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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解放头顶 林虎中将说:敌人在你的头顶耍杂技,这是咱干空军的耻辱呀/叶、 韩、刘三个“诸葛亮”凑在一起,顶个啥/毛泽东说:刘亚楼,你锋 芒毕露,你锋芒半露好不好/聂凤智的名字中有一个“凤”字,他说: 我这个人命中属鸟/刘玉堤批评张闯虎:你的大队呢?你他妈就知道 结婚,老婆/斗大的字也认不下几个的农家子弟凑合着把一架现代化 机器弄上天去已属奇迹,难道他们真想在空中进行格斗/国民党飞行 员在空中只说一两句英语,林虎知道他们已到了澎湖/赵德安距敌机 366.66米开炮,六六大顺,本来是一个挺吉利的数字/岳崇新一个连 发,打在他左翼根部,怎么没打下来/七机返航,战斗并未结束,甩 下的孤军仍在作困兽斗 1 采访中―― 原人大副委员长叶飞对我说:新中国成立七、八年了,“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 天”那首歌在福建这个地方唱好像仍然不合适。我们只解放了福建的土地,还没有 解放福建的天空嘛。那时候,我们在福建没有空军,国民党的飞机随便开进开出, 神气得很。 原空军副司令员林虎中将对我说:1954年我从朝鲜调广州,头一眼便看到几架 国民党飞机就在城区上空编队拉烟,搞飞行表演似的,市民们也不害怕,都熟视无 睹麻木了。叫我无动于衷可力、不到,浑身血好像要开锅。咱们是飞行员,敌人就 在你的头顶耍杂技,这是咱干空军的耻辱呀! 原国民党空军三十四中队(侦察中队)U-2间谍机少校飞行员张立义对我说: 五、六十年代我们曾飞遍大陆的每一个角落。记得有一次,我们拍回了非常清晰的 北京全貌照片,把它放成一面墙壁那么大,挂起来分析。许多空军同事过去到过北 平,熟悉那里,所以都很有兴趣。大家就在照片上找自己过去住的地方的位置,辨 别哪里是故宫、天安门、北海、王府井,中南海也拍得清清楚楚。 ※ ※ ※ ※ ※ 解放战争三年,蒋介石赔掉了他的百分之九十五的陆军、近三分之一的海军, 没有大伤元气的王牌唯余空军。毛泽东的军队再厉害,可惜未长翅膀不会飞腾。 委员长带着他的硕果仅存的空军飞撤台湾,他发现,这三百余架飞机在广袤的 大陆上作用甚微,在弹丸海岛上却作用甚巨,可以想象,大海滔滔一览无余,无空 中掩护的共军驾驶渔船、机帆船成群结队强渡海峡,只能成为他的会飞的钢铁大鸟 争相追逐的美味佳肴。他命令:倾一切财力物力,优先保障、发展空军。 mpanel(1); 朝鲜战争爆发,从美国传出应把台湾变成“第二个冲绳”和“不沉的航空母舰”, 委员长很为自己居住的小岛能为世界首强垂青而感高兴,这使他在向美国佬狮子大 张口时可以挺胸昂首而不必作出可怜兮兮的行乞状。他向华盛顿呈递了长长的武器 清单, 当时世界最先进的F-86型飞机名列榜首。生产能力和财富均占世界半数的 老美也确实慷慨大方,几年中,1117架各型飞机运抵台湾,其中269架F-84G和388 架F-86F,同第七舰队以航母和台湾为基地的五百余架作战飞机一起,可以将台湾 的天空滴水不漏地封闭起来,为美丽岛扣上一顶双保险的“安全帽”。 岛小机多,天际显得拥挤,拳脚难以施展,将活动半径伸展至只摆放了少数高 炮部队的大陆闽、浙、粤一线便十分自然。凡遇好天气,台湾的阿飞哥们驾着崭新 的F-84、F-86,心情轻松愉快地从广州、汕头、福州、泉州、厦门、温州等地自 由往还飞来飞去,或在高空转圈拉烟,向地面上的万物生灵们炫耀自己的存在和高 超驾技,或呼啸俯冲,低空掠过,欣赏在尖厉的防空警报下人群惊惶奔跑四散逃命 的开心场面。 阿飞哥们很有几分自豪地把大陆沿海一带空域戏称为 “第二课堂“ (第一课堂为舞厅,当国民党飞行员,都要学会跳舞)。 军队训练历来强调“实战条件”,从“转进”台湾第一天起,国民党空军就发 现大陆沿海是进行“实弹地靶演练”的最佳场所。从对地面军事目标的袭击开始, 逐步扩展至对海上作业的渔船,公路上奔跑的民用汽车和成片成片的民房民舍的轰 炸扫射,国民党飞机似乎染上了近似疯狂的“嗜血癖”。据不完全统计,从1955年 1月至1958年7月,国民党空军飞机进入大陆达15546架次,投弹339枚,扫射110次, 大陆沿海军民伤亡704人, 毁各型船只63艘。其中,以1955年春节前夕的三次大轰 炸尤为著名。 第一次,1月19日6时56分至13时49分,国民党空军4批30架次,在汕 头海关码头一带投弹28枚,地面居民亡12人,伤30人,沉船14艘,正在码头卸货的 英国商船“正伟健”号也活该倒霉一同葬身鱼腹,成为无谓的牺牲品。第二次,当 日下午2时,蒋机8架围歼从厦门开出的“颖海”号拖轮及拖带的木船,使毫无武装 之客船骤然变成极为恐怖的“海上地狱”,死船工、妇女、儿童62,伤19。“附近 海面一时呈殷红色” 。第三次,翌日下午3时40分,蒋机12架又于福州台江人口稠 密区投弹23枚, 近郊投弹1枚,当场炸毙老百姓161人,炸伤180人,居民林依灼一 家九口,死七余二;海员翁天福一家四口,无一幸免。台江区木板民房火烧连营烧 成一片火海,共毁民房一万二千余间,受害者逾三万人,致使除夕之夜,整个福州 形同鬼域,无任何喜庆气氛,无一声爆竹炸响,只见满目灰烬,只闻一片哀啼。 如今,福州台江早已辟为十分繁华的商业区,外地人初到福州,逛“台江农贸 市场”大概都是必修的功课。漫步熙熙攘攘的台江闹区,我浮想联翩依然搞不太懂, 当年国民党空军为何非要选中这一片老百姓聚居的市区丢下炸弹?那时,他们不是 言必称“反攻”的么?须知,“反攻大业”是应以“争取认同”“笼络人心”为前 提的,在台江播种下去炸弹,虽给福州造成了相当痛苦的困扰,但收获的只能是准 备以牙还牙以血偿血的深仇大恨,只能是对于“反攻”绝对无补无益的人心殆丧。 不懂,真的搞不懂!况且,得到灾难吞下苦果的又不仅仅是大陆方,也包括了始作 俑者。前两年,曾任台湾空军司令并擢升三军参谋总长的陈焱龄上将(当年的军阶 大概为少校或中校吧),他的胞弟那时正在大陆某海运公司作船员,恰在一次空袭 中中弹丧生。陈将军是否领导和参加了此次袭击无据可查,但陈将军曾经领导和参 加了若干次针对大陆民用船只的袭击确凿无疑。用自己(或自己同事)的炸弹炸死 自己的胞弟,如此惨剧,上演在陈家,也是我多难的祖国饱享分裂对抗之痛的缩影 吧。 颇值玩味的历史现象是,大陆方面对国民党空军的挑衅性举措一直表现了超常 的忍耐。朝鲜战争期间,大陆的战略防御重点在北方,迅速扩展的空军云集东北、 华北,锋镝北指,无暇南顾。朝鲜战争刚刚落下帷幕,大陆立即着手在东南沿海修 建鹰厦铁路,浙闽、赣闽、粤闽战备公路,及福州、龙田、漳州、晋江、惠安、连 城机场,搞得台湾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片“狼来了”喊声。1955-1956年, 铁路、公路及六大机场相继完成,“狼”却没有来,大陆空军主力依然北驻而未南 飞。原本在南线“赤手空拳”的毛泽东,现在有了“家什”,又只把它紧握着,置 于腰际,并不急于打出去,他着眼的是更高层次的战略考虑:尽量避免再度同美国 直接对抗,主动争取国际局势的缓和,团结广大中立的民族主义国家,扩大国际反 帝统一战线。他对于早已急不可耐多次请战的空军将领谆谆告诫道:诸位,忍耐, 再忍耐。 任何忍耐终有限度,1957年末岁尾当蒋委员长公开宣布“反攻中国大陆的准备 工作差不多完成,向共产党的进攻很快就会来到”之后,毛泽东终于准备向他的老 朋友出手了。12月18日,他批示“考虑我空军1958年进入福建的问题”。“指示” 在空军和福州军区的高级将领中引起极大的干劲和热情,空军入闽的各项筹备工作 迅速、紧张而又极其机密地展开了。在空军,有人把即将开始的大规模调动冠以充 满诗意的名称“孔雀东南飞”。而在福州军区,长期在国民党空军阴影下工作、生 活早己忍无可忍的人们,则给了此次行动以更形象更准确的定义:解放头顶! 2 1958年1月15日, 福州军区司令部会议室。福建省委第一书记兼福州军区政委 叶飞召集军事会议。到会者有:空军司令员刘亚楼,福州军区司令员韩先楚,副司 令员张翼翔、皮定均,副政委刘培善,参谋长黎有章,南京军区空军司令员聂凤智, 广州军区空军司令员吴富善,武汉军区空军司令员傅传作,空军副参谋长张廷发, 福建省委书记江一真。会议议题:讨论研究毛泽东指示和有关空军入阅的各项问题。 1月19日,形成报告上报毛泽东和军委。报告由三人联署:叶、韩、刘。 无疑,这是我所接触和读到的最为缜密、精彩的报告之一。通篇无套话空话、 虚华不实之话,从战略到战术,从政治到军事,从有利到不利,方方面面考虑甚详, 各种可能据实禀报,条分缕析,直陈己见,匠心睿智,力透纸背。读毕,第一感想, 毛泽东以星星之火燃成燎原之势,从江西的山岭最后走进北京紫禁城,除去个人的 雄才大略,还得力于一大批能够深入理解他的意图并将之创造性运用发挥的优秀军 事将才。叶、韩、刘三位上将,都是历经战火锤锻,声威赫赫,叱咤风云,到了比 我现在还年轻10岁的年纪就已经成为统领干军万马、独当一面的大将。五十年代, 正是这几位“少壮派”将领风华正茂的大好时期,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 葛亮”,现在,三个“诸葛亮”凑在了一起,顶个啥? “报告”首先论证空军入闽在政治和军事方面的利弊: 从政治方面看,我们认为1958年我空军进入福建是个有利时机。目前 国际形势是“东风压倒西风”,引起美帝干涉,引起世界大战的可能性是 不大的,即使引起局部战争的可能性也是不太大的。另一方面,可能在一 定程度上增加对台湾的压力,使蒋帮内部矛盾加深和复杂,及打击美帝制 造“两个中国”的阴谋。 从国土防空作战方面看,我空军进入福建,有利于国土防空作战的加 强。蒋贼飞机屡次侵入我大陆腹部,多数是经过福建地区窜入,我空军进 入福建之后,虽然不一定可能完全堵塞蒋机窜入大陆的航路,但确实可以 增加击落蒋机的可能性。 从我空军和福建前线的战斗准备、作战条件等方面看,于1958年我空 军进入福建的时机和条件都是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为有利。理由如下: 我空军部队中作战的飞行员较1955年增多了。歼击航空兵有十三个团 能全天候作战,有二十个团全部能在白天一般气象、部分能在白天复杂或 夜间一般气象条件下作战,每个团有飞行员35至45名。轰炸航空兵一个杜 四中型轰炸机团和一个依尔28轻型轰炸机团,能在全天候执行任务。其余 的十一个团全部能在白天一般气象,部分能在夜间一般气象条件下执行任 务。我空军作战的技术水平,经过几年的训练亦有所提高。再从福建地区 和空军的准备的情况看,福建地区的机场网已经初步完成(只是二线机场 还不足),鹰厦铁路已经通车,南福铁路亦可于今年年底通车至福州,这 对于我空军进入福建之后的物资供应提供了便利条件。 从福建对敌斗争方面看,我空军部队进入福建之后,可以使福建前线 对敌斗争处于更为有利的情况,可以使福建前线的各兵种部队,尤其是航 空兵部队和高射炮部队得到实际锻炼的机会。福建地区已经完成的机场没 有使用,而内地机场却比较拥挤,空军一部分进入福建之后,可使内地机 场松动些,便于其他部队进行训练。我空军进入福建,同时也可以对福建 人民群众的对敌斗争起一些鼓舞的作用。 据说,有人曾就“如何制定一个好的作战计划”请教刘亚楼。刘答:不要光想 着你能打垮敌人,先要想敌人可能把你打垮。把这个问题想全了、想透了,最后垮 掉的,应该是敌人。 “报告”又详尽分析了空军入闽的“不利可能性”。 政治上可能出现的情况: 我空军部队进入福建是保卫我国领土的措施,是名正言顺的,政治上 是完全有理由的。但是,蒋介石集团唯恐天下不乱,将拼命叫嚣,企图扩 大事态,蒋贼很可能对我空军进入福建的行动,把它和鹰厦铁路通车联系 起来,叫喊我军要解放金门、马祖了,直接威胁台湾了,要拉美帝实施美 蒋共同防御条约,拖美国下水。但是,美国不能不考虑到整个国际局势, 不敢轻率插手。然而美国好战派乘机叫嚣和引起某些中立国家的叫嚣,则 是不可避免的。他们将指责我们惹事,在台湾海峡制造紧张局势,同时也 可能给美国特别是院外援华集团以策动和加紧援助蒋介石,以及蒋介石要 求给予更多援助的借口。甚至美帝好战分子可能乘机加紧制造远东紧张局 势,金门、马祖补给困难时,美海军还可能直接担任或掩护对金门、马祖 的运输补给的任务。总之,我空军进驻福建的行动,虽然引起世界大战或 局部战争的可能不大,但是引起一些紧张局势则难于避免。 考虑到我空军部队进驻福建的行动可能产生的上述政治上复杂的情况, 我们认为,我空军进入福建的作战原则,仍然应该采取有理、有利、有节 的原则,不去过分地刺激敌人,不主动去轰炸敌人,不出海作战,避免与 美帝接触(只有在美机侵入我领空时才坚决予以还击)。这样做,我们在 政治上就完全处于有理、有利的地位。 军事上可能产生的情况: 当敌人发现我空军进入福建地区之后,除了与我进行空战中交战外, 很可能对福建的机场、城市、交通枢纽(尤其鹰厦铁路)及其余目标实施 轰炸。特别是如果我们的进入方式、规模和战斗活动方法对敌人的刺激太 大时,这种可能就尤其大。因为,我们既然押在目前“东风压倒”的形势 下进入福建不会引起世界大战这一宝。那么,美国人和蒋介石也可能反押 我一宝,即蒋介石轰炸我福建地区也不至于引起世界大战。甚至于美国也 可能调动其第七舰队和若干航空母舰,在一定的时间内活动于福建沿海区 域,进行海上和空中巡逻,对我进行威胁,并掩护和接应蒋介石空军的活 动,从而使我东南沿海局部地区的局势紧张起来。这是军事上可能产生的 第一种情况。第二种可能,对我空军进入福建这一行动,敌人的反映不大, 由于避免受到还击(主要是金门、马祖),不对我们进行轰炸,只进行一 般的空中侦察及大、小规模的空战。这种可能性也有,但估计极小。因此, 我们的行动计划必须建立在敌人会轰炸的基础上,准备应付最坏的情况。 在军事学上,“战略”、“战术”是两个不同的范畴和概念。而在具体的战争 行动中,这两个范畴却是息息相通紧密关联的,无正确的战略原则,再好的战术也 等于零;有了完美尽善的战略意图,而无切实可行的战术设计,枪炮一响,搞不好 也会到处撞墙撞得头破血流,使看似手拿把掐的胜局归于流产。 但是,恐怕也很少军事行动像1958年这一回这样将“战略”和“战术”如此紧 密地胶合在一起了。有限的战略目标决定必须采取恰到火候的战术方案;而战术动 作的任何偏差和越轨,也可能导致整体战略构想的翻车。毛泽东和他的高级将领们 长久苫思的就是既要找到一条到达目的地的捷径,还要把一路上可能出现的障碍、 意外及应对措施想清楚,想周全。 四天军事会议,有三天是在煞费苦心地研讨“战术”问题:空军以何种方式进 入?何时进入?敌方将作何种对策和我方的反对策,以及敌方反反对策和我方反反 反对策?那时没有电子计算机,有电子计算机也无法把各项利弊条件、复杂因素、 意外情况输入进去,求得正确的答案。正确的答案不能靠运算,只能靠集体智慧+ 丰富的经验+知彼知己+接近事物发展规律的预测+几分冒险精神+决断魄力+… …来获得。 研讨民主而热烈,并时有争论,常常面红耳赤僵持不下。一种设想一经提出, 马上有几个、十几个,甚至几十个问题在等着你。从己方提,从对方提,从正面提, 从反面提,从好处提,从坏处提。各有利弊选最佳,两害相权取其轻。不可能万无 一失,但决不能马失前蹄。有可能马到成功,仍然要多想几个“如果”、“但是” ……咋个办? 很有意思,1958年,艾森豪威尔正在着手进行他的回忆录《远征欧陆》的写作, 他体会深刻地写道:“一项周密的作战计划在空间和时间上都要有伸缩余地,这样 才能适应战争中不断变化的情况,从而完成司令官指定的最终目标。”他撂下笔, 非常满意地呷一口浓浓的咖啡,两手扳住后脑勺,回味着也许只有屡打胜仗的将军 才能写下的这句至理名言。他当然没有想到,大洋彼岸的中国将军们,亦在按照大 体相同的思维逻辑,研制一项针对他以及他的不十分听话的伙伴蒋介石的空间和时 间上均颇具伸缩余地的周密作战计划。 ※ ※ ※ ※ ※ “报告”认为: 一是突然地一次进入福建现有的七个机场(内含汕头);二是逐次的 分批进入。前一方案的好处是:一次展开力量强大,使敌人措手不及,一 时难于对付,一下就紧张到顶,然后逐渐缓和下来。但是缺点有两条:一 是对国际上的震动和美蒋的刺激太大,二是从空军部队作战起飞来看,在 不出公海作战的情况下,濒海机场使用起来很不方便,很不容易对付敌人。 因此,我们认为,我军如果先进驻连城、汕头机场,接着进驻漳州,尔后 视情况的发展,逐步地进驻沿海各机场,这样对敌人的刺激较小,我们无 论在政治上、军事上均较为主动。如果能在崇安(闽北)、瑞安(浙江东 南)两地再修两个机场,则在进驻连城、汕头的同时或稍后一点,东面进 驻崇安,瑞安,这样更可以使空军部队东西两面互相支援,更便于纵深的 机场的支援。 我空军进入福建后,应付可能发生情况变化的方案:根据敌我空中力 量对比的情况看来(我有能作战的歼击机飞行员900名,轰炸机机组300个; 蒋帮共有能作战的飞行员440名) ,国民党的飞行员虽在飞行技术和飞行 经验方面比我们好一些,但是我在数量上占优势,特别是政治质量同我飞 行员比较起来悬殊很大。只要我们各方面努力,力求少犯错误,同敌人打 起空战来,虽然会互有胜负,然而一般说来,应该是打得过敌人的,被敌 人用空战把我们赶出来,估计是不至于的。但是我们应该提防到敌人除进 行空战以外,还可能使用向我福建地区甚至汕头、上海、广州实施轰炸的 办法,以进行报复。因此,我们认为,在我空军进入福建的同时,还必须 准备好实施反轰炸或以其它方式进行强烈的反击的措施,以免使我空军进 入福建的行动处于被动和不利的地位。因为空战和加强地面防空火力,虽 然可以击落一些敌机,但是不能完全阻止蒋机对我实行轰炸。我空军去轰 炸台湾是不适宜的,将引起更加复杂的情况。但是,我们可以抓住金门、 马祖这两条小辫子。抓住金、马的小辫子可以有大抓和小抓两种方法:所 谓大抓,就是组织空军、炮兵、海军舰艇对金门、马祖地区进行轰炸炮击, 打击和封锁敌人的补给线,造成金、马补给的因难,甚至可以将金门、马 祖封锁起来,即使不用步兵登陆,也有可能将金门、马祖敌人迫走。如果 认为采取上述方法,影响过大,尚非其时,则可以采取小抓的办法,即用 地面炮火和鱼雷快艇对马祖进行轰击和封锁,厦门地区对金门只进行配合 行动,这样做,我们认为也可以将敌人制服住。如果我们抓住金门、马祖 两条小辫子,估计经过几个月的斗争之后,蒋介石可能为了保存金、马的 十一万兵力而停止对福建地区的轰炸,然后出现的只是断断续续地双方进 行一些空战的局面。 进入时间。准备工作(运输油料、弹药、组织指挥机构、组织通信枢 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因此,最早也要到七、八月间才行。根据气象规 律,七、八月间福建地区虽然正是台风季节,但是影响的地区主要是台湾 海峡和福建海岸地区,如果我们分批进入,第一步进驻连城、汕头,台风 对我影响不大,对敌人影响却很大。 三十多年过去,再读“报告”,能令我拍案叫绝的自然是三位年轻上将及众僚 属的智慧和判断力。后面战事的发展竟与原来的预测惊人地一致和吻合,此类情节, 人们好像在《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中每每读到,由此生出了对诸葛孔明和智多 星吴用的五体投地。不同处在于,诸葛亮、吴用的“神机妙算”纯属天授,天上掉 大饼似的得来太容易,而1958年的“判断精度”则是在付出了多少辛勤汗水和脑细 胞后才逐渐地减除误差向0°靠拢的。 台湾方面说,1958年台海炮战,是大陆方面苦心积虑蓄谋已久的行动。“报告” 证实了这一说法。 可以确定, 早在1957年底、1958年初,大陆方面就已经决定于 1958年7、8月间在台湾海峡采取重大军事行动了,再巧不过,是年7月的中东事件, 给了毛泽东部署、发动的军事行动以更充足的理由。 台湾方面说, 1958年炮击金门, 是大陆方面登陆金、马,血洗台湾的前奏。 “报告”否定了这一说法。大陆空军入闽,确是一次突然猛烈的出击,但并不是一 次全力以赴的进攻,“不出海岸线作战”,“大陆挨炸也不轰炸台湾”的原则规定, 已将预期目标在一相当有限的范围内锁定,总体战略意图并未脱出“积极防御”的 构架。事实上,如果台湾空军的表现一如后来那般乖乖、其侦巡航路再不逾越海峡 中线、更不随意到大陆来游荡闲逛,两岸空军便大体可以和平共处相安无事,海峡 天空也可讨得一个相对的宁静。处于交战状态的双方,谁都无法容忍对方的炸弹每 日高悬在自己的头顶,都将采取措施“请君出瓮”,这总是心之常态吧。因此,既 然1958年“大陆准备攻打台湾”的说法,纯属无稽之谈,“粉碎了共匪的进犯企图、 胜利保卫了台湾反攻基地”的夸耀也只能是无稽之谈。台湾为“胜利”寻找了一个 虚无的前提,并不能使虚无的“胜利”成为真实,就像你可以逼真地画一棵果实累 累的苹果树,但你永远也不能把那果子摘下放进嘴里一样。 今日看“报告”,是完全可以把它作为指导1958年军事行动的纲领性文件来阅 读的, 虽然八个月后, 地面炮兵走到前台,空军由“主角”降为了“辅佐”,但 “报告”对战场态势的预测依然奇准,确定的各项原则也基本适用。战争大体上在 八个月前设计方案的框架内发展、运行,结局与初衷惊人地一致,我以为历史再苛 刻,也必须给三位上将的杰作打高分。 3 1958年7月18日深夜, 北京西郊机场的跑道灯彻夜通明,一架又一架来自各地 的运输机频繁降落。神色凝重严峻的军区空军司令和军、师长们匆匆步下舷梯,拉 载他们的小轿车急速行驶。与以往不同,没有一辆开往北京前门打磨场空军招待所, 全部径直开到公主坟空军司令部。多日不见的主官们用力拉拉手,没有寒喧和笑语, 人们窃窃议论的主题只有一个:就要真干大干了! 黎明,蓬勃的旭日将一片光彩抛向世界,刘亚楼肩膀上的三颗将星耀目生辉。 司令员莅临,将校们砰然起立。 刘亚楼舒展双臂,做一个示意大家落座的动作。好怪,他一向紧绷的眉心和嘴 角此刻竟溢出一丝关拢不住的笑意。 养兵干日,用兵一时。打了一辈子仗,打了一辈子恶仗与胜仗的将军在歇手多 日之后又捞到了仗打,焉能不开怀一笑? 但他的笑从不使人感觉松弛,永远透着一股令任何一位部属都不敢懈怠不敢拂 逆的威风和庄严。 他的带有浓重福建腔的普通话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弹射出去,敲打着空军作战 室的墙壁,嗡嗡作响。 “同志们,要打仗了!” 开门见山。拐弯抹角不是他的习惯。 “美国人、英国人最近在中东惹祸,毛主席、党中央决定,支援阿拉伯,炮打 金门。我们空军要立即进入福建。” “总的作战指导原则,还是毛主席讲的,在战略上以少胜多,在战术上以多胜 少,达到消灭敌人、保存自己。” “将同国民党空军交手是肯定的。还必须充分准备同美国人较量。美国人也不 是三头六臂嘛,在朝鲜我们掂量过他的斤两。老飞行们应该摆摆龙门阵,研究打国 民党、打美国佬的战法,要让新飞行员树立敢打必胜的信念。” 最后,他大声发问: “打赢这一仗,大家有没有信心!” 回答异口同声: “有!” 很像大战前夕,一位英姿勃发的连长于队前训话,进行极富鼓动性号召性的动 员。 ※ ※ ※ ※ ※ 刘亚楼并非天生就有做空军上将的才学。1929年,这位铁匠的儿子在闽西参加 武平暴动时,第一次打仗,身边战友脑袋开了花,白色的脑浆和殷红的鲜血溅在他 的脸上身上,也曾吓得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动起了开小差的念头。他后来回忆, 是从小在饥寒交迫中长大,一股内在的强烈的革命愿望和热情支持他硬着头皮干下 去。那时,古田会议还未召开,红军的训练方式与旧军队相差无几,拔正步,班长 不喊“立定”的口令,即使前方是悬崖峭壁也得闭着眼往前迈腿。吃饭规定5分钟, 饭前立正站好,一声哨响,立即端起分好饭的茶缸狼吞虎咽,时间到,又一声哨音 立即停止,班长喊“一、二、三”,所有人必须将手中的茶缸举过头顶,再倒扣过 来,吃不完者,稀粥菜场就会浇到头上,直灌到脖颈。下大雨,偏偏在雨中点名, 20分钟时间一分不少,解散后,谁有一句牢骚,全队立即二次点名,又是一个20分 钟。北方兵笑他的福建话,他立即改学普通话。江西兵笑他不敢吃辣椒,他强忍着 鼻涕眼泪嚼辣椒,几天后,竟比江西老表还能吃。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 志劳其筋骨……残忍的训练加上残酷的战争,刘亚楼像一个在重锤夯砸下的钢坯, 迅速由一个二二楞楞的毛小子锻炼成刚强标准的革命军人,养成了以严格顽强著称 并贯彻于一生的泼辣作风。 由于作战勇猛聪明好学,短短三年,他由连、营、团长而师长,年仅21,脚上 穿着2斤重的草鞋, 肩膀头已压上千斤的重担,军事才干如翠竹拔节般与日俱长, 如豪雨瓢泼般潇洒倾泄。长征路上,他的红二师充任全军的开路先锋。铁流二万五 千里,这支“枪头”硬不硬,锐不锐,作用非同。刘亚楼不负众望,从江西打到陕 北,突破五道封锁,渡乌江,下遵义,翻雪山,过草地,攻陷腊子口,会战直罗镇, 一路斩关夺隘横扫披靡,23岁的年轻师长,用一连串的胜利,奠定了在这支革命军 中“能征”“善打”的声威。 ※ ※ ※ ※ ※ 七月十九日上午十时,刘亚楼签发了作战命令。 兵力部署: 一、歼击航空兵: 1.调第一师师部率第一、三两个团进驻连城、新城机场,以师部率第 一团驻连城,第三团驻新城,接替第九师防务。 2.第十八师师部率一个团进驻汕头机场,该师其余部队调驻惠阳机场。 3.调第三师师部率第七、九两个团进驻广州之沙堤、白云二个机场。 4.第九师集中于长沙机场。 二、轰炸航空兵: 1.调第八师一个团进驻樟树机场。 2.独四团八个机组随时准备进驻樟树机场遂行战斗任务。 3.第八师(含四团)进驻后,第二十四师有掩护樟树基地及保证轰炸 部队安全起落的警戒任务。 十年前, 1949年1月14日也是上午10时,刘亚楼辉煌的军事生涯达至巅峰。他 担任攻取天津的总指挥,下达了总攻令。 此时此刻,我军士气高扬,蒋军穷途末路,换上任何一个总指挥,摘取天津都 如探囊取物。而刘亚楼创造的奇迹是全歼守敌十一万仅用了十九个小时,以铁杵捣 卵般的威猛展示了我军的成长和强大,以有名的“天津方式”促成和换取了一个更 为有名的“北平方式”,对全中国的战局发展产生了举足轻重的影响。毛泽东对此 大加赞赏,大为嘉勉。 毛泽东召他进京:刘亚楼,你打得不错,要你从陆地上天,组建我们自己的空 军怎么样? 没有思付,回答只有一字:干! 这一年,他年纪刚好38。一个按照今天的说法大吉大利肯定要“发”的数字。 今天,我们不无惜憾地回首往昔,这位新中国第一任空军司令员已经故去了整 整三十个年头。 时间无情亦有情,三十载光阴,世界会把庸碌之辈洗刷遗忘得干干净净,人们 惊奇地发现,刘亚楼的影响和魅力仍无时无刻有形无形地在整个空军存在延续着。 他留给空军后继者们的遗产,不仅仅是一份相当不错的战绩,还有一种敢拼敢打争 强争先的精神和严格严谨精益求精的作风。 三生有幸,我曾在空军某部服过役,我听过有人骂刘亚楼,也听过有人赞刘亚 楼,而且骂与赞的往往就是同一个人,骂他严厉得像一把刀子,赞他魄力像高山大 海,先骂后赞,诅咒中流露的竞全是对他的钦佩,而且,骂着骂着,嘴边便溜出一 句口头禅:这他妈可是刘亚楼立的规矩!那神圣而不敢乱动毫厘的口吻令人难忘。 陶铸曾用“炼成铁翼摧强敌”、“豪情才气两干云”的诗句赞颂刘亚楼。我亦 以为,一个能在祖国蓝天白云之间楼下鲜明个性和深深印迹的人,当与蓝天白云一 般久长永恒。 指挥组织: 将第一、第五两个军部合并组成福建地区统一的空军指挥机构,在军 委未正式宣布命令以前,暂定名为福建空军指挥部,位于晋江,指挥机构 应于本月二十三日前到达晋江组成,该部直接指挥第一、第十八、第十二 师三个歼击师及樟树的二个轰炸团。 部队调动时间及程次: 1.第一师、第十八师、第八师各部立即派出负责指挥及地面保证的先 遣梯队到达任务地点组织接受自己部队的转场。独四团应派出必要人员到 樟树进行必要的准备。 2.各部队的转场均由所在军区空军按紧急转场方式进行组织,所有地 面部队的转场均需于二十四日零时前完成,空中部队转场时间梯次另有命 令。 3.高射炮部队的调动需在二十五日黄昏前到达任务地区。 4.部队转至新基地后按新的指挥关系请示任务。 刘亚楼命令中最要命的一条是时间:指挥机构必须于二十三日前到达晋江;所 有地面部队必须于二十四日零时前完成转场;高炮必须在二十五日黄昏前到达任务 地区。歼击机各部转场时间虽尚未明确,可想亦不会迟于二十五日。短短几天之中, 完成如此复杂、庞大之地面、空中临战转场,谈何容易! 有人讲怪话:真是逼命哩,拉稀尿裤枪毙砍头伯也完不成了。 刘亚楼拍了桌子,骂娘:娘个×,不是我逼命,是战争逼命!哪个没信心完成 任务自动辞职。哪个没本事完成任务我找你算账。 他并非蛮不讲理,他完全清楚任务的艰巨性、紧迫性,但,他亦清楚,半年前, 空军就拟定了空军入闽作战的预案,并为此进行了扎实、周密的准备,短期内完成 繁重转场任务的客观条件是具备的。同时,他更清楚自己的部队,了解部队中的主 观能动性究竟有多大的蕴藏量。临战时刻,他就是要使自己的命令形成强大的高压, 一级一级压下去,让所有的主客观能量全部释放出来。 关键时刻,拉弓不怕弦绷断,这就是刘亚楼。 采访中,当年奉命率部转至一线机场的空十八师师长、后任空军副司令员的林 虎中将无限深情地回忆了一大篇刘亚楼。 刘亚楼这个人,是我所接触过的高级将领中,最具突出、鲜明个性, 又最有争议的一个。 这个人的优点是事业心非常强,干工作热情高涨,对革命事业忠诚不 二,鞠躬尽瘁。当然,不是没有刘亚楼我们空军就建不起来,但谁也无法 否认,他确实为空军初创组建做出了重大贡献。例如,在陆军的基础上建 立空军,这一正确的方针,基本上是刘亚楼的,是他向中央提出来的。 这个人的缺点是外露,谦虚不够老子天下第一,好训人骂人,对任何 人都不讲情面。他自己讲的,有一回,他去见毛主席,主席说:刘亚楼, 你锋芒毕露。你锋芒半露好不好? 刘亚楼极富雄才大略。学习毛泽东军事思想,最早也是他提出,从空 军开始的。刘亚楼结合战例亲自讲课。记得他讲课也很有特色,不是坐着 讲,而是背着手,在台子上走过来走过去讲,讲我们空军应该如何运用毛 泽东军事思想,非常实际,非常精辟。系统地进行军队的理论建设、基本 建设,空军开始也比较早。五十年代,刘亚搂就凑了一帮人,搞训练大纲、 战斗条例、飞行条例,他天天过问,亲自一字一句修改,很多东西,今天 看仍然适用,一点也不过时。 刘亚楼敢作敢为,敢下决断,但又不蛮干,注意学习,勤于动脑,善 于思维。他身上总带个小本,每个师有几个教员、飞行员,几架飞机,什 么情况,都清清楚楚。记得六十年代打美国无人驾驶飞机,我们的歼六最 高能飞一万七千五,而无人机可飞一万八,我们的飞机追着追着就进入螺 旋拿它没办法。刘亚楼几次把我叫到北京去,提出一个“甩上去”的战法, 就是精确计算好无人机的航线,我们飞机预先设伏、加速,在敌机到来的 一刹那,冲过最高升限开火的战法。我反复研究后认为可行,最后真的干 掉了无人机。刘亚楼作为一个军种的司令员,亲自和我们研究飞机在空中 的每一个动作细节,别人不容易办到啊,工作确实非常深入、具体。 刘亚楼对空军要求严格,有时近于苛刻挑剔,例如打扫卫生,他戴着 白手套翻箱倒柜摸,哪里有一点点灰尘下面都要挨批。现在看,空军作为 一个现代化的复杂军种要求必须严格。我见了军委、总部的领导就讲,刘 亚楼的严格要求严谨作风,是反映了空军的特殊规律的。刘亚楼当司令, 下面做的好他当场表扬,做不好马上批评,毫不客气。那时,我们这班当 师长的做事,谁也不敢有半点马虎。 不错,刘亚楼这个司令有点霸道,在空军,他当家,说了算,吴法宪 只有唯唯诺诺,没有说话的份,不免万马齐喑,一言堂,大家都不太敢讲 话,见了他像老鼠撞见了猫,都怕。但是,这个人并非铁石心肠,冷酷无 情,他骨子里对人非常关心。比如那时各部队党委书记当家,党委书记大 多来自陆军,军龄长,资格老,军政矛盾比较突出。刘亚楼在空军就特别 强调要扶持我们这些年轻的飞行干部,在技术、作战上要尊重飞行干部。 训练摔了飞机,飞行干部压力很大,他总是先批评后安慰,再鼓励你总结 教训,振作精神好好干。每次到部队来,他都要去看望飞行员、地勤人员, 记得为了让夜航大队体息好,连宿舍应挂什么样式的窗帘他都亲自过问。 1965年他临死前两天,我们去看他,人已经不行了,还躺在床上艰难地修 改歌剧《江姐》的歌词。他把“春蚕到死丝方尽”这一句改成了“春蚕未 死丝不尽”,心情写照,催人泪下。总之,他又是一个有血有肉,很懂感 情也很讲感情的人。 用历史唯物主义观点看,毛主席当年挑刘亚楼来组建空军,人选的非 常准,非常对,他无疑是我最为敬佩的老红军出身又最具现代意识科学观 念的高级将领之一。我认为,有许多人写过刘亚楼,老实讲至今没有一个 人能真实地把他写出来。年轻人,你不想试试看? 我坦言,我的笔太拙,亦难将此人真实写出,唯能直录而已。采访毕,如有心 得,汇集于一,乃更确信刘亚楼是一位会使所有对手都感头痛的中国空军统帅。 呜呼,1958年,国民党空军如果不很好地研究自己的对手,将犯绝大的失误。 4 7月18日夜, 南京军区空军司令员聂凤智中将刚刚进入梦境,即被一阵急促的 电话铃声惊醒,拿起听筒,耳边传来刘亚楼的福建普通话:“老聂,主席今晚发话 了。”霎时,聂凤智睡意全消,顺手拿起一支铅笔,边听边做记录。 形势、任务交待完毕,刘亚楼说:“老聂,军委已决定,组建福空,要你去当 司令官。你不要到北京来,立刻到福建去,你的委任状随后就到,把战前各项准备 工作全面抓起来。切切注意,一要迅速组织强有力的指挥机构。二要使用战斗力强、 有实战经验的部队,力争打好第一仗。三要健全各机场的保障机构。四要采取逐步 推进方式完成空中转场,隐蔽好我战略意图。” 19日凌晨,聂凤智已站在福建晋江罗裳山简陋的空军指挥所以新职务下达第一 道紧急备战令。这一历史性画面标志着,半年前拟就的空军入闽作战预案,即将由 白纸上的黑色铅字变成白云间的银燕展翅,争夺闽海制空权的好戏终于拉启了帷幕。 ※ ※ ※ ※ ※ 五、六十年代,空军中便有“北刘南聂”的说法,其实,刘、聂是上下级,一 般是不宜相提并论的,人们如是说,表明了对两位陆军出身的空军将领的信赖和尊 敬,同时,也饱含了对一南一北两位将军犹如红花绿叶般交相辉映配合默契的赞誉。 无巧不成书,聂凤智周岁那年,父母给他取名时,偏偏用了一个“凤”字,几 十年后,聂凤智曾半开玩笑地说过:我这个人属鸟,命中注定要同天空结下不解之 缘的。 然而,长久以来,他并不是天际翱翔飞舞的“彩凤”,分明是林莽中威风八面 的“猛虎”。 聂凤智,陈毅三野中公认的一员虎将,一位军史专家评论道:在我军一些重大 战役,如著名的莱芜、孟良崮、济南、淮海、渡江、上海战役中,差不多都有聂凤 智的精彩表演,虽然他不是主角、统帅人物。闻名全国的“济南第一团”、“十人 桥”、“渡江第一般”和人们所熟悉的文学作品《渡江侦察记》、《战上海》,都 记叙着聂凤智的九纵在华东战场上纵马驰奔、创造的一个又一个胜绩。 聂凤智第一次见到飞机是在1932年。湖北孝感县的一个草坪上,停着中国工农 红军缴获的第一架国民党飞机。一群年轻的红军士兵围着它指手划脚,观看新奇。 其中一位矮个、精瘦的小鬼,张大嘴巴,瞪着眼珠,好奇地想:这球怪物是怎么飞 上天的呢?他当然不曾想到,20年后,自己竟当上了指挥好几百个“怪物”的司令 官。 1952年,聂凤智奉调北上,任中朝联合空军司令员。老虎如果生出翅膀来,飞 上天去的将是一只带着钢牙利爪的“凤”。 朝鲜空战,无论飞机数量、装备质量和技术水平,聂凤智都明显处于下风。美 国空军拥有一大批参加过二次大战、实战经验相当丰富的王牌飞行员,号称“空中 霸主”。聂凤智麾下,尽是一些初出茅庐,在战斗机上只飞过几十上百个小时的楞 小子。开始,很多人私下里认为,双方实力悬殊,这个仗不好打。不好打也得打, 聂凤智不辱使命,在实战中摸索研究,总结出一套独特的战法,终于扭转了被美国 空军镇头欺凌的局面,把空中战场从鸭绿江畔推移到清川江一线,形成令美国空军 也望而生畏不敢妄入在世界空战史上知名度甚高的“米格走廊”,美国空军参谋长 不得不承认:共产党中国几乎一夜之间变成了世界主要的空军强国之一。 从朝鲜战场回来,他的经历中又多了一份他人尚无的殊荣:我军鲜有的既指挥 过地面战役又指挥过现代军种作战的将军。 经验,是财富也是优势。1958年空军入闽参战,司令官非聂莫属。 ※ ※ ※ ※ ※ 聂凤智在罗裳山一块狭小的平地上召集自己刚刚组成的指挥机构,进行简短的 战前动员。给人们留下最深印象的两句话是:若要战胜敌人,我们必须赢得时间。 若要赢得时间,我们必须战胜自己。 他指的是在恶劣的天候、艰苦的工作生活环境里,所有人都必须咬紧牙关,连 续奋战,满负荷、超负荷、超超负荷运转,在军委、空军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一切 战斗准备。 并不高大的他伟岸地立在高处大声说道: 我的要求很简单,你是一台100千瓦 的发电机,必须给我发出300千瓦的电能来! 顷刻间,天降暴雨。他不动,继续他的讲话。他的队伍也不动,一片草绿色和 整个罗裳山融为一体。 远山云浓处,有闷雷隆隆作响,在沟壑峰谷间回旋震荡。 ※ ※ ※ ※ ※ 四下打听当年蹲过罗裳山指挥所的“老坑道”,于是,我在福州空八军司令部 见到了杨国华。1958年,杨老任福空指挥所雷达参谋,退休前最后职务为空八军作 战处长。他退也不休,从未闲着,被部队返聘为调研员,专攻中国空军发展史。研 究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格外亲切有兴趣的缘故吧,如今,他已是五十年代台海空 战问题的专家。初次相识,看他斯斯文文地引经据典纵论历史,不觉得他曾是一位 军人,而更像一位教授。 1958年空军入闽, 和炮击金门是一回事, 也是两回事。空军入闽是 1957年底主席、中央就定了的事,只剩下一个时机问题。当然,如果没有 朝鲜战争,空军早就入闽了。1958年发生中东事件,促成了空军即刻入闽, 紧密配合炮击金门。 在福建原来有个空一军,是由防空一军归建过来的,只管高炮、雷达、 探照灯和机场修建。1954-1958年间,先后建成福州、漳州、连城、龙田、 晋江、惠安、崇安七个机场,但是没有摆飞机。空一军是“空”一军,徒 有虚名。 1958年7月19日, 接到命令,由南空机关一部、浙江空五军大部、福 建空一军全部,组建福空,聂凤智任司令员。要求几天内必须完成空战准 备,确实十万火急,火烧眉毛。 福空指挥所设在晋江罗裳山的掘开式坑道里,64平米大的一个地洞, 硬塞进去作训、通信、标图、电台各类参谋人员一百多人,天气闷热潮湿, 加上通风又不好,人待在里边臭气熏天,刚进去,扑面呛鼻的汗臭真能让 你窒息,把人冲个斤斗。聂凤智也在里边办公,他每天半夜三点进去,中 华牌香烟一叼,开始工作,除去吃饭、方便,不出洞,一直干到日头落山, 才出去眯一觉。 将指挥所建在罗裳山是因为那个地方比较适中,前面就是晋江机场, 靠漳州、惠安机场也较近,通信联络、指挥作战都便利。但生活条件就相 当艰苦啦,根本就没有营房,只有聂凤智有一个几平米的小土房休息、吃 饭,其他人全住帐篷。帐篷四面透风,漏雨、扬沙、蚊虫咬,人就在里边 吃饭睡觉,毫无办法。帐篷搭在一片桂圆林中,那年桂圆大丰收,果大水 足,甘甜如蜜,一嘟噜一嘟噜吊在头顶,伸手可触,晚上散发出阵阵诱人 的清香,弄得人一天到晚嘴里头老在分泌唾液。恕我坦言,我们不少人意 志“薄弱”,没有做到像当年驻锦州的部队那样,用坚强的纪律性抵御住 摘食老百姓苹果的欲望,所以四下无人时,扯下几个桂圆尝鲜的事时有发 生。惭愧。 其实,我们的意志还是相当不错的,条件那样艰苦,没有人发牢骚、 讲怪话,哪里有什么上下班时间啊,所有人都是使出浑身最大劲拼命干, 分秒必争,先同时间打一仗。同时,也充分做好了敌机轰炸罗裳山、为国 牺牲光荣的准备。管理处除了管大家的吃喝拉撒,还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 就是到处买白布买棺材。我们都同处长开玩笑:你们想得真周到,如果轮 上我享用了,那就提前谢谢啦。 总之,当时非常苦,非常乱,事情千头万绪,备战繁重如山,打仗就 是这样的了。好在我们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司令官。空军是个新军种,建国 后打大仗,打恶仗,主要在朝鲜,基本是聂凤智指挥,所以他实战经验很 丰富。聂这个人平时无架子,可以拉呱,喜欢吹牛讲故事打篮球。但到指 挥所那就是绝对权威,大将风度,讲话声如洪钟,很有鼓动性,下面鸦雀 无声,没有人敢乱吭气。他一到任立即工作,亲自部署,抓得具体周密, 魄力大,决心相当果断。空战决定胜负就是那么几秒零点几秒的事,指挥 就怕粘粘糊糊三脚踢不出个屁来犹豫不决。这个人打了一辈子仗,很有头 脑和谋略,仗怎样打目标非常明确。在空军,他唯一怕的人恐怕就是刘亚 楼。我观察,刘亚楼逮到别人吼一通,一般对聂还比较客气,有理让三分。 实在话,从陆军出来又真正懂空军的,一个刘,一个聂。聂的缺点也是作 风不甚民主,霸道一些,大小事一个人拍板讲了算。刘亚楼言传身教嘛, 没治。 时间,就像一条歹毒的长鞭,每时每刻都在拍打快要被抽光榨干了精力、体力 的人们。暴雨,则充当了困难最凶恶的帮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横在你的面前给 早已疲惫不堪的人们再添加一份艰辛。而曾经自以为十分完美自鸣得意的各项计划 在千军万马的调动之中又往往漏洞百出,显出苍白无力的样子,使得空军入闽的战 略行动从一开始就伴随着种种混乱的场面。 到处在喊、在叫、在吵、在骂,问题,像雪片,扑头盖脸飞向罗裳山。 连城的雷达阵地,因事先未经图上作业和周密勘察,以致费了吃奶的劲儿把设 备搬至山顶, 才发现该地仰角均在5°以上根本不能架设。气得雷达兵们揪住工程 师的衣领恨不能饱煽一顿耳光。 下发通信铺设方案,却缺少配套之实地勘测资料。使得通信兵像没有佐料的大 厨师手捧着菜单而无法下勺。 福州场站油料装卸手续不严,发生油料混合事故,18吨航油统统报废。追查下 来,各级推诿,竟无一人挺身而出堵枪眼,拍胸脯说“要撤撤我”。 受领任务单位未经精确计算即申请车辆,常常运输车装不满,运油车卸不净, 空车返回利用率极低, 仅角尾一地因调度不当跑空车129台次,使极为宝贵的两万 多车公里化作喷油管排出的阵阵油屁而白白损耗。 漳州场站下死命令,要当地五天之内备齐一万立方沙石,逼得地方政府把基建 和防汛石料统统控制起来。日后任务变化,并不需要那么多,也不及时通知地方, 恼得漳州父母官们指着站长鼻尖骂:他妈的,以后除了大粪要多少供多少,其他一 颗鸡蛋一粒谷,也别想从我这里拿到手! …… 每天,参谋、助理们战战兢兢把一份份“问题报告”呈递上去,伸着脑壳,静 等脾气火暴的司令官雷霆震怒。谁知,聂凤智往往只看个标题,就顺手甩在一旁, 至多批上一句:“××长、××部门阅处”,再不过问。那些天中,一向“军阀” 的他竟鲜有横眉厉目大声斥责,倒是经常能从完成任务的报告上看到他“很好,应 予表彰”的旁批。事后,有胆大者向他提出这一“反常现象”,将军莞尔一笑道: 空军入闽,大搬家,没有问题才碰见鬼哩。如果我什么都管,等于什么也不管,你 想用一只手同时按住一堆跳蚤是不可能的嘛。该谁管的事就由谁去管好,我只管大 事:一个整体工作的进度,一个飞行部队进驻的隐秘性。下面很辛苦,只要尽了心 尽了力,有点小问题也不用大惊小怪。不是不要批评,更多的应该是表扬,给部队 常鼓气,劲可鼓而不可泄嘛。当主管的,有时就得搞点“无为而治”。 聂凤智的“无为”,毕竟达到了“大治”。在刘亚楼限定的时间内,他首先完 成了能打的准备。 7月26日,毛泽东给彭德怀的信虽暂时延迟了战役发起时间,聂 凤智的“发电机组”仍在按照他的指令超负荷运转。二十天后,他不无几分自豪地 向刘亚楼报告: 通信,共开设和扩建了12个指挥所的通信枢纽部,构通长途电路35处, 增设无线电台127部、 导航台站48个,架设永备线路298公里,被复线834 公里;雷达,架设了11部引导雷达和14部警戒雷达,雷达团由2个扩建为3 个,已迅速构成了全区高、中、低对空警戒与引导网;后勤,运送各种油 料22109吨,弹药1722吨,副油箱1604副,其他物资20163吨。…… 今天,当我们读着这些索然无味的枯燥数字时,是很难想象它们包含了多么巨 大的付出。就说那支由404台运输车和534台运油车组成的庞大车队吧,二十天中无 营房住宿,无热饭菜汤,困倦了,停下来用凉水洗把脸,饥渴了,啃一口硬馍喝一 口稻田水;狂风骤雨,宁肯自己光膀子,脱下军衣盖住引擎盖,以免发动机受潮; 烈日暴晒,因修车而中暑晕倒,急救后跳进驾驶楼继续发动;多少人跑肚拉稀,多 少人感冒发烧,竟没有一台车停驶。战争古来如此,有什么样的司令,就会有什么 样的士兵。 自然, 最令聂凤智感到振奋和欣慰的还是,他已把航空兵6个师部17个团采取 打游击的方式先后进驻了福建地区7个机场。 和二十天前相比,他已不是仅有“七 八个人十几条枪” 的光杆司令,而是手握520架作战飞机拥有强大武备的堂堂统帅 了。他充满信心地期待着,同当面的国民党空军弟兄们乃至背后的美国空军同行们, 在台湾海峡擂鼓对阵,一决高下。 ※ ※ ※ ※ ※ 8月13日, 把自己金贵得像个羞于见人的新娘的太阳,终于扭扭捏捏从云缝间 探出半个身子来,霎时间,青山滴翠,万木葱茏。清晨,雾气淡淡化去,海涛隐约 入耳,鸥鸟漫空竞翔。聂凤智信步走出坑洞口,深呼吸,美美吐出一口浊气,用手 搭个凉篷,登高远眺。天无际涯,灰黑狭长的金门岛若隐若现。凝望良久,灿然微 笑。 习惯性地摸出一根香烟来,中华牌,划火点燃,只轻轻吸一下,便引发猛烈不 止的咳嗽。 保健医生急步向前,一把夺下:首长,千万别抽了,损害健康呀! 聂凤智朗朗大笑:请高抬贵手。如果你不想让我聂某在罗裳山演一出走麦城, 就闭起眼睛假装看不见。打完了空战,我保证绝对服从你的命令。 从衣袋内又摸出一根来。 医生无奈地摇头。 炮战期间,聂凤智的香烟损耗量由每天一盒上升至每天两盒,最多时三盒。他 曾玩笑说:北京的指示是精神支柱,口袋里的香烟是物质基础,少这两样东西,这 个仗他打不赢。 ※ ※ ※ ※ ※ 他最终死于吸烟,过量地吸烟。晚年住院,医院确诊为肺癌。我认定,罗裳山 的日日夜夜让他折了寿。 聂凤智坦然处之,给所在党小组写了一封信,谈及生死:红军时期,同我一起 报名参军的几十名伙伴,大多都为革命捐躯。打济南,我们九纵阵亡1377人,“济 南第一团”十几个连队仅剩三个连的兵力……那么多先烈先我而去,我这条命又何 足惜。 老首长张爱萍前往探视, 他轻松说道:“没什么,癌症!”张爱萍惊叹: “老聂这个人死不了,他的精神好得很。” 自然法则无可抗拒,1992年4月3日,聂凤智与世长辞。临走前的病痛虽然难忍, 但他的脸上却始终滞留着乐观的微笑,直至最后一刻。 了解者说:这是兼容天真与成熟的神态。亦是视胜负如常事,置生死于度外的 大将风度。更是灵魂在战火炼狱中升华,进入了笑瞰人生的境界。 据传,他死后,罗裳山的士兵们自发地祭奠他,在他的遗像前摆上采摘的鲜花 和两盒烟,中华牌香烟。 1993年, 我去罗裳山, 也要陪同帮我去买香烟。买不到中华牌,拿回来两盒 “万宝路”,并说:这个比“中华”更高档。我吼:你瞎搞,要知道,罗裳山这个 地方,见不得美国货!又换回两盒“红塔山”,好歹中国货。 在“坑洞”故址,我敬重地摆上一枝松枝和“红塔山”。我祈望,将军在天有 知,仍能欣然含笑。 5 空中转场,即飞机由甲地飞往乙地的全过程。如果你乘坐了一回民航班机,可 以视为完成了一次“空转”。 我冒着傻气问杨国华,1958年的“空转”真有那么复杂? 杨老非常肯定地回答:不亚于实施一场空中战役。一般讲,交战状态下于敌前 “空转”,己方飞机在落地前后的一两小时内,就像一只脱离了旧巢正在寻觅新壳 的寄居蟹,把自己的软腹部亮给了敌方,处于防护力反击力最薄弱的时刻,很容易 招致致命的打击,空战史上此类战例不胜枚举。何况1958年空军入闽还涉及诸多国 际的、政治的制约因素,刘亚楼、聂凤智们一天到头冥思苦想的就是要找到一个万 元一失的万全之策。 杨老伯我听不明白,索性摊开一张军用地图。按图演示,那是作战处长的看家 本领。 ※ ※ ※ ※ ※ 第一梯队,暗渡陈仓。 刘亚楼确定,“空转”一梯队为空一师从江西永新进驻连城机场、空十八师从 广州沙堤进驻汕头机场。 连城、汕头距金门、马祖相对距离较远,易于隐蔽。退一步讲,即便为敌发觉, 也不致使敌太过惊恐。 高明的摔跤手,并不奢望第一次过招就把对方掀翻在地,总要先在外围盘绕, 观察彼方心态,隐藏自己套路,期待对手失误,捕捉最佳时机。 转场时间几经修改,最后敲定在7月27日上午6时。因为情报侦悉,国民党军26、 27两日将以2个师到金门换防, 福州军区叶飞上将决心于26日晚或27日晨对金门进 行集中炮击。 必须估计到,炮击过后,27日8时左右,国民党空军即会大举出动对 大陆前沿机场及重要目标进行破坏轰炸。 我机6时空转,先敌一步,预备着针尖对 麦芒,硬碰硬地大干一场。 26日,毛泽东的一封信将炮击暂缓执行,但已定空转时间不再变更。 聂凤智就像个女儿出嫁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老妈妈,命令、指示一道接一道,所 有环节上可能出现的问题都想到了,设计好了预案。空战是一项复杂工程,任何一 点疏漏,都可能于瞬间使结局成为另外一种样子: 航线上速度800-850公里/时,转场高度为1500公尺; 严格隐蔽指挥,指挥起飞一律用有线电,航线上如无特殊情况一律不 讲话; 大队相互掩护,以后续梯队掩护前梯队迅速着陆; 第一个大队应于着陆后15分钟以内做好一等战斗准备。全团转场后做 好战斗出动准备时间,不得超过40分钟; 当日任务主要掩护本基地, 不远伸作战, 活动地域为距本基地80- 100公里半径范围内; 第二批到达基地上空时,路桥(机场)海航第二师以中队为单位在霞 浦附近巡逻。空十二师以中队为单位在古田上空巡逻,以吸引牵制台湾北 部国民党空军兵力; 进驻新基地后,如敌对我前沿机场轰炸,则连、汕部队要随时准备到 惠安、晋江、漳州、厦门地区作战; 夜间除值班飞机外,其余飞机均疏散,并很好组织基地高炮掩护机场 及空炮协同动作。要立即检查抢修机场的准备工作,做到随炸随修; …… 27日,天公不作美,乌云盖顶,厚重如铅。军区气象站电话不断,北京、福州、 罗裳山、各机场纷纷催问,今天到底能不能飞?中午11时30分,东南风加强,以力 大无比的双臂将方圆数百公里内的云层整体拾高了数百米,聂凤智果断发令:起飞! 停靠在跑道头等得不耐烦直撂蹶子的战机如脱缰野马,嘶鸣狂奔,一跃而起。 赵德安,时任空十八师五十四团大队长,老人们一旦聊起一生中最为光辉灿烂 的那段时光,再内向者也会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1958年7月中、 下旬,刘亚楼把我们师长林虎召到北京当面交待作战 任务。林虎师长回来就作参战动员,什么支援中东伊拉克阿拉伯,我们那 时年轻,听不太懂,就是气盛、好强,大家嗷嗷叫,表态,都说国民党空 军里边有个什么飞虎队,我们是武松,打虎队的干活,要把他打个稀巴烂。 林虎师长开玩笑,“我也是一只‘虎’,到了天上,你们看准喽,可别乱 打一气哟。”大家都笑,热情确实高。 7月27日中午, 我们团空中转场,从惠阳到汕头,距离很近。如果平 时飞训练,跟玩一样,而这回是战斗飞行,随时准备同国民党的飞机干, 心情就不一般了。我倒希望航路上“有情况”。 比较别扭是高度必须1500。那一带山都是1200左右。我们贴着山尖尖, 在云层里钻出钻进,感觉弄不好就会撞山。但绝对不准拉起来,上去敌人 雷达能看到,我们意图就暴露了。我身子都不敢乱动,使劲稳住驾驶杆。 几十架飞机几乎翅膀挨翅膀,所有人都瞪大眼珠聚精会神编队。再一个别 扭就是空中绝对不许讲话,谁出声谁违反纪律,林师长反复交待,“要把 敌人指挥员变成瞎子和聋子”。我们大气不敢喘,咳嗽更不敢,落地后, 摸一把,湿漉漉,一脑门的汗水。 获悉15架米格17安全降落汕头机场,另外33架亦顺达连城,聂凤智掏出手绢, 轻轻拭去额头的汗珠。立即拿起保密电话,向厦门叶飞和北京刘亚楼同时报告。他 说:我已按照要求,神不知鬼不觉把第一批货送到了。刘亚楼说:老聂,你的“暗 渡陈仓”,很好! ※ ※ ※ ※ ※ 第二梯队,韬光养晦。 空十八师飞转汕头,两天后,三比零,打了一个漂亮的埋伏。 空军入闽的战略企图业已暴露,第二梯队以何种方式进入,更让聂凤智劳神费 心。 刘亚楼一日三电,催询在进驻次序问题上,究竟先漳州、后福州、龙田,还是 三个方向同时进驻。何者为优? 聂凤智反复权衡后回报:仍按“逐步推进”的既定方针行事为宜,着令空九师 先进漳州。 漳州,八闽重镇,距金门直线距离仅40公里。如果突然驻扎了大批飞机,就好 比在台湾的腋下顶了一把刀子,将使对方产生骨鲠在喉般的难受不自在,立即诱发 闽海上空大规模空战的可能性不容低估。 聂凤智给了空九师师长刘玉堤八个字:韬光养晦,藏锋蓄锐。把你们这把剑摆 在人家鼻子下边,不是要你们逼人家立刻出来决战的。要有敢打必胜的信心,更要 有高度的政策头脑。空军作战的原则一般是后发制人,别忘了,你们这把“剑”, 是带着“套鞘”的。 具体原则:一般不出海作战;没有必要时不轻易出海;战斗巡逻、航线飞行、 编队训练务必避开金门空域。 当然,如果发生另外一种情况,那就另当别论,必须“扬眉剑出鞘”了:如果 敌人超越金门上空侵入厦门上空,或从金门以南以北侵入大陆,为了反击敌人则根 本不受这个限制,一定要坚决与敌机进行空战,狠狠打击敌机,敌机经金门上空退 却也要坚决追击,不能因为不过分刺激敌人这一策略,而限制了主动空战的机动性 和积极性。 刘玉堤回答:明白,我就是棋盘上的相和仕,无权过河打冲锋。但那边的车、 马、炮、兵如果越界跑过来,我统统有权开杀戒。 8月4日上午,刘玉堤带飞机34架,自新城机场安抵漳州。 岳崇新老人当年曾是34条好汉中的一个,在刘玉堤辖下的二十七团当飞行员, 回忆往事,他仍心有余悸说,那天,飞得有点乱套,没出大事,万幸。 我们九师原驻长沙,入闽参战,命令来了说走就走,大家没有一点思 想准备。我们大队长叫张闯虎,好不容易三十出头讨到了老婆,头天晚上 喜气洋洋在部队举办了婚礼,第二天又红光满面地领着新娘子去逛大街。 他刚出营门,我们就接到了立刻转场的通知,赶紧派人去找吧。长沙那么 大,一下找不到,就想到了广播寻人这个办法,于是,又联系电台喊:张 闯虎同志,听到广播后请马上回单位,有急事找!张闯虎挽着老婆逛得正 来劲哩,他居然听到了广播,这小子犹豫了一下,对新娘子说:怎么广播 电台里还有个张闯虎?肯定不是我,咱接着逛。刘玉堤左看表右看表,实 在等不及了,说“他妈的我们走让兔载子幸福去”,带着我们就起飞了。 张闯虎傍晚回营傻了眼:怎么人全没影啦?后来他归队,刘玉堤好一顿臭 训:你这个大队长怎么当的,你的大队呢?你他妈就知道结婚,老婆! 我们第一站落江西新城和从东北转来的空一师住在一起。一师政委叶 松盛给两个师一起做动员,大家明白了,这回要真打,纷纷表态。我发言, 打不下来撞也要把他撞下来! 8月4日,我们空转漳州一线机场。三十几架飞机浩浩荡荡,落地时, 有人看错了跑道走向,形成了分两队从跑道两端对头落的局面,像在公路 上会车一样,真他妈玄哪!保卫机场的高炮兵看傻了眼,都翘大姆指:哇, 这个部队好棒,技术顶过硬!我心说,硬个鸡巴,在跑道上来个两机、多 机相撞,那就彻底稀松软蛋啦。 情报侦悉,空九师进驻漳州后,国民党空军连日召开紧急会议,部署空防。金 门军眷,也开始大批撤往台湾。 刘玉堤即便盘弓不发,对手也已感到了一种有形的压力。 ※ ※ ※ ※ ※ 第三梯队,立体掩护。 计划:空十六师进驻龙田,海航第4师进驻福州。 8月4日至13日,整整九天,聂凤智按兵不动,既然暂不炮击,他有意要让已经 烫手的台湾海峡降降温。电示已在浙江衢州集结的部队安心待命,抓紧训练,自己 则蹲在罗裳山的坑洞里,一包接一包消耗香烟,不知疲倦的大脑转动着他的“万全 之策”。 犹如科研试验先要虚拟各种假设条件一样,他将参谋人员召集起来,提出假设: 我进驻连城、汕头敌人还不很紧张。进驻漳州时紧张了一下尚能忍受。此番我如再 进福州、龙田不仅威胁金门、马祖,而且直接威胁台北的安全,敌人很可能孤注一 掷,下决心乘我立足未稳实施轰炸,或乘机进行大规模空战,拼个鱼死网破,不将 我逐出福建,决不罢休。 各位智囊,有何高见? 智囊们深思熟虑后,向他呈上两案,一是若无空情顾虑,海航先转福州做好战 斗准备,空十六师直飞龙田,一步到位。二是若空情复杂,则两师均先到福州,十 六师视情再转至龙田作二级跳跃。而无论取哪一案,沿海各机场均应起飞多批机群 给以有力掩护,以优势兵力压制威慑敌人。因为第三梯队转场的隐秘性实已丧失, 不妨大张旗鼓,先声夺人。估计对方真欲来炸、来袭,也不能不有所顾忌,三思而 后行吧。 聂凤智摸出一根“中华”。有人划火递过来,他摇摇头。一只手来回揉搓那枝 倒霉的香烟,直至碾成粉末状,人们终于听到从他嘴里吐出一字:好! 他又补充道:不能光想着转场,还必须想到转场以后将出现的状况。驻连城、 漳州部队可起飞较多兵力到莆田、惠安一带活动,使敌人不易接近福州、龙田,给 新到部队一两天时间抓紧研究敌情,熟悉空域。 如此,“方案”更显完整,稳妥了。 8月13日晨, 海航四师从衢州飞抵福州。一架架正在降落、滑行中,雷达荧屏 上显示三都澳方向出现敌情,F-86共14架分三批正向福州飞来,紧接着,又发现, 后面还跟有F100美机4架。 刚刚落地的海航立刻重新发动,战斗起飞。不速之客们 知趣乖巧,于闽江口上空兜个圈子,悉数折返。 聂凤智判断,敌人已经高度警惕福州方向,空情将更趋复杂,遂命令:空十六 师按第二方案转场,沿海各机场同时起飞,提供有效掩护支援。 福建空域,顿时扯起了一座前所未有的空中立体防护罩。 苑国辉,当年任空十六师四十六团团长。老人好像并无安全感,说,降落时, 我差一点被打下来,当了冤死鬼。 我们四十六团原驻地辽宁丹东,空转飞行路线和途经中转站是:辽宁 丹东――天津杨村――苏北白塔铺――苏州硕放――杭州笕桥――浙江衢 州――福州――龙田。从北一直往南飞,二千余公里,和候鸟差不多。起 飞时,我领着全团在机场上空盘旋一圈,大家都明白,这回不是训练,而 是出征,要去打仗了。 机翼下白云朵朵,一闪而逝,心里很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 去不复还”的悲壮。 8月13日上午, 在衢州接到命令,第一步飞福州。滞留了个把小时, 接着飞龙田。 在福州听说航路上敌情严重,我们做好了充分的战斗准各。一路上很 顺利,安全无情况。到达后下降高度,突然间,地面高炮向我们猛烈开火, 天空中爆点一片,把我气的,真想对他们施以同样猛烈的还击,我们的家 伙也不是吃素的!还好,他们技术不怎么样,没把我们打下一架来。落地 我就找高炮算账:不是已经通知自己飞机要转场嘛,为什么还向自己人开 炮?原来,一个高炮连长太紧张,一看机群到了,不识别就喊“开炮”。 打一阵,想一想不对,又大喊“错啦,停!”在前线,小连长就有开炮权, 你拿他怎么办?气得我们飞行员看见高炮兵就骂脏话:下回,看准了,是 自己的老婆再睡觉。不是,别竖起了你们那根××,乱放炮! 后来通报,还是冤死了一个无辜者。 机场旁边一个拾粪老头,看到机群忽喇喇飞那么低,四周又嗵嗵嗵打 炮,吓得一头栽到河沟里,呛死了。 苑国辉还不知道,他在空中的那一刻,连城、汕头、漳州、福州、路桥各基地 根据聂凤智命令,共起飞了29批124架次为他保驾护航。 解放军第一次在福建空域显示雄厚实力,台湾空军不明其中玄妙,像突然间受 到惊扰的马蜂炸窝,紧急出动三百多架次在台海上空来回乱飞。台北市也数度拉响 了防空袭警报。 空十六师平安到达龙田,罗裳山如释重负,参谋人员喜笑颜开,愉快地交头接 耳。聂凤智也颇带几分悠然地点燃一支“大中华”。仅片刻,他的面容又回复到惯 常的严肃,他及时提醒部属:争夺台海制空权的斗争刚开头,我们不可有丝毫的马 虎和大意。(晋江、惠安两机场濒临海边,距金门太近,暂不成批进驻,以后以游 击战术零星进入。) 6 毛泽东对彭德怀说:彭老总,你把那么多飞机开到海边去,我的老朋友会不高 兴哩,你这不是要打上人家的山门嘛。人家派出了哼哈二将来,你那先锋,是关云 长还是鲁提辖(鲁智深)呀? 彭德怀对刘亚楼说:刘司令,毛主席对空军入闽能不能打好第一仗很关心…… 我还记得,长征的时候,你的红二师一直打头阵是打响了名声的。空军里头,也要 搞上几个“红二师”。 刘亚楼对聂凤智说:老聂,我把空军几个最能打的部队都交给你了,不打拉球 倒,要打,就一定要给我敲下来! 聂凤智对师、团长们说:《水浒传》里有个李逵,三板斧解决问题。你们第一 斧头下去,就得见血,让那边吃不消、哇哇叫! 空军入闽,首战,关系到能否立足、站稳脚跟,关系到军心士气、再战信心, 关系到空军形象、脸皮面子。 首战,只能打好,不能打不好。谁砸锅,谁负责――聂凤智语。 ※ ※ ※ ※ ※ 1958年7月29日, 闽粤内陆依然像个不愿见人的傻小子,捂着那件用乌云做就 的肥硕外衣,把自己遮盖包裹得严严实实。 海岸线以外,大海却是一位开朗的姑娘,她随手把阴霾丢到天外,将薄雾织成 的纱装搭在肩头,在旭日朝辉中随风曼舞。 一个对守方颇为有利的天候。 汕头机场,林虎“加长的耳朵”(侦听台)和“放大的眼睛”(雷达)全部打 开,捕捉着彼岸任何一点微弱的异动。 11时3分,荧光屏上闪现出一个跳动的亮点,接着又是一个、两个,一共四个: F-84,敌机! 终于等到了。指挥所内,林虎全神贯注在一面标图板上,目光紧紧追随那条曲 曲弯弯、不断向前移动着的蓝线,脑子里考虑着我机出航的时机。 11时15分, F-84低空越过台湾海峡中线。林虎把拳头向下轻轻一按,塔台飞 起三发绿色信号弹,四架米格17隆隆出动。 带队长机大队长赵德安,飞行员黄振洪、高长吉、张以林依次跟进。 为迅速接敌,赵德安打破常规,命令在一百五十米高度编队集结,于云下低空 左转直飞战区,看到云缝再逐渐爬高。 雷达荧屏上,显示出两组八个亮点接近着、靠拢着,拼组成一幅台海上空颇具 历史意义的动态图案。 四对四,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战后,赵德安才获知自己的对手名叫刘景泉,少校,在国民党空军中有“空靶 冠军”之称,曾代表台湾参加在菲律宾举行的“飞行兄弟大会”,获炸射最优成绩, 因作战“勇猛”,击毁大陆舰船而荣获“克难英雄”,受蒋介石召见。一位技术超 一流的“尖子”。 ※ ※ ※ ※ ※ 空军,是国民党三军中的骄子,战斗飞行员,更是整个台湾的宠儿。当这些身 着桔黄色紧身飞行服,梳着油光光的分头,肌肤白皙,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受过 良好教育和严格训练,会讲英语又会跳舞,温文机智的小伙子们一出现在公众场合, 总会引起轰动的效应。加上他们常常深入“匪区”、“敌后”、执行特殊神秘使命 的非凡经历,更使他们的“英雄形象”套上光圈,成为社会各界尤其是纯真少女们 所崇拜钟情的男子汉偶像。用阿飞哥们的大幅照片做杂志封面,在台湾与影星、歌 星、体育明星一样叫座、好销。空军“雷虎”特技飞行队的精湛表演,在台湾也早 已成为百看不厌的保留节目。 一本名叫《国共空战秘史》的台湾出版物赞叹这些“技艺高强”、“优异超群” 的小伙子: 民国四十一年六月(1952年) , 一部分成绩特优的飞行员被保送入 “美国空军高级战斗学校”,接受高级作战训练。在第一次作战演习中, 我飞行员就以高度准确的射击成绩,压倒了美国教官。这使得崇拜英雄的 美国人大为佩服。“亚里桑纳”小姐的竞选、电视节目纷纷邀请我空军飞 行员参加活动,以吸引选票、观众。 四十三年四月(1954年),一个“美国空军巡回教育访问小组”来到 了台湾,他们一行四人:布莱赛尔少校、柏斯寇上尉、里莱上尉、杜蓉中 尉, 一共打下三十多架“MIG-15”。他们说:“打米格就像掐死蚂蚁一 样容易”。 布莱赛尔少校等四人驾驶着四架“F-86F”,由美国本土出发,走遍 了远东的美国空军基地,一到一个基地,他们就和飞行员们作实地的演练, 飞上天,打遍远东无敌手。 因此,当他们在我方的空军基地住了一礼拜,和我方才结业的新喷射 机飞行员作作战演习之前,他们都是相当有自信心的。 但是,当经过几次作战演习之后,他们的看法大大不同了,在和冷培 树、刚葆璞、刘绍芫、李玉球、冯德镛、沈崇义、路靖、王心一……这些 以战绩出名的中国红武士对决过之后,他们不得不甘拜下风了。冷培树和 布莱赛尔少校就从三万英尺打到了二十英尺低空,布菜赛尔硬是不能摆脱 冷培树的追击,只好摇摆了几下机翼,承认“战败”。落地后,布莱赛尔 猛拍着冷培树的肩:“顶好!顶好!” 如果你不戴有色眼镜,应该承认,1958年,飞喷气式飞机总平均每人774小时、 其中60%完成了夜何复杂气象训练、并具有在昼间组织中等机群活动能力的数百名 国民党空军飞行员,若论文化技术、个人与整体水准,的确略胜大陆一筹。 ※ ※ ※ ※ ※ 但一方早有准备,一方茫然不知,打击便具有了使敌措手不及的突然性。 “看见了,两架!”11时11分,高长吉在右上方5000米处首先发现敌机,兴奋 报告。 “是四架,不是两架!”林虎在地面及时提醒空中注意,“你们周围没有其他 情况,大胆攻击!” 战斗过程大致如此: 高长吉、张以林首先咬住敌僚机组(3、4号机),敌长机组(1、2号机)立即 右转, 意欲迂回包抄。张以林处于敌机内侧,发射炮弹进行拦阻,迫敌1号机停止 右转而改为左转, 敌2号机随其后,正好给高长吉提供了良好的射击角度,他收缩 瞄准光环, 待里面投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撤按炮键,一个点射,敌2号机翻 身落马。 同时, 在高长吉上方的张以林,也蹬舵、推头,咬住了敌1号机刘景泉。刘急 剧下滑摆脱。张以林从高度2000米追到200米,距刘景泉150米处开炮,眼见将敌机 左机翼斩掉一块。负伤敌机勉强飞到马公附近,因再无法操纵,刘景泉跳伞弃机。 我情报部门获悉:刘右腿中弹,左手受伤,头擦伤,腰扭伤,但仍清醒。被台湾渔 船大元二号救起,再由运输机直送台南空军医院抢救。刘恨恨说:这次被打主要是 发现敌机慢了。他们速度太快。 另一方向, 赵德安也抓住了敌3号机,连续开炮三次,敌机背部中弹,现出朵 朵火花。负伤的F-84无力还手,摇摇晃晃向东南方飘去。 ※ ※ ※ ※ ※ 台湾方面,历来对大陆空军飞行员是很有一些看不大起的,就像当年蒋先生亲 手栽培的黄埔生瞧不上毛先生从山沟沟里拉出来的红军游击队一样。在他们眼中, 这些顶多读过高小,不少连斗大的字也认不下几个的农家子弟凑合着把一架现代化 的机器弄上天去已经属于奇迹,他们还真想在空中进行战斗?不可思议。 《国共空战秘史》写道: “MIG-15” 飞行员程度只有初中毕业,文化水平很低,在佳木斯航 校只受过苏联顾问的三个月短期速成突击训练,但是,“成份”却很好, 都是工农分子,又红又专,体格颇为强壮,后来迁到北京之后,招收飞行 生的第一个标准还是看出身成份、政治立场,其次才是是否具有空勤体格、 文化水平、科学知识,技术并不十分要求,会飞就行了。 《国共空战秘史》大概没想到,“七・二九”空战中,大陆四名飞行员中有三 位――赵德安、高长吉、张以林,就是被它几笔素描就勾勒出大致轮廓的“工农分 子”,而恰恰是这三位分别击落击伤了台湾的飞机。黄振洪入伍前是武汉市的高中 生,在那个时代,属于“小知识分子”范畴,很可惜,他虽同样勇猛,担任掩护功 不可没,却偏偏是他未能捕捉到战机。 于是乎,1958年的“三比○”,其意义不仅仅是大陆打败了台湾,共产党打败 了国民党, 刘亚楼打败了陈嘉尚(国民党空军司令) ,而且是“大老粗”打败了 “大秀才”,“土包子”打败了“高材生”。于是乎,“三比○”曾一度成为林彪 “人的因素第一”的最有力的佐证。 “人的因素第一”于“文革”间开始走火入魔,空军招飞由查祖宗三代发展至 查祖宗五代、八代。八竿子打不着听都没听说过的亲戚中只要有一个略沾点“四类 分子”的边,立刻刷掉。而只要根正苗壮,文化越低越是宝。我那时所在的连队高 中生占一半,开始都觉自己有戏,最后一个也没挑上,偏偏选中一个杀猪修鞋是把 好手、而“老三篇”却磕磕巴巴念不下来的进航校“飞战斗”。临走那一天,看他 披红戴花咧嘴笑,我着实替他捏把汗。直到了解放西沙,在全空军挑人竟凑不全一 个大队的“全天候”,人们才恍然大悟,才拨乱反正,才有了今天这样一支齐刷刷 文化水全在大专以上的“飞行军”。 “过犹不及”,古人早已道出了事物运行中的一般规律。《国共空战秘史》走 极端,台湾不以“三比○”败北才见鬼。但如果沿着“三比○”的经验走向另一个 极端,也同样会走到荒谬的岸边。 还是我们的英雄最懂辩证法,赵德安老人对我说:我们这些人能学飞,那是历 史的需要时代的产物,当时不从我们这些人中选飞到哪去选?而我们从飞上天到打 下敌机,其中付出了超出常人多少倍的汗水和辛劳,谁又知道?台湾看不起我们, 轻视我们,所以他要吃亏,非输不可。但是,历史经验不能机械照搬,现在我们选 飞如果不重视文化程度,那就大错特错了,一支现代化的空军没有较高的文化素质 垫底,基础最终不会牢固的。 “三比○”不仅仅是一段空战史上的佳话,而且是关于战胜之道和战斗力构成 的深刻哲理,故白云美妙,它亦美妙,蓝天永恒,它亦永恒。 ※ ※ ※ ※ ※ 战斗全过程总共六分钟, 短促得就像一曲军营里催人晨起的起床号。四架F- 84毫无还手之力未能找到机会发射一发炮弹,足以说明战斗并不怎么激烈、残酷, 显现出的是行云流水般的干脆利索与简洁明快。11时28分,赵德安率队返航着陆, 机械师清点,他们的全部“损失”:耗油5340立特,打出去37弹39发,23弹115发。 四位有功之臣不是自己走下舷梯的,而是被蜂拥而至的地勤拉下来、拽下来的。 人们把他们举过头顶,抛向空中,接住、再抛,一片“噢”“噢”的欢呼声将机场 上的热烈情绪推至高潮。 首战,出奇制胜,大获全胜。《解放军报》于头版发表评论《狠打空中强盗》, 一句“我空军参战人员这样英勇顽强地打击敌人,值得表扬”,将大陆军方高层的 欣喜之情,尽寓其中了。据说,毛泽东说“很好”。彭德怀说“望再创佳绩”。刘 亚楼说“总结经验,再接再厉”。而聂凤智给林虎的指示是“今天晚上赵德安那个 大队可以喝点酒”。据说,一向嗜烟如命而从不贪杯的聂凤智这天晚饭也叫人给斟 上一小盅。警卫员刚要倒茅台,他说:“不,来点福建的蜜沉沉,那个酒不光甜哪, 而且后劲大。” ※ ※ ※ ※ ※ 空战结束仅一小时,国民党军参谋总长王叔铭上将办公室告知“国防部”新闻 署:“立即通知台北各国外新闻记者和报馆,对这件事马上主动公布,越快越好, 不能等共匪广播,有个原则要讲明,是敌人率先向我们挑衅的。”并强调:“这是 上面的意思。”新闻署明白,“上面”,总统也。于是一反常态,台北“中央社” 以比北京同行“新华社”还要快捷的动作,抢先播发了关于台湾的失利: 据空军总部宣布: 我F-84型雷霆机四架29日中午十一时十三分前后 在台湾海峡南部上空执行一次例行巡逻任务时,突遭由大陆飞来的米格- 17型机四架攻击,我机一架当即被击落,飞行员任祖谋中尉跳伞落海,另 一架飞机受伤后飞行员刘景泉少校仍图将飞机飞回基地,但飞抵马公附近 时因机身损坏过甚无法维持飞行,乃弃机跳伞旋被附近渔船安全救起,截 至下午三时止我空军已派出飞机两批前往任祖谋中尉坠海处搜寻营救。 一向对“败绩”遮遮掩掩的“中央社”此番对败绩讲了真话,使得海峡两岸空 前绝后唯一一回对战况报道达成了一致,未给历史留下扯不清的悬念和争执。究竟 何故? 合众国际社道出了谜底: 超音速的共产党米格17型飞机昨天在台湾海峡上空进行的一次使国民 党人透不过气来的一边倒的二比○战斗中, 击落两架国民党的F-84雷电 喷气机。 消息灵通人士今天说,国民党中国可能将向美国提出紧急要求,要它 供给最新式的F-100超级佩刀式喷气战斗机来对付占优势的共产党中国空 军。他们曾一再要求美国给予更好的飞机,但是到现在为止都被拒绝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掉两架老式F-84不算啥,只要能换回大批最新式的F- 100。 如此逻辑确实挺有意思,我想起了电影《武训传》中的武训,对围观众人拍 胸脯道:来,打一拳一个钱,踢一脚两个钱。有人施赏,挨打也中。 7 采访中,我颇有体会的是,找那些退下来多年的老头了解情况,特简单,打个 电话预约,十有九个欢迎你去。老头们解甲归田,无职无权,门庭冷落车马稀,整 日待在家中逗孙子,没劲透了,巴不得有人陪他聊天呢,好多热情得死拽住我非要 留我吃饭,好边吃边聊吃完接着聊。但找那些在职在位有职有权的可就“难于上青 天”了,光秘书这关就够难缠的,往往磨破了嘴皮,回话还是一个“不行,最近安 排不了,首长大忙”。恼得我直想说:告诉你家首长,有人要给他立传哩,到底见 也不见? 空军副司令员林虎中将是个例外,一约即中,但有先决条件:“首长还有其他 事,只能谈一个小时。”我生伯连这一小时也泡汤,赶紧千谢万谢:“能成,能成!” 能够与“七・二九”空战的地面直接指挥员面对面促膝谈,听他忆述那段令人 神往值得重温的时光,我感到十分荣幸。当他慈祥地微笑,用力地同我握手时,我 只觉一闪即逝的历史是可以用无数有形的物象记录和保存下来的,例如,老人那象 征着勤奋、辛劳、深刻的白发,和镌铸着严谨、果敢、沉稳的皱纹。 话题打开,如烟的往事从将军的眼底滚滚流过,无尽的感慨从将军的心底汩汩 而出: 1954年,朝鲜战争一结束,刘亚楼召见我,告诉已决定调我到广州空 十八师当副师长。他明确交待:十八师是个新部队,你要把这个部队带出 来。 那时东南沿海的空中斗争非常尖锐、复杂,美蒋的飞机频繁地到大陆 来撒传单、丢炸弹、投放特务、实施电子、照相侦察。 我到广州时,十八师这个部队基本上不能作战,空中防御非常薄弱。 而台湾恰恰是把我的防区,即广州、珠江口、汕头、粤东这一带完全当作 他们自己的空域,每天随便进出,旁若无人,就像一大群狐狸每天在猎人 的门口窜来窜去,知道你没本事逮到它,干气你。我的任务,就是必须尽 早扭转这样一个被动局面,把国民党飞机彻底赶出大陆去,不许他们再进 来。 这当中有一段小插曲:1954年底,毛主席要到广州视察,刘亚楼考虑 一定要确保主席的安全,下决心调最强的部队,即参加过抗美援朝驻鞍山 的空一师到广州,同我们十八师对调,我们到鞍山。这个决定等于说你们 十八师不行嘛,对部队刺激很大,好多人闹情绪,想不通,讲怪话:抗美 援朝吃香蕉(到南方),保家卫国吃苹果(到北方)。后来,刘亚楼搞了 个安抚政策,让十八师到鞍山接收苏联一个师的装备。总算有个任务了, 大家情绪稍好一些。 毛主席在广州期间,国民党飞机猖狂照旧,先是轰炸了汕头港口,炸 沉一艘运桔子船,海面上漂了一层桔子。又到广州上空来飞夜航,搞得很 紧张,有一天晚上打了好几回高炮。主席一向幽默,说,好,就得经常搞 搞演习嘛。 毛主席回到北京,我们又同空一师对调回去。我认为这次是个很好的 激将法,应乘机疏导部队情绪,把训练促上去。 广州一带有个特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绝大多数为复杂气象,只有 台风来到之前,有一、二天的好天气。常人叫“好天气”,其实也有五、 六分云。飞复杂气象,既无教材也无教员,完全靠自己摸索。我先飞,包 一架教练机,有了经验再培养几个教员,滚雪球似的逐步扩大。王定烈师 长说:地面上的、行政上的事你都不要管,你就管飞,放手飞,一门心思 飞,摔了飞机我去做检讨。训练很苦啊,我用了一年多时间,首先培养出 一个全天候能打的大队,十几个人,开始战斗值班,其中就有赵德安。 刘亚楼来检查,临走留下一个“好”字。 刘这个人的特点是,一般不说“好”,也很难让他说好。但你真要做 “好”了,他一定会说你“好”。得到他的赏识,不容易。 林虎,刘亚楼十分赏识的空军中公认的“东北虎”。 1946年,林虎和孟进、王海、张积慧、刘玉堤等一大群从未见过飞机的小伙子 们从陆军来到东北民主联军牡丹江航校学飞行,成为共产党空军里的“黄埔一期生”。 他们第一次见到了未来的司令官刘亚楼。 那天,东北民主联军参谋长刘亚楼到航校视察。注重军人仪表出了名的刘亚楼 身着黄呢军装,腰束武装带,黑色的披风,黑色的皮靴,黑色的墨镜,黑色的小手 枪,骑一匹黑色的东洋马,黑色的瞳仁射出逼人的雷电来,气魄好大,威风十足。 年轻后生们直在心底喝采:这位年轻首长是谁?真他妈帅气! 没想到,首长官大脾气也大,下得马来,怒气冲冲:“集合!立正!向右看齐! 向前看!你们自己看看,你们算什么八路军空军战士,简直是一群胡子,土匪!” 你看我,我看你,扑哧,全乐了。有的穿着鬼子服,有的套着国民党服,有的 捂着老百姓服――黑棉袄加宽裆裤。不是“胡子”又是啥? “报告!”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步出列: “首长,后勤不发新军装,你叫我们怎么办?” 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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