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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考赫带着几分关切的神色环顾房间,说:“我把您的私人物品从客栈运来了。
时间这么仓促,我只能做这么多了,长官。”
我在城堡二楼的住处十分窄小,只容得下一张狭小的床和一把木椅,我的旅行
包就放在木椅上。从床底下探出一只裂了缝的陶瓷夜壶,里面散发出腐臭的尿酸味,
浓郁地飘散在空中。墙上一面高高的窗子几乎提供不了什么自然光,并且,屋里冷
得快要结冰了。谁都不愿点燃炉子。下面囚犯们的尖叫和哀号是听不见了,这叫人
松了一口气,然而,要是一个看守跑进来,把我们永远地锁在这里,我简直不会感
到惊奇呢。
“这就够好了。”我违心地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我已经拥有了卢肯先生的私
人房间,当沉重的工作压力使他无暇回家享福时,他就在这里休息。我环顾四壁,
仿佛要使自己同那些灰中带褐的颜色熟悉起来。“这是我一开始就该入住的地方。”
我补充了一句,语气就跟一个隐者看着自己注定要在其中度过余生的洞穴一般坚定。
“您在‘波罗的海捕鲸人’客栈可是发现了不少重要的东西昵,长官。”军士
提醒着我。
“我想我们该对哪怕是微小的恩赐都心怀感激。”
“康德教授看起来很满意。”考赫继续说道,尽管他那紧抿嘴唇的样子让人一
眼看出这句恭维不是发自内心的。
“你有什么心事吗,考赫? ”
对我的暗示,他没有试图否认,只是不断拉扯衬衫领口,仿佛这间屋子比真实
情况要热上十度。“有好些呢,长官,”他带着几分犹豫开口道:“康德教授很难
捉摸,先生。”
“他怎么了? ”我单刀直入地问道。
“今天上午我在河边看到这位先生时实在吃惊得很,长官。在他这样的年纪居
然会对谋杀抱有这种病态的兴趣,这看起来很……很奇怪。您不这么觉得吗,先生
?”
“他对谋杀的兴趣不是粗俗的那种,考赫,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我快速
回答着,因为军士说出了我自己也怀有的困惑:“康德教授先生无法对犯罪造成的
混乱视而不见,就是这样。他为哥尼斯堡担心,并且会为他所热爱的城市承担任何
个人的不适。”
“可是,他看起来不赞成您把这些命案的动机归为革命阴谋。”
考赫继续说。
“康德教授既不是行政官也不是警察,”我解释道, “他承认这似乎是最显
而易见的原因。他是全普鲁士最杰出的理性主义理论家,他要的是一个能被确凿证
据证明的假说。今天下午我们会面时,我打算给他看他要寻找的确凿证据。”
“是啊,长官。”考赫说,然而听起来他并没有全然信服。
“还有什么事? ”
考赫把一只手放在前胸,像是要抚平激动的心跳,或是要事先为接下来要说的
话道歉。“是关于您兄弟的,先生,”他说: “今天上午康德先生把他和那个男
孩联系到了一起。您的兄弟是被人谋杀的吗,长官? ”
我半转过身子,打开旅行包,装作找东西。
“不是被谋杀的,”我飞快地说,“如我告诉他的,军士,那是一场意外。一
场最不幸的意外。”
我翻动包里的东西避开他的视线。当我再次抬起头时,我仿佛看到考赫那平淡
的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情。我从他身边擦过,穿过屋子走向隔壁。
“囚犯们在哪里? ”我问道。
“斯多岑长官正等着您吩咐带人,长官。”考赫回答道。他整理了一下衣服,
面孔又变成了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具。
“请你叫他先过来一下。”
说到魔鬼,魔鬼就到,斯多岑竟也是这样。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斯多岑手
里捧着一叠文件出现在门口。他身材魁梧,有一张涨红的脸,身穿一件剪裁精致、
式样华贵的深蓝色制服,制服的袖口和臀部的接缝处都镶着白色条纹。“这是在哥
尼斯堡市内的外国人名单,先生。”他说完便鞠了一躬,递给我一份名单,卡托瓦
斯将军手里也有这份名单。
我拿过名单,扫视着上面的名字。
“二十七个人? 在整个哥尼斯堡市? ”
“最近我们这儿见不到什么外国人了,长官。”军官回答道, “当然,有许
多航船来往,但是它们往往当天来当天回,要不就是船员们都在船上过夜。零散的
旅客都避开了这座城市,先生。有点头脑的人都不愿意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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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名单上,有什么人的名字是为警方所知的吗? ”
“没有,长官。是我亲自核实的。”
我注意到昨天夜宿“波罗的海捕鲸人”客栈的三个珠宝商的名字:“你搜查过
那家客栈,是吗? ”
“是的,长官。”他把一大堆文件放在我面前的桌上, “这是我们在那里发
现的一些文件的样本。”
“文件是藏在哪儿的? ”
“在一间密室里,检察官先生。楼上一间卧室的地毯下藏着一扇暗门。”
我想起了莫里克对我的窥视――那就是昨晚他试图要告诉我的消息吗? 他想告
诉我,在我窗口对面的屋子里正进行着一次叛乱会议? “文件和地图,长官。”斯
多岑继续说道。
“地图? ”
“哥尼斯堡的地图,长官,也有其他地方的地图。还有用法语写成的小册子。
波拿巴的名字在其中非常显著。”
“你有没有找到任何武器? ”
“没有武器,长官。”斯多岑咧开嘴笑了笑, “除了在托兹房间里发现的一
支旧手枪。它锈得就跟一只沉没的船锚一样,要是有谁胆敢用它射击,它一定会在
这个人自己脸上爆炸的。”
“你们逮捕了多少人? ”
“只有客栈老板和他妻子。考赫军士提到您对几个商人感兴趣,但他们今天一
大早已经离开城市了。他们可能是从海路走的。宪兵们正试图追踪他们。”
“托兹和他妻子在被捕时说了什么吗? ”
“我没怎么注意他们,长官,”斯多岑回答道, “我有更要紧的事要办。”
“你是什么意思? ”
“是这样的,长官,”斯多岑用手背擦了擦嘴角, “小伙子们自从谋杀案发
生以来一个个压力都很大,我要维持秩序可不容易呢。我可不想他们自己动手伸张
正义,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很好,”我说:“我们最好开始吧。”
斯多岑立正了,说:“首先,卡托瓦斯将军想把D 区的囚犯同其余犯人分开,
先生。”
“D 区? ”我问道。
“那些将被遣送出境的人,长官。将军想把他们转移到皮劳码头,随时准备上
船。如果法国人发动暴乱,监狱里会充满政治煽动家和恐怖分子。哥尼斯堡城堡将
变成普鲁士的巴士底狱,长官,卡托瓦斯将军就是这么说的。六十个被遣送者昨天
乘坐‘沙皇彼得’号离开了斯文尼姆德监狱,明天某个时候就会进入皮劳码头,先
生。卢肯检察官起草了一份临时名单。”斯多岑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睛:“但是,
他还没来得及在上面签名盖章,长官。”
他递给我一份写着斜体字的厚重的羊皮纸。标题里提到的皇家法令我是熟悉的,
数月前,该法令的一份复印件还被寄往我在罗廷根的办公室。对雅各宾派革命的恐
慌已经在普鲁士生根,所有的监狱长都收到命令,要编撰一份“威胁公众利益者,
使用一切暴力手段逃避被捕者,以及经有关部门惩处教化仍冥顽不化者”的名单。
“卢肯检察官选出了六个将被驱逐出境的人,长官。卡托瓦斯将军又增添了两
个。他请您完成这一程序。”
我迅速扫视了一下写在羊皮纸上的名字。
戈登・拉鸠斯基,三十岁,逃兵马蒂亚斯・路德维森,四十六岁。以低劣金属
伪造货币雅各・期泰吉尔曼.三十一岁。行为恶劣。右五十三次酒后打架的记录赫
尔穆特・舒普,三十八岁……
“天哪! ”读着对这个人的指控,我不禁满心恐惧地发出了惊叹:“西伯利亚
的狼群恐怕也不见得斗得过这些人。”
“是啊,长官,”斯多岑若有所思地笑着说:“他们都是一群混蛋。”
安德烈・康拉德・塞根多夫,谋杀罪。休妻罪弗兰兹・休伯提斯纳,四十三岁,
偷牛贼安东・利波考斯基,三十一岁,用斧头砍死自己的兄弟……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要用多少年的苦力,多少下鞭子,多少年的冰雪和刺骨寒
风才能恰如其分地惩罚这样一个该隐(《圣经》中亚当的长子.曾杀害自己的弟弟
亚伯)? “如果您想要把托兹和他妻子加上名单,长官,”斯多岑补充道:“我这
就把他们移至D 区。”
我把钢笔在墨水瓶里蘸了蘸,在这两个名字下画了一条线。签名时,我不禁自
问,这一决定能留给谋杀犯乌里西・托兹和他的同犯多少天生命呢? 被送到俄国服
苦役的囚犯一般不可能活过两三个月。
“我想在做决定前先完成调查。干得很好,斯多岑,你做得很出色。”我说,
并把文件递还给他。他的脸因骄傲而泛着红光――得到了我的肯定,现在他开始抱
着晋级的希望了。“现在,先把葛塔・托兹带进来。”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展开审讯。这个老板娘今天早上宣布自己万分关切莫里克的
安全时,她是否已经知道了他的命运? 现在她发现莫里克死了,而自己被指控犯有
谋杀罪,她还会那样迫不及待地堆起笑容吗? 几分钟后,她被领进我的办公室。
“走上前来,托兹太太。”我说。我故意对她视而不见,信手翻阅斯多岑留在
桌上的文件:红色纸片上写着煽动暴乱的文字,其中夹杂着波拿巴的名字和我在法
国听熟了的一些词组:自由,平等和兽性的暴力。“现在,让我们……”
我抬起头,话语却冻在了舌尖。这个女人在这儿的待遇比斯多岑描述的要糟糕
:她的脸肿了起来,布满瘀青,下嘴唇开裂,渗出鲜血。
尽管如此,她依然竭力挤出一个不相称的甜腻腻的笑容,一如上午早些时候她
问候我时那样。
“检察官先生? ”她开口了。她双手交握,一副帖耳俯首的样子,仿佛正等我
点菜,点饮料。
“坐下吧。”我说,避开她的眼睛。
斯多岑把手重重放在她肩上,一把把她按在椅子里,用的力气是那么大,以至
于椅子都发出了嘎嘎声。我正想责备他,然而莫里克那碎裂的颅骨和滑到嘴角边的
眼珠突然闪过我的脑海。
“那么,葛塔・托兹,你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吗? ”
她抬起眼睛扮了个难看的鬼脸,脸上流露出可厌的关切: “斯蒂芬尼斯先生,
我请求您的宽恕,”她嘟哝着,用捏紧的拳头擦掉眼泪:“他们把客栈关了,先生。
您现在该怎么办呢? 您能住到哪儿去呢? ”
“这个问题你最没必要担忧,”我答道,“你今天早上告诉我你在找莫里克,
那时你就知道他死了吧? ”
“噢,斯蒂芬尼斯先生! 您在说什么啊,先生? 我愁得没了头绪啦。那个孩子
简直讨厌极了,我以为他一定会来打搅您……”
“他为什么会想打搅我呢? ”我打断了她。
“他知道您是个检察官,他……”
“这就是他被杀的原因吧? ”
“您在想什么呀,先生! ”她嘀咕道,“我有理由感到担心,不是吗,先生? ”
“你家的客栈发生了一些蹊跷事,”我继续说:“莫里克发现了一个阴谋。他
知道发生在哥尼斯堡的谋杀案都是由你和你丈夫,还有其他频繁光顾客栈的人一手
策划实施的。”
她没有反对我的话――没有直接反对。
“莫里克告诉您的就是这个吗,先生? ”她答道。她像个祈祷的孩子般绞着手,
身子向我的书桌倾来。她竭力挣扎着,想摆脱斯多岑长官拉住她的手,血从她下嘴
唇的裂口中滴下,顺着下巴一直淌到她的喉咙那儿。“我的乌里西正担心这个!
昨晚他看见莫里克绕着您的桌子转。我们俩都看见啦,先生,我警告他走开。接着
我也提醒过您,不是吗,先生? ”
我懒得回答她。
“我是提醒过您的啊,先生,我真的提醒过啊。但那孩子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她继续说道:“他是个危险人物。谁能分清楚他说的哪些是真话,哪些是谎话? 我
丈夫听说您要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得把那孩子送走,葛塔。’乌里西担
心一旦莫里克知道您在哥尼斯堡的行动,准不会有什么好事儿。但是我们又雇不起
其他伙计。”
“‘波罗的海捕鲸人’客栈因容纳外国间谍而名声很差,”我催促道:“昨晚
晚饭时就有三个在场,两个法国人和一个德国人,他们声称自己是贩卖贵重珠宝的
商人。关于他们,你有什么好说的? ”
“那几个旅行者,先生?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住在本客栈啦。他们是非常正直、
勤勉的绅士。总是及时付小费。”
“他们是雅各宾党人。”我坚持道,“法国间谍。”
看到我有如此剧烈的反应,面前的女人眨了眨眼:“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
先生。”她抗议道,“他们是诚实的人,我可以发誓! ”
“你和你丈夫是他们的同谋,托兹太太,”我毫不松口,“那就是莫里克被杀
死的原因。”
“这不是真的,先生,”她大叫道,“不是真的。我的乌里西对法国发生的事
很满意,这我不否认。有谁会不满意呢? 法国人发动革命是因为他们的国王非常可
怕,他根本不是个执法公正、尊重人民的绅士――像我们亲爱的腓特烈国王那样的
绅士。那些法国人的观点并不那么可怕,先生。自由,平等,友爱……”
“我们不是在讨论观点,”我坚持道, “托兹太太,我们谈的是反政府的阴
谋。”
“阴谋,先生? ”她呜呜咽咽地问,同时举起双手,在空中来回挥动着表示抗
议:“那也是莫里克告诉您的吗? ”
“我告诉过你,我从自己的卧室看到莫里克出现在庭院对面的一间屋子里,你
今天早上否认了这点。但是,就是在那一间屋子里,卫戍部队发现了这堆企图颠覆
政府的文件。”
“那只是一间储藏室,先生! ”她大声嚷嚷,“我否认是因为不想让您为那个
孩子脑瓜里的蠢主意费心。”
“那孩子已经死了! ”我高声道,“为了那些蠢主意被杀害了! ”
“我们都使用那间地窖的,先生,”她绝望地呻吟着,“我们每个人! 我,我
丈夫,莫里克。是的,莫里克,先生! 那间屋子塞满了坏家具和客栈所有夏天用的
亚麻床单,还有一些人们无意问留下的东西。我们从不把那些东西扔掉,以防他们
有一天会来索回。在那里找到的东西,只要不是客栈里用的,就不是我们的东西,
先生,我对您发誓。”
“斯多岑,那堆反动文件究竟是在哪里发现的? ”
“它们被小心地藏在几条毯子下的一只木箱里,先生。”军官对事实进行了确
认。
“那些文件不是我们的,先生,”葛塔・托兹抗议道, “我从没见过它们。
至于莫里克,我留下他只是为了帮助我姐姐,他脑子不对劲。这些谋杀案对他一点
好处都没有。很可能他相信杀人犯藏在我们的客栈里,但是,显然您不是这么认为
的,不是吗? 您一定不是这样认为的吧,斯蒂芬尼斯先生? 乌里西和我这几个月来
一直同所有无辜的市民一样战战兢兢地走在街上。这可不容易啊,我们的生意大打
折扣。自从那个男人被人发现死在码头上以来,我们简直入不敷出呢。”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我很难把它们都记录下来。这个厚颜无耻的女人在撒谎,
然而,如果我想要治她和托兹的罪,就必须让她放弃反抗。
“光是因为你撒这些谎就足够判你有罪了。”我冷冷地看着她说。
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葛塔・托兹。昨夜我初次遇见的那个相貌平平的、
一心想取悦人的、过分喜好追根究底的女房东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偏执的罪人。是
她脸上永远不变的笑容促成这一变化的,这种装腔作势的虚伪笑容简直叫我脊背发
凉。她被指控犯有谋杀罪,却依然坚持微笑,仿佛那微笑是她久经考验、千锤百炼
的杀手锏。这笑容如鬼魅般萦绕着我。
“您不是要拷问我吧,先生? ”
我愣住了。
难道她看透了我的想法,从我脸上读出了某种恶意的表情? 尽管腓特烈・威廉
三世已经正式禁止动用私刑,皇家法令却并没有严禁这种做法。卡尔・海因兹・斯
达贝齐格――位杰出的普鲁士法理学家――最近才发布了一篇拥护重新动用私刑的
论文,在法律圈中备受欢迎。“拷问既快又便宜,”他宣称:“它包含了现代政体
的两大基本原则:经济和效率。”为了获得莫里克为何被杀害以及怎样被杀害的详
细细节,拷问很可能会有用。
托兹太太发出一声恐惧的呜咽:“您有权力处死我和乌里西,先生,但是哥尼
斯堡发生的事是不会因我们的死而停止的。”
“这我们会慢慢弄清楚的。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
她大声哭泣着,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但是一句话也没有说。我朝斯多岑点了点
头,示意他带她下去。但是,当斯多岑试图拉她站起来时,这个女人却猛地扑到我
的桌面上。她嘴唇上滴下的血水沾上了我的笔记。她忿忿地抬头直瞪着我,脸上依
旧带着那可憎的笑容,只不过现在被愤恨扭曲了。
“你为什么要来‘波罗的海捕鲸人’客栈? ”她怒吼道, “你想从我们这儿
得到什么? ”
我向后靠去,避开她满口喷溅的血和愤怒。
“你是什么人派来的? ――要把我们一网打尽? ”
斯多岑抓住她的脖子,想把她从我桌边拖走。
“一个热爱这座城市的人。”我打断了她。
“一个想要毁了我们的人! ”她尖声吼道,同时拼命用指甲抓住桌沿:“是魔
鬼派你来的! 魔鬼!!”
“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至于有多错,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是你杀了莫里克! ”她几乎是把这句话喷溅到我脸上来的,血液溅上了我的
手和我衬衫的亚麻领口,“你,还有把你送来客栈的那个人! ”
“斯多岑,把她带出去。”我叫道,但是托兹太太像个复仇女神般死命抓住我
的桌子,向我靠过来。
“我知道你会毁了我们的――从我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先把莫里克引
坏了的! 他告诉你那些愚蠢的故事,你就信了。我们的客栈里什么都没有。你来了,
莫里克就死了。是你杀了他,斯蒂芬尼斯先生,现在你还要杀我们……”
这一切发生得那么快,我自己都吃了一惊――我还没反应过来,紧握的拳头就
打了出去,正中这个女人的鼻子。打得并不重,却足够叫她的鼻子鲜血四溅了。她
滑倒在地,身体因痛苦而扭曲。
“带她下去。”我命令道。
考赫和斯多岑都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斯多岑,把她带到下面监狱里去。”我重复了一遍。
斯多岑军官眨了眨眼,接着向前迈了一步,把女人从地上拖了起来。他把她推
出门,同时把她的双手铐在脑后。“他们应该把你吊起来,你这无耻的婊子! ”他
叫道, “我们会在这里给你个永世难忘的欢迎仪式! ”
我在桌旁坐下,深深地、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接着,我用一块擦钢笔的破布小
心地擦去了身上和文件上的斑斑血迹。
“他们会伤了她的,长官,”考赫低声提醒我, “狱卒会把她打成重伤。”
我没有看他,也没回答。那一刻,我的脑际闪过什么样的残酷念头? 那时候,
我究竟认为她对莫里克的所作所为应该给她带来怎样的惩罚? 我拾起鹅毛笔,把笔
尖浸入墨水瓶,然后小心翼翼地签署了把这个女人驱逐出境的文件,又写下日期。
我在烛火中把封蜡融化,仔细地盖上自己的章。
那之后――只有在那之后――我才转向了考赫军士。
“告诉斯多岑,把她丈夫带上来。”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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