知是沧州名捕。前两人各率衙役一百名,前来围 捕,都是六扇门中第一流的好手。” 张三爷惨笑了一下,又苦笑了一下,道:“以我们现在实力,可以对付他们四股人马 吗?” 大家都说:“不可以。” “灯火金刚”陈笑一向口直心快,还加了一句;“恐怕连对付其中一批都很难。” 张三爸舒了舒身子,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蔡老择即道:“先得要裹伤养伤,更重要的是――” 大家都抢着说:“吃东西。” 小女儿张一女还加了一句:“我都饿死了。” 这些人忙着逃命,已两天半没吃过任何食物了。 只有“大马金刀”郑重重依然眉锁愁重地说:“师兄姊妹们一一丧命,我哪还吃得 下?” “就是因为他们已经牺牲了,我们更要吃;”何大愤说,“我们不仅为自己吃,也为他 们吃。吃饱了,才活得下去;活下去,才有望有日能为他们报仇。” “你不是跟小师弟张炭最要好的吗?”蔡老择故意激郑重重振作起来,“他现在只不过 是失散罢了,你要是饿死了,他可吃得饱饱的,人鬼殊途。阴阳相隔,你可见他不着了。” 郑重重眼睛亮了。 他跟张炭是生死之交,在一群师兄弟里,就算他俩最是要好。 “谁不想吃?饿都饿死了!”谢子咏抚腹惨兮兮地说,“现在哪来东西吃去?” 那是真的。 粮食都吃光了,不然,也掉光了。 这一路上饿莩遍野,民不聊生,加上这一带荒山野岭,哪有可吃的? “是了。”张三爸颇为感慨地说,“这些年来,我们在江湖上混,还没学会怎么混顿饭 吃么!” 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得很涩。 的确,这十几年来,张三爸的地位渐高,“天机”组织在对付贪官污吏时也从中取得巨 利,大家都习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对械斗决战并不陌生,但对如何在此荒凉之地填饱肚 子,却都束手无策。 何况,他们身上都负着伤。 大大小小的伤。多多少少的伤。或轻或重的伤。――还有受创最重的、疲乏的心。             你的头是我的 包扎好伤口,他们开始去觅食。 “天机”素来讲究联络讯号的,万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发现敌众,即可放出旗花箭 号、青蚨钱镖,他们就会尽速回援。 他们本来以为找食的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儿。 一一他们打过最难打的仗,杀过最难杀的人,曾在三千大军中刺杀一名敌将,曾星夜越 过遍布蛇蝎的大沼泽,曾在数百敌骑下仆身斩蹄,曾在箭雨枪林中盗取印玺。 可以说,没有什么事,是他们不敢为的,也没有什么事,是他们办不到的。 可是,今天却叫他们去找吃的。 霸州一带,早因贪官采办“花石纲”,而弄得饿莩遍野,民不胜扰,豪强专制,寡弱受 凌,又逢大旱,惨不堪言。 这一众奇士侠客,找来找去,找到入夜,还找不到可吃的。 山边还有几户人家。 他们只好硬着头皮去讨食。 “我们自己都没有可吃的,还会给你!”有些农户以为他们是强盗,既畏惧又防范,不 过见总算不是官兵,才比较放心。他们就算有贮粮,也早给官兵搜刮一空,留下性命已算侥 幸了。 在他们心目中,强盗不过是狼,而军兵却厉于猛虎,遇上则尸骨全无。 他们想下田偷点瓜薯,但田里一片枯焦,荒凉龟裂。 “唉,此地竟那么贫瘠。”张三爸浩叹道,“可恨的是,我们看那些狗官却每餐大排筵 宴,千名陪客,数百美女作伴,一个五品小官每一餐浪费的,至少够三百个这些无告苦民吃 上一年,就算我们平时大吃大喝,说来也太不知俭省了!” 梁小悲道:“所以我们‘天机’更不能给撂倒,更要为这些苦民伸张正义,奋斗下 去!” “可是”,张一女再也忍不住了,“我们再没食物入口,只怕马上得要倒下去了。” 他们拍门,猎户人家都不敢应门。 这几人饿疯了,只好踢门而入,里面的男女老幼都跪地叩头哭号: “军爷,军爷,我们都没吃的了,小三子前天已饿死了,但军爷要献予圣上的两尾獒, 我们还好好的奉养着呢!不敢有失。” 张三爸只见围栏里一只似野猪又似鼠又似鹿般的怪物,长有两条毛刷子一般的“尾 巴”,正在吃着肉骨和菜叶,而那围栏也是这户人家里漆髹得最体面的事物了,顿时心知, 这些人宁愿自己饿死,也不敢稍有“薄待”这要献给圣上的“奇兽”,万一这异兽死去,全 家不是尽遭抄斩,就是发配边疆世代为奴,实在是“人不如兽”。 然而张一女却闻到香味。 肉香味。 她过去灶口把锅盖一揭,果然烹着盘肉。 “有肉!”张一女发现这户人家不老实。 “那是小三子的肉。”那老妪呆呆的说,“我的三儿子快死了,我就跟他说,你可以 死,灵物不能捱饿,于是我就煮了他,给灵物吃,呶,它现在吃着的就是了。” 张一女瞧瞧那只丑陋怪物正咻咻地嚼着的肉骨,还霍霍的向众人伸出一条像它尾巴一样 开叉的舌头,而灶上还蒸着那一盘少了一大块的人形,哇的一声,掩面出去,呕吐。 呕吐不已。 “我们不能在乞丐里抢饭碗,”于是张三爸毅然道,“我们不如趁还有点气力时,越过 疑岭,先赴沧州,去想办法。” “对”,蔡老择也点头称是,“沧州辛家兄弟、‘八字刀’还有‘天机’盟友‘止戈 帮’都在沧州,他们都财雄势大,没理由不助我们一臂之力的。” 他们话是这样说。 希望是这样抱持着。 ――不过自逃亡以来,一路知交尽掩门,世上是真的有患难见交情、一贵一贱交情乃见 的事儿。 所以在翻山越岭,一面在闪躲追兵,一面奔赴沧州之际,“天机”连张三爸在内的八名 成员,都不免忧心忡忡。 “天机”八侠好不容易才突破万难,攻破了官兵的封锁线,夺了一名官带的干粮,八个 人勉强算是有食物进了口,强忍到晚上,越城投奔“止戈帮”。 经过通传,久未见人出迎。 从前,以“天机”龙头张三爸之尊,来到此地,“止戈帮”的帮主“指天金戈”武解为 首,无一不雀跃万分,倒履相迎。 而今却十分冷落。 张三爸忍辱负重,一再请管事传报,自己等人是有急事,渴见武帮主一面。 然面陈笑和何大愤已抑压不住怒火了: “去他的,摆什么架子,不见就拉倒!” “昔日他要我们助他复位,又是怎么一副咀面,就算不知恩图报,也不必这样拒人于千 里之外!” 张三爸长叹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我们现在是什么遭遇、什么环境!就看开点 吧,是我们求人,不是人求我们。” 又等了一阵,月已中天,才有人把他们叫了进去。 大厅里倒是杀气腾腾的。 “止戈帮”的六名当家都金刀大马地坐在那儿,趁手兵器也不离身,火光猎猎晃动,像 一条条着了火乱腾的蛇。 张三爸拱手笑道:“武帮主,怎地如此大阵仗?”但当家们都没有笑容。 武解铁着脸道:“张三爸,你犯了王法,而今已是‘黑人’我们‘止戈帮’可是尊奉朝 廷忠于圣上的正当帮派,也帮不了你,你走吧。” 陈笑和何大愤都待发作,张三爸都制止了,只说:“我来这儿,干冒奇险,也不敢奢望 各位破家相容,只不过,当日贵帮遇上叛变时,平乱复位一节事上,咱们也出过力,捐过八 百两银子,却不知能否退还一二,只求不必沿途乞讨,已不胜感荷。” “上戈帮”的人都笑了起来,武解道:“有这回事么?谁看见我借你银子了?我也说你 借了我三千两银子,怎么?今日可有得还?” 梁小悲怒叱:“你们这干负义之徒――” 武解脸色一沉:“怎么?” 其他当家都抄起了兵器。 武解横着眼对张三爸道:“我说呀,三爸,好汉不吃眼前亏嘛。” 张三爸长揖道:“谢谢高抬贵手。”说罢便领大家要走。 “慢着。” 武解叱道。 张三爸缓缓回身。 ――这叫自取其辱。 他已下决心:如果真情非得已,也只好放手一搏了。 武解却不是要打。 “银两我们没有,这儿人倒有一个,他熟沧州地形,或可带你们平安离开也不定。” 张三爸只见座上一少年汉子徐徐起身,长得相貌堂堂,年纪应该甚轻,穿得也甚简朴, 但看去仿佛比他年龄要长几岁,而且还有一方之主的尊贵。他那一双手,似乎长得过大了 些,摆在那儿都嫌显眼。 “小兄弟是――?””“我姓铁。”那少年坦诚抱拳,朗然道,“拜见张龙头和各位大 侠。” “你跟我们在一起,不像往日,现在已毫无好处,反而随时被祸,你可想清楚了?” “我一出道便听过‘天机’的事迹,现在想真的看一看‘天机’的行止。” “看一看?”谢子咏道,“只怕你看到的尽是我们虎落平阳的惨状吧!” 不幸言中。 ――世事往往是吉兆的迟迟未到,而恶症却惟恐来晚。 他们到了“宝马银枪”辛大辛和“神骏金钩”辛大苦的院宅,遭受的是比“止戈帮”更 不堪的待遇。 他们一报传了名字,辛氏兄弟立刻跟他们“见了面” 不是“接见”。 而是亲自出来,跟他们会了面;当然,在辛大辛、辛大苦背后还有一群刀在手、箭上弦 的护院门徒,而辛大辛手控银枪、辛大苦双手金钗,一副出来缉拿江洋大盗的阵仗,只生怕 给强梁劫匪入了屋。 张三爸见了这场面,就苦笑道:“叨扰了。”准备转身而云。 梁小悲忍无可忍,戟指骂道:“姓辛的,当日‘暴行族’铲平了辛家庄,要不是我们 ‘天机’替你们赶走了恶客,你们能有今天?” 张三爸截止道:“小悲,别说了,说也没用,走吧。” “站住!” 辛大辛大吼了一声。 “就是因为我们有今天,我们念旧,才不落井下石,一钩钩下你们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 颗狗头!”辛大苦道,“记住,你的头本来是我的!” 张三爸再也不答话。 他下令谁也不许答话。 他们只冷静地退走。 只有一人发出一声冷笑。 “谁的头都是他自己的。” 那姓铁的少年人。 辛大苦可不容情,一钩挂落。 张三爸喝了一声:“闪开!” 长身要招架这一钩。 那少年也没闪躲。 他只用手一挡。 张一女关切地问:“怎么?受伤了没有?” 少年只摇摇头。 张三爸不想启衅。 他跟七名弟于和这名少年离去。 离去之后,才发觉这铁姓少年并没有受伤,只左臂袖子稍为钩破。 而在辛家庄的辛大辛,注视到他老弟辛大苦的金钩,竟倒卷了一个缺口。 那是削铁如泥、断金如竹的兵器,还是粤南“黑面蔡家”打镌的,就算那是一只铁造的 手,也得给他应钩而下。 而今,损的是钩。             请替我找头 张三爸决定放弃。 梁小悲和蔡老择却认为应该要坚持下去。“辛氏兄弟恩将仇报,而且他们也跟贪官劣绅 勾结,以采办花石呈天子的名义,霸占不少农田,劫夺民物,不如杀了,顺此以辛家庄为屏 障,拒抗官兵。对付他们,得趁我们还有足够实力。” 这是蔡老择反守为攻的意见。 张三爸反对。“我们平时为民除害,替天行道,是我们人在安逸强大而打抱不平、拔刀 相助,而不是为我们私己利益杀人越货。而今我们流落亡命,若在此时找诸般藉口侵占武林 同道的基础,这样做了,就算理由找得再充分,但在心里也说不过去,而且,他日在江湖道 上也抬不起头来。” 梁小悲则建议: “我们再去找庞员外。庞捌一向比较有人情味,而且爸爹您对他有再造之恩,当年他给 官府围剿时,‘天机’也曾予以庇护,我看他决不是断恩绝义之人。” 对这意见,张三爸接受。 “反正已来了沧州。反正已找了辛氏兄弟和止戈帮武解,现在也不在乎再丢一次面了, 而且,反正也没有更坏的了。” 有。 向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庞员外见张三爸一行人风霜扑脸地来,他大喜过望、喜出望外地热烈相迎。 他很热烈。他热烈地拥抱每一个人。他热烈地呼唤每一人的名字,就像呼唤他久违了的 战友,他热烈地把他们迎进屋里去,更热烈地为他们泡茶,且在他知道这些人正饿得死去活 来的时候,他更热热烈烈地打发总管“单峰神驼”马交去为他们夤夜买酒菜回来让他们大快 朵颐。 “怎么现在才来找我?不当我是朋友了啦?” “我等你们好久了。” “不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爸爹,只要你在,我庞捌一定竭力为你效命。我这 颗头,一向都是你的。” 这是庞捌剖心沥肺的话。 ――幸好有来找庞捌。 张三爸暗自欣慰: 幸而世上还有庞捌这种人,否则一旦患难,旧交尽成仇,做人交的全是这种掉头而去的 朋友,实在太令人心寒了。 忽然,那姓铁的少年凑近张三爸的耳边,说了一句非常低非常小声的话: “军队已经开始在外面包围了。” 张三爸立刻突围。 包围已开始。 但未完成。 张三爸迅速出手,庞捌立即呼啸埋伏好的护院一拥了出来,交战之下,张三爸仍能奋勇 抢攻,一举擒住了庞捌。 他非常忿恨。 “你为什么要出卖我!?” 庞捌的回答竟然是: “谁叫你落难?” 张三爸本来想杀了庞捌。 但他杀不下手。 因为庞捌的妻子,儿女见他遭擒,全都哭号哀告,要张三爸手下留情。 张三爸真的手下留情了庞捌的命,因为他知道:在这样的时势里,杀了庞捌,庞家大 小,只怕都活不下去了。 ――庞家只庞捌一个人对不起他,他不能害了庞捌一家十七口。 他率领七名“天机”门人冲杀出去。 围捕的人是“百足”吴公率领的,有两百多人,余众尚未赶到,张三爸在他们未布防好 前就已全力硬冲,终于突围而出。 不过,陈笑和郑重重都受了不轻的伤。 郑重重尤其伤重。 他们逃回霸州野屁店一带:肚子,仍然是饿的;负伤,比先前更重;追兵,则越来越 多;而天下之大,却无有容身之地。 待稍为安定下来,他们发现两件重要的事: 一是姓铁的少年“不见了”。 ――一定是突围的时候,他没有跟上来,可能已身遭横祸也不一定。 梁小悲和何大愤一听,就想回去找这铁姓少年: “是他通知我们有埋伏,我们才能及时突围的,我们岂能丢下他不理!” 张三爸道:“我也欠了他的情,我也想救他,可是这样回去,又有什么用?只听人救不 到,只枉送了性命。” 蔡老择则认为那姓铁的小兄弟应无大碍,因为打从战斗开始,他已“消失了”,而直至 他们突围而出,都未见铁姓少年落入敌手,也未露过面,虽未“杀出重围”,但想来亦应已 “溜出重围”了。 此事争论不了多久,就争论不下去了: 因为另一事更惨重―― 那就是饥饿。 饥饿完全爆发。 “天机”诸子已撑持不住。 饿比伤还可怕。他们不怕血战,无惧负伤,但总不能在完全没吃东西的情形下血战负 伤。 他们决定无论偷也好、抢也好,都得要弄点东西充饥再说。 他们去了几户人家,讨吃的,全部没有,梁小悲光火了,问: “那你们吃什么?难道你们不吃可以活到今日吗?” 那些瘦骨嶙嶙、衣不蔽体的百姓倒很乐意回答问题: “我们卖掉老婆、卖掉儿子、卖掉女儿,能卖的都卖了,只换一两顿好吃的,剩下的都 得交给官差办花石献呈圣上。” “要吃的,还是有的,我们吃蓬草,那味道像糖一样,吃了只求饿不死。但近月天旱, 年来无雨,蓬草也没了,草根也挖尽了,只好割树皮来吃。榆树皮的味道不错,你们可以试 试看,但近的都给吃光了,只好吃其他树皮,吃了有时反而可以早些死。”“还有一种叫观 音土的,是石块,用水煮沸成糊,味道腥膻,吃一点就饱,但不久就腹胀不止,土和泥在肚 子里还原为无法疴泻,坠胀而死。我们原来贫苦的早就给压榨光了,本来富有的也给劫夺净 了,我们这一带正为奇花异石呈给皇上,大大小小官员都多多少少捞一笔,这儿还好,邻县 已开始吃人肉了。 这次她忍住不吐。 忽见一小孩趴在地上吃东西。 她兴高采烈地拍手叫:“终于有东西可吃了。”她这回倒不是为自己找到吃的而高兴, 而是为那皮黄骨耸腹胀的小孩而喜悦。 但行近一看,却见那小孩吃的是粪便。 他太饿了。 就在这时,只见一人血流披脸,颤颤晃晃地走来,边哀叫道:“我的头呢?我的头哪儿 去了?请行行好,替我找头!” 张三爸等定睛望去,只见来人整个鼻子给人削却,发亦剃光,脸颊血流不止;众人虽历 过江湖大风大险,也不禁骇然。 乡民都说:“这本是商贾,敢情是来到这一带,货银全给劫了,妻女也给掳走,他的鼻 子也给人削下来吃了,于是就疯了,这两天都在这儿找他自己的头。” 张一女听了,就很同情:“爹,我们要不要去帮他?” “帮他?帮他找吃的,还是找妻女货物,或是找害他的土匪一把烧杀?”张三爸惨然 道,“我们现在,恐怕连自己都帮不了自己了。” 忽见一个人影,掠了过去,按倒疯子,替他止血裹伤。 却正是“失踪”了一段的时间的: 铁姓少年。 看样子,起初那疯汉似还不情愿,故而挣扎甚剧,但后终不再挣动。那少年敢情很有两 下子。 “爸爹,你觉不觉得这少年人神出鬼没,很是有点可疑?” “可疑?” “他来路不明,”蔡老择说,“还是防着点好。” 张三爸道:“也不怎样,他一直都是帮着咱们的,切莫把朋友逼成了仇敌。况且,他也 只不过是一个少年人罢了,他能做什么?” “爸爹历难,反而更仁慈了。”蔡老择不表同意,并说,“可是,对敌人仁慈无疑就是 对自己残忍。你不杀庞捌,那是放虎归山,当年魏武王只因疑心就杀洛阳吕伯奢一家,但他 也因而能挟天子而令诸候,成盖世之雄,今庞捌却是罪有应得,该死之至。”             当然由你打头阵 蔡老择所说曹操杀吕伯奢事,张三爸是明白的。他手下养有不少能人异士,像梁小悲便 精擅轻功雕版之术,何大愤精干刺绣纺织,陈笑擅于阵法韬略,谢子咏善于卜算绘图,郑重 重则是悍战刀客,蔡老择则专研史书兵器。他常常听从身边这些高手的意见,综合分析后, 再作出判断,集众人之得,可保不失,其实,这也就是张三爸有过人之能、用人之得。 曹操原跟吕伯奢是故交,当时曹操不肯接受董卓封官,易容化装,自洛阳出,投奔伯 奢。伯奢正好不在,伯奢子及其家人见曹操至,十分高兴,磨刀霍霍,曹操是惊弓之鸟、疑 心病又重,竟不问情由,连杀吕家八口,后来知道伯奢一家只是磨刀杀猪以款待他,他还不 悔,说,“宁可我负天下人,不令天下人负我!”然后逃亡,路上恰遇吕伯奢沽酒回来;伯 奢见得故交,喜极,不料曹操心狠手辣,一不做二不休,竟连吕伯奢也一并杀了,以绝后 患。 蔡老择引曹杀吕家为例,是劝张三爸不该存有妇人之仁。人在险境中,要化险为夷,就 得要冒险。要凶险不成危险,就得先把凶险彻底消灭,完全铲除。成大事者,本就该有非常 手段。 不过张三爸坚持不肯,非常手段者,未必就能成得了大事,但牺牲定必然酷烈;他现在 正颠沛失意,更能了解一个人不得志时心中之悲苦,所以杀友害人的事,他更不愿为。 不过,为了充饥,有些事,也不得不为了。 经过饥肠辘辘的聚议后,一众“天机”成员向张三爸作了一个“胆大妄为”的建议: 偷! 听到“偷”字,张三爸着实吓了一跳,连脸色也都变了。 “偷!?” “不偷不行啊,我们都快饿死了!”何大愤相当悲愤地说。 “再不偷,我们就没办法活下去;咱们先偷了再说,俟日后有钱再还,岂不是好?”陈 笑比较达观,所以设想周到。 “请爸爹不要再犹豫了,应作权宜之计,否则,再有敌人来,咱们也无力抗敌了,请三 爸三思!”梁小悲悲从中来,对于“偷”,他以堂堂“大侠”身份,当然也觉得无限委屈。 张三爸抖着胡子,看看凄凉的月色,看着看着,脸上也布满着落魄者的凄凉之意。 “好!” 他像壮士断臂般地毅然答允下来。 众为之雀跃。 欢呼。 “――可是偷什么?” 大家有的是杀人、决战、械斗的经验,但谁都没有“偷”的经历。 ――从前,连想都没有想到过。 对了,偷什么? 大家都莫衷一是,商量不出头绪来。 开始时,有人说:“饭。有饭万事足。” 第二人道:“车,你又不是黑炭头,他才饭桶,平生只爱吃饭!” 另一人说:“粥,可以吃得比较快。” 第四个人比较有联想:“最好是牛肉粥,我好久没吃牛肉了。” “如果有一条五花蒸鲤鱼就更好。” “我还要东坡羹、芹芽鸠肉烩、金荠玉烩、李环饧、明火暗味炙鹅鸭……还要――” 想到吃,想起食,张一女就一股脑儿顺口溜地说了下去。 “想死!”张三爸喝止了她,“你以为你还是在家里当小姐住在扬州且于紫云楼上点菜 不成!?” 可是他喝止太迟。 人人都听到对方胃部怪叫的声音。 “偷饭要入屋,不如就――”蔡老择只好充当“老手”,下令道: “偷鸡吧!” “偷鸡!?” 说了这两个字,人人都似罪大恶极似的,纷纷掩住了口。 “怎么偷?” 大家又面面相觑起来。 “鸡……鸡啊鸡……”张一女已如痴如醉,想起她的鸡食谱来:“贵妃鸡、盐酥鸡、宫 保鸡、人参鸡、粟子鸡、童子鸡、西施鸡、麻辣鸡、块子鸡、红油鸡、川辣鸡、叫化鸡、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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