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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冢内枯魂 成都南门外有草堂寺,为杜工部故宅,多梅竹,风景清雅,时值暮春之交,柳绿桃 红,浣花溪上风光如画。 这时,也就是夕阳将下的黄昏时候。 一群水鸟,自溪边的花树丛中飞出来,翩跹戏逐在如带的水面上,红白的羽翼在落 日里,点缀出万点天花,它们低空飞掠时,很像是剪空的燕子。 溪边立着一座草亭,红色的亭柱,现出点点剥蚀斑痕,可是它仍然是挺挺地伫立着, 有如是一个风骨高超的汉子,傲然地立向人群。 这时正有一个少年,倚柱持竿,面向溪水垂钓。 他身上穿着一袭宝石蓝的绸子长衫,足下是一双黑面薄底的京靴,样子很像是时下 一般仕子的模样。 只是他的身材却显得太魁梧了,那一袭绸衫,并不能掩饰他灼烁的内在力和坚实的 两膀肌肉。 这些,你只需看一看他那如剑似的一双眉毛和亮若晨星的眸子就知道了,这人是大 有来历的! 他已经在这里有相当的时候了,所钓得的鱼,用柳枝儿串着系在浅水边上,为数已 达十数尾之多! 提起了这个人,你也许并不陌生,这人正是闹得北京城天翻地覆的红灯大盗_――冷 红溪! 只是知道此人真实姓名的,却太少了。 在他大闹北京之后,这一段相当长的时日里,一直都没有再惹事生非,谁又会知道, 他是在浣花溪上,这么平静的打发着日子呢! 对于数月前所做所为,他内心感到了一些忏悔,现在想起来,那真是一种毫无意义 的举动。 因为他真正的大敌,所要找寻的,只有一个人――莫环! 每当想到了这个人,冷红溪情不自禁的就会咬紧了牙,全身血脉也几乎要炸开了。 这种加诸在心灵上的仇绪是任何人也解不开的,冷红溪一息尚存,这种仇是必须要 报的! 只是这茫茫的乾坤里,去找这么一个自己没有见过的人,那是多么的难!是多么不 可能的一件事! 因此,冷红溪也只得暂时安静下来。 他相信这个人自己必能找到的,因为上天既然把自己的生命和这个人拉在一块,巧 妙的作过一番安排,总不会就此草草了事,两个人总会有见面的一天,这一天冷红溪是 梦寐以求的! 他望着鱼纹似的水面,脸上微微泛起了一丝冷笑,他是在嘲笑冥冥的上天,既然不 能终生将他囚困在那寒涧里,如今就必须要接受自己的愤恨与报复!这是一件很公平的 事! 正当他凝思的时候,这亭子里又来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头戴竹笠,身材高瘦的老者, 一袭黑衣,长可及地。 这人六十开外的年纪,肤色黝黑,面上生着一部落腮胡子,其上却坠着一把竹篦。 他一声不哼地走到冷红溪身边,靠着另一根柱子站了下来,面色微微显得不悦! 然后他由腋下拿出一根短棒,陆续地抽出,变成了一根长长的钓竿,放下竹篓,遂 也开始垂钓。 他的这些动作,看起来很是熟练,很像是一个专门垂钓的渔人!起码是一个老于此 道的人。 冷红溪不禁眉头皱了一下,他是不喜欢有任何人来破坏自己的安宁的! 当时偏过头来,打量了来人一眼。 却见这个人,黑瘦的脸颊,双目微陷,眼圈微微发黑,很像是一个有病的人。 红溪不由微微一怔,心忖自己来此垂钓,已有不少的日子,怎么却从未见过此人! 想着忍下了心中的不悦,继续回过身去钓鱼。就在这时,他手上的钧丝一紧,已经 有鱼上钩,冷红溪微微抖腕,把一条半尺许长的鲫鱼钓了起来! mpanel(1); 可是巧得很,他身边的那个老人,竟也发出了一声惊呼,提起了钓竿。 他钓起的是一条大头鲢鱼,在钓竿上乱蹦乱跳!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拉竿,因为距离太近,鱼线竟纠缠在一起! 冷红溪不由怒声道:“哪里来的老头儿,莫名其妙!” 那老人也怒道:“岂有此理!你才莫名其妙!” 各自回过身来,猛力地带动鱼竿。 奈何两条鱼线纠缠得是那么紧,就像是弓弦一样,拉扯得笔也似的直。 冷红溪不由大吃了一惊,因为凭自己手腕上的劲力,竟未能一抖之下,抖脱对方鱼 线,来人的手劲可想而知了。 这时那个老人,突然哈哈一笑道:“好不识相的娃娃,这玩艺儿岂能硬来的么?待 老夫解开便了!” 红溪不由剑眉一挑,朗朗大笑道:“老头儿,不要倚老卖老,有本事自行拉开,用 手解开又算什么本事?” 瘦老头鼻中哼了一声道:“老夫在此垂钓,已达十年,你这娃娃从哪里来的?岂有 此理!” 冷红溪微微一笑道:“我在此钓鱼,也有多日,就从来没有见过你,你这老儿信口 胡言,真是老不知耻!” 不想,这老人听了这句话,面色顿时涨得通红。 他忿忿地道:“最近我卧病在床,自然不能来此垂钓,你这娃娃好没来由,你既来 浣花溪,难道也不打听打听我‘一竿老人’,真正的年少无知!” 说着瘦臂抖动了一下,两根鱼竿俱都变成了弓也似的弯,钓丝却是仍然未能脱开。 老者似乎也吃了一惊,一双瞳子睁得好大。 冷红溪不由动了好奇之心,他朗笑了一声道:“你这老儿,既是如此夸大,可见有 些来头,老儿,如果你能摆脱我的鱼竿,我就服了你,否则你往昔盛名,扫地不要算了。” 黑衣老者,忽然抖动了一下道:“莫非你是蝇面叟的弟子,前来探听老夫的虚实的?” 说着一双瞳子,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冷红溪。 冷红溪冷笑了一声道:“你说些什么,我一概不知,老儿,你只要拉开了钓竿,我 就饶你不死!” 黑衣老者面色一阵大变,嘿嘿笑道:“果然不错了,想不到蝇面老儿如此无信,巴 山之约,尚有一月,莫非他还怕老夫不践约而去么?” 冷红溪越听越是莫名其妙,不由冷冷一笑道:“你休要胡说,顾左右而言他,要去 巴山,先得逃过我这支钓竿,否则岂非废话么!” 黑衣老者苍须颤动,狂笑了一声,道:“娃娃,如此说,你果真是有心而来了!” 他分出一只左手,把胸前的长髯打了一个结,目光闪烁,现出了一片杀机。 冷红溪怒目注定着他,一语不发! 他自从滇南脱困后,这将近一年来,行走江湖,如同虎入人群,所向无敌,从未见 过一个敌手,眼前这个瘦弱的老人,却能借一钓竿,和自己争持不下。 虽说是一支鱼竿,可是在武功有造诣者手上,无异兵刃一般。 冷红溪怎能不惊?他冷然道:“老儿,你叫什么名字?冷某手下,不死无名之辈。” 老者哑声一笑,声调发抖,可见全身内功,已贯入鱼竿,他讷讷的道:“我已说过, 莫非你耳聋了不成?” 说着鼻中哼了一声,又道:“娃娃,你叫什么?蝇面叟能有你这么一个弟子,也值 得骄傲了!” 冷红溪冷冷的道:“你说些什么,我一概不知,不过你问我姓名,我可以告诉你, 我叫冷红溪!” 微微一笑,又道,“你知道了我的姓名,大概也活不长了!” 一竿老人斑白的头发抖动了一下,道:“娃娃,你好大的口气!我们今天就看一看 谁死谁活吧!” 说着手中鱼竿,又抖动了一下。 冷红溪就觉得对方竿上,传过来一股绝大的劲力,劲力之大,竟差一点使得自己把 持不住。 他心中大大地吃了一惊,赶忙定住心神,使出“乾元真力”,随着手腕一抖,一股 内力顺竿传了出去。 他寒涧卧冰,九载苦功,内力之充沛,根本不是常人所能思议! 这种内力甫一逼出,就见那黑衣老人,整个身子,霍然大动了一下。 他那原本黑瘦的脸上,这时竟泛出了一股红光,两太阳穴上,暴出了无数青筋! 可是他仍然紧紧握住手中的鱼竿,鼻中微微哼了一声。 二人这时俱都不再发言,那两尾原先在空中蹦跃的鲜鱼,这时俱都不再动了,就像 是两片鱼干似的,悬在当空。 良久之后,忽见那黑衣老人,身子向前猛的一倾。 他手上的鱼竿,却在这时一折为二! 脚下不由自主,向前一连跑了三四步,才扶柱站住。 他脸色这时变得苍白十分,前胸频频起伏着,同时发出了一长串的轻咳。 冷红溪朗笑了一声道:“老头儿,你可服气了?” 黑衣老者忽然大吼一声,身形一飘,已到了冷红溪身前。 他手上仍然拿着那断了的半截鱼竿,这时竟随着这声怒吼,向冷红溪胸前点来。 冷红溪虽然施出内力,震断了对方鱼竿,却也觉得两腕酸疼,心中不禁对这个老人, 生出了一些钦佩。 这时见他向自己下手,自是不敢大意! 他身子霍然向旁一闪,只觉得老者竿顶,透出了一股尖风,所幸未被它点中。 黑衣老人一击不中,更形暴怒。 他口中哑声笑道:“你还想跑开么?” 遂见他足尖向前一迈,黑衣旋回之间,身子竟比一只燕子还要轻快,从冷红溪头顶 上直掠了过去! 可是就在这时,他口中又发出了一串咳声。 冷红溪不禁吃了一惊,将近一年来,他一向冷面无情,从未对任何人生过怜悯之心, 可是这一刹那,不知怎么,竟会对这个老人,生出了同情之念! 当下,足尖倒点,已飘出了茅亭,摇手道:“你大概是有病在身,我们改日再打如 何?” 黑衣老人这时瞪目如炬,全身战抖,闻言之后,狂笑道:“小子,你害怕了不成?” 说着他又咳了一声,步履踉跄的道:“蝇面叟大概是老了,打不动了,才搬出了你 这么一个人,你的功夫比他好……你不是他的弟子?” 冷红溪奇怪的望着他,冷笑道:“我看你病势不轻,你回去吧!” 一竿老人又发出了声狂笑,身形忽起,手中的断竿第二次打出,夹着一股无比的尖 风,直向着冷红溪当头猛打了下来。 红溪右手向上一伸,“巧猿献果”,这一招无形中含着雪猴的奇异手法。 此式一出,老人神色大变。 连忙向外拧竿,可是对方少年这样的手法,竟是他生平仅见,怪异十分,手中鱼竿, 在不知不觉间,已为对方操在了手中。 黑衣老人夺未能夺下来,更因气血上冲,旧疾触发,忽然松开了手,后退了几步。 只见他双肩一动,手指红溪道:“你……你到底是谁?” 说着,足下一跄,“哇”地喷出了一口鲜血,身形往前就倒! 冷红溪不由吃了一惊,身形一窜,已到了老者身前,右手一伸,把老人揽在臂间。 但见这老人,双目直翻,喘息之声更加急促了。 他的身子慢慢由冷红溪的臂间滑下来,躺在了地上。 这时更见他身子连连颤抖着,那原本黝黑的面色,一刹那,竟变得煞白。 他努力的睁开眼睛道:“你不是……蝇面叟……” 冷红溪摇了摇头道:“你大可放心,你我是无心而遇,蝇面叟这个人,我并不认识!” 老人这时全身抖动得更厉害,他咬着牙关道:“我的老病又发作了……快抱我回去…… 呵……” 说着伸出一手,向附近的桃树丛内指了一下。 冷红溪伸手摸了他一下,只觉得他通体冰凉。 他那双翻出来的眸子,就像是一双大鱼的眼睛,那么无神地看着自己,他是在等待 着自己的援手。 冷红溪这一霎时,忽然觉得心软了。 他点了点头,丢下了手上的鱼竿,道:“我送你回去,你家就在这附近么?” 老人用力地点了点头,右手抬起来,又朝那桃林指了一下! 冷红溪就把他抱起来,径自向桃树林中行去! 他进了这片桃花林内,但见眼前一片绯红,满目缤纷,小桥流水,亭馆楼榭,好美 丽的景致,真有武陵人骤入桃源一般的感触。 他不禁左顾右盼了一下,不知老人住处何方。 这时他怀内的老人,抖动得更厉害了,并且由喉咙内发出一种沙哑的声音,只听他 讷讷的道:“我……不行了……快快……” 冷红溪忙蹲下身子,把老人放在地上,冷然道:“你不要急,我既然救你,你就不 会死!” 说着分开双手,分别按在老人肩头之上,默默的贯注内力于双掌,向下一按。 老人眸子忽然张了开来,他像是忽然受了大力,有些不堪负荷之感,可是他却咬着 牙道:“少年……你听我说……” 冷红溪摇头道:“你不必多说,只告诉我家在哪里就行了!” 老人苦笑道:“不行了……你还是听我说,我名盛昆,号一竿老人……” 说着一只手探入怀内,掏出一张素帖,抖颤着道:“拜托……你……” 冷红溪好奇的接了过来,只见其上写着:“四月十五日黎明,巴山摘星崖,蝇面叟 闵苍拜。” 一竿老人这时喘息得更厉害了,他断断续续的道:“告……诉他……我非失约,我 死了……” 冷红溪不由推摇了他一下,冷笑道:“振作一些,也许你还有救!” 一竿老人频频苦笑道:“少年……你知道什么?我这是绝症复发……这一次是不行 了!” 说着又沙哑地咳了起来。 冷红溪皱了皱眉,这真是一件棘手的问题,可是自己既然碰上了,却又不能置身事 外。 他叹了一声,道:“你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说话之间,忽见桃林内,走出一个彩衣少女。 这少女一身鲜艳衣裙,足下是一双青缎子面的弓鞋,绿绸的汗衫,露出一双雪腕, 加上亭亭玉立的身材,看起来委实不同凡俗。 从桃花丛里出来,也正是“人面桃花”,她那弯弯细长的双眉,冰冷冷的一双剪水 瞳子,再衬以薄薄的唇儿,这姑娘看起来,确是艳丽绝伦,聪颖可人! 她肩头上荷着一柄花锄,套着一个小花篮,篮内放着几束桃花。 这时她以一双惊异的目光,向地下的老人及冷红溪望了一眼,却匆匆走开了。 红溪本想问问她,看她可知道老人住处,对方既走开,也就算了。 一竿老人在他的臂弯里,汗下如雨。 那张瘦脸,这时又浮上了一层灰白的颜色,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冷红溪的膀子,疾速 的抖动着。 红溪不由暗暗吃惊,他知道,这老人活在世上的时间,可能真的不多了。 当下不禁生出一种凄然之感,说道:“盛老,你还有什么事要交待我么?我必定为 你做到,你可以相信我!” 老人眸子里,涌出了两行泪来。 他点了点头,那只抓住红溪的手更紧了,他努力地说道:“我没有什么……亲人, 你是我惟一的朋友……少年,我死之后,你把我葬在桃花树下……” 说着一只手又向着桃花林内指了一下,微弱地道:“那棵最大的……我……生平最 爱……桃花……” 红溪点了点头,道:“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必定依言做到!” 老人感激的点了点头,死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迟滞的目光,在他脸上游移 着道:“少年……你的好心,会得到好报的……我送你一样东西……” 口中喃喃的又道:“幸运的人……幸运的年轻人……” 说话之时,勉力把一只左手抬起来,停在空中,抖动得更厉害了,又说:“这是一 个大隐秘……大神秘,你……” 忽然喉头一梗,紧接着全身猛地一挣,顿时就不动了。 冷红溪不禁“啊”了一声,他用手摸了老人脉搏一下,证实老人确已死了。 当下心中升起了一种黯然之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天空的暮色,这时更深沉了, 风起处,落英缤纷,冷红溪也不禁眼圈微微红了起来。 他执起老人一只手,无意间,却发现老人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制钱大小的戒指。 那是一枚红色透明玛瑙所制成的戒指,只是花色图案,都显得极为别致。 冷红溪看了看,虽觉得甚为可爱,可是这是死者一件随身的东西,他不愿据为己有。 当时并没有从老人手上取下来,这时天色十分昏暗,他低头看着老人冰冷的面孔, 僵直的尸体,心头涌起一阵伤感。 犹记得老人方才之言,他没有亲戚朋友,孤单单的一个人,正和自己相仿佛,现在 他死了,所能照顾他的,却只有自己这个陌生的人!这老人的一生,是多么的可悲? 冷红溪不由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他抱着老人的尸体站起来,正不知如何是好。 却忽见迎面又走来了那个姑娘,她只向这边望了一眼,就低着头又匆匆而去。 冷红溪不由猛然呼道:“这位姑娘请转来。” 那少女闻声先行站住,慢慢转过头来,冷漠的道:“有事情么?” 冷红溪上前一步,道:“这位老丈急病发作,死于中途,姑娘家居附近,可知道此 老底细,家住在哪里?” 那姑娘似乎还不知老人已死,闻言后面色突然一变,口中“哦”了一声,忽地转过 身来。 冷红溪道:“此人姓盛名昆,姑娘认得他么?” 这时那少女的神色,已平定下来,闻言淡淡一笑,道:“啊!我不认识……不认识!” 说着妙目又向着红溪面上扫了一眼,匆匆转身而去,冷红溪还想问她一些别的,可 是她却走远了。 这是一处冷清清的桃林,附近并没有一户人家。 冷红溪想到老人方才的嘱咐,就一路向林内走入,抬眼望去,一片花山,山风吹过, 更是乱红点点,落英如霞。 他在林内,找到了一棵最大、开放得最盛的桃树,把老人尸身放置树下。 心中却不禁又想到,老人虽说和自己并无交情,可是自己却受他遗言托咐,料理他 的后事,如果这么草草把他埋葬,可于心不安! 于是他目光又落在老人那瘦削的尸体上,心中想道,无论如何,一口棺木是应该有 的! 可是,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又怕惊动了附近官人,再说尸体无人看守也不好, 万一在自己离开后,为野狗拖食,岂不是更糟! 想到此处,他只得决定一切从简了。 当他决定埋葬时,却又发觉手头缺少一件锄头之类的东西,两个人身上,连一口剑 也没有。 冷红溪不得不暂时抛下老人的尸首,到别处去找一找,他匆匆的走出桃林,眼前是 几块早田,两三个农人在田里挖着地。 冷红溪很容易的,就向他们借到了一把锄头。 匆匆回到桃树林内,他突然意外的发现了一件奇事! 他看见先前那个肩荷花锄的少女,正匆匆的向桃林内行去,这是他第三次看见她了。 冷红溪不禁心中一动,暗忖道:“这姑娘到底是为了什么?怎么老是在这附近出现 呢? 他心中甚为奇怪,就把脚步放轻,隐身在一棵桃花树后! 那个姑娘,匆匆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接着就见她足下一点,如同一片彩云似的, 纵身到了老人尸身旁边。 冷红溪为之一惊,暗忖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她对一个死人,还会有什么举动不 成? 想到此,便更是不动声色,看她准备如何。 少女这时匆匆弯下身子,井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才把老人一只手拉起来! 冷红溪忽然看见老人手上那枚红光闪闪的戒指,不由心中又是一动。 那姑娘,也正全神贯注在那一枚戒指之上,她把老人的手,翻来覆去的看了几回, 脸上顿时现出惊喜之色! 随即匆匆把戒指自老人冰冷的手指上取了下来。 可是当她转过身来,正想离开的时候,却吓得面色一白,原来冷红溪已站在了她的 身前。 少女向后退了一步道:“你……你这个人……” 红溪面色沉着,冷冷的伸出一只手,道:“拿过来!” 少女脸上一红,微嗔道:“拿什么?我只是看看他是谁。” 红溪冷笑道:“你不要骗我,我什么都看见了,那戒指拿给我!” 少女细眉一挑道:“你有什么资格要,这也不是你的东西!” 红溪鼻中哼了一声,目射奇光,向前逼近了一步,少女神色紧张的道:“这戒指原 来就是我的,我自然要拿回来!” 冷红溪微微一笑,道:“你很会扯谎,这枚戒指,老人临终时,已赠送给我了,你 还是拿来吧!” 说着又把手一伸,他忽然想起了老人临死前的神情,明白了一切,这戒指,正是老 人要送给自己的东西,差一点为这少女偷去。 想到此,他不禁有些愤怒,提高声音道:“拿过来!” 少女柳眉一竖,冷笑道:“好,你拿去吧!” 说着,她忽然右腕向下一压,肩上的花锄向前一翻,没头盖顶的,直向着冷红溪当 头打了下来。 冷红溪一声朗笑,右手一翻,已把对方的花锄握在了手内。 少女用力向外一夺,却是纹丝不动。 这一来,她显然是大大吃了一惊,冷红溪一声狂笑,右手向后一带,花锄就到了手 中,少女花容骤变,那只持锄的右手,竟自皮破血流! 她没有想到,对方会有如此神力,一时又惊又怕,竟呆住了。 冷红溪花锄到手,只见他右掌作刀状向下一切,那杆花锄顿时从中一折为二,信手 抛于一边。 他鼻中哼道:“你还不拿来么?” 少女忽然一咬牙,顿足就跑。 可是她才跑出了两步,冷红溪就到了她身后,她霍地一个翻身,右手五指直向着冷 红溪肋下插来! 冷红溪向左一闪,少女右手走空之下,倏又一个翻身,右掌用“小天星”掌式,向 冷红溪侧背上打来。 怜红溪右腕一抬,看似无奇,可是那姑娘竟是撤掌不及,为红溪叼住了她的手腕。 她用力向外一挣,只觉一阵彻骨的奇痛,好像骨头都要断了一般,仍然未能脱开对 方的掌握。 她忍不住口中“啊哟”了一声。 冷红溪沉声道:“快拿来,否则我会把你这只手捏断!” 少女咬着牙,痛得全身战抖,最后只得匆匆把那戒指递了过来,冷红溪接过,遂自 松了手。 少女这时痛得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指着冷红溪道:“你记住……我不是这么好 欺侮的!” 冷红溪朗笑一声,道:“我已经尝过你的厉害了!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少女脸色绯红道:“我总有办法报复的,这只‘两相环’,总有一天会到我的手中!” 红溪一怔道:“两相环?这戒指对你有什么用?你为什么要它?” 少女眸子一亮,忽然一笑道:“你看,这戒指对你并没有什么用吧!它不过是一件 很普通的东西,我却很喜欢它!” 面颊上,现出了一双浅浅的酒窝,笑着向前走了几步,妙目望着红溪又道:“给我 吧!我会感激你的!” 红溪哈哈笑道:“你这是妄想!” 说着把那戒指戴在了自己的手指之上,少女见状,顿时不禁现出了失望之色。 她望着冷红溪道:“那么,你能告诉我叫什么名字?你和一竿老人之间是什么关系 么?” 冷红溪一笑道:“方才我已经说过了,我们萍水相逢,谈不上交情,不过他死时曾 说把这戒指送给我,却是真的!” 少女微微冷笑了一声,抚着那一只流血的手,道:“这么说,他并没有告诉你别的 什么了?” 冷红溪点了点头道:“他来不及说出,就死了!” 少女脸上微现喜色,冷冷地道:“这么说起来,这只戒指,虽在你手中,其实也等 于是一件废物了!” 说着她取出了一小条白色的带子,把手上擦破的地方,包扎了一下,现出很轻松的 样子! 冷红溪见这姑娘,彩衣霞帔,风度仪表,均是上乘,只是不明白她这么做,究竟为 了什么。 闻言之下,冷笑道:“本来是一件废物,可是我却不愿被你拿去!” 少女耸肩冷冷的哼了一声,道:“就是我不拿,也会有人拿的,我劝你还是不要把 它戴在手上,那样太招摇了!” 红溪剑眉一扬,轻狂的道;“我倒要看看哪一个人有本事能从我手指上把这枚戒指 拿去!” 少女似乎已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她留恋地望着红溪手上的戒指道:“一竿老人,就 是为了保全它,才隐居于此,他武功高绝,一般江湖上人,虽是垂涎这戒指,却是莫可 奈何,只是你……” 说着极为轻视的笑了笑,鄙夷地道:“那就太不自量了,江湖上能人异士多的是, 这只戒指,他们是志在必得,你一个少年人,虽有点本事,看你到时候有什么能力抵挡 他们!” 冷红溪哈哈一笑道:“无知的姑娘,你且看来!” 说罢转过身子,右掌向外一挥,只听得哗啦啦一阵大响,那百十棵盛开的桃树,一 齐都弯下腰来,随着红溪掌势过处,弹起了万点飞花,就像是飞舞在当空的蝗虫一般! 半天才散落下来。 少女面色顿时大变,她吓得后退了一步,道:“你……是谁?” 冷红溪笑了一声,道:“你去吧,再要在此罗嗦,可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少女闻言又惊又怒,重重在地上跺了一脚,这才转身如飞而去! 冷红溪傲然的笑了一声,才拿起锄头,在桃花树下挖了一个大坑,把一竿老人的尸 身埋入士中。 这时天已渐渐黑了下来,冷红溪站了起来,心中却不无落寞之感! 一竿老人在江湖上,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却想不到临终是如此的凄惨,英雄惜 英雄,冷红溪怎不为之黯然? 他在墓前做下了一个标志,心中思忖道,有一天发现了他的家人,也好通知来此为 他起灵厚葬! 他在墓前立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子,却发现面前的一枝桃花上,栖息着一只全身白 毛的鹦鹉! 这只鹦鹉正偏着头向自己望着,像是在观察着自己的动静! 冷红溪不由淡然一笑,觉得它很可爱,只见它一身雪也似的白羽,顶上一络毛,像 一面扇子似的竖着,那双眼睛更像是两粒小玛瑙珠儿。 冷红溪正想用内力隔空把它擒过来。 不想,他的手方抬起,那鹦鹉却“呱”地一声窜空飞去了。 他慢慢的踱出了桃林,来到了茅亭,天已大黑,再说,发生了这件事情,已使他没 有雅兴再钓鱼了。 四月十五日。 天微明,巴山摘星崖上忽然来了三位不速之客! 三个人是一老二少,全着白衣。 他们三个人,骑着一白二黑三匹快马,来到了崖前的“垒在亭”前,一齐勒住了缰 绳。 为首是一个白冠白面,白发白须的老者,他伸出手来一摆道:“我们下马吧,看来, 我们比他先到!” 说着翻身下马,身形一掠,就到了亭内。 他身后的一双白衣少年,年岁均在二十五六,生得豹头环眼,貌相甚为英武! 这两个年轻人,各从一匹黑马上翻身下来。 然后他们把三匹马,拉至亭后系好,才步入亭内,分侍于老人左右! 天上的彤云,这时仿佛为风吹开了,空中现出了一片灰蒙蒙的晨光。 老人伸出一只白瘦的手,摸了一下胸前的胡子,他那张隐藏在长发内的面颊,竟是 那么的窄,乍看起来,简直像一个巴掌那么大小,两颧高耸,衬托得他那无血色的一张 瘦脸更可怕了。 这老人身材倒是不矮,只是看起来太瘦了,瘦得像是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 他左右的那一对年轻人,看起来,极像是一对孪生兄弟,事实上也确实是的。 二人的高矮胖瘦,几乎全是一般,古铜色的脸腮上,有着青色的须痕,浓眉大眼, 一副赳赳气概。 在左边的一个年轻人,双手捧着一口短剑,黑色的剑鞘,佩着同色的剑穗。 他们二人侍立在老人左右,很是恭谨。 这时那白冠老人落坐在一面石鼓之上,他看了一下天色,阴沉的道:“时间还早, 你二人留心动静,为师我略为静坐一会,那老儿也该到了!” 说着两只瘦手,轻轻的放在膝头之上,一双眼睛微微闭上,竟安然入定。 不一会儿,东方布满了红霞,天光遂也大亮了起来,瘦老人身形微一晃动,即睁开 了眸子。 他身侧的一对少年,兀自直直挺立着,一副神威不可侵犯的样子。 白冠老人鼻中哼了一声道:“盛老儿也许有自知之明,不敢来了!” 他身边那个捧剑的弟子,冷冷一笑道:“一竿老人如果不来,师父莫非就算了不成?” 白冠老叟阴森森的一笑,道:“算了?嘿嘿!没有那么便宜!” 右边那个少年,浓眉一挑道:“师父,依弟子之见,不如此刻就登程,往成都浣花 溪去找那老儿……” 白冠老叟摆了一下手,冷笑道:“现在说这些,为时还嫌过早!” 说着又冷哼了一声,道:“盛老儿生平说话,倒是言出有信,今日如无特别事故, 他必然会来的!” 那个捧剑的弟子道:“他要是不来呢?” 白冠老叟嘻嘻一笑,道:“日出后他若仍然不来,我们就可回去了,依照规矩,这 场比试,他是自甘认输了!” 那弟子神色一喜,道:“往后又该如何?” 白冠老叟一只手捻着长须,冷笑道:“依照约定,我就可索回那件东西!” 他说完了这句话,往东方看了一眼,只见红霞更多更浓了,日出已在刹那之间。 于是他由石鼓上站了起来,微微叹息了一声,道:“我们可以回去了!” 捧剑的弟子道:“师父,我们再等他一会吧!” 老叟一笑,道:“他不会来了!” 说话之时,一轮红日,突地由东方天际一跃而出,红光大盛,远天被渲染成了一大 片火红。 白冠老叟一笑,道:“带马,我们赢了!” 可是,当他目光向侧面一扫之时,却不由微微一怔,遂又坐了下来,道:“且慢, 有人来了!” 两个弟子为之一惊,顺着师父目光望去,但见一个长身少年,正一步步的向着这边 走来! 白冠老叟口中“晤”了一声,道:“我说这老儿是言出有信的!” 说话时,一双瞳子微微合拢,隐隐现出一片杀机。 他身侧那个持剑的弟子怔然道:“不是的,怎不见那一竿老人呢?” 白冠老叟目光再次张目注视,这才发现来人是个少年,一身青衣便履,鼻直口方, 神采飞扬。 他那高壮魁梧的身材,似乎比自己这对弟子,更形雄伟豪迈! 这个少年是谁,他并不认识。 三个人俱都好奇的向来人望着,望着对方一步步向这亭子走来。 来人走到亭前,才站住脚步,双手抱拳道:“三位请了!” 白冠老叟冷然道:“少年你来此作甚?是游山过路的么?” 青衣少年目光炯炯的道:“不是的,我是来找你的!” 白冠老人一怔道:“你是谁?” 少年冷然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尊驾必是蝇面叟闵苍了!” 老人面色微惊,点头道:“老夫正是,少年你是谁?找老夫为了何事?” 那豪迈的少年,脸色一沉道:“在下姓冷,只为受一故友所托,前来会你!” 说着手指老人身后二人道:“这二位是谁?” 老人脸上现出一片失望,冷笑道:“一竿老人怎么不亲自前来?莫非死了不成?” 少年冷然道:“你说得不错,我那盛昆老哥,已然物故了!” 白冠老人不禁大吃了一惊,他霍地站了起来,道:“你说什么?” 少的冷笑道:“盛昆已死,在下是受他所托,前来代他会见尊驾,听候尊驾发落。” 蝇面叟面色剧变,口中“啊”了一声,摇了摇头道:“我不信,小伙子,你不要给 我来这一套!” 说着一双凸出的瞳子,鄙夷地望着对方,冷森森地一笑道:“他以为不出面见我, 派一个少年,就能把这件事情化解了么?” 青衣少年一声朗笑道:“闵苍,你误解了,一竿老人确实是死了,在下受他临终所 托,前来见你,确是实情!” 蝇面叟听这少年竟然如此狂傲,直呼自己姓名,不禁勃然大怒,冷笑道:“你是盛 昆什么人?” 冷红溪道:“朋友!” 蝇面叟强忍怒火,道:“盛昆不来,叫你一个孩子前来,莫非以为我会网开一面不 成?” 冷红溪一笑道:“谁又叫你网开一面了?” 蝇面叟脸色一变,怒容满面道:“你说你是代盛昆前来,有何为证?” 冷红溪自怀内掏出了那张帖子,手微扬,那张请帖,便平平的,直飞向闵苍面前! 蝇面叟闵苍,不由大吃了一惊,他实在没有想到,对方一个少年,竟会有如此精湛 的功力。 当下徐徐伸出一掌,把那张帖子接在了手中,低头一看,正是自己亲笔所书,邀请 盛昆来晤的字帖,不由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少年,我就向你说话了!” 说着反掌向外一挥,那张帖子,又平平正正的飞回来,冷红溪冷冷一笑道:“主人 既已过目,足证不假,这帖子还要它何用?” 只见他掌心迎着一翻,当空响起了一声轻炸,那张帖子,竟炸成了粉碎,随风消散。 冷红溪这一手功夫,顿时把对方师徒三人全都看得呆了! 就在他翻动掌心之时,蝇面叟无意间发现了他戴在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更为之吃 了一惊。 他呵呵一笑,抖动了一下身上那袭白绸长衫,道:“如果老夫这双眼睛不花,你手 指上所戴的那枚式指,正是一竿老人收藏的‘两相环’,可是?” 冷红溪心中一动,想不到这一枚小小的戒指,江湖上竟是如此重视,足见这戒指定 有一番来历了。 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这是盛昆老哥临死时,赠给我的东西……” 闵苍打断他的话,怪笑了一声,道:“只怕你还不配戴它!” 说着遂直直的坐了下来,并回身望望两侧那一对少年道:“这是我两个弟子,少年, 我给你介绍一下!” 当下手指那个捧剑的弟子道:“这是我大弟子雷鸣!” 又指着左边那个少年,道:“这是二弟子雷九!” 冷红溪却连正眼也不看那两个少年一眼,蝇面叟嘻嘻一笑。继续道:“看来,你们 年岁相差不多,老夫我偌大年纪,如同你交手,不免落人话柄,少年,你如能胜得我这 一对弟子,你就可离开巴山自行而去,否则……” 说到此,阴森森的怪笑了一声,道:“小伙子,你这只两相环却要留下来,这是我 与一竿老人盛昆的约定,你却不能不遵!” 冷红溪面色冰冷的道:“我那位老友嘱托在下之时,只提到尊驾,却并未说明要会 见尊驾的弟子!” 蝇面叟面色一寒道:“这么说,你是要同老夫比试了?” 冷红溪朗笑了一声,道:“如果尊驾甘愿令高足送死,我倒也无所谓!” 此言一出,雷鸣雷九两兄弟,都不由勃然大怒,只见他二人身形一晃,就双双飘身 到了红溪身前。 蝇面叟呵呵大笑道:“你二人打一个,不算英雄,雷鸣你回来!” 其中之一,闻言之后,极为勉强的转身而回,剩下了雷九一人。 雷九望着冷红溪忿忿的道:“足下口出狂言,只怕未必能胜!” 红溪一笑道:“雷九,我本无伤害你兄弟之意,只是你师父强迫你上来,我也就说 不得了!” 雷九浓眉一挑,虎目圆睁道:“雷二爷不能在二十招之内,把你制服,这身武艺也 就白学了!” 说着身形向下一塌,左右双掌同时递出,直向着红溪双肩之上猛然抓来! 冷红溪猜忖这雷九双掌之上,必有千斤之力,而一出手就向自己两肩上下手,分明 是想以内力制伏自己,不由微微一哂! 在寒涧九年,不分日夜苦习绝技,他窥通了武术的真谛,身体各部似乎对任何方向 来袭的动作,都有一种自然的反应! 雷九的双掌方一袭到,冷红溪两臂一分,便反向他两处脉门之上扣去! 这一招,看似无奇,其实却是奥妙无穷。 雷九向右一偏,可是冷红溪的动作太快,如影之附形,任何人也无法思议。 他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双手脉门,已为对方实实的抓住了。 这一惊,直令他出了一身冷汗,他忽然厉吼了一声,右足倏地抬起,直向红溪心窝 上踢来! 可是冷红溪怎会为他踢中,只听他发出一声狂笑,双手向外一翻,雷九偌大的身子, 竟为他硬生生的掷了出去。 亭内的蝇面叟闵苍睹状,忽然大叫了一声。 只见他双手一按,已如箭似的飞身而出,身形一落,双手向空一抱,把自空落下的 雷九接在手中! 雷九虽是侥幸没有丧命,可是这时却已吓得面无人色,几乎呆住了。 蝇面叟又羞又怒的道:“退下去!” 雷九面红耳赤低头退入亭内,那雷鸣这时却怒容满面的自亭内窜身而出! 他手上已掣出了一口鱼鳞紫金刀,身躯向前一欺,刀尖向上一挑道:“姓冷的,你 纳命来吧!” 刀光一绕,“长虹贯日”,由上而下,划出了一道金光长弧,直向冷红溪颈上砍到。 冷红溪鼻中冷哼了一声。 雷鸣的紫金刀砍到,他却是纹丝不动,只剪张二指向外一翻,一贴! 这是冰涧雪猴,采食苔藓的一种绝妙手法! 二指分“八”字式的张开,向外一递,不偏不倚,当一声,正正的压在了雷鸣的刀 刃口上! 雷鸣向上用力一起刀,不料刀口粘在对方指尖之间,竟有如夹在石缝内一般,休想 撼动分毫。 他这时才知道厉害,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 他慌不迭的松刀而退,却听得红溪一声冷笑道:“兄弟,慢一点!” 只见他二指一翻,夹在指尖间的那口刀,化作一道金光,一闪而出。 雷鸣身形,本已纵出。却为这口刀自后追上,站在亭边的蝇面叟断喝了一声道: “徒儿小心!” 雷鸣闻声双手一按,以“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霍地腾身而起。 可是他逃过了上身,却是逃不开下身。 当时刀光一闪,那口刀直直的贯入到他的右腿之内,刀尖由后贯进,自前面穿出, 鲜血洒淋得一地都是。 雷鸣惊呼一声,足下一个踉跄,仆地就倒,却为雷九自后赶上扶住。 蝇面叟闵苍这时脸色苍白,发出森森的一声冷笑,道:“姓冷的!难怪你竟敢代盛 昆出头,果然是有些功夫,我倒是小看了你了。” 说着把双袖卷起,露出了一双瘦腕,错齿出声道:“不过,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小 伙子,你大概还不知道我蝇面叟闵苍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他说到此,仰头怪笑了一声,双手一扬道:“小伙子,告诉你一句话吧,今天你要 再想活着离开巴山,只怕万万不能了!” 冷红溪一双眸子,神光四射,微微一笑道:“闵苍,我不妨也告诉你,如果在十招 之内,我不能制伏了你,我也就不敢来此现丑了!” 闵苍神色一变,面色发青道:“你……你说什么?十招之内 冷红溪一声朗笑,道:“冷某一生言出必践,闵苍,十招之内,我如不能制你于掌 下,我就溅血在你的面前,反之,我如胜了你,你又当如何?” 蝇面叟闵苍后退了一步,森森的道:“小子,你给我赌命,就吓得了我么?” 说着他也发出了一声狂笑,面色一沉道:“如果在十招之内,我败在了你的掌下, 我就从这山涧跳下去,我们一言为定!” 冷红溪鼻中冷冷哼了一声道:“真的?” 说罢微微一笑,回身对雷鸣雷九兄弟道:“你们赶快准备令师的后事吧!他死定了!” 蝇面叟闻言大怒,厉叱道:“徒儿,把我的剑拿来,我倒要看一看,他有什么惊人 的功夫,竟敢如此轻狂!” 雷九巴不得师父出面,为自己兄弟一出胸中怨气。 这时闻言,赶忙把石桌上的那支短剑拿起来,身形一纵,双手奉到了师父面前。 蝇面叟闵苍右手往剑柄上一搭,中指一压剑上哑簧,就把剑身微出鞘来! 冷红溪一打量对方这口剑,只见剑长不过二尺三四,白光闪烁,耀目生辉,二人距 离尚有丈许,冷红溪却已能感到剑上阴森森的寒气。 最奇的是,这口剑的剑尖,竟是平的,整个剑身,就像是一条长细的带子。 这样怪异的宝剑,冷红溪倒还是第一次看见,不觉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闵苍一声狂笑道:“这口剑,你认识么?” 红溪冷然的摇了摇头,闵苍哑笑道:“谅你也不知,小伙子,我不妨告诉你,此剑 名‘平湖’。乃楚国名匠赤松子生平仅铸的一口利刃……” 说着又是一声狂笑,掌中剑向空一举,白光一闪,距他三尺以外的一截松枝,竟平 空折落。 蝇面叟冷笑道:“少年,在你准备和我赌命之前,你未曾料到,老夫我拥有这么一 口宝刃吧?” 冷红溪冷冷地道:“倒是没有想到!” 他脑中却不禁忖道:“此剑落在这老儿手上,未免辱没神物,我如今正恨没有一口 称手兵刃,真是天赐我也!” 闵苍这时抖了一下剑身,发出一声脆鸣,冷冷的道:“实在告诉你吧,此剑是一位 前辈暂借与老夫用的,老夫原要以它对付盛昆老儿,想不到你却代他出头,来抢着做替 死鬼!小子,你快亮家伙吧!” 红溪嘻嘻一笑道:“在下对敌,只凭一双肉掌,并没有什么家伙!” 蝇面叟闵苍面色一变,阴冷的笑道:“好狂的小子,这可是你自己找的,怨不得什 么人!” 说到此,足下一点,已到了红溪面前,掌中剑向上一点,直取印堂! 冷红溪身子一个倒仰,窜出了丈许以外。 可是闵苍因有十招之约,决不容他有缓手的时间,连忙再次向前一窜,如影附形, 掌中剑抄着地面,斜展了出去,带出了一道长虹! 冷红溪一声朗笑,他那未定的身子,仅靠着两手的指力在地面上一个反弹,身形一 个倒卷,不偏不倚的落到了闵苍身后。 这位红灯少年,开始发出了他的第一招。 只见他单膝向前微微一曲,双掌一合,猛的向外一推,这是一招“醉倒山门”。 雄浑的掌力,就像是两股风柱,自他掌心内突然涌出! 蝇面叟猛觉得背脊上一种奇热的劲力疾袭而至,不由大吃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使出全力,霍地向上一拔,对方的掌力,把地面上的山石骨碌碌的飞卷了出去, 声势之大,委实骇人! 蝇面叟侥幸逃过一招,已是面无人色。 他身形向前一跄,用手中剑一点地面,瘦躯霍地一个倒翻,就在这时,他左掌向外 一扬,只听得“铮”地一声。 由他掌心里,飞出了两道蛇似的暗器! 这两样暗器一出手,一上一下,直向着冷红溪咽喉及小腹上射来! 对于暗器,冷红溪简直是太内行了。 年前在壁洞之内,以石子打蝙蝠,已练成了超人的暗器手法,这样的两件东西,他 自然不会看在眼中。 他发出一声狂笑,身子向左一偏,双掌斜着向外一推,巨大的掌风,顿时把这一双 蛇形暗器,冲得向一边飞了出去! 这两支暗器在石面上一击,只听见“波”的一声,冒出了一片黄烟! 冷红溪一惊,却见黄烟中,竟飞出了一蓬细如牛毛的小针,向着自己这边反卷了过 来! 这一着,倒是冷红溪所没有预料到的! 他长啸一声,第二次向下一塌腰,双掌齐推,掌风像海涛一样的卷了出去。 那为数可观的细针,在这种劲风一卷之下,立时无踪! 这等惊人的功力,当即把对方三个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了! 蝇面叟闵苍这才忽然为自己这条性命,担起心来! 他用力的一咬牙关,用“八步赶蝉”的轻功绝技,起伏之间,已到了红溪身前! 掌中剑平正的劈了出去!白光像抖开了的一匹白绸子! 他把本身内力,悉数贯入剑身,因此使得剑上光华,霍然增强了数倍! 这一剑,看似无奇,其实是暗含着“劈一挂二”的手法,冷红溪面门双肩,全在他 剑锋之下! 剑势一出,那蝇面叟危耸的身子,竟是立得笔也似的直,俨然大家身手! 可是,这个借山崩而脱险的少年,他的一切,已不能以常人的能力去加以估计! 他实在是有凡人所不能想象的身手! 这时候,他口中叱了声:“好厉害!” 遂见他整个的头向旁一闪,分出二指,霍地向外一弹,“当”一声,点在了剑身之 上! 蝇面叟那原本直立的身形,竟陡地大摇了一下。 他顾不得再使别招,身形一阵蹒跚,足足退出有七八步之多。 当他站定之后,一张脸,已变成了紫色。 他用手中剑,一指冷红溪道:“你……” “哧”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可是这个老人,生就倔强的脾气,冷红溪一记“弹指神功”,虽然实际上已然伤了 他的内脏,他却不甘心就此认败服输。 当时身形向前一扑,运集他仅剩的“一元内力”,双手持剑往外一辉,剑光暴长数 丈,如同神龙剪尾一般的卷了出去! 冷红溪微微一笑,身形蓦地向下一缩。 蝇面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因为眼前这个少年,这时竟会缩得如同一个四五 岁的孩子一般大小。 那道剑光一掠而过,竟是丝毫也没有伤着他。 闵苍一甩剑把,想把剑锋转回过来! 他这种手法,用来对付冷红溪,显然是太慢了。 就见冷红溪的身子,猛然暴长。 蝇面叟不及抽身,顿被一只铁掌,叼在了他那只持剑的手上。 冷红溪另一只右掌,向下直着一切,闵苍发出了一声痛吼,掌中剑已到了对方手中。 他一连退出了三四步,靠壁而立,脸上的汗珠,如同黄豆一般的洒落了下来。 冷红溪已含笑站在了他面前。 他极为得意的看着手中那口宝剑,微笑道:“闵苍,你输了,这口剑我暂时收下了!” 言到此,身形如巨鹰似的,猛然跃起,又到了雷九身前。 雷九手上拿着那口“平湖”剑的剑鞘,见状,连忙右臂一挥,以掌中剑鞘,向红溪 顶门上打下来。 可是冷红溪如何会把他看在眼中,只见他左掌向上一抬,已抓住了袭来的剑鞘。 紧跟着,他右手的剑向前一送,就贴在了雷九项上,雷九吓得面无人色,手上的剑 鞘自然的就松了。 雷九就像一尊塑像似的,他只要微一偏动,架在项上的宝剑,定会使他脑袋搬家。 那一边待死的闵苍,却发出了一声断喝道:“住手!” 冷红溪含笑回头道:“怎么样?难道你还不服气么?” 蝇面叟闵苍,一副沮丧的样子道:“姓冷的,你不要伤他,我既败在了你的手下, 自当坠涧而死,只是你却不能伤他们分毫!” 冷红溪抽剑退身,目射奇光,道:“这么说,你是认输了?” 蝇面叟面色灰白道:“少年,你武技精湛,令人不可想象,我只想明白,你这一身 功夫,是跟谁学的?你告诉我,我死也甘心了!” 冷红溪像是触动了伤心事,他面色极为难看,干笑了笑,道:“我是无师自通,你 不会明白的!” 闵苍面色一怔,冷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说着,目光转向他两个弟子,道:“你二人记住,这是你们杀师的大仇人,只是, 你们不必为我报仇,你们的武功差得太远了,你们应该去找那位老前辈……” 说到此,又望着冷红溪苦笑道:“也许那位老人家,能够制服你,少年,你是想不 到的!” 冷红溪点了点头,道:“我叫冷红溪!时间到了,你不必再多所留恋!” 蝇面叟乍听对方报出姓名,不由全身一震,他惨笑了一声,道:“原来你就是红灯 盗……老夫久仰了!” 冷红溪一言不发,他把那口新得的剑系于身后,点足退出了丈许以外! 这时雷鸣雷九各自跪地,向着蝇面叟痛泣叩首,同声哭道:“师父万请珍重,不可 意气用事!” 蝇面叟一声怪笑道:“为师我生平言出无悔,你二人快快起来离去吧!” 雷氏兄弟,知道师父脾气,虽不敢多言,却仍然跪在一边,蝇面叟望着冷红溪惨然 一笑道:“冷红溪,我死之后,我那位前辈,不会与你甘休的,你要注意!” 冷红溪心如铁石,目光直视着他,不发一语,其实对方与一竿老人结仇的经过,他 根本是一概不知。 他默默的念着死者的名字道:“盛老哥,你可以安歇了!” 默悼刚完,只见那蝇面叟闵苍,猛然转过身形,一声长啸,直向着山涧之中跳了下 去! 雷鸣雷九如同疯了似的扑了过去,可是冷红溪却迎面拦住他们二人,冷冷的道: “你们不要傻,这么死太不值得!” 雷鸣怒啸了一声,道:“红灯盗,我与你拼了!” 说着猛扑了过去,手中刀猛地挥出。 可是他还离开冷红溪有数步距离,就似为一种无形的潜力挡住,倒撞了回来,手中 刀也摔了出去! 他身边的雷九也发出一声怒吼,把身侧的紫金刀掣了出来,道:“冷红溪,你欺人 太甚,难道我兄弟连寻死的自由也没有么?” 冷红溪一笑道:“你师父死了,你们就不必再死了!” 雷九一扬刀道:“我们来个玉石俱焚吧。” 说着连人带刀,正要不顾生死的扑将过来,就在这时,一连崖峰上,忽然响起了三 声极为悦耳的钹声。 三人都不由吃了一惊,连忙循声望去,只见岭头站着两个绿衣少女,其中之一,手 上拿着一面三角形的小旗挥摇着,娇声道:“雷氏兄弟还不知趣快走么?” 这时山风极大,吹得二女身上绿衣猎猎作响,二女装束迥异一般,尤其是每人头上, 都戴着一顶连着披风的风帽,远远望去,直如画中仙女一般。 奇怪的是,雷氏兄弟闻言睹状,都不禁面上变色,雷九站起身来,远远抱拳道: “二位姑娘,可是小寒山庄来的么?” 二女之一,发出一声冷笑道:“你又何必多问?你二人技不如人,尚要与人家死拼 活缠,真正不知羞耻,我家姑娘看得有气,才颁下法谕,令你兄弟快去!” 雷九不禁冷笑了一声道:“我兄弟与你们小寒山庄素无瓜葛,为何助纣为虐,欺人 至此!” 那个手持铜钹的少女,冷然道:“亏你还说得出口,你们那老鬼师父,平日为恶多 端,和我们小寒山庄早有大仇,今日我们姑娘来此,正是要会一会他,不想却有这位冷 相公中途出手……现在,你们那老鬼师父已死,冷相公手下留情,网开一面,请你们逃 走,你们还要寻死作活,真把武林人物的脸面都丢完了!” 说到此,冷笑了一声又道:“你们再不知趣,惹恼了我家姑娘,我家姑娘制死的手 法,可又比这位冷相公厉害多了。还不快滚!” 雷氏兄弟,闻言之后不由互看了一眼,小寒山庄的玉鹰雪雁两位姑娘,他们是久仰 了,不要说自己二人,就是师父在场,听见了她们的金钹旗令,也没有不任凭差遣处置 之理! 事实上所谓“玉鹰雪雁”两位姑娘。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们还没有一人见过,可是 江湖上却有一首歌说得很清楚,那首歌的内容是这样的:“小寒山上有双禽, 玉鹰雪雁交相映, 鹰善解语偏利爪, 雁最可人啄如针, 狂歌罢剑江湖来, 莫忘寒山拜彩裙。” 这首歌,近年来在江湖上是脍炙人口,人人争唱,无形中更把“玉鹰雪雁”这两位 姑娘说得活灵活现,有如天神一般。 所以雷氏兄弟,听了来人一番话,惊心动魄,十分绝望,当时只得忍气吞声退了开 去! 他二人狼狈离去之后,冷红溪尚在五里雾中,他进入江湖不久,哪里知道什么寒山 二女?玉鹰雪雁?只是心中微生狐疑。 当下一言不发,因为对方是两个姑娘,也不愿与她们多话,转身就走。 不想才走了两步,就听得崖上姑娘一声娇笑道:“冷相公暂留云步,小婢尚有话说!” 冷红溪不由停身回望,只见二女连袂自崖上飘身而下,就像两朵绿色的云彩似的, 是那么轻飘飘的落地无声。 红溪剑眉微微皱道:“你们有什么话,请快快说来,我这就要下山了?” 二女之中,一个娇笑道:“冷相公超人奇技,小婢已经拜赏,令人钦佩,我家姑娘, 特命婢子邀请一晤,不知相公可肯赏光么?” 红溪冷冷的道:“你家姑娘是谁,在下并不相识!” 才说到此,忽见另一个姑娘。矣着推了那个姑娘一下,小声笑道:“怪!还有不认 识我们姑娘的哩!” 那个头插山菊的姑娘,微微瞪了她一眼,遂把手中三角小旗,扬了一下道:“相公 莫非也不识得这面鹰旗令么?” 说着似笑似颦的瞅着红溪,把那面小旗子抖动了一下,冷红溪向那小旗望了一眼, 只见旗色纯黑,闪闪放光,正中却用金丝绣有一头展翅金鹰,扬爪张翅,栩栩如生。 他摇头冷冷一笑道:“请恕在下眼拙,这旗子我也不认识,莫非是一面镖旗么?” 那姑娘以手捂唇,“噗”地一笑,又气又恼的睨着他道:“唉!相公,你这句话要 是被我们姑娘听见,可就够你受的了,你这人……难道连寒山二女玉鹰雪雁都没有听说 过么?”   黄金书屋 扫描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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