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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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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教堂里挂着黑色的帷幔,门楣上方的纹章上扎了个花圈,告诉过往行人,这里正在给一 位绅士举行葬礼。 有关仪式刚刚结束,前来参加吊唁的人正缓步从沃德雷克的灵柩前和他侄儿的身边走 过。后者同众人一一握手,以示谢意。 乔治・杜・洛瓦和妻子走出教堂后,两人便肩并肩地走着,打算回家去。双方谁也没有 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到后来,杜・洛瓦终于开了口,但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事可也真有点儿怪。” “你说什么,亲爱的?”玛德莱娜问道。 “我是说沃德雷克怎么什么也没给我们留下。” 玛德莱娜倏地面红耳赤,一张粉脸从颈部往上仿佛罩了一层粉红色面纱:“他干吗要给 我们留点什么呢?一点道理也没有。” 过了一会儿,见杜・洛瓦没有答话,她又说道:“公证人那儿恐怕会有遗嘱,只是我们 还一无所知。” “是的,这完全可能,”杜・洛瓦想了想,说道,“因为不管怎样,我们俩是他最要好 的朋友。他每星期来家里吃两餐晚饭,不论什么时候,想来就来。他在我们家就像在自己家 里一样。他对你简直俨如慈父,因为他孑然一身,既无子女,也无兄弟姐妹,只有一个侄 儿,而且是远房的。你说得很对,他可能会留有遗嘱。我并不指望会得到多少东西,只是希 望能有个纪念,说明他想到了我们,对我们有着真挚的感情,对我们同他的情谊感念不忘。 因此,一点友好的表示是一定会有的。” 若有所思的玛德莱娜漫不经心地答道: “是的,恐怕不会没有遗嘱。” 他们一踏进家门,仆人立即递给玛德莱娜一封信。玛德莱娜拆开看了看,随手递给 杜・洛瓦。 信是设在沃热街十七号的拉马纳尔公证人事务所寄来的,全文如下:夫人,我荣幸地通 知阁下,因一事与您有关,请于便中来本事务所面商。星期二至星期四下午二时至四时皆可。 顺致崇高的敬礼, 拉马纳尔 现在轮到杜・洛瓦满面羞红了,只见他说道:“准是有关遗嘱的事。然而奇怪的是,他 找的是你而不是我,因为从法律上来讲,我才是一家之主。” 玛德莱娜起先未予答理,后经过片刻考虑,说道:“待会儿咱们一起去,你看怎样?” “行,我很想去。” 吃过午饭,他们便出了家门。 到达拉马纳尔的事务所,接待他们的首席书记显得分外热情,立刻领他们进了公证人的 办公室。 公证人是个五短身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胖得要命。 脑袋像个圆球,镶嵌在由两条腿支撑的另一个圆球上。这两条腿是那样地粗而且短,看 去也像是两个球似的。 他欠了欠身,指了指椅子,请来客坐下。然后,他转向玛德莱娜说道:“夫人,德・沃 德雷克伯爵生前留有一份遗嘱,此遗嘱涉及到您。我请您来,就是想把有关情况告诉您。” “我早已料到就是为了这个,”杜・洛瓦按捺不住地嘟哝道。 “我现在就将这份遗嘱念给您听,”公证人又说,“所幸遗嘱倒也不长。” 他在桌上的一个纸盒里拿起一张纸,读了起来:立遗嘱人德・沃德雷克伯爵,原名保罗 ―爱弥尔―西皮里昂―贡特朗,身体健康,精神正常。今特在此将其生后意愿陈述如下:人 生短暂,生死难卜。为防不测,今特立遗嘱一份,存于公证人拉马纳尔先生处为证。 本人之财产计有交易所证券六十万法郎,不动产约五十万法郎。因无直系亲属继承,本 人愿将上述财产全部遗赠克莱尔―玛德莱娜・杜・洛瓦夫人,不附加任何条件或义务。此馈 赠乃一亡友对该夫人忠诚友情之深切表示,望能哂纳。 mpanel(1); 公证人读完后,接着说道: “以上就是遗嘱的全部内容。此遗嘱立于今年八月,以取代两年前所立内容完全相同、 受赠人为克莱尔―玛德莱娜・弗雷斯蒂埃夫人的遗嘱。这前一份遗嘱尚存我处,若家庭内部 发生争议,可足以证明德・沃德雷克伯爵先生的初衷,始终未变。” 玛德莱娜面色苍白,两只眼睛一直看着地下,杜・洛瓦则神情紧张地用手捻着嘴角的胡 髭。停了一会儿,公证人又向杜・洛瓦说道:“先生,不言而喻,夫人要接受这笔遗产,必 须得到您的赞同。” 杜・洛瓦站起来,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我希望考虑考虑后再说。” 公证人笑着欠了欠身,十分和蔼地说道:“先生,对于您的谨慎和犹豫不决,我完全理 解。我想补充一点,德・沃德雷克先生的侄儿今天上午已得悉遗嘱的内容。 他表示,若能给他十万法郎,他对此遗嘱将予尊重。我个人认为,就遗嘱本身而言,是 没有任何空子可钻的,问题是如果闹到法院,则必会弄得满城风雨,因此你们恐怕还是尽量 避免这种结局为好。须知人言可畏呀。不管怎样,望你们能在星期六之前对上述各点作出答 复。” “好的,先生,”杜・洛瓦欠了欠身说道,接着便彬彬有礼地向公证人躬身告辞。待始 终一言未发的玛德莱娜先行退出后,他才脸色铁青地走了出去。此情此景公证人看在眼里, 脸上的笑容早已无影无踪。 回到家里后,杜・洛瓦砰的一下关上房门,将帽子往床上一扔,说道:“你过去是不是 沃德雷克的相好?” 正在摘面纱的玛德莱娜,不禁一怔,将身子转了过来:“你是说我吗?” “对,就是你。一个男人在他死后是不会将他的财产全部送给一个女人的,除非……” 玛德莱娜浑身颤抖,面纱上的别针怎么也拔不下来。 她想了想,神情激动地说道: “这是……怎么啦?……你难道……疯了?……你自己……刚才……不也希望……他能 留点什么给你吗?” 杜・洛瓦依然站在她身旁,注视着其表情的微小变化,如同一位法官在努力捕捉犯人失 去镇定的情绪。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完全对……我是你丈夫……他若作为一个朋友……留 点什么给我……当然可以……听明白没有?……而他若作为一个朋友……给你留点什么…… 那就不行……因为你是我妻子。从社会习俗……和社会舆论来说,二者之间存在着本质区 别。” 现在是玛德莱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了。她一反常态,以其深邃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那明 亮的双眼,好像要从中发现什么,洞穿他那令人捉摸不透的心灵。因为此人的内心世界是那 样地神秘,只有在他稍不经心而未加提防的短短一瞬间,方可像那略略开启的门扉,让人隐 隐看到一点。只见玛德莱娜这时慢条斯理地说道:“可是我觉得,他若……将这样一大笔遗 产留给你,外人定会同样感到奇怪的……”“何以见得?”杜・洛瓦急忙追问。 “因为……”玛德莱娜欲言又止,“因为你是我丈夫……你认识他才多少时候?……而 我同他的交往却很有年头了……他在弗雷斯蒂埃还活着的时候立的前一份遗嘱,便已写明让 我继承他的遗产。” 杜・洛瓦大步在房内走来走去,说道: “这遗产你不能要。” 玛德莱娜毫不在乎地说道: “行呀,不过这样的话,也就不用等到星期六,马上就可派个人去告诉拉马纳尔先生。” 杜・洛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两人再次相视良久,都想洞穿对方的内心隐秘和真实意 图。通过这心急火燎、默默无言的探询,双方都竭力想将对方的心思一览无余,因此这是一 种心智的较量。这两个人虽然朝夕相处,但彼此之间始终缺乏了解,更不要说心灵深处的一 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了,故而常常互相猜疑,多方探测和窥伺。 杜・洛瓦这时忽然凑近玛德莱娜的面庞,低声向她说道:“别装蒜啦,你就承认了吧, 你曾是沃德雷克的情妇。” 玛德莱娜耸了耸肩: “你可真是个榆木疙瘩……沃德雷克对我确有感情,而且很深。但我们的关系也就仅此 而已……从未有过越轨行为。” “你在撒谎,这不可能,”杜・洛瓦使劲跺着脚。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玛德莱娜说道,语气十分平静。 杜・洛瓦又在房里走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停在她面前:“那你说,他干吗把遗产全 都给了你?” “这很简单,”玛德莱娜不慌不忙地说道,“正如你刚才所说,我们,更确切地说我, 是他唯一的朋友。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便已相识了。我母亲曾在他的一个亲戚家当过伴 娘。正因为如此,他常来这儿看我。由于他没有子女,在遗产继承问题上便自然想到了我。 如果说他曾有点儿爱我,这是完全可能的。可是哪个女人未曾这样被人爱过?他或许正是因 为这种藏于心底的爱,而在安排自己的后事时,将我的名字写到了他的遗嘱上。每个星期 一,他都要给我带来几束鲜花,你对此并未感到奇怪,而且他一朵花也未送过你,难道不是 吗?他今天又将遗产送给我,道理是一样的,况且这遗产他也无人可送。 相反,他若让你来继承这笔遗产,那就太为滑稽了。他干吗要这样做呢?你是他什么 人?” 这几句神态自然,从容不迫的话语,说得杜・洛瓦张口结舌。不过他依然寸步不让: “不管怎样,我们不能按照遗嘱所作规定接受这笔遗产。 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人人都会以为有那么回事,从而对我飞短流长,拿我取笑。同事 们本来就对我嫉妒得要命,这样一来岂不会更加肆无忌惮地诽谤我?我必须比任何人都更加 注意维护自己的荣誉和名声。外间已有谣传,说某人是我妻子的情夫,我不能让我妻子接受 这种不干不净的遗产。” “那好,亲爱的,”玛德莱娜依然和颜悦色,“我们就放弃好了,不就是少得一百万 吗?” 杜・洛瓦仍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听了这句话,他大声地自言自语起来,有意让玛德莱娜 能够听到:“是碍…这一百万……只好算了……他在立遗嘱的时候,竟没有想到这样做是多 么地缺乏考虑,忘掉了起码的习俗。他没有看到,这会让我处于多么尴尬、难堪的境地…… 生活中,什么事都应考虑周全……他若将此遗产给我一半,也就不会有此麻烦。” 他坐了下来,跷起了二郎腿,同时用手捻着嘴角的胡髭。 每当他遇到棘手问题而感到烦闷和怏怏不乐时,他总爱这样。 玛德莱娜拿起一个她每逢有空便绣几针的刺绣活儿,一边挑选绒线,一边说道:“我的 话已经说完,该怎么做由你考虑。” 杜・洛瓦沉吟不语,后来吞吞吐吐地说道:“世人将永远无法理解,沃德雷克为何选中 你为他唯一的继承人,而且我竟也甘心赞同。因此如按现在这种方式接受这笔遗产,就你而 言将等于承认……你们俩关系暧昧,就我而言将等于承认自己甘愿趋奉,无耻之尤……所以 对于我们的接受,别人会怎样想,不能不加以考虑。必须想个万全之策,使之得以避免。比 如可以让他们相信,他将这笔遗产给了我们两个人,丈夫一半,妻子一半。” “既然遗嘱写得明明白白,”玛德莱娜说道,“我看不出这怎么可以。” “有什么难的?”杜・洛瓦说,“你可以用生前馈赠的方式将此遗产的一半分给我。我 们又没有子女,这样做完全可以。 这样的话,便可将那些心怀叵测之徒的嘴封祝”“我仍旧不明白,这怎么会使外人不去 议论,”玛德莱娜有点不耐烦了,“因为遗嘱分明是白纸黑字,且有沃德雷克的签字。” “我们难道要将这份遗嘱贴到墙上,让人人知晓?”杜・洛瓦气愤地说,“说到底,你 这个人真是蠢得很。我们就说,德・沃德雷克伯爵给了我们一份遗产,每人一半……不就得 了? ……总之,没有我同意,你是拿不到这份遗产的,而要我同意,则必须分我一半,以免 我成为他人的笑料。” 玛德莱娜又以其犀利的目光看了看他,说道:“随你的便,我怎么都行。” 杜・洛瓦站起身,又在房内来回走了起来。他似乎仍有点犹豫不决,现在是竭力避开妻 子的锐利目光:“不行……绝对不行……看来还是彻底放弃为好……这样做将更加妥帖…… 更加恰当……更有体面……这样一来,谁也不会说三道四,什么也说不了,并使那些谨小慎 微者感到由衷的佩服。” 然而话音刚落,他又在妻子面前停了下来:“你看这样好不好,亲爱的?若你愿意,便 由我单独去找一下拉马纳尔先生,把情况告诉他,听听他的意见。我将把我的顾虑和盘托 出,并对他说我们已经谈妥,决定对此遗产实行平分,以免他人闲话。既然我也得到其中的 一半,他人显然将无法讥笑我。个中道理非常明显:我妻子所以接受,是因为我这个做丈夫 的也接受了;作为她的丈夫,我对她这样做不会有损自己的名声,总是再清楚不过的。如若 不然,这件事定会闹得满城风雨。” “你爱怎样就怎样吧,”玛德莱娜淡淡地说了一句。 杜・洛瓦的话也就更多了: “情况确实如此。如果对半分,事情将变得无比明晰。一个朋友给了我们一笔遗产,他 不愿对我们区别对待,不愿厚此薄彼,不愿给人这样的印象:‘我生前喜欢这一位或另一 位,身后也仍然如此。’不言而喻,他更喜欢的是你,但在将其遗产给予我们两人时,他想 明确表示的是,他的这种偏爱不过是一种柏拉图式的纯洁感情。可以肯定,他若想到这一 点,必会交待明白的。可是他没有考虑到,更没有估计到可能产生的后果。 正如你刚才所说,他每星期都要给你送来几束鲜花,死后也仍要给你留点什么,作为最 后的纪念,只是没有想到……”“行啦,我明白了,”玛德莱娜没好气地打断他。“你也不 必再罗里罗唆了,快去见公证人吧。” 杜・洛瓦满脸通红,半晌说道: “说得对,我这就去走一趟。” 他拿起帽子,临走之际又说了一句: “对于沃德雷克的侄儿所索要的数额,我将努力以五万法郎解决这一棘手问题,你看怎 样?” “不,”玛德莱娜高傲地答道:“他要十万法郎,就如数给他吧。如你愿意,这笔钱可 由我那一份出。” “不行,”杜・洛瓦满面羞愧,”还是共同分担吧。每人让出五万法郎,我们还有整整 一百万呢。” “就这样,亲爱的玛德,一会儿见,”他接着说道。 他跑去向公证人讲了讲上述安排,说此安排是他妻子想出来的。 第二天,他们在有关文书上签了字。玛德莱娜・杜・洛瓦在此文书中以生前馈赠的方 式,表示让给丈夫五十万法郎。 走出公证人事务所,杜・洛瓦见天气晴朗,便提议去大街上走走。他今天显得格外随 和,对妻子关怀备至,温情脉脉。他脸上笑嘻嘻的,似乎对什么都感到满意,而玛德莱娜却 始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面容严肃。 时当寒气袭人的深秋,街上行人步履迅疾,似乎都是一副急匆匆的样子。杜・洛瓦领着 妻子走到一家店铺前。店内的一只怀表他已看了多次,早就想购买了。 “我想送你一件首饰,你觉得怎样?”他向妻子问道。 “我无所谓,你看着办,”玛德莱娜淡淡地说。 他们走了进去,杜・洛瓦问: “你想要什么?是项链、镯子还是耳环?” 店内陈列的各类金器和精美宝石,琳琅满目。玛德莱娜一见,脸上始终挂着的冷漠神情 蓦然烟消云散。她兴致勃勃,怀着浓厚的好奇,逐一看了看橱柜内摆着的金银珠宝。 “这个镯子倒是不错,”她突然有点心动。 她说的是一条外形奇特的金手链,每一节上都镶着一颗不同的宝石。 “这条手链要卖多少?”杜・洛瓦于是问珠宝商。 “三千法郎,先生。” “两千五怎样?如果行,我们就要了。” “不行,先生,我不能卖,”珠宝商想了想,最后说道。 “这样好啦,”杜・洛瓦又说,“我再出一千五百法郎买下这块怀表,加在一起就是四 千法郎,以现金支付,你看怎样?如果还是不行,我们就去别处看看。” 店老板面有难色,但考虑再三还是同意了:“好吧,先生,就这个数。” 杜・洛瓦随即告诉他应送往何处,然后说道:“请用花体字在怀表上刻上我的姓名缩写 G.R.C,并在这几个字母的上方刻一个男爵的冠冕。” 玛德莱娜将这一切看在眼内,感到深为惊异,不禁笑了起来。从店里出来时,她带着某 种柔情挽起了杜・洛瓦的胳臂,觉得他确实为人精干,很有魄力。他现在既已有了年金收 入,总该有个头衔,这是自不待言的。 “男爵先生,”店老板在招呼他们离去时说道,“请放心,这字星期四便可刻好。” 他们走到一家滑稽歌舞剧院门前,见这里正在上演一出新剧。杜・洛瓦立即说道:“若 你同意,我们今晚来看看戏,现在先去订个包厢。” 包厢还有,他们立刻订了一个。 “咱们找个小餐馆去吃餐饭,你看怎样?” “好呀,我同意。” 杜・洛瓦的心情简直不知有多好,接着又想了个可供消遣的去处:“我们现在去找 德・马莱尔夫人,邀他们出来同我们一起吃晚饭,你看好吗?据说她丈夫已经回来,我很希 望能见见他。” 他们因而到了德・马莱尔夫人家。杜・洛瓦心里仍想着上次同他这位情妇的那场不快, 他感到庆幸的是,今日有他妻子在场,可不必作任何解释。 不想克洛蒂尔德已将过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她甚至急切地要丈夫接受他们的邀请。 晚餐的气氛十分愉快,整个晚上都过得很好。 杜・洛瓦和玛德莱娜很晚才回来。楼道里的灯已经熄灭,杜・洛瓦只得不时划根火柴, 照亮楼梯。 到了二楼楼梯口,突然划着的火柴光焰,使楼梯边的那面镜子,在一灯黑暗中映照出两 人忽隐忽现的身影,恰似来去无踪的幽灵一般。 杜・洛瓦高举手臂,使镜中两人的面影显得更为清晰。 “瞧,两个百万富翁在走上楼去,”他不无得意地笑道。 第七章 对摩洛哥的远征,已于两个月前结束。法国在夺取丹吉尔后,直达的黎波里的非洲地中 海沿岸地区已全在她的占领之下。此外,这又一个被吞并的国家所欠债务,已由法国政府提 供担保。 据说有两位部长借此机会赚了两千来万,其中就有人们常常直言不讳提到的拉罗舍―马 蒂厄。 至于瓦尔特,巴黎谁人不知,仅股票一项,他就赚了三四千万,此外还在铜矿、铁矿和 地产经营上赚了八百至一千万,真是财源广进。法国占领前,他以极低的价格购进了大片土 地,占领后很快便卖给了各殖民开发公司,因此赚了大钱。 短短几天工夫,他便成了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富翁和实力雄厚的金融巨头,远远胜过一些 国家的国王。谁见到他,都是一副敛声静气、低头哈腰的奴才相。同时他的发迹,也使许多 人羡慕不已,内心深处卑鄙龌龊的想法,因而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对他来说,“犹太人瓦尔特”、“来历不明的银行老板”、“行迹可疑的报馆经理”、 “靠贿赂当选的众院议员”,所有这些带有贬损的称呼已统统成为过去。人们现在知道的 他,是以色列人富翁瓦尔特先生。 对于自己的富有,他也确实想显示一下。 在圣奥诺雷关厢街拥有一幢豪华宅第,且宅第内的花园与香榭丽舍大街相通的卡尔斯堡 亲王,当时在生活上相当拮据。瓦尔特得悉后,即向亲王提出由他买下这幢宅第,并要亲王 在二十四小时内迁出,所有陈设均保持原样,连一把扶手椅也不用移动。他出的价钱是三百 万。亲王拗不过这诱人的数额,终于拍板成交。 第二天,瓦尔特便在此新居安顿了下来。 不久,他又忽发奇想,产生了一个与波拿巴媲美的念头,想征服整个巴黎。 匈牙利画家卡尔・马科维奇的巨幅油画《基督凌波图》,当时正在著名鉴赏家雅克・勒 诺布的陈列室展出,很快引起轰动,人人竞相前往观看。 艺术评论家们也是交口称誉,说这幅画是本世纪最为杰出的一幅作品。 不想瓦尔特忽然以五十万法郎将画买了去,从而使满心欢喜的观众大失所望,同时瓦尔 特也在一夜之间成了全城的议论中心。对于他的这一做法,有的羡慕,有的谩骂,有的叫好。 随后,他又在各报登出一则消息,邀请巴黎各界名流在一天晚上前往他家欣赏这幅出自 外国名家之手的杰作,免得人们说他把画藏了起来。 他家将因而大门洞开,凡愿前往一睹为快者,只须在门前出示请柬,便可进入。请柬是 这样写的:十二月三十日晚九时,卡尔・马科维奇的《基督凌波图》将在寒舍展出,届时有 电灯照明。阁下若能大驾光临,将不胜荣幸。 瓦尔特先生和夫人 请柬下方附有一行小字:午夜过后将举行舞会。 因此,凡愿留下者届时尽可留下。瓦尔特夫妇将在他们当中结交新友。 其他人在欣赏名画的同时,还可在宅第内随便走走,见见男女主人,而不管这些来自上 流社会的人士是怎样傲慢或态度冷漠。这之后,他们便可趁兴而去。但瓦尔特老头深信,过 一阵子,他们还会来的。因为他们对他的那些同他一样发迹的以色列兄弟常去造访。 当务之急是让报上经常提到的那些拥有贵族头衔但已家道中落的人士,前来看看。这样 做,一来是让他们看看一个在一个半月内便赚了五千万的人,是怎样一副模样;二来是让他 们亲眼目睹,来他家的人是如何地似潮水一般。除此之外,还想让他们看出,他这个以色列 子弟把他们请到家里来欣赏一幅描绘基督的油画,是有着怎样的雅兴,处事是怎样地灵活。 他的意思不言自明:“你们看,马科维奇这幅有关宗教题材的《基督凌波图》,我是花 了五十万法郎才买下来的。我虽是犹太人,但这幅画将永远放在家里,天天在眼皮底下。” 此邀请在社交界,特别是在众多贵妇和纨绔子弟中,引起了热烈议论,虽然它并未提出 任何要求。去看这幅画,也就同到帕蒂先生的画室去看一些水彩画一样。瓦尔特得了一幅名 画,他要在一天晚上敞开大门,让大家都去看看,这岂不是一件时下难遇的美事? 半个月来,《法兰西生活报》每天都对十二月三十日晚的这场盛会作了大量报道,想方 设法把公众的兴趣激发起来。 见老板忽然变得如此富有,杜・洛瓦恨得咬牙切齿。 他费尽心机,从妻子手中强夺了五十万法郎后,本以为自己已经相当富有,现在却觉得 还是很穷。周围有钱的人比比皆是,而他却一个子儿也挣不到。同他们的巨万家资相比,自 己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心被忌妒啮咬着,无名火与日俱增。他恨所有的人,恨瓦尔特一家,因此现已不去 他家。他恨自己的妻子,因为她上了拉罗舍的当,不让他购买摩洛哥股票。他更恨这位外交 部长,因为他骗了他,利用了他,竟有脸每星期两次来他家吃晚饭。他成了他的秘书,办事 员和笔杆子,每当他在他面前为他捉刀时,他真想将这自命不凡处处得意的家伙活活掐死。 作为一名部长,拉罗舍其实并无多少政绩。为了保住这个职位,他处心积虑地不让人看出他 捞了许多。但这一点,他杜・洛瓦却看得清清楚楚,因为这陡然发迹的区区律师,一言一行 是那样大胆,狂妄,那样目空一切,自以为是。 在杜・洛瓦家,拉罗舍现在是随意进出,完全取代了德・沃德雷克伯爵的位置,一如这 位伯爵在世时的样子,且对仆人说话,俨然是一副家中主人的神气。 杜・洛瓦对此虽然气得浑身发抖,但不敢发作,如同一条狗,虽想咬人,但不敢张口。 因此他只得迁怒玛德莱娜,动辄对她恶言恶语。每当此时,玛德莱娜总是耸耸肩,把他当作 不懂事的孩子。再说他的这种喜怒无常,她也实在无法理解,常常说道:“我真弄不明白, 你为何总这样牢骚满腹,其实你现在的处境已经够好的了。” 每听到这种责问,杜・洛瓦总是转过身去,低头不语。 至于老板家即将举行的晚会,他早已申言自己是绝不会去的。这可恶的犹太人家,他不 想再踏进一步。 两个月来,瓦尔特夫人是天天给他写信,求他去她家,或是约个地方,同她见上一面。 她说,她要把自己为他赚的七万法郎交给他。 这些情急辞迫的来信,都被杜・洛瓦随手扔到了壁炉里,他一个字也没有回。他这样 做,倒不是因为不想要自己应得的一份,而是有意怠慢她,鄙视她,折磨她。她是那样有 钱,他不愿对她有求必应。 晚会举行那天,玛德莱娜对他说,他不去看看是不对的,他却答道:“请别管我的事好 不好,我就是不去。” 可是吃过晚饭之后,他又突然说道: “这个罪看来还得去受,你去快点准备。” 玛德莱娜料定他会去的,因此说道: “我只需一刻钟便可动身。” 他一边穿礼服,一边嘟嘟囔囔,甚至上了车也还在骂骂咧咧。 原属卡尔斯堡亲王的那幢宅第内,前院四角各挂了一盏电灯,恰如四个发出淡蓝色光芒 的小月亮,把整个院子照得通明。正房门前的高高台阶上铺着一块华丽的地毯。每一级台阶 旁都直挺挺地站着一个身穿制服的听差,看去恰似一尊尊石雕。 “嚯,他们可真会装腔作势。”杜・洛瓦耸了耸肩骂道,心里因嫉妒而老大不快。 “住嘴,”他妻子向他说道,“你也暂且装装样子吧。” 他们走了进去,脱下出门穿的沉重外衣,交给迎上前来的仆人。 好几位女士已随同丈夫前来,现也正忙着脱去身上的裘皮大衣,“这房子真气派。”的 赞叹声不绝于耳。 宽大的前厅,四壁挂着壁毯,壁毯上绣的是马尔斯战神和维纳斯女神的恋爱故事。左右 两边是气势雄伟的楼梯,拾级而上,可达二楼。用铸铁制成的栏杆,因年代久远,外表镀金 已不太耀眼,但在红色大理石阶梯的衬托下,其淡淡的光芒仍隐约可见。 客厅门前站着两个小姑娘,其中一个穿着粉红色衣裙,另一个穿着蓝色衣裙。每有客人 到来,她们便向女士们献上一束鲜花。大家都觉得这一安排别有情趣。 各个客厅都已是宾客满堂。 女士们大都服饰一般,以表明她们今晚来此同平素参观其他私人画展,并无多大不同。 打算留下来参加舞会的女士,则全都是袒胸露背。 瓦尔特夫人在第二个客厅接待来客,身边围着一群女友。 许多人因不认识她,像在博物馆参观一样,并未注意谁是此房屋的主人。 看到杜・洛瓦到来,她的脸色刷的一下一片苍白,且身子动了一下,想迎上前去。但她 终于还是站着未动,等着他过来。 杜・洛瓦彬彬有礼地向她欠了欠身,玛德莱娜则同她亲热无比,恭维的话语没完没了。 杜・洛瓦于是让妻子陪同这位老板夫人,自己很快钻入人群,想去听听肯定可听到的尖锐议 论。 五间客厅一个连着一个,全都挂着名贵的帷幔或意大利刺绣及色彩和风格迥异的东方壁 毯。古代画家的名画点缀其间。一间仍保留着路易十六时代式样的小客厅,特别引人注目。 客厅内的座椅全都放着丝质软垫,淡蓝色底衬上绣着一朵朵玫瑰。低矮的木质家具,漆得一 片金黄,上面所罩饰物同墙上所挂帷幔一样,做工精美绝伦。 一些著名人士,杜・洛瓦一眼便认了出来。其中有德・黛拉希娜公爵夫人、德・拉弗内 尔伯爵夫妇、德・安德勒蒙亲王将军、美若天仙的德・迪纳侯爵夫人,以及在各重要场合常 可见到的男男女女。 有人这时拉了一下他的胳臂,同时耳际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娇滴滴声音:“埃漂亮朋友, 你这个死鬼,今天总算来了。这些日子为什么总也见不到你?” 披着一头金色鬈发的苏珊・瓦尔特正站在他面前,以其清澈的明眸看着他。 杜・洛瓦没有想到是她,心中很是高兴,遂同她握了握手,解释道:“我何尝不想来? 可是最近两个月,实在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分不开身。” “这可不好,”苏珊的神情非常严肃,“很不好。你让我们太伤心了,因为妈妈和我, 现在都很喜欢你。特别是我,已经离不开你。你要不来,我简直闷死了。你看,我已将心里 话对你说了,你要是再不来就太不应该了。现在让我挽上你的胳臂,由我带你去看《基督凌 波图》。这幅画在顶里边的花房后部。我爸爸把它放在那儿,无非是想让大家在这里多走一 走,炫耀一下他这幢房子。他这样做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他们在人群中慢慢地走着。这英俊潇洒的少年和这楚楚动人的姑娘,立即引起了众人的 注意。 “瞧,”一位知名画家说道,“这可是无与伦比的一对,两个人无论在哪一方面都很般 配。” 杜・洛瓦听了,心中不禁思忖道: “我要是真有能耐,当初本应娶的是这一位。这其实不难办到,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相反,我糊里糊涂娶了那一个,真是昏了头。可见一个人在作出一项决定时常常显得过于匆 忙而考虑不周。” 想到这里,他像是心里流进了滴滴苦酒,感到分外苦涩,顿时万念俱灰,觉得自己这一 生也太没意思了。 “漂亮朋友,”苏珊这时向他说道,“你可要常来。爸爸现在是这样富有,我们什么也 不用担忧,可以痛痛快快地尽情玩乐。” “唉。”仍沉浸于其思绪中的杜・洛瓦说道,“你很快就要结婚的,你会嫁给一个家势 煊赫但已有点败落的贵族。这样,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不会太多的。” “你在说些什么。”苏珊不假思索地说,“我马上还不会结婚。我要找个我所喜欢,非 常喜欢,完全喜欢的人。家里有的是钱,我要将这一生当作两个人生来度过。” 杜・洛瓦笑了笑,神情中带着讥讽和傲慢。接着,他指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将他们的 境遇向她一一作了介绍,说他们都出身高贵,但家道已远不如当年,靠着那依然保存的空爵 位而娶了个像她这样的金融家女儿。现在,他们有的还同妻子保持着一定的关系,有的则早 已离开妻子。但不论属何情况,皆自由自在,生活放荡,为众人所熟悉且备受尊敬。 “我敢担保,”他最后说道,“不出半年,你也会经不住这方面的诱惑而嫁给一位侯 爵、公爵或亲王的。到那时,你便会高高在上,看不起我的,小姐。” 苏珊气愤不已,用手上的扇子在他的胳臂上打了一下,说她一定要找个自己所满意的人。 杜・洛瓦发出一声冷笑:“不信咱们就等着瞧,因为你们家太有钱了。” “你不是也得了一笔遗产吗?”苏珊问道。 “唉。”杜・洛瓦难为情地叹息一声,“这笔遗产带给我的,不过是一年两万法郎的年 金。在现在这种时候,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 “你妻子不也得了一笔遗产吗?” “是的,两人加在一起是一百万,每年可得年金四万。靠这点收入,连一辆像样的马车 也买不了。”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来到最里边的那间客厅里,一间巨大的温室蓦然展现在眼前。虽是 隆冬时节,温室里高大的热带树木却郁郁葱葱。树下种着大片大片的奇花异草。走进这深绿 色的天地中,湿润泥土的清新气息和花草所发出的浓郁芳香,顿时扑鼻而来。灯光从顶部照 射下来,好似飘落下一阵阵银白的雨丝。这令人振奋的柔和人造氛围,非平时所常见,其引 人入胜给人以一种甜美的异样感觉。两排茂密的灌木丛之间,是一条条长满藓苔的小径,好 像铺着绿色的地毯。杜・洛瓦倏地发现,左边一颗枝繁叶茂的棕榈树下,有一个大得可以沐 浴的大理石水池。池边放着四个代尔夫特所产大型瓷塑天鹅,一股股清泉从其微微张开的嘴 内不断喷出。 水池底部铺了一层金黄色细沙,几条来自中国的金鱼正在水中嬉戏。这些外形奇特、体 大腰圆的金鱼,不仅眼球凸出,而且每块鳞片的边缘都呈蓝色,是养于水中,用于观赏的。 看到这些时而到处游弋、时而一动不动的小东西,不禁使人想起中国巧夺天工的刺绣。 杜・洛瓦停下脚步,不觉怦然心动,心中嘀咕道:“要说富有,这才是名副其实。只有 住在这样的地方,才算不枉度此生。 问题是别人能够做到,而我为何不能?” 他想了想,看自己有何办法可以施展,但这种办法岂能立时想出?他因此为自己的无能 而深感懊恼。 他身边的苏珊这时一言未语,似乎在想着什么。他侧过眼向她看了看,刚才的想法再次 涌现于脑际:“我当初要是娶了这没有头脑的姑娘,也就好了。” “当心。”苏珊好像突然从其悠悠遐思中惊醒过来,向他喊了一声,推着他穿过面前的 人群,向右拐了过去。 这时,只见一簇奇异的树木,其叶片像张开五指的手掌,颤悠悠地伸向天空。就在这树 丛的中央,一个人正动也不动地立于海面上。 别具匠心的布置,确实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油画的四周完全淹没于摇曳不定的绿叶 丛中,使得整个画面看去像是一个深不可测、如梦如幻的黑洞。 观众必须仔细观看,方可看清画上原来画着一条小船。由于布置巧妙,船体部分已尽皆 隐去。其实船舷上正坐着一位圣徒,手上举着一盏灯。明亮的灯光全都照在翩翩而来的基督 身上。不过,在昏暗的灯影里,船上的其他圣徒仍依稀可辨。 基督踏着波浪往前走着,脚下的波涛立时顺从地退去,让出了一条道。圣人周围一片黑 暗,只有点点繁星在夜空中闪烁。 提灯的信徒照着慢慢走来的基督,明灭不定的灯光中显现出圣徒们一张张惊喜的脸庞。 这确是一幅气魄宏大、匠心独运的名家之作。谁看了都会产生强烈的印象,令你梦牵魂 萦,久久不能忘怀。 因此今日来此观看的人,起先都敛声静气,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也就若有所思地走开 了,随后才会谈起这幅画的价值。 杜・洛瓦看了片刻,心下想道: “能够买下这样的东西,确实非同小可。” 见不大的场地前,现在已是挤挤撞撞,他也就紧紧地夹着依然挽着他的苏珊那只纤纤细 手,立即退了出来。 “要不要喝杯香槟?”,苏珊问他。“我们现在不妨去餐厅坐坐,或许能在那儿见到我 爸爸。” 他们于是慢慢地往回走着,各个客厅里都挤着满满的宾客,衣香鬓影,人声鼎沸。 “那是拉罗舍和杜・洛瓦夫人,”杜・洛瓦忽然听到好像有人在说。话音从他耳边轻轻 掠过,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是从哪儿传来的呢? 他往四下看了看,果然看到他妻子正挎着这位部长走了过来。两个人笑容满面,在低声 说着什么悄悄话,不时对视的目光,柔情依依。 他感到,旁人好像在一边看着他们,一边发出低声议论。 他真想冲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给这两个鬼男女狠狠几拳。 玛德莱娜这样做,真让他丢尽了脸。他不由地想起弗雷斯蒂埃,人们现在谈到他杜・洛 瓦时,可能也在称他为“龟公”。 她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发迹小人,表面上确有几分机灵,实际上并无多大能耐。人 们所以常来他家作客,是因为不敢得罪他,知道他并非等闲之辈。不过,人们在私下议论他 俩时,一定无所顾忌。这也难怪,这个女人一举一动都像在玩弄心术,名声越来越糟,因此 已将他这个家弄得流言四起。同她在一起,他杜・洛瓦绝不会有什么作为的。她已成为他的 绊脚石。 啊,早知今日,他定使出浑身解数,好好作弄她一番。比如眼前这位可人的苏珊,他便 可大加利用,使她无地自容。他怎么就瞎了眼,没有看到这一点呢? 他和苏珊此时已来到餐厅。餐厅很大,一排排大理石柱子,气势宏伟。墙上挂着年代久 远的戈柏兰珍贵壁毯。 瓦尔特一眼瞥见他这位专栏编辑,急忙走来同他握了握手,心中的喜悦显而易见:“各 处都看了吗?苏珊,你是否领着他,将应走的地方都走到了?漂亮朋友,今天到的人真多, 你说是不是?盖尔什亲王也来了,你见到没有?他刚才在这儿喝了杯五味子酒。” 说罢,他又向参议员黎梭兰迎了上去。参议员身后跟着他的妻子。这没有头脑的女人, 把自己打扮得像杂货铺一样花哨。 一位男士这时走来向苏珊打了个招呼。此人瘦高个儿,脸上蓄着金色的络腮胡子。头已 有点秃,一副社交场合到处可见的潇洒神气。杜・洛瓦已听人称呼他为德・卡佐勒侯爵。他 此时忽然对这位侯爵产生了嫉妒。他是什么时候同苏珊认识的?无疑是在她家发了财之后。 不用说,此人现在一定在追求苏珊。 有人碰了一下他的胳臂,杜・洛瓦回过头,原来是诺贝尔・德・瓦伦。老诗人头发梳得 油光可鉴,身上的礼服却是皱巴巴的,一脸漠然而又疲惫的神情。 “今日这种场合,就是我们常说的及时行乐,”他说,“一会儿还有舞会,跳完舞便回 去睡觉。这难得的机会,女孩子定会高兴异常。你何不喝杯香槟?这酒好极了。” 他让人将自己手上的酒杯倒满,举起杯,向此时已拿起一杯酒的杜・洛瓦敬酒道:“愿 头脑精明者,能战胜百万富翁。” 接着,他又温和地说道: “倒不是因为我对他人有钱感到不舒服,或者嫉恨他们,这是我的原则立常”杜・洛瓦 没有再听他说下去,因为苏珊已随着德・卡佐纳侯爵走了。他撇下诺贝尔・德・瓦伦,立刻 追了上去。 可是恰在这时,一群人乱哄哄地涌来,想喝点什么。他因而被挡住了去路。待他好不容 易挤出来时,不想却与德・马莱尔夫妇撞个满怀。 德・马莱尔夫人他常可见到,但她丈夫他却很久未见了。 德・马莱尔先生走上来紧紧握着他的双手说道:“亲爱的,您上次让克洛蒂尔德捎给我 的话,令我不胜感激。我因购买摩洛哥债券而赚了差不多十万法郎。没有您,这钱是赚不到 的。您真是一位很重情谊的朋友。” 几位男士不时回转身来看着这妖娆而俏丽的褐发女人,杜・洛瓦随即说道:“亲爱的, 作为回报,请允许我带走您的妻子,或者说,允许我挽上她的胳膊,去走一走。一对夫妇不 应总在一起,您说是吗?” “完全对,”德・马莱尔先生欠了欠身。“要是我们走散了,便一小时后在此会面。” “好的。” 两个年轻人说着挤进人群,后面跟着这位丈夫。克洛蒂尔德感慨万千,不停地说道: “瓦尔特这一家真是走运。不过归根结蒂,还是因为人家有生意头脑。” “瞧你说的,”杜・洛瓦反驳道,“一个人只要有能耐,便总会成功的。总之是各有各 的办法。” “两个女孩每人将有两三千万法郎,”克洛蒂尔德又说,“且不说苏珊长得那样漂亮。” 杜・洛瓦没有接茬。见他的心事被人道破,他很是不快。 克洛蒂尔德尚未去看《基督凌波图》,杜・洛瓦说他愿为引路。一路上,他们说说笑 笑,以糟践他人为乐,对陌生人更是品头论足,无所顾忌。圣波坦这时走了过来,上衣的翻 领上挂满各种勋章。他们一见,不禁开怀大笑。走在他后面的一位前任驻外大使,胸前也挂 着勋章,但数目远不如圣波坦多。 “这个社会真是无奇不有,”杜・洛瓦忽然大发感慨。 布瓦勒纳也走来同他握了握手,胸前也挂了根决斗那天带过的黄绿两色绶带。 佩尔斯缪子爵夫人虽然身躯肥胖,但也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此刻正在路易十六时代式样的那间小客厅里,同一位公爵说着什么。 “一对情人在窃窃私语,”杜・洛瓦调侃道。进入花房后,他又看到自己的妻子正坐在 一簇花丛后面,身旁是拉罗舍―马蒂厄。他们这样做,分明带有这样的意思:“我们就要在 这大庭广众之下幽会,别人怎样说,我们毫不在乎。” 德・马莱尔夫人在看了卡尔・马科维奇所绘基督后,也认为这幅画确实非同一般。此 后,他们开始往回走,但她丈夫已不知往哪里去了。 “洛琳娜还在恨我吗?”杜・洛瓦突然问道。 “这还用说?她根本不想见你,别人一谈起你,她便走开。” 杜・洛瓦没再说什么。小家伙突然对他如此反感,真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备觉沉重。 走到一扇门边,苏珊蓦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大声喊道:“埃你们在这儿。这样吧,漂亮 朋友,你姑且独自呆一会儿。我要带克洛蒂尔德去我房间看看。” 两个女人匆匆走了。人群虽然密集,但她们扭动灵活的身腰,竟然顺利穿了过去。这是 她们在此场合的拿手好戏。 “乔治。”有人这时轻轻喊了一声。杜・洛瓦回转身,原来是瓦尔特夫人。她接着压低 嗓音说道:“你这个人心也太狠了,这样折磨我,对你有什么好处?我让小苏珊把你身边的 那个女人带走,就是要同你谈一谈。听着,我今晚无论如何……无论如何要同你谈谈……否 则……否则……我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的。你马上到花房去。花房的左边有一扇门,出了门 便是花园。你沿着对面的小路一直往前走,很快可看到一个葡萄架。 我们十分钟后就在那儿见面。你若不去,我马上就会撕破脸大闹起来,这绝不是戏言。” “好吧,”杜・洛瓦高傲地答道,“我十分钟后一定到达你刚才说的那个地方。” 他们随即分了手。不过杜・洛瓦却差点因雅克・里瓦尔的纠缠,而未能准时到达。因为 后者忽然走来挽上他的胳膊,神采飞扬地同他说得没完没了。他显然是从餐厅喝了酒来的。 后来,杜・洛瓦在一间客厅里又遇到了德・马莱尔先生,总算把雅克・里瓦尔交给了 他,自己才脱了身。他现在需要做的是,决不能让妻子或拉罗舍看到自己。所幸这一方面倒 还顺利。因为他们此刻好像仍在那里热烈地谈着什么。这样,他终于到了花园里。 不想外面的阵阵寒气,冻得他像是掉进了冰窟窿,心中不由地想道:“他妈的,这样下 去非感冒不可。”他于是将一方手帕,像领带一样系在脖颈上,沿着小径慢慢地往前走去。 由于刚刚走出灯火辉煌的客厅,脚下的路一时看不太清。 左右两边的灌木丛,树叶早已脱落,细小的枝条在寒风中抖动。房内射出的灯光照在上 面,灰蒙蒙一片。他依稀看到前边的路中央仿佛有个白晃晃的东西,原来是瓦尔特夫人正袒 胸露背地站在那里。她颓丧地说道:“啊,你总算来了。你难道要逼我去死?” “又来了,”杜・洛瓦不慌不忙地说道,“别这样好不好?你若不听,我马上就走。” 瓦尔特夫人钩住他的脖颈,嘴对着嘴向他说道:“我哪一点对不起你?为何总这样躲着 我?说,我在哪儿得罪了你?” 杜・洛瓦试图将她推开,一边说道: “上次见面,你将头发绕在我上衣的扣子上,弄得我妻子差点同我闹翻。” 瓦尔特夫人听了一怔,但很快便使劲摇着头:“胡说。你妻子才不管这些呢,一定是你 的哪个情妇因此同你闹了一常”“我没有情妇。” “住嘴。你为何总也不来看我?为何连一星期一次同我一起吃餐晚饭也不愿?我受的苦 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是这样地爱你,无时无刻不想的是你,你的身影总在我眼前晃动,每 说一句话,总担心会带出你的名字来。这一切,你知道吗?我感到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 地束缚住,像是陷入了罗网,究竟是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我什么时候都在想着你,结果 是喉头发紧,胸部像撕裂了似的,两腿瘫软如绵,连路也走不了。 这样,我整天呆呆地僵坐在椅子上,心里却仍旧想的是你。” 杜・洛瓦惊异地看着她,发现他所熟悉、身体微胖、一脸调皮孩子气的她,已经是一点 影子也见不到了。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烦躁不安、绝望之极,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 女人。 一个模糊的想法开始在他的脑海中形成,只见他说道:“亲爱的,爱情并不是永恒之 物。有聚有散,才是正理。像我们这样下去,必会弄得对双方都非常不利。与其这样,还不 如早日分手。我说的这些,全是实情。不过,你若能表现得理智一点,把我当作你的一个朋 友来接待我,对待我,我定会像往常一样,来看你的。这一点,不知你能否做到?” 瓦尔特夫人将她那裸露的双臂压在他穿着黑色礼服的胸前,说道:“只要能见到你,让 我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说定了,”杜・洛瓦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没有其他任何关系。” “当然说定了,”瓦尔特夫人嘟哝道,但紧接着便将嘴唇向他凑了过来,说道:“吻我 一下……最后一次。” “不行,”杜・洛瓦和蔼地拒绝道,“刚定下的规矩,岂能马上就推翻?” 她转过身,擦了擦夺眶而出的泪水,然后从胸衣内抽出一个用粉红色丝带捆着的纸包, 递给杜・洛瓦:“给,这是购买摩洛哥股票赚的钱中你所应得的一份。能为你弄点外快,我 很高兴。喏,拿去吧……”“不,”杜・洛瓦不想要,“这钱我不能收。” “什么?”瓦尔特夫人勃然大怒,“你今天可别给我来这一套。这钱明明是你的,除了 你,谁也不能要。你如不要,我就把它扔到阴沟里去。乔治,你这人怎么这样?” 杜・洛瓦于是接过小纸包,随即放到了口袋里。 “现在该回去了,”他说,“否则你会得肺炎的。” “这样岂不更好?我真希望能快快死掉。”瓦尔特夫人说,同时一下拿起他的一只手, 带着疯狂和绝望,没命地在上面亲了又亲。随后便恋恋不舍地跑到楼里去了。 杜・洛瓦于是慢条斯理地往回走着,心里打着如意算盘。 接着也就昂首挺胸,满面笑容地到了花房里。 他妻子和拉罗舍已不知哪里去了。人群已逐渐散去,留下来跳舞的人显然没有多少。她 见苏珊挽着她姐姐的胳膊,双双向他走了过来。她们要他待会儿和德・拉图尔―伊夫林伯爵 一起,同她们跳第一个四人舞。 “你们说的这位伯爵是谁?”杜・洛瓦不解地问。 “我姐姐新交的一个朋友,”苏珊做了个鬼脸。 “你真坏,苏珊,”罗莎满脸羞红,“你明明清楚,他既不是你的朋友,也不是我的朋 友。” “这我知道。”苏珊笑了笑。 罗莎一赌气,扭头走了。 杜・洛瓦亲热地挽起苏珊的胳膊,温和地说道:“听我说,亲爱的小苏珊,你真把我当 朋友看吗?” “当然啦,漂亮朋友。” “对我绝对信任?” “绝对信任。” “你刚才说的话还记得吗?” “关于哪一方面?” “关于你的婚事,也就是说,你将嫁给什么样的人。” “记得。” “很好,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可以。什么事?” “每当有人向你求婚时,你都要同我商量,在征求我的意见之前,决不答应任何人。” “好的,我一定照办。” “这可是我们两人间的秘密,不可告诉你父亲和母亲。” “我不会对他们说的。” “你发誓?” “我发誓。” 里瓦尔这时匆匆跑了来: “小姐,你父亲叫你去跳舞。” “走,漂亮朋友,”苏珊说。 杜・洛瓦谢绝了。脑海中忽然涌进了许多新的东西,他想马上就离去,以便冷静地考虑 一下。他找了找玛德莱娜,不一会儿,发现她在餐厅里正与两位他所不认识的男士一起喝可 可饮料。她把他向他们作了介绍,但没有告诉他这两人是谁。 过了片刻,他说道: “咱们走吧。” “随你的便。” 玛德莱娜挽上他的胳膊,穿过各间客厅,往外走去。客厅里的人已经不多了。 “老板的夫人在哪儿?我想同她打个招呼。” “我看不必,她会挽留我们参加舞会,而我对此已无兴趣。” “这倒是,你说的很对。” 归途中,两个人都默然无语。然而一进入房内,玛德莱娜面纱还未摘去,便笑嘻嘻地向 他说道:“知道吗?我有一件你意想不到的东西给你。” 杜・洛瓦气哼哼地嘟哝了一句: “什么东西?” “你猜。” “我不想费这个劲儿。” “你说,后天可是元旦?” “是呀。” “大家又该送新年礼物了。” “对。” “这是拉罗舍给你的新年礼物,他刚才交给我的。” 说着,玛德莱娜递给他一个类似首饰盒的黑色小盒。 杜・洛瓦漫不经心地打了开来,发现里面放着一枚荣誉团十字勋章。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有点苍白。随后,他笑了笑,说道:“我倒希望他能给我送上一千 万。这玩意儿对他根本不值什么。” 玛德莱娜本来以为他会高兴得跳起来,不想他却如此看不上眼,因而气愤异常:“你这 个人实在越来越不像话了,现在已没有一件东西能使你感到满意。” “这家伙不过是在还债,”杜・洛瓦不慌不忙地说道,“他欠我的可多着哩。” 玛德莱娜不明白他今日为何这样阴阳怪气,说道:“你今年才有多大?能得到这样的勋 章,已经很不错了。” “什么都是相对而言,”杜・洛瓦说,“我今天得到的,本来应当更多。” 他拿起敞开的盒子放在壁炉上,对着那闪闪发光的勋章看了良久。然后盖上盒盖,耸了 耸肩,开始宽衣上床。 元月一日的政府公报果然宣布,新闻记者普罗斯佩―乔治・杜・洛瓦因功勋卓越,而被 授予荣誉团骑士勋章一枚。杜・洛瓦见自己的这个姓在公报上是分开写的,因而比得到勋章 更感到高兴。 看到此消息一小时后,他收到老板夫人一封简函,求他当天和他妻子一起去她家吃晚 饭,大家好好庆贺一下。去还是不去?他拿不定主意。但过了一会儿,也就将这措辞暧昧的 信扔进壁炉,向玛德莱娜说道:“我们今晚去瓦尔特家吃晚饭。” “什么?”玛德莱娜听了一惊,“我还以为你是再也不会踏进他们家一步的。” “我已改变主意,”杜・洛瓦淡淡地说了一句。 他们到达时,老板夫人正一个人呆在那间仍保持着路易十六时代风格的小客厅里。此客 厅现已成为她专门接待好友的地方。她通身素黑,头上扑着香粉,样子十分迷人。她这个人 远看像个老妇,近看却在妙龄。即使仔细观看,也让人难以分辨。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人亡故了?”玛德莱娜问。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瓦尔特夫人答道,声音十分凄凉。“说不是,是因为我 们并没有任何亲人故去。说是,是因为我已到达这样的年龄,距离告别此生的日子已为期不 远了。 今天穿上这套丧服,是想为此志哀。不管怎样,从今而后,我是心如死灰了。” “决心虽然下了,”呆在一旁的杜・洛瓦心想,“但能保持下去吗?” 晚饭的气氛相当沉闷,只有苏珊说个不停。罗莎似乎心事重重。大家一再为杜・洛瓦举 杯祝贺。 饭后,大家离开餐厅,在各个客厅和花房里走了走,互相间随便聊着。杜・洛瓦同老板 夫人走在最后,老板夫人拉了一下他的胳臂,低声向他说道:“听我说……从今而后,我是 什么也不会对您说了……不过乔治,您可要常来看我。您看,我已不再对您以‘你’相称了。 没有您,我是活不下去的,情况绝对如此。因此而造成的痛苦,将是任何人所难以想象 的。不论白天还是黑夜,我的心灵及我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感到您就在我身旁。总之,您 的身影无时无刻不在我眼前晃动。这情景就好像您让我喝了一杯毒汁,这毒汁如今正在我的 体内肆虐。我已经不行了,是的,我是不行了。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您面前显出一点 老态来。我对头上的白发毫无掩饰,为的就是给您看的。不过,您可要以朋友的身份常来看 我。” 她一把抓住杜・洛瓦的手,使劲捏着,揉着,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这绝无问题,不用再说了,”杜・洛瓦冷冷地说道,“您看,我今天一接到您的信, 不是马上就来了嘛。” 同两个女儿及玛德莱娜走在前边的瓦尔特,已在《基督凌波图》旁等着杜・洛瓦。他这 时笑着向杜・洛瓦说道:“知道吗?我昨天见我妻子曾跪在这幅画前祷告,其一片虔诚同在 教堂里一样。那样子可真把我乐坏了。” “这是因为只有这位基督能拯救我的灵魂,”瓦尔特夫人解释道,其坚定的语气显示出 内心的无比激动。“每次见到他,心里便感到勇气倍增,浑身充满力量。” 说着,她走到这立于海面的神明前,不禁连声感慨起来:“他是多么地非同一般。这些 人是多么地怕他,又是多么地爱他。你们看,他的头颅和眼神是多么自然而又饱含灵性。” “他很像你,漂亮朋友,”苏珊突然喊道,“我对此确信无疑。你若蓄上络腮胡子,或 者他将络腮胡子刮掉,就不会有什么不同了。啊,你们俩是如此相像。” 说着,她让杜・洛瓦站到了油画旁。众人一看,果然觉得极其相像。 人人都惊讶不已。瓦尔特说他简直不敢相信,玛德莱娜则笑着说,基督的神采要更为雄 劲。 瓦尔特夫人动也不动,死死地盯着基督像旁她那情人的面庞。满头白发下,面色顿时一 片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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