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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那个男人着一身黑色西服套装,一副墨镜,肌肉发达,大约人在中年。天气炎
热,他却穿了这么厚实的衣服,很难说是为了什么。盖洛怎么也听不出他的口音。
南方的? 西西里岛的,也许? 他不想猜了。他觉得这里有些很严肃的事情,那就是
你干你的活儿,把活儿干好,拿上你的钱,然后走人。
汽车从拥挤的车辆中艰难地冲了出来,开上通往费米奇诺机场和海滨的高速公
路。汽车里的音响放的是爵士乐:天气预报乐团,韦恩・肖特演奏的萨克斯管就像
报丧的女妖在呜咽。盖洛对奥斯提亚很熟悉。他陪许多旅游团去过那个古老的港口
地区,以及那个罗马帝国时代的商埠遗址。
“他们是谁? ”他问。
“谁是谁? ”那个男人咕哝着。
“要我接待的那些人。”
“来访的大学教授。他们本身不是考古学家,不过对这些事情有兴趣。我希望
你知道你该说什么。”
“没问题。”
汽车提前下了高速公路。盖洛感到很困惑。
“我们不去奥斯提亚镇吗? ”
“先不去那里。另外还有一个地方,几百年以前被洪水隔断的曲流。阜姆死港。
死河。你知道那里吗? ”
“不知道。”盖洛的心开始往下沉。没有人会去那里,除了坚韧不拔的挖掘机。
那里只有烂泥和蚊子。“你应该告诉我的。”
墨镜看着他。“我听说你是个聪明人。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编编故事。这
有什么关系呢? 都是玩儿嘛。别担心。
时间不会很久。在这之后我们去奥斯提亚。然后你就自由了,嗯? ”
“好吧。”他扫视着台伯河河口湾的平地。沼泽地散发出的臭气通过空调机钻
了进来,他的嗓子发干,开始咳嗽。前方什么都没有,没有大客车,甚至连一辆小
汽车都没有。盖洛又一次看着那个男人。他戴着黑色的皮手套。在这样的热天里,
真奇怪。
司机转过脸看着他。“你听说过特士良吗? ”
盖洛笑了,干巴巴地。“噢,哇。一个多么讨人喜欢的家伙啊。充满了欢乐和
才智。他那句精彩的有关女人的话是怎么说来着? ‘Tu es ianua diaboli 。’你
们是魔鬼的出入口。哥们儿,女权主义者爱死了这句话。变态的家伙。”
驾驶盘后面的那个男人看着他,虽然戴着墨镜。杰伊・盖洛可以看出他身上有
些很严峻的东西,一些冷酷无情的东西。
“我想的是,”他说,“他的另外一句话。”
“什么? ”
“‘殉道者的鲜血乃是教会的种子。”’盖洛转过头来看着那个男人。这个人
也许并不像他最初想得那么老。他行动起来就像他自己这个年纪的人那样灵巧。墨
镜、西服似乎是为了让他看起来显得老一点。
旅游业,杰伊・盖洛想,多么好的一种谋生方式。提到特士良,盖洛就有许多
话可以说了。他还没有得到机会来炫耀自己的学识,也许有人会欣赏的。
“那些早期的基督教徒。你知道让我感到困惑的是什么吗? 为什么有人自愿做
这种事情? 这有什么意义? ”
“你的意思是,为什么特士良要求人们成为殉道者? ”
“不。为什么那些可怜的笨蛋会相信他的话? 为什么只是为了某种……思想而
去死呢? ”
墨镜思考着他的话。“你见过人民圣母教堂里卡拉瓦乔的画吗? 《圣彼得受难
》? ”
盖洛知道那座教堂。在罗马名胜古迹的星系里它只是一颗不起眼的小星星。这
是拉斐尔饭店附近的一个小教堂,教堂里有两张著名的卡拉瓦乔的画。饭店、教堂
都坐落在游客喜欢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广场上,因为广场位于繁华的柯索商业街的尽
头。
“见过。”他想起了一幅惊人的大型油画,画上的圣人被钉在十字架上。十字
架被推倒在地上,三个在画面上基本看不到脸的男人将十字架倒着拉起来,这三个
男人可能是直接从一家十六世纪的小酒馆来的。圣人彼得看着钉进左手掌里的钉子,
他的神情是坚定的,几乎是自豪的,这让盖洛觉得很不可思议。
“那幅画回答了你的问题。彼得的死刑执行者相信,他们提高了对他行刑的残
酷手段。实际上,就像圣人清楚地意识到的那样,那些刽子手把钉子往他的手掌里
每钉进一寸,他们就将教会的地基加高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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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洛摆摆手,好像是说谁都明白这个。“是的,是的。他是个殉道……”
“此外,”那个男人继续说道,“他沉浸在上帝的光芒之中。
上帝的光芒甚至照在了杀害他的人身上。出于义务和责任,他坦然赴死,因为
他知道在伊甸园那里有更好的生活在等着他。这是一个他孜孜以求的转变。他知道
他去的是天堂。”
“愚蠢……”盖洛嘟哝着,摇摇头。
墨镜凝视着前方空荡荡的地平线。
盖洛笑了,想起了陈列在博尔盖塞博物馆里卡拉瓦乔的另一幅画。美国游客总
是很相信那幅画背后的故事。“不管怎么说,卡拉瓦乔自己并不相信那些废话。看
看他是怎么把自己的头画成是巨人哥利亚被割下来的头。当他这么画的时候,我的
朋友,他被判了死刑,因为在一场网球比赛中他杀死了一个人。他把自己的头画成
是哥利亚的头,为的是感谢罗马教皇继续留用他,并且乞求教皇的宽恕。他有充分
的理由感到害怕。他害怕了。你在那幅画里看不出他在期待拯救。
看到的只是坟墓。还有忘却。”
“你是一个很有修养的人,”司机说,显然对盖洛很满意。
“那位画家最后怎么啦? ”
“他得到了赦免。接着死在了回罗马的路上。挺讽刺的,啊? ”
“可能吧。或者说挺合适的。也许这就是对他的惩罚。”
不过杰伊・盖洛没有在听。他还有一些话得说,一些很重要的话。“还有另外
一件具有讽刺意味的事情。连特士良都没有听从他自己的忠告。他不是殉道者。他
是死在他自己的床上,在大约一百零二岁的时候。伪君子。”
他想起了汽车上挂的梵蒂冈牌照,立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并不是说我
熟悉早期宗教的事情。”
“只懂历史? ”
“一点儿没错。”
杰伊・盖洛看了看周围。他们的车停在一条浅浅的、满是泥浆的河边。一个人
影都看不见。也没有什么东西可看的。
所有通常参观的地方都离这里有一两公里的路程。他希望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他
买到一杯啤酒,或者是一杯加白兰地的香喷喷的咖啡。他希望这地方没有那种化学
污染的臭味。
“他们马上就到,”那个男人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爵士乐播完了。他按
了一下组合音响的按键,取出激光唱片,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仪表盘上的一个盒子
里。这是一个很古怪的动作。不知为什么,盖洛觉得这车根本不是他的。“我们可
以一边等着,一边继续我们之间有趣的谈话,可以吗? 我认为,你对卡拉瓦乔的看
法是对的。他的确有充分的理由感到害怕。但是你不应该拒绝承认他,或特士良,
或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你和我,成为上帝意愿的代理人。哪怕是一个对宗教一窍
不通的人,你这么说都太过分了,真的。”
“真的吗? ”
“你不会认为上帝只是利用这些相信他的人作为他的工具吧? 比拉多(比拉多,
钉死耶稣的古代罗马的犹太总督。)怎么样? 希律王(希律王.以残暴著称的犹太
国王。)怎么样? ”
此刻,杰伊・盖洛认真地考虑起他的处境。在台伯河的一条偏僻的支流旁,他
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坐在一起,等着一队游客,他们想要看……到底要看什么? 他
察觉到,在这附近连一个古代的人工制品都没有。也许这些人是来看鸟的。
也许他们正在复兴那个失传已久的艺术形式,谋杀片。
他看着坐在旁边椅子上的这个男人。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盖洛想,他们双方
势均力敌。这个人更结实一些,但年纪更大一些,也许比他高一点。不过还有优势,
在过去几年里杰伊・盖洛在酒吧里打过许多次架。他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你是在耍我? ”他问戴着墨镜的那个男人。
“盖洛先生? ”
“这是在开玩笑吗? ”
那个男人想了想。“‘殉道者的鲜血……’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 ”
盖洛小声地咒骂着。他开始感到恼火。“你为什么总是说那些废话? 你到底―
―”
一只黑色的拳头,像钢铁一样硬,直冲他而来,速度极快,打在了他的眼睛上。
杰伊・盖洛的头往后仰倒,他的眼睛肿了,眼睛边缘变黑了。不怎么痛,更确切地
说是完全没有感觉。接着在他有限的视线里,他看见什么东西又一次击中了他。结
实的皮手套打在了他的鼻子上,听到了骨头折断的声音。温暖的带咸味的血一滴一
滴地从他的喉头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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