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二章   [ 上午7 :01]   那是什么东西?   温暖的办公室里,一个大块头男人坐在吱呀作响的椅子上,一边呷着咖啡,一 边透过明亮的晨曦斜视着码头的远端。他是拖轮修理厂的早班管理员,工作的地方 位于紧邻格林威治村北边的哈得孙河岸边。有_ 艘莫兰公司的拖轮将在四十分钟后 靠港,不过这会儿码头上还是空空荡荡的,他可以享受小屋里的温暖。他把脚搁在 办公桌上,咖啡杯靠在胸前。他擦了擦窗玻璃上的水汽,又向外看了看。   这到底是什么?   一只黑色的小箱子立在码头的边缘,就是正对着新泽西的那一面。昨天晚上六 点钟作业区关门的时候,可没见着这只箱子,而且也不会有人在半夜里靠港停泊过。 一定是陆地上的人放在这里的。码头周边有一道铁锁链构成的防护栏,防止行人进 入作业区,不过,管理员知道这里总有工具和杂物筒丢失,所以如果有人想越栏闯 入,一定也不成问题。   但为什么会留下这么个东西呢?   他盯着它看了一会,脑子动个不停。外面可真冷,又刮着风,这咖啡可真带劲。 接着他转念又一想,哦,见鬼,最好还是去检查一下。他套上厚厚的灰色上衣,戴 上手套和帽子,将杯底的浓咖啡一饮而尽,随后便走进屋外刺骨的寒风中。   管理员顶着风沿着码头走过去,眼睛被吹得直流泪,但还一直盯着那只黑箱子。   这他妈的是什么东西? 这玩意是个长方形,不到一英尺高。早晨的太阳还很低, 箱子正面上的某个东西反射着光线。他觉得晃眼,所以眯缝着眼睛。   哈得孙河泛白的河水冲刷着码头下的桩柱。   他在离箱子十英尺的地方停住脚步,看清了发光体的原貌。   是只时钟。钟的式样很老了,表盘上的数字显得很有趣――用的是罗马数字― ―正面是一轮圆月的图形。看起来挺值钱的。他对了一下自己的手表,发觉地上的 钟还在走;时间挺准的。谁会把这么漂亮的东西丢在这里呢? 嗯,好吧,就当是我 捡到了一份礼物。   他走上前去,准备将时钟捡起来,这时他的双腿突然一滑,向上腾起。刹那间, 他吓得要命,以为自己要滚入河中。不过他直挺挺地跌倒在地面上,这才发觉身下 竟然是一层冰。还好,他没有继续向前滑出去。   他疼得向后缩了缩,大口喘息着,站了起来。他看了看脚下,发现这可不是一 般的冰。它呈现出一种棕红的颜色。   “哦,天哪,”他喃喃地说着,意识到眼前竟然是一大摊血迹,它汇聚在那只 时钟附近,结成了光溜溜的冰层。他探身向前,找到了这摊血的来源,不禁觉得越 发恐惧。他看到码头地面的木板条上似乎留有带血的指甲划痕,仿佛有人在手指或 手腕被砍伤的情况下,挣扎着抓住木板,试图不让自己滑入汹涌的河水之中。   他爬到码头边缘,向下看去。波浪起伏的河面上并没有漂浮的人体。他并不感 到惊讶;如果他的想象是正确的,那么这摊结成冰的血表明,这个可怜的家伙早就 被抛在这里了。如果他没有及时获救,那么这会儿他的尸体可能已经快漂到自由女 神像附近了。   他一边从衣服里摸出移动电话,一边向后退,同时用牙齿咬掉手套。他最后看 了一眼地上的时钟,然后赶忙返回办公室,用粗短、颤抖的手指拨通了警察的电话。   真是今非昔比啊。   这座城市已经今非昔比,一切都是因为那年9 月的一个上午,爆炸声四起,浓 烟滚滚,霎那间摩天高楼被夷为平地。   这是你不能否认的事实。你可以欣赏纽约人的疗伤能力、勇气和重返工作的积 极态度,这些都是真真切切的事实。但当人们看见航班飞机接近拉瓜迪亚机场时, 仍会驻足观看,觉得它们似乎比正常高度要低那么一点。人们过街时,如果发现地 上有个被人遗弃的购物袋,也会远远的绕过去。随处可见士兵或警察穿着黑色制服, 手持黑色的自动武器,而大家对这种景象已经司空见惯。   感恩节花车游行来去匆匆,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现在,圣诞节的喜庆气氛正浓, 到处都是摩肩接踵的人群。不过,就在这种欢庆的氛围之上,仍旧徘徊着早已灰飞 烟灭的世贸中心大楼的幻影,徘徊着已经离我们而去的受害者的身影,久久挥之不 去,仿佛成为了百货商店节日橱窗所反射的永恒镜像。而且,人们还在思考一个严 峻的问题:下面还会发生什么?   林肯・莱姆有他自己“今非昔比”的经历,因此他能深刻地理解这个概念。以 前,他能走能动,可是突然之间他就变成了残障人士。在那一刻之前,他还是个与 他人无异的健康人,正在进行犯罪现场的勘查;一瞬间之后,一根房梁砸断了他的 脖子,导致了医学上所称的“C4脊髓损伤”所产生的四肢麻痹,从肩膀向下的部位 几乎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 mpanel(1);   真是今非昔比……   人的一生会因为某些瞬间而发生永久的变化。   不过,林肯・莱姆相信,如果你将这些瞬间当作过于深刻的印记来铭刻在心, 那么这些事件就会变得更有杀伤力。这样一来,那些坏人可就得逞了。   现在,正是一个星期二的清晨,天气寒冷,莱姆一面回忆着自己的经历,一面 收听NPR 公共电台的广播节目。播音员嗓音浑厚,带着调频立体声广播特有的韵味, 正在播报关于后天即将举行的花车游行活动的准备工作,在那之后还安排了庆祝仪 式和政府官员参加的会议。本来,所有这一切都理所当然地应该在首都华盛顿举行。 但是由于“支持纽约”的态度压倒一切,所以这些活动被移到了纽约来举行,而观 众和示威者将大量拥上街头,阻碍交通,使得华尔街周围那些安全神经本已十分紧 张的警察更加如履薄冰。政界和体坛如出一辙:本来计划在新泽西举行的体育项目 季后赛,现在也易地在麦迪逊广场花园举行――成为一场宣扬爱国精神的作秀行为。 莱姆讥讽地想着,明年的波士顿马拉松比赛是否也会改在纽约举办?   真是今非昔比……   莱姆开始确信,其实他自己的劫后状态倒没有太大的变化。当然,他的身体状 况和他所能看到的城市天际线高度的确发生了变化。不过从本质上来说,他的为人 仍和以前一模一样:兼任警察和科学家的双重职责,缺乏耐心,易发脾气( 有时还 令人讨厌) ,冷酷无情,对无能和懒惰的行为决不宽容。他从不因自己的残障而提 出任何要求,也不抱怨,更没有计较自己的伤情( 但他决不宽恕那些违反《美国残 障人士法案》的大楼业主,因为他在犯罪现场调查时一定会批评他们不合规范的大 门宽度和残障通道的设置) 。   他正听着电台的新闻报道,觉得这座城市里有些人似乎陷入了自怜的状态,这 让他颇为气愤。“我要写封信。”他对汤姆说。   汤姆是他年轻的生活助理,身材修长,穿着黑色的休闲裤,白衬衫,外加一件 厚厚的毛衣( 莱姆位于中央公园西区的城区住宅有两个缺陷:供暖不足,隔热层老 旧) 。汤姆正在为圣诞节的到来而进行有些过分花哨的装饰。他听到莱姆的声音, 便抬起头来。   他将一株微型的常青树放在桌子上,桌下早已放着一份礼物,不过没有包装: 一盒成人用的一次性纸尿布;莱姆很喜欢这种摆法,觉得这样挺有讽刺意味。   “写信? ”   他阐明了自己的理论,认为照常进行自己的工作才是更为爱国的表现。“我要 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我想,就写给《纽约时报》吧。”   “为什么不呢? ”生活助理问。他的职业叫做“家政服务员”( 尽管汤姆说, 替林肯・莱姆服务简直让他成为了一位“圣人”) 。   “我一定要写。”莱姆坚定地说。   “真有你的……不过,有件事你注意到了吗? ”   莱姆抬了抬一边的眉毛。这位犯罪学家挺有本事的――他能用自己尚能活动的 身体部位来表达复杂的含义:例如肩膀、面部和头部。   “大部分说自己要写信的人,其实都没有写。而真正写信的人往往二话不说, 提笔就写。他们不会对别人说的。你发现了吗? ”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伟大的心理学发现。汤姆,你知道的,现在什么都无法阻 止我。”   “你太棒了。”汤姆又说了一遍。   房间里摆放着五六台硕大的平板显示器,这位犯罪学家用触摸屏控制器操纵着 红色风暴箭头牌轮椅,靠近其中的一台。   “指令,”他通过安装在轮椅上的麦克风对计算机语音识别系统发出命令。 “打开文字处理程序。”   wordPerfect 程序在屏幕上应声打开。   “指令,键入,‘亲爱的先生们。指令,冒号。指令,分段。指令,键人, ‘最近我注意到――’”   这时候门铃响了,汤姆前去开门。   莱姆闭上双眼,思考着如何向外界发泄他的怨气,突然一个人的声音打断了他。 “嘿,林肯。圣诞快乐! ”   “啊哈,也祝你圣诞快乐,”莱姆咕哝着回应那位臃肿而衣着邋遢的来访者, 隆恩・塞利托。这家伙穿过门厅向他走来。这个大块头的侦探必须走得很小心;因 为这房间虽然延续了维多利亚时代古朴客厅的风格,里面却塞满了刑侦实验用的仪 器:各种光学显微镜、一台电子显微镜、一台气体色谱仪、烧杯和台架、移液管、 培养皿、离心机、化学试剂,各种书刊杂志、电脑――还有四处蔓延的粗大缆线。 ( 当莱姆刚开始在这处城区住宅里开展刑侦咨询工作的时候,这些超大功率的设备 经常会烧坏房子里的电路保护器。这地方消耗的电能几乎等同于整个街区其他住户 的用电量总和。)   “指令,音量,三级。”环境控制单元应声调低了NPR 电台的音量。   “没心情来过节,是不是? ”侦探问他。   莱姆没有回答。他回头看着电脑显示屏。   “嘿,杰克逊。”塞利托弯下腰,抚摸了一条蜷缩在纽约警察局专用证物箱里 的长毛小狗。这条狗只是临时住在这所房子里,因为它的前任主人,也就是汤姆的 老姨婆,患病多年,最近在康涅狄格州的韦斯特伯特去世了。这个年轻人所继承的 遗产中,就包括这条名叫杰克逊的哈瓦那犬。这个品种起源于古巴的卷毛比雄犬。 在汤姆为杰克逊找到一个好人家之前,它将一直待在这里。   “我们接到了一起棘手的案子,林肯,”塞利托边说边站了起来。他开始脱外 套,但是又改变了主意。“上帝啊,天真冷。这是不是新的低温纪录? ”   “不知道。我可没有太多的时间看气象频道。”   他在想着如何给自己的读者来信写出一个精彩的开头。   “真棘手啊。”塞利托又说了一遍。   莱姆瞥了一眼塞利托,眉头也拧了起来。   “两起谋杀案,同一种作案手法。基本相同。”   “外面发生的‘棘手’案件可真多。这两起案子为什么更棘手呢? ”莱姆今天 心情不好,因为在没有案件的无聊日子里,他总是心情欠佳;在他接触过的所有 “恶人”中,最可恶的就是“无聊”这个家伙了。   不过塞利托已经与莱姆共事多年,对这位犯罪学家的怪脾气早已习以为常。 “接到总部的电话。   上面让你和艾米莉亚接手这个案子。他们坚持让你俩非得接受这份工作。”   “哦,非干不可? ”   “我向他们保证过,不会转述这句话的。你不喜欢被人逼着去做事。”   “能说说这案子有多‘棘手’吗,隆恩? 是不是这问题不便回答? ”   “艾米莉亚在哪? ”   “她在西切斯特调查一起案件。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侦探的手机响了,于是他竖起一根手指,示意莱姆稍等片刻。他一边与对方交 谈,一边点头,同时作着记录。挂线后,他看着莱姆说:“好吧,我们来说说案情。 昨天夜里的某个时候,有个变态的家伙,他抓住……”   “是个男的? ”莱姆很有针对性地问。   “好吧。我们还不能确定嫌疑犯的属性(原文为gender,主要用来指“阳性”、 “阴性”和“中性”等语法类别)。”   “应该是‘性别(原文为sex ,莱姆认为人的性别应该用表示其自然生物属性 的sex 来形容,这一点体现出他对科学性的偏好)’。”   “什么? ”   莱姆说:“‘属性’一词主要是一个语言学概念。   它指的是如何在某些语言中表明词语的阴阳性。而‘性别’才是区分男女生命 体的生物学概念。”   “谢谢你给我上了堂语法课,”侦探咕哝着说,“如果我去参加‘危机’智力 游戏,也许你的知识还能帮上忙! 不开玩笑了,这家伙抓住了一个可怜的笨蛋,把 他带到了哈得孙河边的拖轮修理码头。我们还不十分清楚他是怎么下手的,但他逼 迫这个男人,或者是个女人,悬在码头边缘的河面上方,然后用刀去割这个人的手 腕。受害人坚持了一段时间,一直坚持到血流遍地,最后还是松手跌了下去。”   “发现尸体了吗? ”   “还没有。海岸警卫队和特勤组都在搜寻。”   “我听你说有两起案件。”   “是的。几分钟以后我们又接到一个电话。叫我们去检查市中心的一条小巷子, 就在雪松街边上,靠近百老汇大街。凶手又杀死了另一名受害者。一位巡警发现这 个人被捆了起来,仰面躺在地上。凶手在他脖子上方悬挂了一根大铁杠――重约七 十五磅。受害者必须紧抓住绳子,防止铁杠坠下砸烂他的喉咙。”   “七十五磅重? 好吧,考虑到力量的因素,我敢说凶手可能是个男性。”   汤姆端着咖啡和点心走了进来。虽然塞利托老是担心自己的体重,但他还是先 挑丹麦曲奇饼干吃。   每逢过节,他的节食计划就冬眠了。他把点心吃掉了一半,擦了一下嘴,继续 说:“所以受害者一直拽着铁杠。也许他真的坚持了一段时间――但那玩意有七十 五磅重! 他最后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受害者是什么人? ”   “他名叫西奥多・亚当斯。住在炮台公园附近。   昨天夜里一位女士拨打了911 报警电话,说曾约她的兄弟共进晚餐,但一直没 见他来。这名字就是她提供的。辖区的警官今天上午会给她打电话。”   通常情况下,林肯・莱姆认为这种轻描淡写的案情介绍没多大用处。但他承认 目前的状况的确可以用“棘手”来形容。   同时,这案子也够“吸引人的”。他问:“你为什么说是相同的作案手法? ”   “凶手在两个现场都留下了一张名片。还有时钟。”   “就像电影《激情风暴》的情节一样吗? ”   “没错。第一只时钟紧挨着码头上的那摊血迹。   另一只则放在亚当斯的头旁边。好像凶手想让他们盯着钟看。还有,我猜是想 让他们听到嘀嗒的声音。”   “形容一下。什么样的时钟。”   “样子挺旧的。我只知道这么多。”   “不会是个炸弹吧? ”现在――自从9 ・11袭击之后――所有发出嘀嗒声音的 物件都要接受例行的爆炸物检查。   “不是的。它可不会爆炸。但排爆队已经将它们送给纽约警察局罗德曼奈克射 击场进行生化物质检查。时钟的品牌是一样的,外形也很像。有位警员说,这钟看 起来有股鬼气。钟面上有月亮图案。   呃,凶手担心我们智商不够,还在钟下面留了一张便条。电脑打印出来的。没 有手写的笔迹。”   “上面写了什么……”   塞利托低头瞥了一眼笔记本,而不是单凭记忆来回答。莱姆很欣赏他这一点。 塞利托并非机敏过人,但他就像头斗牛犬,凡事都有条不紊,力求尽善尽美。他读 道:“苍穹一轮冷月,照耀大地寒尸,预示死亡的来临,终结那始于生之初的旅程。” 他抬头看着莱姆,“上面还有署名,‘钟表匠’。”   莱姆扬起一边的眉毛。“我们有两名受害者,还有一个关于月亮的主题。”通 常情况下,这类与天文现象有关的案件都表明凶手计划要进行连环作案。   “他的杀人计划还会继续的。”   “嘿,林肯,这不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吗? ”   莱姆看了一眼他写给《纽约时报》的信,才写了个开头。他关闭了文字处理程 序。看来这篇关于“今非昔比”的文章要改日再写了。   --------   亦凡扫校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