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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这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厅堂,几桌椅案,无一不是巧雕精镂,镶金砌玉,摆设的 尽都是奇珍古玩,一盏琉璃八宝宫灯,高悬正中,照得厅内明如白昼。   四下静悄悄地不闻人声,也不见人影,静得出奇。   厅堂居中靠右方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宽袍暖带的威棱中年汉子,看上去年 纪未超过四十,一张脸绷得紧紧地有些怕人。   他脚前的地上,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幼童,面色青紫,四肢抽搐,像是得了重病, 又像是受了极重的伤。   孩子身旁,跪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妇,面色苍白,满脸泪痕,不住以头叩地, 哀声道:“庄主,请你饶了这孩子的小命,我错了,再没面目活在人世,但求你开 恩,救救这无辜的小命,我愿用自己的性命相抵。”   那中年人面色不停地变幻,很难看出他心里想些什么,最后,厉声说道:“我 办不到。”   少妇面色灰败,眼角竟渗出了血水,用手抚着那孩子,凄绝地道:“孩子,这 是你命该如此,你就要不痛苦了,孩子,为娘的永远伴着你,永远,永远……”   孩子急促地喘息,两只失神的小眼,望着少妇,挣得满面通红,才挣出一句话 道:“娘!孩儿……会死么?”   少妇轻拍着孩子道:“乖乖,你是娘的心肝,你……不会死,娘说要永远伴着 你!”说完,又仰首道:“庄主,求求你,饶了他,错只在我,他是无辜的!”      中年人沉默了片刻,铁青着脸说道:“我说办不到,我没有伤他,谈不上饶他, 但……我不能救他o”   幼童喘息更急促,小脸发黑,两眼翻白,小小身躯,蜷曲成一堆,频频抽动, 看来离死不远了。   少妇面如死灰,痴痴地望着孩子,口里喃喃地道:“孩子,为娘的不能救你, 没本事解你的痛苦,但可以使你不再痛苦,孩子,乖乖地睡吧!你……就要不痛苦 了……永远不再醒了……”   说完,猛一抬头,用怨毒仇恨的目光,狠狠盯了中年人一眼,然后一指朝幼童 的心窝戳去……   “你不能这样做!”暴喝声中,那中年一扬手,一道掌风卷出,把少妇震得在 地上打了一个滚。   少妇翻起身来,以哀求的目光望着中年人道:“庄主,你愿意救他了?我错了, 请你杀了我……”   中年人身躯挪了挪,皱了皱眉头,抿着嘴想了想,最后仍摇摇头道:“我不能 救他!”      少妇粉腮一惨,伸手抱起幼童,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   久久,少妇才敛住笑声,戟指中年人道:“司徒业,你没有人性,你够残忍, 记住,有一天我会把利剑插进你的胸膛o”   说完,她疯狂地冲出厅门,弹身越屋而去。   中年人面现极度痛苦之色,起身、抬手、张口欲呼,但没有发出声音,只木然 望着厅外的暗夜空庭。   十八年后,这个孩子长大成人,学得了一身武艺,他喜欢穿黑衫,终年不换, 双目如隆冬寒冰,不苟言笑,江湖上渐渐传播着他的名号“长恨生”董卓英o     于是,一个栗人的恩怨情爱故事,拉开了序幕。   桐城,文风鼎盛,地当安庆之北,隔白兔湖与铜陵遥遥相望。   这一天早晨,没有风,屋檐下垂着冰柱,久雪初晴,仍然感到冷飕飕的。桐城 的官道虽宽,但此时途中无人,只有早起的麻雀,在路边的树梢上,飞来飞去。   董卓英在桐城住了一宿,他无心去观赏桐城的文物古迹,策马直向天柱山驰去。    mpanel(1);   天柱山,一柱支天,鸫崖绝壁,天柱山黑道盗魁不是别人,正是鼎鼎大名的黑 脸章八爷。身穿黑衣绰号“长恨生”的董卓英找章八爷是有为而来的。   章八爷其脸如黑锅,其心也如黑锅,表里一致。   天柱山周围百里地区,章八爷跺一跺脚,连地基都会震动起来,三岁小孩只要 听到八爷的名号,保证他不会哭出声o   如果说是官府派差人到天柱山,收取抽粮纳税这档子事,多数是有去无回。   章八爷就是那么凶,不过,八爷带人去却有另一套,天柱山的好手如云,个个 都是响当当的绿林好汉。   董卓英初生之犊不畏虎,他竟然敢来天柱山勒虎须、拔虎牙的。   正当他穿过丛林的尽头,蓦地他发现前面三叉路口当中,站着三个彪形大汉, 他停住了身形,先了解一下情况,他闪身隐入树林。   原来,这三人正是章八手下的三剑客。   大剑客侯飞,脸色白得像张纸,一双吊眉眼,半天可以不说一句话,但杀起人 来可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二剑客陆平,矮矮的身材,喜欢穿一件格子花的上衣,尖嘴削腮,鹰鼻鹞眼, 颚下无须,手中的雁翎刀,从来就没有令人失望过。   三剑客饶丹,是西康金沙江头上的蕃人,个子长得瘦瘦高高的,头上梳个髻, 看来像道士又不像道士,两只手掌又干又黑,只要给他抓上了边,准叫你躺上三个 月。   三剑客当路一站,他们在等一个女人。   不久,从路边另一条路上,出现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身影,袅袅娜娜的走了 过去。   一眼看过去,这个女人并不美,大大的脸,宽宽的额头,可是细看下来,明眸 流波,柔媚而不失之于邪荡,使人有如饮香醇之感,似乎是一种越看越美的女人。   她微笑着走到三剑客身前十步之处,伸出了春笋般的纤纤玉手,轻轻一拂,一 只金凤凰,飘飘地飞向三剑客头上的天空。   然后,又转了一个小圈,迂回地飞了回来。   每一个人都知道,她就是于珊,这是“金凤凰”于珊杀人前的惯例“凤凰展翅, 神鬼同愁”。   三剑客没有人开口说话,但眼睛却盯着天上飞绕的金凤凰在转。   于珊先开口了:“黑脸章八人呢?”   “八爷不来了!”三剑客陆平冷电似的目芒,打了一个转,他向来是代表发言 者。   “章八为什么不来?”   “八爷有事。”   “章八想躲,躲得掉么?”     “八爷用不着躲。”     “既然不是想躲,就该亲自来一趟。”   “我三兄弟来了也一样。”   一串银铃似的笑声,像春风吹袭了大地,屋檐下的冰柱,开始溶化了。   三剑客的三颗心,仍是拉得紧紧的,他们不敢溶化。   金凤凰于珊笑意盈盈的环视了三人一眼,道:“你们三位能代表?”   “奉命而来,代表一切。”     “包括生与死?”   “当然包括。”于珊笑得更美了,道:“你们知不知道本姑娘来的目的?”   “知道。”   “你们不要再作最后一次的考虑?”   “没有必要。”     天空中一声鸦鸣,一只黑色乌鸦,划空而过。   于珊玉手又是轻轻一挥,金凤凰冲天而上,黄光一闪,乌鸦即由高空坠下。   金凤凰恰巧贯穿了乌鸦的u因喉。   三剑客饶丹面目阴沉,脸泛恨意,冷冷地开了口:“不稀罕,人不是乌鸦,乌 鸦也没有得罪人。”   于珊的笑意消失了,粉面一寒,明眸陡现杀机,娇叱道:“姓饶的,你不服气?”      “我是为乌鸦说话。”     “姓饶的,你出来,本姑娘就叫你尝一尝做乌鸦的滋味。”   突然,石板道的那一头,又有数条人影向这里渐渐走近。   ―行八个彪形大汉,一律紫色短袄裤,头上扎了个紫色头巾。   为首的是个浓眉大眼,满面虬髯的大汉,人虽是长得又粗又壮,可是精悍之色, 给人印象特别深。   于珊看到这些人,粉脸上不由立刻绷紧,鼻子“哼”了一声。来人正是黑脸章 八爷身边的“紫裳八杰”。   饶丹仰天哈哈大笑,道:“于姑娘,你想不想做乌鸦?”   “放你的狗臭屁,姑奶奶永远不会做乌鸦。”   陆平淡淡一笑道:“老三,只怕今日轮不到你我出手了!”   “不见得!”一声娇叱,忽然自路边椿树树梢,飞落下一个苗条的小姑娘,年 纪不会超过十五岁。   鹅蛋脸,柳叶眉,手上握着一把金凤宝剑,正是于珊的贴身侍女小彬。     陆平“啊”了一声,嘴角一撇道:“我道是谁?原来不过是个   臭丫头片子。”     小彬飞身落下地面,迅快的站在于珊的背后。   金凤凰于珊冷冷的道:“陆平,你先别高兴得太早,姑奶奶既然来了,就有办 法对付你们这批狗才。”   陆平大怒,喝道:“骚婆娘,你骂谁是狗才?”   “谁是狗才,谁不是狗才,各人心里有数。”   久未发言的侯飞,反手一探,“呛”的一声,剑已出鞘。   于珊脸绷得紧紧的,皱眉道:“侯飞,你想先上,抢个第一?”   侯飞嘶声叫道:“干脆来吧!姓侯的不喜欢婆婆妈妈的穷蘑菇。”   于珊回头吩咐了一句:“小彬,你去试试。”   小彬闻言,疾跃而出,喜孜孜的指着侯飞道:“你是用剑的,我也是用剑的, 咱们谁也不吃亏。”   侯飞突然扬声狂笑,道:“好,我就先打发你再说。”   笑声中,他掌中剑一闪,剑光已洒开有圆桌面那么大,笼罩住小彬的全身。   小彬人虽小,但一身功夫,得自金凤凰的真传,显得异常老练沉着。     只见她不惊不惧,面对着比她高一个头的大男人,心中早已打好了主意。   因为,她胜了,就可挫一挫黑脸章八爷的锐气,败了,她身后有撑腰的,也用 不着担什么心。   小丫头心念一转,人已滴溜溜的转到了侯飞的背后,口中叫道:“姑娘我在这 儿,嘿……”   侯飞名列三剑客之首,自非等闲之辈,白纸般的脸色更见惨白。     寒芒又闪,这一招,回身挥剑,剑气如同一条匹练,倏然而起。   小彬脚步一溜,柳腰竟然平空而升,人同飞鸟一般,侯飞的这一剑,只是从她 脚下刺了过去。   没想到,小彬以守应攻,觑备了对方的间隙,顺势一剑,剑嘶空。     一眨眼间,鲜血红花般从侯飞的腰腹之处,飞溅而出,“砰”的一声,人已仰 天栽倒地上。   蓦地,所有的动作全部停顿,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场中人,你看我,我看你,几乎不相信这是事实。   雪地上已多了点点血花,鲜艳如红梅。   狂风突起,带来了雾一般的雪景,空气感觉更冷了。   “紫裳八杰”已悄悄接近了场边。   他们的脸上,仍然是冷冰冰的毫无表情。   八个人的眼睛,却露出了慑人的寒芒,紧紧的盯着小彬。   这时,有表情的是金凤凰于珊,花一般的笑容,绽开在她的娇靥上。     陆平气得七窍生烟,悲痛万分的吼叫道:“臭婆娘,血债血还,你们这二个贱 人,一个也走不了!”   于珊笑得如同花枝颤抖,娇笑着说道:“陆平,咱们是不想走,可是,你们就 能走得了么?”   “紫裳八杰”中的四杰,大踏步走了出来。   饶丹双目尽赤,一跃而出,伸手一拦,道:“四位请稍待!”   于珊又是妩媚的一笑,道:“哟!金沙江的绝活,现在就要卖了。”   饶丹怒气冲天,额上的青筋毕露,指着于珊咬牙切齿的叫道:“老子一个个的 宰了你们,先宰老的,再宰小的。”   “就凭你?”     “一点也不错。”   “你今年多大?”   “老子今年四十一,怎么,想提亲么?”   “姑奶奶看你才不过一十四,简直是幼稚无知,狂妄无礼。”   “放屁!”一声暴喝之后,手一扬,饶丹两只鬼爪般的手掌,居然暴涨了一倍, 呼呼两阵掌风,带着透骨的阴寒之气。   这两掌一先一后,交错的拍向了于珊的前心后背。   劲风如狂飙,刹时间,飞沙走石,端是惊人。   金凤凰一声娇笑,突然振臂而起,凌空翻身。   黄衣飘处,宛如凤舞鸾翔。   就在这一刹那,金凤凰于珊已超越出掌劲狂飙,变成以上凌下,占尽了先机, 紧接着又是一声娇叱,一声断喝,及一声“砰”的巨响。   饶丹发觉自己招式被陷入对方的陷阱,非但无法变招,连闪避都无法闪避,他 一咬牙,狠下了心,根本也不想闪避,血脉贲张,杀机涌现。     但于珊五指玄功,先声夺人,有如烧红的铁棒,直穿而下。结果,鲜红的血, 又染红了白皑皑的雪地。     饶丹的头颅顶门正中,开了个大窟窿,蜷曲成一堆,频频抽动。   三剑客中的二个剑客,先后倒地而死了。   陆平的脸色,至此已全变了。   不知道他是悲痛过度,还是愤怒到了极点,嗓子里像哭一般的叫道:“于珊, 你……好狠!”   于珊淡淡地回顾了躺在地上的尸体一眼,懒洋洋的道:“陆平,你认为姑奶奶 真是这样?”   “臭婆娘,你不但狠,而且毒。”   “姑奶奶不承认。”   “不承认也不行,你先后已杀了我两个兄弟。”   “我只承认杀了一个,另一个不是我杀的。”   “废话,你永远还不清章八爷的债了。”   “是吗?可惜黑脸章八现在不在这里。”   “用不着!”陆平冷峻的面孔,笼罩上一层寒霜,双睛通红如赤,咬牙切齿的 道:“陆大爷一样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右手一挥,“紫裳八杰”登时各据一方,守住了四周八个方位。     于珊一点也不为所动,道:“可以,姑奶奶正等着呢!”   就在双方再度剑拔弩张的当儿,一条人影,远远的自三十丈外树林边,飞快的 疾奔而来。   来人是一个白发白须的矮小老人,穿着一身皂色长袍,手中捧着一个大酒葫芦, 形状十分怪异。   陆平和“紫裳八杰”,老远的看见那人飞奔而来,精神为之一振,每一个人的 眸子里突现亮光。   那人一发即至,三十丈的距离,不过几个起落。   一眨眼,人已到了于珊的面前。   凭这样的身手,显然是比这群人要强得多了。     陆平一见那老者来到,就要张口说话。   没想到那老者突地一摆手,制止了陆平的话锋,转头对于珊道:“于姑娘,这 件事恐怕有点误会。”     陆平在一旁指着地上的两人,急急叫道:“牟总管,侯飞和饶丹已经躺在地上 了,你还说是误会……”   牟总管鼻子里“哼”了一声,摇手阻止他说下去,接道:“严于!”   “娘,八爷说咱们之间的事,改在下个月的月圆之夜,再行了断如何?”   金凤凰于珊意在言外的懒洋洋答道:“好吧!月圆人不缺,咱们一言为定。”   牟总管环视众人一眼,手一挥,陆乎和“紫裳八杰”带着侯飞和饶丹的尸体, 飞快的离去。   牟总管向于珊一抱拳,也随后离去。   金凤凰于珊等他们走了之后,回眸一笑,指着不远处的丛林,娇笑嫣然的道: “喂!朋友可以出来了!”   倏然,丛林中跃出一条人影。   于珊一看,面前站着一位陌生的年轻人,面如冠玉,丰神秀目,腰悬长剑,却 穿着一身黑衣,不由怔了一怔道:“你是……”   年轻人一脸尴尬,凝重地开口道:“在下董卓英,由黄山而来,凑巧碰上姑娘……”   于珊深深地注视了董卓英一眼,微笑道:“阁下远来,也是找黑脸章八?”   董卓英点点头道:“在下找他,是想打听一个人。”   “那人是谁?”   “这……”   “阁下不便讲?”   “不!在下想打听的是诛心员外……”   “啊!是他!”于珊秀眉一耸。   “于姑娘知道他的行踪?”董卓英急得向前一步。   “不知道。”   “那姑娘……”   “此入神出鬼没,飘踪无定,你找他有什么事?”   “在下血海深仇,与他誓不两立。”   于珊凝眸注视了他良久,道:“现在找出一点眉目没有?”   “还没有。”   “章八的窝,可能就是一条线索。”     “在下就是为此而来。”   “听说章八和他有些渊源,虽然那已是多年的旧事……”   “于姑娘怎么知道?”   “傻瓜,我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董卓英精神一振,急道:“走,找他去。”   于珊玉臂一伸,笑道:“章八这家伙不好惹,除草先除根,咱们得先动一番手 脚,不能鲁莽行动。”   董卓英体会出她话中含义,道:“就像刚才一样?”   “当然,这不过是小小的一个插曲而已!”   “于姑娘好高明的手段。”   “这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教训。”   “教训?”   “是的,教训他们坏事不要做得太多。”   董卓英不由一阵激动,望着于珊的娇靥,道:“感激不尽,容图后报。”   “免了吧!我已心领了。”于珊嫣然一笑,柳腰半转,纤纤玉昔向北一指,接 道:“董卓英,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见个人。”   夜,无限的延伸,终于笼罩了山野。   一座孤独的青砖瓦屋,矗立在一片荒烟蔓草中,看来既不像艾舍,也不像猎户 人家。   如果是农舍,那附近必是阡陌纵横,如果是打猎之人的居厅,但屋子周围一坦 平阳,毫无山岗峰峦之胜。     于珊带着董卓英,远远的走来,态度是一片诚敬。   灯光幽照,从窗户透视而出,想见屋中一定有人。   然而大门紧闭,门椽上意是蛛网斜挂,门阶上苍苔丛生。   董卓英看得直摇头,心里疑问很多,一时间也不好说出。   于珊蹑手蹑脚的走到了门口。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是谁在外面?”   于珊应道:“晚辈于珊。”   门内人发了怒道:“你怎么提前来了?”   于珊道:“晚辈带来了一位朋友,想见见老前辈。”   “谁?”   “是一位年轻少侠。”   “唔!那男娃儿叫什么名字?”   “他姓董,上卓下英。”   “董卓英?姓董的人不多,能成器的更是少之又少。”   “老前辈,这位董少侠是人中龙凤,与别人大是不同。”   “哦!真是这样?女娃儿,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这话问得于珊满面娇羞,二十一岁的女人,正是最敏感的女人,她犹豫了一下, 机智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是我的朋友,也是前辈的客人。”   “好,回答得好,你带他进来吧!”   于珊低声吩咐小彬守在门口,自己当先领路,绕道到屋子的后门,推门而入。   屋内布置得颇为典雅,壁架上摆满了书籍,地上更是纤尘不染。   董卓英紧随在后,心里更是奇怪。   于珊进入到正中一间屋子之后,面向右侧一间木门,道:“老前辈,我和他已 经进来了!”   “请到这室内来。”屋中的老人干“咳”了一声,继而听到有椅子拖动的声音。   于珊轻轻推开房门,一看,室内放着一张木榻,榻上坐着一位黑髯绕颊的高大 老人,双膝以下盖着一件素色的毛毡。   榻旁倚壁斜靠着一副铁质拐杖。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书童,长得眉清目秀,随侍在旁。   白色的蜡烛,发出微弱的光辉。   那高大老人形象威猛庄严,躯干高大,可惜的是已形消骨立,显见身染重疴, 病入膏盲。   于珊走近榻前,轻轻说道:“老前辈,你的病好了一点吧?”   那老人张开微瞌的双眼,寒芒倏的一闪,有意无意的望了董卓英一眼,答道: “还好。”   董卓英双手一拱,恭敬的道:“晚辈董卓英,见过老前辈。”   “你姓董?”那老人仔细又瞧了一眼,又道:“孩子,你过来!”   董卓英如言走了过去,只见老人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抚摸着董卓英的上半 身,由前而后,动作极为缓慢。   如此隔了半晌,老人口中不由地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啧”,然后闭目再重新又 按摸了一次。   于珊神情紧张的注视着,一双俏目,不断的溜来溜去。   小书童探手从怀中拿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白色药丸,托在掌心,说道:“师 公,您该服药了。”   黑衣老人缓缓的将药丸送入口中。   室内的空气一时陷入沉闷,谁也没有再开口。   久久――     老人的于掌离开了董卓英的上身,手拂长髯,神情极为愉快的道:“好,好, 孩子,你要好自为之,老夫一生相人无数,你是骨骼最清秀的一人,未来的卫道降 魔,要落在你的双肩之上了。”   金凤凰于珊喜不自胜,急道:“谢谢老前辈的金玉良言。”   “不要谢我,你该谢谢他。”   “老前辈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   “女娃儿,老夫现在有话要交代的是你。”   “是我?”于珊睁着一双大大美丽的黑眼珠,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对方。     黑衣老人叹息了一声,道:“你把他带来的用意是什么?你以为老夫不知道, 你是想老夫把一点压箱底的本领传授给他,是不是?”   于珊不好意思的叫了声:“前辈……”   “你不用解释了,老夫会成全你的。”   “那太好了……”   “不过,老夫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这事是由你而起,将来必由你而结束,所以,老夫提出的条件是要你拜在老 夫的门下作一个记名弟子。”   于珊想不到黑衣老人提出的条件是看上了自己,而不是要董卓英做他的徒弟, 一时想不通其中道理。   那黑衣老人闭起双目,黯然说道:“女娃儿,你知道老夫的名号,除了‘沧海 医圣’以外,另外还有一个不大为人所知的名号,你知道吗?”   于珊道:“知道,老前辈另外一个名号是叫‘玄冥客’。”   黑衣老人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竟然老泪纵横的道:“老夫卜大明,想不到临 死之前,却意想不到的收了一个女徒弟,造化弄人,夫复何言!”   “前辈功参天人,一身轻功医术,超前绝后……”   “想人,也想自己,今后岁月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好活,不过,这半个月可够老 夫忙的了。”   “前辈不能医治您自己身上的病?”   “老夫身上这种病,当今之世,是再也没有人可以医活的,除非……”   董卓英这时不禁脱口道:“除非什么?”   卜大明神情凝重,黯然点头道:“孩子,你心地善良,骨骼清奇,老夫只是试 试说着玩的,已经是没有什么除非的了。”   小书僮此际突然插嘴道:“有,我知道有。”   卜大明摆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道:“傻孩子,生兮死之寄,祸兮福所倚, 老夫无牵无挂而来,无牵无挂而去,你不必多讲了。”   小书僮双目中的泪水,立刻似山泉急涌,直向外面冲出,可见他已是忍耐多时。      卜大明缓了一缓,接着又道:“这没有什么可悲伤的,世间灵药难求,老夫却 要搜集十种,熔于一炉,谈何容易?好在后继有人,老夫已深感上苍对我的恩惠特 多了!”   董卓英那黯然凄切的神色,突然泛出一片坚毅之色,道:“前辈凡有所交代之 事,晚辈一定不计艰难,全力以赴。”   卜大明的双目中神光一现,喜道:“好孩子,我相信你的话,更相信你的志愿。”   他们的谈话刚至此,蓦地又听到门外有武功极好的江湖豪客的轻微脚步声。   董卓英当机立断,赶紧丢了一个眼色,手指一弹,一缕指风扑灭了烛火。   约摸过了半晌,一阵敲门之声,传了进来,但闻一个清冷的声音道:“是在这 儿么?”   敲门之声零乱,那答复的人也是一腔漫不在乎的口吻,应道:“不会错的。”   于珊脸上的表情一紧,拉住董卓英的手上下摇了一摇,董卓英知道她这手势, 是表示门外来的是个熟人。   门外的来人又说道:“怎么会没有人呢?”   “那才怪呢!此屋主人,整日守在家中,不会离开的。”   “是不是睡着了?”   “也许吧!”   “把门敲重一点。”   “好。”   接下来是一阵急骤的敲门“咚咚咚”之声,木板发生了大震,门上的灰尘簌簌 的掉落下来。   陡然间,木门突地被人一脚踢开。   从外面冲进来了两个黑影,来势极快,一晃而入。   室内的烛光也突然点燃起来。   小书僮的手法很快,一下子点燃了三支蜡烛。   室内的光线大放光明,荧荧的烛光,把室内照得通明,那两个黑影一时也被这 动作吓得猛地一惊,怔在原地。   室中的各人,此时已看清了来人,竟是三剑客中硕果仅存的老二陆平。真是不 是冤家不聚头。   陆平身后跟着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人,穿着一身土蓝色白衣衫。     于珊怒喝了一声道:“陆平,又是你,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陆平一见是金凤凰,愣了一愣,紧张的急道:“找人。”于珊不屑地道:“你 找谁?”      陆平道:“这屋子的主人。”   “你找他干什么?”   “奉八爷的指示,找他有事。”   “又是章八的鬼点子,小心姑奶奶终有一天要剥他的皮。”   “于珊,你现在用不着吹大气,一月后再吹吧!”   “告诉你,对姑奶奶客气点,不然的话,现在就废掉你。”   蓝衫人冷冷插嘴道:“陆兄,和一个女人耍嘴唇皮子有屁用,赶紧和老家伙说 明来意,八爷还等着回话呢!”   陆平一脸的不悦之色,对着卜大明拱手一礼,说道:“卜老前辈,八爷想劳动 大驾,到帮中去住一段时日,八爷好想念老前辈的丰采。”   卜大明哈哈大笑,又拈须又摇首的道:“章八会想老夫,那不是西天升上太阳, 公鸡生下一个金蛋,不可能的!”   陆平恭敬的道:“晚辈绝对没有说谎,八爷写了一封书信,请老前辈过目。”   说着,他上前双手呈上了书信。   那是一封白色红框信封,上面用毛笔端正写了八个柳体字,于珊眼尖,已瞧见 上面写着“恭呈卜老前辈亲启”。   卜大明接过书信,并没有拆开来看,随手往旁边一放,淡淡的道:“老夫年老 体衰,来日无多,章八爷两次派人来,老夫已表明了不去,何必又多此一举?”   陆干道:“老前辈,如果这一次再请不动你,晚辈回去要受重罚。”   于珊看了董卓英一眼,笑着对他道:“这就是当狗腿子的可怜下场。”   蓝衫人大喝了一声,道:“你骂谁?”  。   右手疾伸,五指如钩,向董卓英面目抓去。   大概他已经听到过金凤凰于珊的厉害,他临时改向董卓英出手。   殊不料董卓英最痛恨这类小人,欺善怕恶,当下不客气的回臂一掌格出,两人 出手都快疾绝伦。   “砰!”的一声,双掌相交。   董卓英纹风不动,站在原处。   而蓝衫人却被震得“蹬蹬蹬”退后两步,才拿桩站稳。   蓝衫人双睛凶芒毕露,微微一愣之后,长身垫步,正准备再施杀手。   卜大明冷喝道:“住手,如再有人敢动手,老夫就赶他离开这间屋子。”   陆平也急急伸手一拦道:“老何,忍着点。”   蓝衫人一掌被震退两步,心中不由暗吃丁一惊,暗道:想不到这年轻小娃儿, 功力竟是如此之高,在间不容发下接下自己的全力一击,却一点儿都不见吃力,出 掌迅捷绝伦,罕闻罕见。   小书僮大声喝道:“你们二入怎的如此无礼?”   陆平此时不想多事,只想早早离去,赔个笑脸道:“小哥,这事不能怪我二人, 大家同是客人,只能怪于姑娘故意找麻烦。”   于珊一闻陆平此言,眉头一皱,大感不耐,上前一步,指着陆平和蓝衫人道: “你们出不出去?”   陆乎怒道:“你是卜老前辈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要咱们出去?”   于珊杏眼圆睁,先发出一阵栗人的冷笑,笑声中充满了蔑视,道:“凭我是卜 老前辈的弟子。这种资格够不够?”   陆平闻言一怔,望着卜大明,虽然气愤,却不敢妄动,问道:“老前辈,她说 的是真的吗?”   卜大明点点头道:“不错。二位请吧!”   陆平此时已感到一切均居下风,回头朝于珊和董卓英恨声道:“大爷今日不和 你们计较了,下个月再见!”   话声甫歇,已和蓝衫人相偕向室外走去。   于珊等蓝衫人和陆平二人走远之后,突然珠泪盈眶,跪在地上,哽咽地道: “记名弟子于珊,拜见师父!”   卜大明爱怜地注视着于珊,道:“快起来,不必行此大礼,老夫自从第一次与 你偶然相遇,也算有缘,心中就想收你为弟子。”   说罢哈哈大笑,状极愉快。   于珊玉面娇红,两耳发赤,期期艾艾地道:“师父,弟子听说……”   董卓英不知道于珊有什么困难的话,竟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口,张着一对俊眼, 焦急地望着他。   卜大明慈祥的道:“你有话尽管直说。”   于珊鼓起最大的勇气,道:“弟子听说黑脸章八,原是老前辈的师侄,不知道 是否有这回事?”   卜大明的神情突然一黯,干枯的嘴唇不住地在颤抖,久久,才喘口气说道: “你听谁说的?”   “道听途说,不足为信,弟子所以到今天才敢说出来。”   “不错,是有这么一回事。”   董卓英和于珊听了不由凄然相视,内心无限激动,这其中必有一段痛苦万分的 往事存在。   室内,一时陷入了沉寂。   隔了半晌,卜大明强颜欢笑,问二人道:“你们想听这个故事?”   于珊道:“请师父自行斟酌,弟子不是为了满足好奇之心。”   “那是想为老夫打抱不平?”     于珊没说话。   董卓英却义愤填膺,怒声说道:“章八大逆不道,悖弃伦常,区区绝对饶不了 他的……”   于珊眸蕴泪光,委婉的接道:“章八脸黑心黑,像这种无耻小人,留在世上, 已是多余,师父心中苦楚,说了出来,也许会好过一点。”   卜大明突然一阵急剧的咳嗽,胸脯起伏不停。   小书僮急忙又从怀中掏出玉瓶,倒出一粒白色药丸。   于珊忙过去,把药丸接过,送入卜大明的口中,然后伸出纤纤五掌,在他的后 背缓缓敲揉起来。   如此,过了半盏茶时分。   卜大明的脸色渐渐恢复,倏然叹了口气道:“孩子,往事如烟,徒乱人意,老 夫已无面目再提起,该埋葬的就让它埋葬了吧!”   董卓英一股正义感油然而升,执着的说:“老前辈,晚辈不同意您的说法,晚 辈有意见……”   “请说。”   “伦常之道,不可偏废,师者尊也;所谓师尊,又称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 父。”   “请再说下去。”   “再说我辈武林中,争强好胜,巧取豪夺,不论如何多变,但万变不离其宗, 门别宗派之间,师徒之分,严守尊卑,自古以来,人人都是如此。”   “说得好。”   “晚辈受业黄山,犹记得在离别恩师下山时,恩师交代的第一句话就是‘敦伦 常而维天道’,凡有违天意的,必不得善终。”   “-依你看,章八该当如何?”   “依晚辈的意思,黑脸章八,多行不义,晚辈愿代天行道。”   于珊先是一愕,继而莞尔道:“这功劳谁也抢不走,阁下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下个月的今天,本姑娘当仁不让。”   卜大明未再发言,缓缓的闭上了双睛,老泪纵横,自言自语的喃喃说道:“天 道好还……天道好还……”   清心居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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