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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真情 龙天楼告退是告退了,可是他没去睡,一个人悄悄地出了十五阿哥府,出西直 门,居然直奔西山。 出西直门半里之遥,是高梁桥,相传宋太宗伐幽州与辽将耶律休哥大战于高梁 河,就是这儿。 在桥西,有座“倚虹堂”,宫门三楹,堂廊数间,皇上巡幸西山各园的时候, 都在此稍作歇息。 有一回,皇上巡幸西山到了这儿,适逢大雪,皇上来了句“白雪当空”,那时 候恰好和坤在侧,马上应了句“红旗当道”,红旗者,报捷之意也,那时正当皇上 在金川用兵,不到半月,捷报果然至,皇上大喜,乃亲为“倚虹堂”题额,于是乎, 和坤以逢迎而更得宠了。 龙天楼经万寿寺、海甸、圆明园、畅春园、静明园、静宜园――天蒙蒙亮,抵 达了实胜寺。 龙天楼没在各园停留,因为西山各园是皇室的禁地,不可能隐有闲杂人等。 而这座实胜寺,虽然福康安的爹,大将军傅恒因金川武功,而赐住此寺,也把 旧名表忠寺改成了实胜寺,并把“健统云柳营”建立在寺之左右,但是毕竟是个百 姓可以游览的地方。 所以,头一站,龙天楼就到了这儿。 这时候,天方破晓,雾气迷潆,晨钟焚呗之声悠扬,闻之令人尘俗之念俱消。 龙天楼在实胜寺略转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又继续前行,经碧云寺而西山八大 处。 西山别名小清凉山,在宛平西,为太行山之一支脉,燕京八景中有“西山霁雪”, 每届冬令,大雪漫山,两月不化,自下望之,如初琢之嫩玉,洁白峭峻。春初时节, 柳花俱发,临夏则绿树浓荫,秋时则枫红满山,所以西山枫红实在是诸景之中最值 得欣赏的,比之姑苏之邓尉,金陵之栖霞,更是大块文章。 龙天楼抵达三山庵,天已大亮。 三山庵居翠微峰之最胜处,山门前后,竹林参差,景致清幽,为北地所少见。 许是早课已罢,不闻晨钟梵呗,幽静异常。 尼庵住的是尼姑,应该可以找到些什么! 龙天楼正打算踏进竹林小径,只见迎面走来个带发黑衣女子,手上还挽着一个 竹篮。 黑衣女子年岁不大,看上去只十六七,她一见龙天楼,先是一惊,继而头一低, 马上拐了弯儿,竹林挡住不见了。 mpanel(1); 龙天楼怔了一怔,并没有追过去,径自顺小径往前走,一直走到庵门前。 庵门前正站着两个中年女尼,一见龙天楼走来,立即双双迎了过来,单掌立胸, 微一躬身,左边一个道:“敢问施主是来――” 龙天楼答了一礼道:“我是个游山的人,想到处看看。” 右边女尼道:“施主想必是初次登临西山?” “不错!” 右边女尼道:“那难怪施主不知道,三山庵不接待单身男客,还请施主往别处 游览去吧!” 龙天楼呆了一呆,道:“原来如此,请恕冒失,我马上就走,融问两位,贵庵 之中,有带发修行的么?” “没有,三山庵里,都是皈依三宝,经过剃度的比丘。” “呃,那么适才有位姑娘从贵庵出来――” 两名女尼脸色都为之一变。 左边女尼道:“施主怕是看错了,贫尼二人站立庵门良久,未见有女子出来。” 右边女尼道:“施主一定是看错了。” 龙天楼察言观色,心里明白了八分,他没动声色,道:“那大概是我看花了眼 了,打扰,告辞!” 他一抱拳,转身走了。 望着龙天楼不见,两名女尼互望,脸上微有疑容。 龙天楼一转出两个女尼视线,便疾速行动,飞快往适才所遇黑衣女子所走方向 追去。 龙天楼的身法不可谓不快,他的目光也不可谓不够锐利。 以黑衣女子行走的速度来算,这么几句话工夫,她最快也不可能走出廿丈去。 但是龙天楼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搜遍了方圆五十丈内,却没发现那黑衣女子 的踪影。 不但没发现黑衣女子的踪影,就是连别的人,也没有见一个。 怪了,难道那黑衣女子腾空飞了,借土遁了不成? 龙天楼正自皱眉。 只听一阵很有节奏的步履声,夹带着轻微的“吱呀”声,由上而下,从身右一 条登山小径上传了下来。 总算有了人了。 龙天楼忙转眼望去,只见一个老樵夫挑着一担柴,从登山小径上走了下来,一 看有人挡路,连忙叫道:“请让让!” 龙天楼让是让了,但伸手拦住了老樵夫的去路。 老樵夫满脸堆笑:“这位爷,您要买柴?” “不是的,我想跟老人家打听件事。” “什么事啊?” “请问老人家,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位穿黑衣裳的姑娘?” 老樵夫连想都没想就摇了头:“没有,没看见。” “那么老人家是不是知道,这一带什么地方住的有人家呢?我是说俗家人?” 老樵夫道:“没有,这一带不是寺庙,就是尼庵,哪里来的俗家人呢?” 龙天楼不禁有点失望,道:“啊!谢谢老人家了。” “别客气!”老樵夫挑起柴来要走,忽又停了步:“我想起来了,宝珠洞一带 是有一户人家――” 龙天楼精神―振:“老人家,在什么地方?” “宝珠洞,就在西山最高的峰头上,还是有一回打柴,我在远处无意中瞧见的, 那地方离宝珠洞不远,也就是在宝珠洞背后山崖上的一片树林里,错非是我这个打 柴的,换个人还真不容易看见呢!” 龙天楼忙道:“老人家,宝珠洞怎么走法?” 老樵夫往上一指道:“从这条路上去就能到了,洞口上刻的有字,一看就知道。” 龙天楼一抱拳道:“谢谢老人家了!” “别客气。” 老樵夫挑起柴走了。 候得老樵夫被树木挡住,龙天楼吸一口气,腾身跃起,疾如奔电地往上扑去。 老樵夫没说错,宝珠洞就在西山最高处。 到了峰顶,龙天楼就看见了,峰上一个洞口,上嵌石额,刻的是“宝珠洞”三 个字。 但是,老樵夫说的那户人家,不在宝珠洞前,不在宝珠洞里,而在宝珠洞后。 看遍宝珠洞洞前的上下左右,无路可通峰后。 那户人家找的地方好,照这情形看,寻常人是到不了宝珠洞后的,至少从宝珠 洞前是过不去的。 当然,这难不倒龙天楼,他提气一掠,人已落在洞左山崖横探而出的虬枝老树 上,就从这一株株横探而出的树木上,只两个起落,已然到了峰后。 到了峰后再看,他看得心神震动直了眼。 就在宝珠洞后山崖上,也就是山峰的那一侧,有一片浓密松林。 松林之中,有一条由峰顶流下的细水,汇成一个小水潭。 松林的外面,有一片绿地,长的不是草,种的不是花,而是一小片菜园。 菜园再过来,紧贴着山峰,座落着一明两暗三间小茅屋,砍树的枝干为篱,篱 上更爬满了碧绿欲滴的爬藤。 再往下看,山崖下,环绕着一圈云雾,形态瞬息万变,几令人怀疑置身天上, 不在人间。 这么一个地方,清新、雅致,不要说住了,看一眼就能令人尘俗之念全消。 一片菜畦,几间茅屋,藤篱柴扉,松林为伴,绿水长流,简直是世外桃源,这 是什么人住在这儿。 再看,松林内,水潭旁,一名黑衣女子,衣袖半卷,露出两段嫩藕粉臂,正在 洗衣裳,不就是适才尼庵前碰见的那位? 龙天楼正看得出神,那黑衣女子已洗好了衣裳,提起盛放衣裳的篮子站起身走 出松林,经过菜园到了屋前篱外,然后推开柴扉进去了。 她没有关上柴扉。 也难怪,这个地方还怕有什么坏人来么。 龙天楼定定神,转过山崖,走了过去,一直走到两扇柴扉前。 从两扇开着的柴扉望进去,那黑衣女子背向外,正在晾衣裳。 衣裳,有女人的,也有男人的。 有一件女子衣裳,赫然是件旗装,看质料,看式样,绝不是寻常人家所有的。 龙天楼站在篱外,黑衣女子背向柴扉,她一点儿也不知道。 突然,茅屋内传出个轻柔甜美话声:“花姑,衣裳晾好了么?” 黑衣女子应道:“好了,我马上就来。” 说着,她搭好最后一件衣裳,侧身提篮要走。 就在她侧身提篮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了站在篱外的龙天楼,急忙转脸外望, 一惊手中篮子落地:“你、你是什么人?” 龙天楼含笑抱拳:“我是个游客,刚跟姑娘在尼庵前见过。” 黑衣女子脸色发白:“我没有见过你,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龙天楼还没说话,只听适才那轻柔甜美话声,又从茅屋中传出:“花姑,你跟 谁说话呀,是爷听经回来了吗?”随着话声,人也从茅屋里出来了。 是个农家女打扮的年轻姑娘,但是粗布衣裙无碍她的天香国色,粗布衣裙也掩 不住她那雍容华贵的气度。 她一瞥见龙天楼,大惊:“花姑,他是什么人,他怎么会――” 黑衣女子还没来得及说话。 龙天楼已开了口:“姑娘,我是个游客,因为迷失路途,误至贵宅,惊扰之处, 还望见谅!” 那美姑娘马上就恢复了平静,道:“呃,原来是迷路的游客,花姑,告诉这位 怎么下山。” 黑衣女子刚答应一声。 龙天楼又道:“我太渴了,可否顺便讨一杯茶水?” 黑衣女子道:“那边松林里水潭有山泉――” 美姑娘道:“生水怎么能让人喝,花姑,进去给这位倒杯茶来。” “是。” 黑衣女子转身进了茅屋。 龙天楼一步跨进柴扉。 美姑娘忙道:“请止步,寒舍只有女眷,不便待客。” 美姑娘谈吐不俗,更不像农家女。 龙天楼道:“姑娘放心,我不是个不懂礼的人。” 美姑娘没说话,但从神色上看,她似乎放了点儿心。 黑衣女子端着一杯茶,从茅屋里走了出来。 龙天楼忙迎前称谢接过,茶杯是一般人家常用的粗瓷杯,但是喝一口,茶叶却 是富贵人家饮用的极品。 龙天楼道:“好茶。” 美姑娘跟黑衣女子都没说话。 龙天楼却又道:“看来府上很讲究喝茶?” 美姑娘淡然道:“山居人家,但有粗茶淡饭,于愿已足,谈不上讲究。” 龙天楼道:“姑娘这四字山居人家,恐怕是客气了,山野多隐逸之士,不敢说 山居人家,没有饱学高人,但是隐逸之士却没有姑娘这种自然流露的华贵气度。” 美姑娘强笑道:“阁下太夸奖了,农家村民,何来华贵气度――” 龙天楼抬手一指道:“姑娘要是没有华贵气度,也就不该有这么一件衣裳。” 美姑娘跟黑衣女子同时发现,晾衣架上那件不是寻常人家所能有的旗装,一怔, 双双大惊失色。 “花姑――” “我――” 龙天楼两眼突闪奇光。 突听柴扉外响起个冰冷话声:“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美姑娘、黑衣女子连忙抬眼。 龙天楼站着没动,也没回头。 柴扉外,―步跨进个人来。 这个人,笠帽、草鞋、粗布衣裤,一身庄稼汉打扮,但那颀长的身材,雪白的 肌肤,却不像个种庄稼的。 尤其,一顶宽沿笠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从帽檐阴影下,可以看见两道比 电还亮的东西。 龙天楼淡然道:“大半是主人回来了。” 只听那庄稼汉道:“花姑,跟姑娘进去。” “是。” 黑衣女子答应一声,扶着美姑娘进了茅屋,还顺手关上了门,随听美姑娘在门 里道:“能不能不要太过?” 庄稼汉冷然道:“我也不忍,可是咱们放过别人,那就等于为自己招祸。” 美姑娘不说话了。 只听庄稼汉冷然道:“请转过身,我不惯从人背后下手。” 龙天楼一点头道:“不失为英雄人物,但是英雄人物怎么好对一个迷途的游客 以下手相问?” 他转过了身。 庄稼汉一声冷笑道:“迷途的游客?这一套未免太低劣了,不是有心人,不是 练家子,他到不了这儿,我们本不忍,可是我们不能不保护自己眼前这拿命换来的。” 他疾快出掌,五指如钩,猛抓龙天楼心口要害。 他不但出手如风,而且一上手就是杀着。 龙天楼不躲不闪,飞起一指,迎着那疾快抓来的掌心点了过去。 庄稼汉陡然一惊:“原来是个高手,也对,不是高手岂不白来一趟。” 他手随话动,沉腕变招,连绵三式,攻的都是龙天楼大穴要害。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庄稼汉一出招,龙天楼就知道,眼前这位,是他自进京以来,所遇见的唯一真 正高手。 真要比起来,连阴桧那等黑道巨擘,恐怕都要差跟前这位一筹。 龙天楼脚下不动,上身挪移,让过两招,第三招右掌疾挥,砰然一声震退了庄 稼汉:“阁下如果用双枪,是不是比较得手些?” 庄稼汉身躯猛一震,旋即冷然道:“我从不用双枪。” 龙天楼道:“那么请告诉我,‘玉面狻猊’杨华,用的是什么?” 庄稼汉身躯再震,后退半步,旋即仰天而笑:“是我糊涂,既是有心人,怎么 不知道我是谁?看来事到如今,我也只好拼了。” 他跨步就要欺上。 “慢着!”龙天楼一声沉喝。 这沉喝声音不大,却震得庄稼汉脚下一顿。 龙天楼道:“我是个有心人,可却不是你想像的那方面派来的!” “不是那方面派来的,不会知道我杨华。” “不然,海珊格格知道,海珠格格曾经告诉她,西山赏雪,曾经邂逅了小狮子。” 庄稼汉一怔:“海珊?武林之中,以狮子为号的人不少,海珊除了小狮子,别 的一无所知。” “这是实情,武林之中,以狮子为号的是不少,但是那些狮了之中,真正俊逸 不群,能获海珠格格垂青的,却只有一只‘玉面狻猊’。” “你,你真认识海珊?” “何只海珊格格,承王爷、礼王府的老郡主、两位格格、十五阿哥、福贝子, 我认识的人还不少。” “你认识的这些人都不错,你是――” “你听说过没有,承王爷把女儿失踪的案子交给九门提督衙门,九门提督责成 辖下的五城巡捕营限期破案。” “我知道一定有人找,可是不知道由谁来找,因为我们从不下西山半步。这么 说,你是五城巡捕营的?” “不,五城巡捕营有位白五爷,案子落在他肩上,他把我找了来,我姓龙,叫 龙天楼,跟你阁下一样,是不折不扣的江湖中人。” “龙天楼,你姓龙?” “我姓龙。世上姓龙的不少,可是姓龙的武林世家只有一个。” 庄稼汉帽沿阴影下,两道寒光暴闪:“你是龙家人?” “不错。” 庄稼汉道,“龙家有举世称最的绝学。” 闪身扑到,双掌猛劈。 龙天楼道:“这就是。” 他掌似灵蛇,从庄稼汉两掌之间穿过,一昂一圈,五指已搭上庄稼汉右腕脉, 轻轻一扣,立即收回。 庄稼汉机伶暴颤,抽身疾退,失声道:“龙家的‘擒龙手’,你真是龙家人。” 龙天楼道:“别人不知道,海珠格格不会不知道,龙家人跟礼王府,当年也有 一件未成的姻缘,所以两位应该相信,龙家人不会拆散人姻缘。” 庄稼汉颤声叫道:“海珠。” 茅屋门开了。 美姑娘跟黑衣女子当门而立。 美姑娘道:“我都听见了,你怎么知道我还活着。” 龙天楼道:“猜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西山?” “不瞒格格,纯是来一趟碰运气,因为西山是格格跟玉狮子相识的地方,也许 该让我找到格格,我在‘三山庵’前碰见了这位姑娘。” “以当时的情形,任何人办案,都会看出,我是被人劫掳――” “我也是这么看,到现在我还是这么看。” “这话怎么说?” “如果不是被劫掳,我实在想不出格格是怎么失踪的。” 庄稼汉道:“海珠,请龙少爷屋里坐吧!” 美姑娘连犹豫都没犹豫,便侧身摆手,道:“龙少爷请!” 龙天楼一声,“打扰。” 进了茅屋,分宾主坐定,美姑娘海珠格格道:“花姑,倒茶。” 黑衣女子花姑答应一声,倒来一杯茶。 庄稼汉坐在一侧,头上的大帽仍未摘下来。 海珠格格道:“现在请龙少爷听听我是怎么失踪的。早在我失踪前的头一年冬 天,我到西山来赏雪,邂逅了杨华,双方可以说一见钟情,但是西山别后,由于彼 此的环境关系,就没再见第二面,我借故又来西山几次,都没有再见着杨华,心里 怅然若失,以为跟杨华无缘。今年春天一个夜晚,杨华黑衣蒙面,夜入王府来劫掳 我,因为他认出了我,由是我也知道他就是杨华。当时他有他的不得已,另一方面 我也不满家里的一些情形,我还是跟他走了。杨华这么做,是受人逼迫,他应该把 我交给某个人,但他为了救我,不惜违背某人的指示,佯装跟我同归于尽,才逃过 浩劫,现在,他落得容颜破毁,每半个月就要忍受一次椎心刺骨的痛苦,龙少爷, 你先看看――” 杨华摘下了头上的大帽。 龙天楼心神为之震动。 “玉面狻猊”本是个俊逸人物,不然当初海珠格格不会一见倾心。 但是现在的“玉面狻猊”,整张脸已是刀疤纵横,红肉外翻,而且一只左眼, 还有点外凸,望之狰狞可怖,胆小的碰上,非被吓个半死不可。 海珠格格道:“龙少爷看见了吗?这就是他为了我,所付出的代价之一――” 杨华道:“海珠,你为什么老爱这么说?” 海珠格格幽戚地道:“我说的不是实情?” “那么,你为了我,舍弃了尊贵的和硕格格的荣华富贵,为了陪伴这么一个三 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人,牺牲了往后的美好岁月,这又怎么说?” “杨华,我应该的。” “难道我就不应该?” 海珠格格还待再说。 龙天楼由衷地道:“两位都不要再说什么了,情坚金石,义比海深,两位一般 地让人敬佩。杨狮子,请告诉我,你的脸是怎么毁的?” 杨华平静地道:“我拒不交出海珠,被他们乱刀毁容之后,拥海珠跳下断崖, 让他们以为我跟海珠都死了――” “逼迫你劫掳格格的是什么人,乱刀毁你容颜的,又是些什么人?” 杨华一摇头,道:“说来惭愧,到现在为止,我还一直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 当初我是不知道,后来一方面因我不愿再惹恩怨是非,另一方面也由于我跟海珠彼 此拥有对方,同感知足,也就未再追查――” 龙天楼道:“逼迫你的人,他可以用很多手法,不必亲自现身,你或许不知道 是谁,但是乱刀毁你容颜的人,双方要面对面,你怎么会不知道他们是何许人?” 杨华道:“他们一共是三个人,个个黑衣蒙面,我怎么会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 龙天楼“呃”地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么两位当初既以诈死瞒过了他们,为 什么还选这地处京畿的西山居住,不离京到江湖上去?” 杨华道:“我虽不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但是我可以感觉出,他们的势力相 当庞大,很可能已遍及江湖,江湖上未必有我们的容身之处,最危险的地方,也是 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我们选择了西山这个地方,事实上,从当初到如今,我们的日 子一直过得很平静,对外的一切;由花姑负责,我除了早晚必到寺院听经之外,跟 海珠绝少外出,还不至于招入耳目。” 龙天楼道:“格格可知道,富儿、桂儿跟那夜当值的两名护卫,已经先后遭人 杀害了?” 海珠格格一惊道:“真的?” 龙天楼点头道:“是我查出来的。” 海珠格格脸上变了色:“丫头们跟两个护卫何辜――” “我以为是她们因为知道某种秘密,被人灭了口。” 海珠格格道:“杨华当时黑衣蒙面,两个丫头又都在楼下――” 杨华道:“不,当时我叫你的名字,可能她们听见了。” 龙天楼道:“杨狮子,当夜有跟你同去的人么?” “没有。” “是没有,还是你没发觉?” “绝没有,我也曾特别小心。” 龙天楼道:“这就行了,再从格格失踪后,有人销毁了格格房里所有的东西看, 很显然杀人灭口的是府里的人是不会错了。” 海珠格格道:“销毁我房里东西的是谁?” 龙天楼道:“是福晋。” 海珠格格娇靥上立即掠过一丝恨意:“那个女人,她是巴不得承王府没有我这 个人。” 龙天楼道:“如今杀人灭口的,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海珠格格忙道:“龙少爷,你是说――” 龙天楼不接海珠的话,转望杨华,道:“杨狮子,逼迫你的人,可是以一根似 铁非铁的簪儿做为表记。” 杨华一惊忙道:“龙少爷知道――” “那么,你所以受逼迫,所说每半个月忍受一次推心刺骨的痛苦,也就是因为 身受无影断肠落花红之毒了!” 杨华大惊道:“正是,龙少爷你――” “容我稍后奉知。你既中此毒,又没有解药,怎么能每半月只受一次痛苦,而 没有――” 杨华苦笑道:“只因为我下手得早,将体内之毒逼于一处,不让它扩散,所以 能幸保不死,可是那每半月一次的发作,其痛苦比死还难受,运功抵挡一次,至少 虚弱三天,不能行动。” 龙天楼点点头道:“两位现在请听我说一段经过――” 他从侦办承王府的案子说起,一直说到了他上西山来。 静静听毕,海珠格格难掩激动:“大贝勒金铎?!” “不错。” “怎么他会――你看福贝子能请下这个旨来吗?” “只因为大贝勒是皇族,皇上愿不愿让我采取这个行动,谁也不敢说。” “那么从另一方面,你刚说承王府的那个人――” “那个人身分地位不下于大贝勒,我苦于没有证据,若是不从大贝勒身上牵她 出来,以办案的立场来说,我恐怕拿她没有办法!” 海珠格格一脸悲愤:“苍天――” 杨华道:“海珠,苍天对你我已经够恩厚了,怎么好再怨什么?就算永远无法 揪出他们来,至少咱们过的还是目前的日子,还求什么?” 海珠格格沉默一会,点点头:“也对,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龙天楼道:“这件案子既由我承办,是不是能揪出他们来,那是我的事,两位 就不必操心了。不敢多打扰两位平静的生活,就此告辞,但是在临走之前,我愿意 为两位尽一点心意,杨狮子,请席地盘坐。” 杨华一怔:“龙少爷,你要――” 龙天楼道:“我除过好几个人体内的无影断肠落花红之毒,不信除不了你的。” 海珠格格惊喜而起,激动下拜:“多谢――” 龙天楼伸手拦住:“格格,等除了杨狮子的毒,再谢不迟!” 话锋一顿,转望杨华:“杨狮子,你还等什么?” 杨华肃然而起,恭谨道:“杨华遵命!” 他立即席地盘膝坐下。 龙天楼道:“不管你把毒逼在了什么地方,照着我的话做,气走‘巨阙’,经 ‘鸠尾’、‘中庭’上行。” 杨华立即闭上双目。 龙天楼接着又道:“走‘玉堂’、‘紫宫’、‘璇玑’、‘天突’。” 杨华的身躯忽起颤抖,额上也见了汗。 龙天楼跨步至杨华身后,出指急点。 杨华“哇”地一声,张口吐出一口浓痰,其色乌黑,腥臭扑鼻。 龙天楼道:“杨狮子,可以起来了。” 杨华睁目跃起,无限激动:“大恩不敢言谢――” 他矮身就要拜下。 龙天楼伸手拦住:“把痰埋人土中三尺,但有任何惊兆,务必前往十五阿哥府 找我,告辞!” 他没容杨华跟海珠格格再说什么,一声“告辞”,转身走了出去。 等到杨华跟海珠格格,还有花姑追出柴扉,龙天楼已经走得没了影儿。 杨华喃喃道:“龙家人毕竟是龙家人,龙家举世称最,又岂是幸致?” 海珠格格转脸问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杨华道:“除了这张脸以外,我已经是以前的我了。” 海珠格格喜极而泣,低下了头。 杨华伸手握住她的柔荑:“这是一笔大恩情,咱们要想个法子,怎么报答。” 海珠格格默默地点了点头。 日薄西山,晚霞满天。 龙天楼回到了十五阿哥府,一到门口,带着亲兵站门的那名蓝翎武官便道: “龙爷,福贝子正在找您呢!” 龙天楼谢了一声进了门,刚到前院,迎面走来铁奎,一见龙天楼,飞步迎了上 来:“总座,贝子爷找您一天了――” “我知道了。” 龙天楼停都没停地往里走。 铁奎紧跟在身边:“昨儿晚上您不在府里,哪儿去了?” 龙天楼道:“有事儿。” “什么事儿?” 龙天楼还没说话呢,凌风、华光等另七个飞也似地都到了,七嘴八舌,你一句, 我一句,都问龙天楼昨儿夜里一直到刚才,究竟上哪儿去了? 龙天楼道:“蛤蟆吵坑似的,烦不烦,等我见过贝子爷之后再说,谁知道贝子 爷找我什么事儿?” 凌风道:“听说是皇上要见您!” 龙天楼为之一怔,道:“皇上要见我?” 说话间,九个人已进了内院,只听福康安的话声传了过来:“是天楼回来了吗?” 龙天楼一听就知道话声是从十五阿哥的书房里传出来的,忙应道:“是我。” 只听福康安着急地道:“快进来,快进来。” 龙天楼答应了一声,拦住铁奎等八个,飞步进了书房。 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都在书房里,龙天楼欠身为礼,刚一声:“王爷、贝子爷!” 福康安就叫了起来:“天楼,你究竟哪儿去了,害得我们找都没地儿找,跟热 锅上的蚂蚁似的。” 十五阿哥接着道:“天楼,听铁奎他们说,你从昨儿晚上就出府去了,根本没 睡,你上哪儿去了?” 龙天楼道:“王爷,这不关紧要,容我稍待再行禀报,听说皇上要见我,是― ―” 福康安把话接了过去:“可不是皇上要见你?你不是给我派了个好差事,让我 给你向皇上请个旨吗,我今儿个一早就进宫了,从早上磨到中午,没用,皇上说什 么就不肯下这道旨,最后让我磨得没法子了,要见你,他要听你说,究竟是怎么一 回事。” “您没禀奏――” “说了,都说了,可是他非要听你说,有什么法子!” “皇上想什么时候见我?” “本来我回来就要带你去,谁知你不在府里,这时候才回来,走吧,走吧,赶 快走吧!” 十五阿哥道:“让天楼换件衣裳。” 福康安道:“还换什么衣裳,他又不是王公大臣,皇上不会跟他计较这个的, 走,走。” 他拉着龙天楼出了书房。 铁奎等八个还在外头候着,一见福康安拉着龙天楼出来,忙迎了过来。 福康安一摆手道:“没空,我们要进宫去,少哕嗦!去给你们总教习备匹马去。” 那八个没敢吭一声,飞也似地跑了。 等福康安拉着龙天楼到了西院,两匹鞍辔鲜明的蒙古种健骑已经备好了,福康 安二话没说,跟龙天楼一人拉着一匹,翻身上马,驰了出去。 出了十五阿哥府,龙天楼夹马追上,跟福康安走个并肩,道:“贝子爷,咱们 哪儿见皇上?” 福康安道:“这时候皇上在中南海。” 龙天楼“呃”了一声道:“能不让大贝勒知道么?” “没办法,他是皇上的近卫,谁见皇上都瞒不了他,知道有什么关系,他知道 咱们干什么去了?” 这倒也是,大贝勒金铎是皇上的近卫,谁见皇上是瞒不了他,可是谁见皇上为 了什么事,只要皇上不说,他也没法知道。 龙天楼没再说话。 福康安似乎急着赶路,也没心情多说话。 两个人双骑并辔,很快地到了西安门外,福康安还没到紫禁城骑马的份儿,龙 天楼当然更不用说,两个人在西安门外下马,步行进入禁城。 禁城三海,以金鳌玉蛛桥为界,桥北是北海,桥南是中海,潞台以南称南海。 好在进西安门不多远,就是金鳌玉蝾桥了,桥为石造,宽两丈,长数百步,横 跨于太液池上,栏楣皆镶以白石,雕以花纹,形象俱美,桥两端有巨大牌坊,就是 “金鳌玉蝾”,在桥上就可见绿柳垂荫,荷叶满塘。 福康安带着龙天楼一阵急走,没多大工夫,到了一处,只见几间精舍座落在柳 荫之中,精舍外几丈,隔不远就是一名带刀侍卫。 谁不认识福贝子?福康安带着龙天楼,通行无阻,直抵精舍之外,一名侍卫领 班忙过来打千。 福康安道:“进去禀报,就说我带龙天楼来了。” “喳!”那名侍卫领班打千而退,转身急入精舍,转眼工夫,那名侍卫领班偕 同一名老太监步出精舍。 老太监过来见礼,道:“皇上宣贝子爷跟龙天楼晋见。” 福康安道:“带路。” “喳!” 老太监又一礼,带着福康安跟龙天楼进了精舍。 精舍共是两进,后头一间面临太液池,敞轩似的,皇上正在朱栏内面对太液池 坐着,似乎正在欣赏绚烂霞光,满塘荷叶。 老太监退了出去。 福康安趋前请安:“禀您,龙天楼到了。” 皇上缓缓站了起来,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阴霾,也带着冷怒,两道不怒而威 的目光,直逼龙天楼。 龙天楼平静而泰然,不慌不忙,趋前行礼:“草民龙天楼,见过皇上。” 清朝的规矩,汉臣称臣,满臣称奴才。 龙天楼是十五阿哥府一名护卫总教习,称臣不对,称奴才不愿,只好自称草民。 其实,以一个皇子府的护卫总教习,根本没有福缘上窥天颜。 可是龙天楼不同,他救过皇上,蒙皇上颁赐玉佩,皇上爱才,把他拉在十五皇 子身边,又有贝子爷福康安跟他惺惺相惜,当然就例外了。 龙天楼恭谨一礼。 皇上报以冰冷:“听说你办案办到金铎身上去了?” 龙天楼从容道:“您明鉴,是案情的牵连,不是草民斗胆。” “究竟怎么回事?说。” “是。” 龙天楼从进十五阿哥府的前夕被袭击说起,说八护卫中诈,说夜袭清真馆,说 马回回之女惨死,说生擒阴桧,一直说到了收留马回回。 静听之余,皇上脸色无任何变化,一直等到龙天楼说完,他脸上的怒色却增添 了三分:“就凭这,你就要动金铎。” 福康安道:“您以为还不够么?” 皇上沉声叱道:“你不要插嘴。” 福康安脸色为之一变。 龙天楼道:“这件案子的幕后主使,太过神秘,只有大贝勒知道他是谁,您以 为该怎么办?” “只凭―个市井江湖人一句话,你就相信?” “草民不敢说信不信,但知道真假的最好办法,就是查问大贝勒。” “你知道不知道,金铎是什么身分,你是什么身分?” “草民很清楚,所以才斗胆请贝子爷代为请旨。” “还好你懂得请旨,还好你没有贸然行动,大清国自立国以来,还没有一个百 姓动皇族的。” “草民知道,处理皇族事,自有宗人府。” “你既然知道,还要请什么旨?” “草民以为,至少该让皇上知道一下。” “现在我知道了,我不能相信一个市井江湖人,而不相信皇族。” 福康安要说话。 皇上道:“不要插嘴,你要是能说得通,我早就下旨了!” 确实如此,福贝子只有把要说的话忍了下去,可是脸色相当不好看。 惯了,他不怕皇上把他怎么样,皇上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龙天楼淡然一笑道:“如果您这么说,那么草民斗胆,请您收回成命,把已经 下的旨撤回去。” 皇上道:“我从来没下过旨,收回什么成命?” 龙天楼道:“您健忘,曾记得草民头一次晋见的时候,当面禀奏,承王爷已经 下令,就此停办这件案子,而您却指示草民,皇家不容有这种事,命草民继续办下 去,君上的交代,不是圣旨是什么?” 皇上呆了一呆,道:“那时候我没想到会牵涉到金铎。” “您圣明!”龙天楼道:“草民斗胆,假如某件案子,因为牵涉到皇族,就得 停办的话,那么民间的各种大小案子该怎么样?” 皇上脸色一变,道:“百姓毕竟是百姓,皇族毕竟是皇族,我不能让天下百姓 看笑话。”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假如您不偏袒,草民以为,天下百姓绝不会以看笑话 的眼光看朝廷。” 皇上道:“不管你怎么说,我不准动金铎,就是不准动金铎。” 福康安忍不住了,道:“老爷子――” 皇上怒拍座椅扶手:“我叫你不要插嘴。” 福康安脸都白了,一点头道:“好,我从此不说话。” 他转身要走。 皇上大喝:“站住!” 福康安停了步,但没转回身。 龙天楼淡然道:“皇上对皇族,一向是够容忍的,贝子爷何必为个百姓,非惹 皇上生气不可?” 皇上怒喝:“龙天楼,你敢――” “皇上!”龙天楼截口道:“草民说的是实情,您圣明,不该是位怕听实话的 君上。” “你――” “草民以为,大贝勒是皇族,承王爷也是皇族,他的女儿海珠格格当然也是皇 族,为大贝勒而能不顾承王爷父女,皇上这么做,会让承王爷心里有什么感受?” “他有什么感受,他原就不让再办下去了。” “这是实情,但是如果您能下旨让这件案子办下去,一旦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救回了承王爷的亲骨肉,草民以为承王爷绝不会埋怨您!” “你知道不知道,金铎是我的近卫?” “草民清楚得很,但是草民更清楚,您的近卫今天能欺君罔上,做出这种大不 韪的事,他日他什么事都做得出,何况,皇族之中,值得您信赖而拔擢为近卫的人, 并不只大贝勒一个。” “不管你怎么说,我不准还是不准,你出宫去吧!” 龙天楼双眉微扬道:“草民这就跪着出宫,但是临出之前,有件事必须奏明。” “你还有什么事?” “不管您准不准,草民就此请辞十五阿哥府总教习职务。” 福康安一怔。 皇上也一怔:“你这是干什么?” “草民还我本来,恢复百姓身分,做起事来方便些。” 福康安唇边泛起轻微笑意。 皇上惊声道:“你想干什么?” 龙天楼道:“草民忝为武林侠义,有些事不能不管。” 皇上道:“你敢――” “皇上,武林中人是不屈于威武的。” “你――武林中人就能不服王化?” “武林中人怎敢不服王化,但是遇有不平事,他们的一套法则是,血溅尸横, 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皇上惊怒道:“你好大胆,我可以马上下旨逮捕你。” “不是草民斗胆,不是草民夸口,凭大内这些近卫,还拦不住草民出宫。” “我不信!” “皇上可以试试!” “凭福康安――” “福贝子不是草民的对手。” 福康安道:“老爷子,我在他手底下走不完十招。” “那我要你有什么用?” “我本就不如金铎,要不然您也就不会这么护他了。” “你――”皇上霍地站起:“你们是想气死我,你们是想气死我!” “我不敢,相信天楼更不敢!” 皇上突然敛去怒态,语气上也缓和了不少:“我知道金铎仗着我有点胡作非为, 可是他侍从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叫我怎么忍心――” 福康安道:“承王呢?您怎么就忍心让他忍受锥心刺骨的悲痛,您怎么就忍心 让海珠永沦贼手,甚至屈死泉下?” 皇上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龙天楼道:“草民斗胆,姑息适足养奸,恐怕您没有想到,这件案子,不只单 纯是劫掳海珠格格那么简单。” “那你说,还会有什么事?” “他们为什么劫掳海珠格格,为什么有人在十五阿哥府下毒,而且是同样的一 种毒?显然这是一个居心叵测的大阴谋,而这个大阴谋不但准备在天子脚下的京城 里生根,抑且已然在各大府邸,甚至于皇族之中发展,您真能无动于衷,您真能容 忍,真能姑息?” 皇上没说话,只负手来回踱步。 福康安要说话。 龙天楼忙施眼色拦住。 霎时间,精舍里静得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 半晌,皇上突然停了步,一脸凝重神色望向龙天楼:“好吧,我准你办!” 龙天楼一躬身道:“您圣明!” 皇上道:“不过,没有十足的证据,绝不许你拿他怎么样!” “这个您放心,就算是个市井小民,证据不足,草民也不敢拿人怎么样,何况 大贝勒是个皇族,是您的近卫。” “那就好。” 福康安的脸色不那么难看了,道:“天楼,看来我的面子没你大。” 皇上道:“福康安,这无关面子大小,你只说了承王一件事,而他所说的那种 牵扯,让我有点害怕。” “早知道我就吓吓您了。” 皇上没笑,脸色益见凝重,从手上取下一枚汉玉扳指,顺手递给了龙天楼,道 :“这就算我的密旨,拿着出宫去吧!” 龙天楼恭谨上前,双手接过:“草民告退!” 他施一礼,跟福康安双双退出精舍。 在龙天楼来说,他要动大贝勒,请不请旨都是一样。当然,公事公办,还是比 以江湖人那一套法则办事好得多。 可是福康安心里很踏实,也很振奋,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天楼,还是你行!” “您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并没有夸大其辞,危言耸听吓皇上。” “我知道,可是换了从我嘴里说出来,他就未必相信。” “不,您错了,要不是因为有您跟十五阿哥,这道密旨我绝请不下来。” “这话怎么说?” “皇上不会为我这么一个江湖百姓轻动大贝勒,当然他也不会为一个大贝勒而 让您心里对他有所不快,再者――” “什么?” “您以为皇上把我派到十五阿哥身边去,是为了什么?” “这我当然知道。” “这就是了,人不可能没有私心,就是一位圣明的君主也一样,同样的毒下在 十五阿哥府,皇上可以容忍大贝勒他们对付任何一个,绝无法容忍任何人对付十五 阿哥。” 福康安呆了一呆道:“看来我想的还是不如你多。” 龙天楼笑笑没说话。 福康安目光一凝,接问道:“密旨已经请下来了,你打算――” “早一步总比迟一步好,我要抢在他们发现我已经采取行动之前。” “就是现在?” “就是现在!” “你一个人?” “够了。” “你忍心冷落那八个?” 龙天楼道:“我还真想用他们八个,但是他们总是十五阿哥的贴身护卫,我不 能不有所顾忌。” 福康安道:“这一点恐怕你想错了,你已经是十五阿哥府的护卫总教习了,你 以为不用十五阿哥府的人,就能使十五阿哥不受牵连?何况他们已经向十五阿哥府 伸手了,是不是?” “贝子爷,话是不错。”龙天楼道:“但是您会这么想,十五阿哥可不一定会 这么想。” 福康安笑笑道:“不要紧,十五阿哥那儿我说得上话,差不多也可以说他就是 我,我就是他了,你尽管回府带那八个去,十五阿哥那儿自有我说话――” 话锋微顿,接着又道:“也说不定用不着我说什么,十五阿哥是个明白人,他 应该看得很清楚,这件案子不只是承王府的案子,背后有大阴谋,牵涉很广,如不 及早遏止,有一天他们的手会伸到十五阿哥府来,其实他们的手已经伸来了,事既 关己,十五阿哥应该不怕牵连的。” 龙天楼道:“那等回府之后,听听十五阿哥怎么说吧!” 两个人出了禁宫,飞骑驰回十五阿哥府,凌风等八个恭候多时,拥过来就问。 福康安一摆手道:“现在别哕嗦,有你们的好差事,候着。” 那八个为之雀跃,谁也没再多问。 福康安、龙天楼进书房见了十五阿哥,细述经过之后,福康安表示,打算让龙 天楼带凌风等八个行动。 十五阿哥很干脆,连犹豫都没犹豫就点了头:“天楼,府里的人你想带谁就带 谁,你是我的护卫总教习,我全力支持你。” 龙天楼为之精神一振。 福康安笑道:“别耽误了,去吧!办得漂亮点儿,相信满朝文武,各大府邸, 有不少人乐于看金铎挨整。” 龙天楼答应声中,躬身一礼,出了书房。一出书房,他就在内院里召来了八护 卫。 那八个,个个难掩兴奋,摩拳擦掌,凌风性子急,忍不住问:“总座,又有什 么好差事?” 龙天楼脸上不带一点笑容,目光一扫道:“这件事关系重大,半点出错不得, 只要有一点差错,大家掉脑袋事小,连累十五阿哥事大。” 察言观色,那八个的笑意立即凝结在脸上,铁奎道,“关系这么重大呀!究竟 是――” “我要带你们去抓一个人,不知道你们敢不敢。” 英奇道:“我们本就天不怕,地不怕,有您带着,玉皇大帝的凌霄殿我们都敢 拆。” 海明忙道:“总座,您要抓谁?” 龙天楼道:“大贝勒金铎。” 那八个猛一怔,脸上都变了色,脱口叫道:“大贝勒――” 龙天楼轻喝道:“轻点儿,嚷什么?” 凌风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道:“没出息,叫什么,大贝勒有什么不能抓的, 总座既要抓他,一定有抓他的道理。” 铁奎道:“也早该有人整他了,不然他就要上天了。” 华光道:“总座,那个主儿该整,只要有您一句话,我们也绝不含糊。只是他 毕竟是位皇族亲贵,单凭王爷跟贝子爷,是不足以动他的。” “那你们就不要管了,我既然要动他,就一定会先站稳脚步,我是打算带你们 八个,可是我绝不勉强,愿意去的跟我走,不愿去的留在府里,我绝不会怪他。” 那八个忙道:“不,总座,去,我们都去。” “不后悔?” “后悔?”凌风道:“巴不得有这差事,只要能整了他,摘我脑袋我都干。” “对!”另七个道:“总座,我们七个的话,让凌风一个人说了。” 龙天楼道:“那就行了,带了兵刃了吗?” 铁奎八个一拍腰道:“您放心,从不离身的。” “好,跟我走。” 龙天楼当先行去。 铁奎等八个,那兴奋之色又涌上了脸,急忙跟了去。 出十五阿哥府,龙天楼不往侍卫营,却直奔礼王府方向。 凌风抢前一步道:“总座,这会儿他不在礼王府。” 龙天楼道:“我知道。” 知道归知道,可是他脚下并没停,也没改变方向。 凌风还待再说。 铁奎一把扯住了他,上前道:“总座是不是――” 龙天楼道:“不要多问,跟我走就是。” “是。” 龙天楼有了这么一句,那八个,谁也没敢再问。 没多大工夫,礼王府已然在望,又往前走了一段,到了街角,龙天楼道:“你 们八个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铁奎等八个停在街角。 龙天楼加快步履向座落在夜色里的礼王府行去。 礼王府门口也有大灯。 礼王府门口也有站门的亲兵。但是比起其他大府邸来,礼王府在气势上可就差 多了。 站门的亲兵刚要迎过来。 龙天楼道:“烦请通报一声,我姓龙,十五阿哥府的,要见巴尔扎老供奉。” 站门的亲兵见过龙天楼,忙把龙天楼让进了签押房,然后急忙进去通报。 没一会儿工夫,矫健轻快的步履声由远而近,巴尔扎进来了,一脸惊喜,躬身 施礼,忙不迭地道:“龙少爷,听老郡主说您进了十五阿哥府,那天――” 龙天楼截口道:“老人家,那些事不关紧要。” 巴尔扎何许人,还能不明白?马上道:“那您来找我是――” “老郡主在吗?” “在,在,老郡主很少出去。” “我想见见老郡主,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您又不是别人,有什么不方便的?其实您来得正好,老郡主没有一天不念您 好几回,我这就给您带路,您请!” 说是带路,他还是躬身摆手,让龙天楼先走。 龙天楼谢一声,跨出了签押房。 两个人往后走着,龙天楼道:“我见老郡主,最好别让两位格格知道。” 其实,龙天楼很矛盾,他想见兰心,又怕见,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巴尔扎一怔,道:“龙少爷,您――” 龙天楼只好这么说:“老人家,我见老郡主,有重要大事。” 巴尔扎似懂非懂,“呃”了一声道:“这时候老郡主在佛堂,两位格格都在自 己房里。” 龙天楼道:“那就好。” 巴尔扎带路,进了一个小院子,院子里花木扶疏,夜景美而宁静,只有从正北 一片林木里透射灯光处,偶而传出一两声清脆磐音,闻之令人俗念一空。 巴尔扎带龙天楼进树林,来到一座小小佛堂前,停步恭谨躬身:“老郡主,奴 才禀报!” 只听佛堂里传出老郡主的话声:“什么事偏在这时候来扰我?” 巴尔扎恭声道:“回老郡主,龙少爷来了。” 人影一闪,老郡主出现在门口,满脸惊喜:“天楼!” 龙天楼赶前施礼:“老郡主!” 老郡主忙道:“快进来,快进来!” “是。” 龙天楼恭应声中,偕同巴尔扎进了佛堂。 老郡主伸手拉住龙天楼,惊喜之中带着激动:“孩子,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我 一天总要念你好几回。” 龙天楼暗暗感动道:“谢谢您!” 老郡主忙转望巴尔扎:“去请兰心跟明珠――” 龙天楼忙道:“老郡主,我只要见您,有重要大事禀报!” 老郡主呆了一呆,道:“重要大事?” 龙天楼曲下一膝,道:“天楼先请您恕罪。” 老郡主、巴尔扎都为之一惊。 老郡主急忙扶起龙天楼:“孩子,你这是――究竟是什么事,用得着你这样?” 龙天楼道:“老郡主,天楼要抓大贝勒。” 老郡主、巴尔扎猛一怔。 巴尔扎一怔之后,猛然惊喜,一把抓住了龙天楼:“龙少爷,您怎么说……? 为什么?” “因为……” 老郡主伸手拉住龙天楼:“孩子,坐下说。” 她望着龙天楼,坐在神案旁摆设的一套几椅上。 巴尔扎则松了龙天楼,垂手站立一旁,一双老眼紧盯着龙天楼,着急地等待着 龙天楼开口。 巴尔扎着急,老郡主又何尝不急,不过她跟巴尔扎毕竟不一样,她能勉强自己, 保持着一份平静。 龙天楼当然也知道,老郡主跟巴尔扎都急着听闻缘由,他一坐下,没等再问, 便从承亲王府的案子说起,一直说到了破了那家清真馆。 请下密旨的事,他还没说。 海珠格格跟“玉面狻猊”隐在西山的事,他暂时还不愿说。 静静听完了龙天楼的叙述,老郡主干静的脸上,只掠过了一阵激动神色,并没 有太多的变化。 巴尔扎可是激动得须发俱张:“您看他那种跋扈、傲慢、不可一世的样儿,早 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老郡主沉声轻叱:“巴尔扎,别忘了你的身分,再怎么着,他总是个贝勒。” 巴尔扎激动之态未减,道:“老郡主,奴才是――” 老郡主的目光,突然间变得冷峻异常:“礼王府的人,不可不懂礼。” 巴尔扎激动之态倏敛,躬身道:“老奴不敢!” 老郡主转望龙天楼,目光一转无限柔和,道:“孩子,你就是为这特意先来见 我?” 龙天楼道:“是的。” “为什么,你跟我请什么罪?” 龙天楼微扬眉梢,道:“对您,他总有半子之谊,天楼不敢不先来请罪。” “只是请罪,不是要我答允,显然我是阻拦不了了!” 巴尔扎一怔,口齿启动,要说话。 龙天楼也一怔:“您打算阻拦?” “就像你说的,不管怎么样,对我,他总有半子之谊。” 龙天楼只觉得心底有股说不出的不舒服往上一冲,脱口道:“早知道这样,天 楼也不会这么认真了。” 老郡主道:“这话怎么说,难道你不是为官家?” 龙天楼话既出口,想收回已来不及了,心一横,索性挑明,遭:“不敢瞒您, 天楼一半是为官家,一半是为礼王府。” 老郡主道:“孩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礼王府有今天,也可以说是罪有应 得。” “您既这么说,天楼不敢多辩,但是冲着您,天楼不敢眼见兰心格格的一生, 就这么断送了。” 他毕竟说出了实话。 老郡主目光一凝:“你认为兰心嫁给金铎不好?” “要是好,您跟格格就不会有一点勉强。” “谁又告诉你有一点勉强了?” “老郡主,天楼不是三岁孩童,还看得出些事来。” “你有把握?” “要是没把握,天楼也不会这么做了。” “既是这样,你还来跟我请什么罪?” 龙天楼呆了一呆,旋即道:“礼不可失,天楼不敢不先来请罪。” 老郡主神色微一黯,道:“孩子,你我虽才见面不久,可是我总觉得我比谁都 了解你,你来这一趟,在你心里或许好受些,可是我心里,却是难受得很。” 龙天楼一惊道:“老郡主――” “孩子,难道我看错了?你不是把金铎当成跟礼王府近,把你自己当成跟礼王 府远么?” 龙天楼为之惊心动魄,他自己明白,老郡主没看错,可是他心里为什么会有这 种感觉,真让他说,他也说不上来。 是真说不上来么? 还是只因为龙天楼不敢往那方面想,也不敢承认? 为此,惊心动魄之后,一阵愧疚不安袭上心头,他低下头去没说话。 只听老郡主又道:“孩子,别管礼王府是怎么想,我也不愿意告诉你礼王府是 什么样的感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要金铎确实牵涉上这件案子,我也不会 袒护他――” “谢谢您!” 龙天楼吸一口气,抬起了头。 老郡主接着又道:“只是,孩子,你恐怕做差了,就算你已经是十五阿哥府的 人,有十五阿哥跟福贝子在背后支持你,你也不能轻动金铎这个大贝勒,你出身江 湖,或许不知道,十五阿哥贵为皇子,福贝子也是皇族,他们不该不懂。” 龙天楼道:“谢谢您关心,您应该认得这是什么?” 他取出了那枚玉扳指,托在掌心之中。 老郡主、巴尔扎大惊,老郡主离座而起,跟巴尔扎就要往下跪。 龙天楼翻腕收起了那枚玉扳指,站起道:“您现在是不是可以放心了?” 老郡主惊声道:“这,这算是――” 龙天楼道:“福贝子一请,天楼再度晋见,皇上总算把这枚玉扳指当作密旨, 颁给了天楼。” 巴尔扎猛然激动,老脸上满是惊喜,连话声都发了抖:“这下他是倒定了。” 老郡主两行泪夺眶而出,道:“孩子,那我就不再说什么了。” 龙天楼一躬身道:“天楼告辞!” 老郡主一怔:“这么急着走?” “十五阿哥的贴身护卫在府外等着――” “这么说你打算今夜就――” “是的。” “你不打算亲口跟兰心说一声?” 龙天楼心头一震,道:“天楼以为,禀报过您就行了。” “孩子,你可以让我难受,可是别让兰心难受!” 龙天楼心头猛一跳:“天楼不敢,实在是不敢迟到他们发现之后,您原谅!” 老郡主沉默一下,点头道:“好吧,我来告诉她。” “天楼告辞!” 龙天楼恭谨一礼,转身行出佛堂。 巴尔扎急步从后头跟了上来,两个人走出小院子之后,巴尔扎才道:“龙少爷, 您是不知道老郡主之苦,她是不愿从她嘴里说些什么。” 龙天楼没说话。 巴尔扎又道:“其实,不只是这座礼王府,各大府邸没有一家不盼望有人能扳 倒他,受他的气受够了。” 龙天楼仍没说话。 巴尔扎道:“龙少爷,我知道自己不配,可是我不能不为礼王府求您,千万别 轻饶了他。” 龙天楼开了口:“老人家,我只管抓他,只管搜寻他的罪证,至于怎么惩处他, 那还在皇上,还在宗人府。” 说话之间,两个人已出了礼王府大门。 龙天楼道:“我走了,老人家请留步吧!” 他走了,巴尔扎还站在石阶上,泪光涌现,老眼模糊,喃喃低语,不知道他究 竟在说些什么――铁奎等八个迎着了龙天楼:“总座――” “走,咱们到侍卫营去。” 龙天楼二话没说,迈步就走。 看龙天楼的眼色,那八个谁也没敢再多吭一声。 没多大工夫,龙天楼带着铁奎等八个,到了侍卫营外。 站在夜色里看侍卫营,只觉立身处的夜色更浓。 黑压压的一片营房,丈高的一垛围墙遮断视线,看不见里头。 但是大门口,却是灯火通明,亮同白昼。 大门口四盏大灯。 门前广场上,旗杆高竖人云,从上而下,又是一串灯,有几十盏之多。 门口站了八个,不是亲兵,都是侍卫营的。 龙天楼道:“没有我的话,任何人不许轻举妄动。” “是。” 那八个齐声答应。 “跟我过去。” .龙天楼迈步走了过去。 那八个紧随身后。 站门的一见有人走来,立即迎过来两个。 “站住。” 龙天楼装没听见。 “站住,听见没有!” 龙天楼脚下不停,一直到了那两个面前,那两个相当火儿,立即怒声叫道: “你聋了,叫你们站住没听见?” 龙天楼仍听若无闻:“我是十五阿哥府来的,要见大贝勒。” 那两个侍卫营的,并不因龙天楼报出了十五阿哥府,而态度有所转变,当然, 这完全是因为大贝勒的关系,也由此可见大贝勒平日是如何的跋扈,在这些下属面 前,是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 只听一名侍卫道:“现在什么时候了,你找我们爷有什么事?” 铁奎等八个怒火为之上冲,他们几曾受过这个?福贝子一手训练出来的八铁卫, 更是对谁也不买帐,但是他们事先得到了龙天楼的警告,却是谁也不敢不听。 龙天楼自己心里又何尝是味儿,但他不愿意先打草惊蛇,也只好暂时受了,道 :“我们见大贝勒,有机密大事面禀。” 另一名侍卫道:“我们爷肩负的是护卫禁宫,跟十五阿哥府扯不上关系,你有 什么机密大事要面禀我们爷?” 龙天楼道:“既是机密大事,我怎么能随便告诉别人。” 先前一名侍卫道:“我们也没有让你随便告诉别人,我们奉有令谕,除了宫里 来的,我们爷一概不见。走吧,走吧!别站在大门口碍事。” 对十五阿哥府的来人都这样,碰上别的府邸的人又是什么样,就可想而知了。 龙天楼忍不住了,那侍卫摆手让走路,他一把扣住了侍卫的腕脉:“除了宫里 来人,大贝勒一概不见,这话可是你说的?” 那侍卫腕脉被抓,脸上立即变了色,惊怒道:“你想干什么?” 台阶上奔下了另六名,跟旁边的这一个,全都拔出了腰刀。 铁奎等八个立即跨步上前。 龙天楼左手探人怀中,取出那方钦赐玉佩,平托在掌心里:“既然大贝勒只见 宫里来人,那好办,你们认得这方玉佩么?” 侍卫营的人出入宫禁,谁不认识钦赐玉佩,立即傻了眼,跪了一地。 抓在龙天楼手里的那个也要跪,可是跪不下去,龙天楼一抖腕喝道:“敬酒不 吃吃罚酒的东西,带路。” 那名侍卫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慌忙爬起打下千去:“喳!” 立又抢步上阶,垂手恭立。 龙天楼收起玉佩道:“走,跟我进去。” 带着铁奎等八个拾级登阶,进了侍卫营大门。 那名侍卫哈着腰,紧跟在旁边。 龙天楼道:“大贝勒在什么地方,带我去。” “喳!” 侍卫营这广大的前院,是个大练武场,中间一条石板路通往后院,两边十几二 十间屋里,住的都是侍卫。 这当儿都闻声出来了,借着两边屋子里透射出来的灯光看,左右黑压压的各一 片。 人是够多,势也够众,可是谁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没一个敢出声,没一个 敢乱动。 侍卫营跋扈的情形,他们自己比谁都清楚,眼见自己人对这些来人这么恭敬, 那当然表示这些人大有来头,谁敢出声,谁敢乱动? 龙天楼跟侍卫营有过几次冲突,有不少人认识龙天楼,可是这当儿突如其来, 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龙天楼看也不看那些人,直往后走,刚要进后院,从后院出来个身材魁伟的浓 眉大眼老者,他见状一怔,立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 带路的那名侍卫急步趋前躬身,道:“禀大领班,这几位是十五阿哥府来的, 请有钦赐玉佩,要见爷!” 浓眉大眼老者目光一凝,道:“请教――” 龙天楼道:“十五阿哥府总教习,龙天楼。” “龙总教习要见我们爷,有什么事?” “有机密大事。” “龙总教习来得不巧,我们爷不在营里。” “呃,大贝勒哪儿去了?” “这时候多半在府里。” “大领班,我见大贝勒有机密要事――” “龙总教习既请有钦赐玉佩,我怎么敢骗龙总教习,我们爷是不是在府里我不 敢说,但是确不在营里,刚上灯他就走了。” 龙天楼听他这么说,料想他不敢说谎欺骗,一点头道:“好吧!那我就上府里 见大贝勒去。” 带着铁奎等八个走了。 一出侍卫营,铁奎道:“总座,我们知道他住哪儿――” 龙天楼道:“不忙,跟我走。” 他带着铁奎等八个,顺着侍卫营前走,然后拐进了一条胡同里,急道:“围着 侍卫营散开,只见有人出来,抓来见我。” 话刚说完,一阵马蹄声起自侍卫营后。 龙天楼道:“快。” 他带着铁奎等八个扑了过去。 刚绕到侍卫营,就看见一人一骑已出了十丈外。 “追。” 龙天楼一声“追”,带着铁奎等八个如飞追去。 马蹄声震耳,龙天楼等又身法轻捷,鞍上骑士根本不知道后头有人追赶,没出 三丈就让追上了。 龙天楼一挥手,铁奎、凌风腾身而起,双扑鞍上骑士,硬把他拖了下来,华光、 海明抢过去拉住了那匹马。 被拖下马的,正是侍卫营的侍卫,铁奎、凌风押着他到了龙天楼面前,他挣扎 惊叫:“你们这是干什么?” 龙天楼道:“你认得我们,刚在侍卫营见过我们。” 那名侍卫忙道:“不认得。我不知道你们去过侍卫营。” 龙天楼一笑道:“说话不老实――” 铁奎腾出一只手,从后头抓住了那名侍卫的脖子,用力一扣,那名侍卫痛得惊 叫:“你们敢――” 龙天楼道:“我有钦赐玉佩,没什么不敢的,要是在这儿杀了你,你是白死。” 那名侍卫忙道:“我刚在侍卫营见过你们。” “这不就结了么!” 龙天楼微一抬手,铁奎五指松了些,龙天楼接问道:“告诉我,你上哪儿去?” 那名侍卫道:“我奉命出营公干。” 龙天楼道:“你是不是活腻了?” 那名侍卫道:“我奉命给我们爷送信儿去。” “送什么信儿?” “告诉我们爷,你们要找他。” “谁让你给大贝勒送信去?” “我们大领班。” “他让你上哪儿送信去?” “上我们爷府。” “为什么要先给大贝勒送个信儿去?”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大领班派了我,我当然得听他的,他让我怎么说,我 就怎么说,哪敢问为什么?” 这是实话。 龙天楼道:“那好,我也要上大贝勒府去,咱们一块儿去吧!” 一顿道:“押着他,咱们走。” 华光道:“总座,正好给您送匹坐骑来代步,您请上马吧。” 铁奎等异口同声:“对,对,有马骑干吗空着,总座上马,总座上马。” 跟他们八个用不着客气,龙天楼笑笑,接过缰绳来上了马,带着铁奎等,押着 那名侍卫走了。 没多大工夫,大贝勒府门口那两盏大灯在望了。 好像这大贝勒府门口这两盏灯,比别的府邸都大、都亮。 龙天楼翻身离鞍下马。 凌风道:“总座,您有钦赐玉佩,大贝勒府前可以骑马,骑进他府里去他都没 辙。” 龙天楼道:“我是不愿让马蹄声惊动了大贝勒。” 把缰绳往那名侍卫手里一塞道:“我放你走,你是往前去,还是往回走?” 那名侍卫忙道:“我往回走。” 龙天楼一笑道:“机灵,走吧,出了十丈后才准骑上去。” “是,是。” 那名侍卫如逢大赦,连忙拉着马走了。 龙天楼转望宏伟的贝勒府大门:“走吧,还是一样,没我的话,不许轻举妄动。” 他带着铁奎等八个大踏步走了过去。 贝勒府站门的,不是亲兵,仍是侍卫营的人。 龙天楼知道,这帮人擅作威福惯了,抬出十五阿哥府的招牌来,未必进得去, 而且又得哕嗦半天,索性从怀里取出那方钦赐玉佩,捧在胸前,走了过去。 侍卫营这帮人,仗势擅作威福,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可是怎么巴结主子、侍候 主子,以及主子的一切,自也了若指掌,本来一个个气势汹汹,是要拦龙天楼的, 一见那方钦赐玉佩,却霎时跪了一地。 龙天楼正眼也没有看他们一下,捧着那方钦赐玉佩,带着铁奎等八个,踏上石 阶就往里走。 站门的里头有机灵的,爬起来撒腿就住里跑。 铁奎他们要拦。 “让他去!” 龙天楼反拦住了铁奎等。 金铎这座贝勒府,不亚于亲王、郡王的藩邸,大而深,而且亭台楼阁,美轮美 奂,尤其夜景美丽宁静。 贝勒府的戈什哈,清一色是从侍卫营调用的,内务府原派的侍卫、包衣,金铎 一个不用,只有他的小厨房,是内务府选派的,听说当初在御膳房当过差。 这些个贝勒府的侍卫,或许已经得到进去报信那个的消息了,前院里,月形门 旁,画廊那一头,只远远站立看着,谁也没敢过来盘问,过来拦。 后院广大,树海森森,楼阁遍布,但是大贝勒的所在并不难找,后头花园方向, 水榭里有灯光。 别处昏暗,只水榭有灯光外透,当然大贝勒在那儿。 一行九人,一前八后,直向灯光外透之处行去。 一进后花园,蒙德惊叹出声:“哇,比咱们爷的贝子府还――” 他话还没说完,铁奎扭头叱道:“没见过?少没出息。” 蒙德连忙闭上了嘴。 龙天楼没走错地儿,过朱栏小桥,刚到水榭门口,适才跑进来报信儿的那名侍 卫,正从水榭出来,走得匆忙,一见龙天楼一行来到,马上爬伏在门口。 当然,他冲的是那方钦赐玉佩。 水榭里,不但有灯光,而且灯光极其柔和,夜凉似水,这水榭里却是春意盎然。 外头的华丽待客处,一桌酒席,杯盘狼藉,阵阵幽香,不是酒香,却有些兰麝 脂粉味儿。 大贝勒金铎掀帘从里头套间里出来,衣衫不整,浓眉大眼的脸上,微带红热之 意,是因为酒力? 这当儿,龙天楼已然收起那方钦赐玉佩。 是故,大贝勒一见他就瞪了眼,激怒暴喝:“龙天楼,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 为进了十五阿哥府,就能骑到我头上来了――” 龙天楼没答理。 大贝勒继续发威:“我知道你仗的是一方钦赐玉佩,可是你有那方钦赐玉佩, 也不能带着人直闯我的水榭。” 龙天楼仍然不说话。 大贝勒抬手外指:“冲着那方钦赐玉佩,我便宜你这一遭,出去。” 龙天楼开了口,“大贝勒说完了么?” “出去!” 龙天楼扬起右手,掌心里托着那枚玉扳指,道:“大贝勒,我奉密旨前来。” 大贝勒一怔:“你奉了密旨!你奉密旨来干什么?” “大贝勒,东窗事发了。” “东窗事发了!你什么意思?” “大贝勒何其健忘,我正想问问大贝勒,大贝勒私派江湖杀手,狙击我这个办 案的人,是什么意思?” 大贝勒一怔,旋即冷笑:“就为这么点芝麻小事,皇上就下了这么一道密旨给 你?别说我不知道这么回事,就算我知道,皇上的旨意也太不值钱了,我这就进宫 问个究竟去。” 他要往外走。 龙天楼伸手拦住:“皇上并没有宣召大贝勒进宫。” “我不必经过宜召,随时可以进宫。” “那是以前,现在我奉有密旨,大贝勒的行动,必须经过我的允许。” 大贝勒大怒:“龙天楼,你,你算什么东西!” 他抬手就拨。 龙天楼左手一把扣住他腕脉,他要挣,龙天楼一举玉扳指:“大贝勒莫非要抗 旨。” “我不信这是皇上赐给你的,我要进宫问个究竟。” “现在我奉有密旨,你就得听我的,到该进宫的时候,大贝勒你不去都不行, 坐下。” 龙天楼左手一带一振,大贝勒站立不稳,一个踉跄,身躯斜冲,正坐在残席的 椅子上。 他脸色大变,要往起站。 龙天楼的左手松了他的腕脉,按在他的肩上,两个人立时较上了内力,转眼间, 只听大贝勒身下的雕花枣木太师椅“格吱”连响,摇摇欲散。 龙天楼道:“大贝勒,椅子坏了摔一下事小,再逞强你的肩骨可从此报销了。” 大贝勒立即不挣了,因激怒而发抖,一张脸都气紫了:“龙天楼,你究竟想干 什么?” “大贝勒,我查的是十五阿哥府被人下毒,十五阿哥的八铁卫险被毒死,承王 府海珠格格的失踪,护卫、丫头遭人灭口,有人霸占一家清真馆设立分支,居心叵 测,江湖杀手狙击我龙天楼这些案子。” “你在说些什么?你好大胆,你以为这些事是我――” “不是我小看大贝勒,你没这个能耐,也没这个胆子,但是有一样绝对是你的 指使,一名江湖杀手在我被宣召进宫的前夕狙击我。” “那也不是我,我根本不知道有这种事。” “大贝勒,那家清真馆已经被我破了,我不但有人证,还有你亲笔写的字条为 证,你能不承认?” 大贝勒脸色一变,猛可里窜了起来:“就算是我,我就不相信,杀你这么一个 江湖小民,皇上会把我怎么样?” “当然,你是皇族,又是皇上的近卫,杀一个江湖小民,皇上顶多训斥一顿了 事,不会真拿你怎么样,可是你要知道,劫掳承王的海珠格格,下毒十五阿哥府, 却是皇上难以容忍的。” 大贝勒叫道:“你敢胡乱栽赃!什么劫掳海珠,下毒十五阿哥府,前者我知道 有这么回事,可是跟我扯不上关连,后者我压根儿不知道――” “或许不是你干的,我说过,你没这么大能耐、这么大胆,你或许有这么大胆, 但是你绝没这能耐,不过,你知道是谁干的,你知道那个幕后主使人。” “放屁!我怎么会知道,我劈了你!” 大贝勒大叫暴喝,扬掌就劈龙天楼。 龙天楼一举玉扳指:“大贝勒,皇上的密旨在此。” 大贝勒硬生生收回了毛茸茸、蒲扇般大手:“我非进宫见皇上不可。” 他转身要往外闯。 龙天楼伸手拦住。 大贝勒暴叫:“你――” “大贝勒,非不得已,我不会出手,一旦逼我出了手,你脸上未必好看。” 大贝勒硬没敢出手,他知道自己有多少,也知道龙天楼有多少,跳脚叫道: “反了,反了,一个江湖小民竟敢动皇族――” “大贝勒,动你的不是我这个江湖小民,是皇上,我这个江湖小民要动你,绝 不是像现在这样。” 大贝勒猛然转脸望龙天楼:“龙天楼,我不知道是谁干的――” “不,你绝对知道。” 大贝勒要说话。 龙天楼接着说道:“根据我多日来的侦查,这些案子,都是出自一个人的指使, 这个人以一根发簪为记,你不会不知道她是谁。” “我不知道――” “大贝勒,你亲笔下手令杀我,那江湖杀手却是那个人的手下,受那人控制, 别人或许不知道她是谁,你又怎么会不知道?” 大贝勒陡然一惊,一双大眼猛然瞪圆了,踉跄后退一步,失声道:“她――” “是谁?” 大贝勒霎时恢复平静,但脸上仍留三分惊容:“我不知道。” “大贝勒,这你就是欺人之谈了。” “我真不知道。” “你如今再说不知道,不嫌太晚了吗?” 大贝勒忽然扬声大叫:“来人!” 龙天楼淡然一笑:“铁奎、凌风、华光、海明出去,倘有人来,告诉他们,龙 天楼奉旨拘捕大贝勒,有人敢阻拦,那就是违抗圣旨,格杀勿论。” 铁奎、凌风、海明、华光四个邑不得被派了差事,恭应一声,闪身出了水榭, 随听铁奎在水榭外喝道:“站住,龙爷奉密旨拘捕大贝勒,谁敢阻拦,就是抗旨, 格杀勿论!” 许是外头的来人让震住了,铁奎喝声之后,没再听见声息。 龙天楼淡然道:“大贝勒,你不要再指望什么了,没有人会为你违抗圣旨的, 我看你还是实话实说了吧!” 大贝勒惊怒道:“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大贝勒――” 大贝勒冷笑道:“龙天楼,我是皇族,我只告诉你我不知道,你能拿我怎么样?” “大贝勒,我奉有密旨,也就因为你是皇族,我人证物证俱在,不怕你不承认, 就算是把你交到宗人府――” 大贝勒道:“那你把我交宗人府好了。” 龙天楼淡然一笑道:“大贝勒,人在人情在,落井下石,是官场上最常见的, 为争权夺利,谁都会巴不得整掉对方,要是平日为人好,那还好一点,你平日的为 人怎样,你自己清楚,皇上已下了密旨,加以承王爷仍是承王爷,而你这个贝勒已 经是眼看不保了,你还指望宗人府有谁会袒护你。” 这番话,听得大贝勒脸色大变,他猛然想起,龙天楼说的是实情,不折不扣的 实情,他自己知道,他把上上下下的人都得罪光了,除非他还有圣眷可仗恃,只一 旦失了势,任何人都会借机整他,宗人府岂会有人袒护他,帮他说话。心惊肉跳之 余,他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龙天楼接着又是一句:“我这个江湖人,胸襟还算得磊落,公是公,私是私, 刚才说过,如果照江湖人的办法,你不可能还在这儿站着,所以在我手里,你应该 还好一点!” 大贝勒浓眉陡地一扬:“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不知道,你看着办吧!” 他来个咬紧牙关,死不承认,唯一的证据,那张字条儿不在了,皇上又交代, 没有确切证据,不能动大贝勒,所以只大贝勒咬紧牙关死不承认,龙天楼还真拿他 没办法。 龙天楼心里急,表面上却是一点也不露,道:“好在我是人证物证俱在,大贝 勒既坚不承认,我只有把你跟一千证据移交宗人府侦办了。” 大贝勒两眼猛睁道:“龙天楼,你―――” “大贝勒,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大贝勒突一咬牙道:“好,交宗人府就交宗人府,我宁愿挨他们整,也不愿栽 在你手里。” 他竟然是这么个念头。 对一个皇族,人证不足为证,必须要有明确物证。 可是哪来的物证? 真要把大贝勒交宗人府,在证据不足的情形下,绝难使这位大贝勒获罪。 龙天楼不得不玩点心机:“大贝勒,你要是这么想的话,你就是大错特错了。” “我怎么大错特错了?” “你可以想想,一旦你失了势,哪一个会饶得了你,只有我,是为皇上办事, 没有一点私心,皇上容不得的不是你,而是容不得有人下手他的十五阿哥,要是能 由你身上侦破那个大阴谋,你可能有将功赎罪的机会,要是把你交到别人手里,我 不相信他们任伺一个会给你这种机会,因为他们谁都不愿你有机会东山再起,非置 你于死地不可,而我不同,我是个江湖人,很快就会回到江湖去,你是不是能东山 再起,跟我没有多大关系。” 这番话,听得大贝勒脸色连变,低头不语。 龙天楼看得出,他心动了,把握机会,又是一句:“大贝勒,人不自私,天诛 地灭,人没有不为自己打算的,你现在有个自救的机会,要是你自己宁愿放弃,那 可是任何人也救不了你了。” 大贝勒猛抬头:“龙天楼,你会救我?” “救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我是个江湖人,跟京里的这些人毫无瓜葛,没有 必要偏袒谁,就因为如此,我能实情实报,实话实说,皇上圣明,也一向眷爱你, 当他知道那大阴谋是经由你侦破的,相信他会留你一命的。” “你能担保?” “我无法担保什么,可是我能实情实报,实话实说,所以我劝你最好多给我方 便。” 大贝勒脸色铁青,两眼却泛起血丝,道:“龙天楼,我想告诉你,可是我不能 告诉你。” 龙天楼道:“金彭,你们四个出去一下。” 金彭、英奇、福青、蒙德四个暴应一声,退了出去。 龙天楼道:“大贝勒,知道我为什么让他们退出去么?” “不知道。” “我这么说大贝勒就明白了,有些事大贝勒你难以启齿,对么?” 大贝勒狐疑地望着龙天楼:“我有些事难以启齿?” “也可以说,有些事让大贝勒十分害怕,大贝勒,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如今 既东窗事发,你就应该去面对它,世上没有第二个柳下惠,只有跟我合作,给我方 便才是自救之道,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大贝勒大惊失色:“龙天楼,你知道――” “只能说我早看出来了,也早有所怀疑。” “那你还何必问我――” “动一动和硕亲王的福晋,更需要有人证,任何一个人证,也抵不上大贝勒这 个人证强而有力,对不对?” 大贝勒脸上闪过抽搐,低下了头:“你既然知道,我也就好说话了,我这等于 是乱伦,我还能活命吗?” 龙天楼淡然一笑:“恐怕谈不上乱伦。” 大贝勒猛抬头:“谈不上乱伦?” 龙天楼道:“除了她是承王的福晋之外,大贝勒对她还知道些什么?” “别的我不知道。” “她能找杀手为大贝勒对付我,一个和硕亲王的福晋,不但跟江湖杀手有来往, 且能让江湖杀手为她卖命,大贝勒你难道就不觉得诧异,不觉得可疑?” 大贝勒脸上再闪抽搐:“我曾经觉得诧异,觉得可疑,可惜的是那诧异、可疑 太短暂了,一个男人,在那个时候,是不会太在意这些的。” 龙天楼懂这道理,也知道这是实情,道:“如果我没有料错,大贝勒你恐怕跟 承王爷一样,是被她利用了。” 大贝勒目光一凝:“你是这么想么?” “事实如此,嫁做承王福晋,不但极天下之荣华富贵,谁又敢轻易动她,海珠 格格曾经对她不满,结果海珠格格失踪了,大贝勒你借她名义找杀手对付我,而且 是亲下手令,这纸‘手令’恐怕就是她有朝一日胁迫你就范的最好把柄,再布施色 相,引你人彀,这又是一个把柄,大贝勒,这不是利用是什么?既是利用,那便是 她有心的安排,她算不得承王福晋,自然也就不该算乱伦。” 大贝勒浑身俱颤,咬牙道:“龙天楼,我告诉你,是她,弄走海珠的,也是她。” “有大贝勒这一句就够了,再请大贝勒告诉我,对于海珠格格的失踪大贝勒知 道多少?” 大贝勒道:“弄走海珠的是她,然后她派两名护卫杀了两个丫头灭口,而那两 个护卫,则是侍卫营下手毒杀的。” “知道她把海珠格洛弄哪儿去了么?” “不知道。” “大贝勒没问过她?” “问过,据她说海珠……海珠已经死了。” 龙天楼并没有把已经见过海珠格格的事说出来,道:“那么,大贝勒对她又知 道多少?” “我只知道她是承王福晋,这是实话。” “她谋害海珠,或许原因单纯,只为争承王之宠,但是她能指挥江湖杀手,就 足证这位亲王的福晋不简单,难道大贝勒就从来没有――” 大贝勒道:“我刚说过了,人在那个时候,是很难想到其他的。” 龙天楼沉默了一下道:“一旦跟她对了面,大贝勒可愿指证她?” 大贝勒脸上掠过抽搐,犹豫一下道:“愿意!” 龙天楼道:“大贝勒这水榭里,可有文房四宝?” 大贝勒道:“有。”抬手一指墙角书桌道:“就在抽屉里。” 龙天楼走到墙角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文房四宝,注水研墨,然后抽出一支 狼毫,饱濡墨汁,白纸黑字,一挥而就,拿起纸笔走向大贝勒,道:“请大贝勒仔 细看过后画个押。” 大贝勒看都没看,接过纸笔就在左下方画了个押。 龙天楼称谢接过来,放好笔,吹干墨迹,折好纸藏入怀中,道:“大贝勒有什 么事要我代办吗?” 大贝勒目光一凝:“龙天楼,你要押我?” “大贝勒应该知道,王法如此。” 大贝勒脸上再闪抽搐:“好,我跟你走。” 龙天楼目光转动,最后落在大贝勒脸上:“临走之前容我再问一句,她刚才是 不是在这儿?” 大贝勒点头道:“不错,听说你来了,她才走的。” “回承王府去了?” “是的。” 龙天楼一摆手道:“大贝勒请!” 大贝勒既没退缩,也没犹豫,迈大步走了出去,龙天楼紧跟在后。 两个人出了水榭,只见铁奎等八个一字排开,挡在朱栏小桥的这一端,小桥的 那一端,则散立着大贝勒的护卫一一侍卫营的人。 龙天楼道:“让路。” 铁奎等八个退向两边,龙天楼跟大贝勒并肩走上朱栏小桥,大贝勒目光一扫, 道:“我跟他们去,天亮之前,你们任何人不许出府一步。” 众护卫恭声答应。 龙天楼道:“谢谢大贝勒!” “用不着,是我不愿意便宜别人。”大贝勒大步往外行去。 龙天楼带八护卫押大贝勒出了贝勒府,大贝勒道:“上哪儿去?” “巡捕营。” 大贝勒脸色微变:“我能不能不去巡捕营?” “大贝勒――”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堂堂贝勒,不愿被押在九门提督辖下。” 龙天楼脑海里盘旋了一下,点点头道:“可以。” 大贝勒大踏步行去。 到了侍卫营,龙天楼召来了当值的大领班及另四名大领班,其实不用召唤,一 见这情形,早就都围上来了。 当值大领班一躬身:“爷,他――” 大贝勒沉声道:“听他说。” “是。” 当值大领班立又一躬身,不敢再开口。 龙天楼马上下令押起大贝勒,并面谕当值大领班跟另四名大领班共同负责。 龙天楼有龙天楼的道理。 这样使五名大领班可以互相牵制。 五名大领班都面泛惊容,目注大贝勒。 显然,尽管龙天楼奉有密旨,如大贝勒一声令下,他们仍能拼命。 大贝勒说了话:“你们听见了,还等什么?” 龙天楼没再多说一句,扭头走了。 押这位大贝勒,只是个形式。 其实,他并不怕大贝勒畏罪潜逃,第一、大贝勒既已和盘托出,他不会逃;第 二、大贝勒他是个皇族,结仇既广,树敌又多,他没处逃;第三、龙天楼并不一定 非置他于死地不可,只要能彻底扳倒他,让他失掉圣眷,失掉权势,目的也就达到 了。 龙天楼带着铁奎等八个,直奔承王府,一近承王府,龙天楼就交代了,铁奎、 凌风跟他进去,其他的人围住承王府,只许进,不许出。 华光等六个先扑了出去。 龙天楼带着铁奎、凌风一前二后,大步走向承王府大门。 承王府站门的亲兵都认识龙天楼,不必经过通报就进了承王府。 一进承王府,龙天楼带铁奎、凌风直奔承王的书房。 龙天楼的判断没有错,书房里还透着灯光,显见得承王还在书房里。 书房外停步,龙天楼交代书房外当值的护卫:“通报王爷,龙天楼求见。” 护卫答应一声,还没有通报,书房里就传出了承王的话声“让他进来。” 护卫答应一声,躬身摆手。 龙天楼自己进了书房,铁奎跟凌风则留在外头。 书房里只有承王一个在,龙天楼进门躬身:“天楼见过王爷。” 承亲王含笑道:“你现在是十五阿哥府的人了,还好吗?” “谢谢王爷,还好。” “这时候来见我,有什么事吗?” 龙天楼欠身道:“先请王爷恕罪,天楼要拘捕福晋。” 承亲王一怔站了起来:“你怎么说,你要――” “是的。” “胡闹,你――” 龙天楼取出那枚玉扳指:“禀王爷,天楼奉有密旨。” 承亲王脸色大变:“龙天楼,我告诉过你,等于是求你,不要再办这件案子― ―” “王爷,天楼不只是为这件案子。” 他接着把可能牵涉更大的阴谋的始末,概略地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承王直了眼:“有这种事?可是你凭什么指她……” 龙天楼道:“回王爷,以前天楼只是怀疑,现在更有大贝勒的指证,大贝勒已 经被押起来了,王爷不信可以到侍卫营查问。” 承亲王的身躯突然泛起了颤抖,砰然一声坐了下去,两眼发直,面如死灰。 龙天楼看得不忍,他知道这件事情对承王的打击有多大,固然承王爱女被劫掳, 也是受害人,是苦主,但是身为和硕亲王,福晋竟在这么一个大阴谋里涉嫌指使, 对他的宗籍王爵不能说不是大大的不利。 真要说起来,宗籍王爵,对承王来说,恐怕还在其次,独生爱女遭劫掳,安危 未卜,生死不明,他都能毅然忍痛,下令龙天楼停办这件案子,可见他对这位福晋 是多么曲容,多么惜爱,而今她竟涉嫌这么一个大阴谋的主使,这打击有多大。密 旨当面,复又人证,眼睁睁的救不了她,这才是真正让他心疼如刀割的事啊! 龙天楼叫道:“王爷――” 承亲王猛抬头:“龙天楼,你可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让你停办海珠失踪的案子?” 龙天楼实话实说,点头道:“天楼知道。” “独生的爱女我都能舍,可见我是多么――龙天楼,你能不能网开一面?” 到了这时候,他竟能为她向龙天楼求情。 龙天楼呆了一呆道:“王爷,老福晋、海珠格格,甚至您这王府,您的家,等 于是已经都毁在她手里,您还――” 承亲王的脸颊抖了几抖,点头颤声道:“我知道,可是没有的已经没有了,我 也宁愿――我就是舍不得她!” 龙天楼几乎有点蔑视这位和硕亲王了,很想说几句重话,可是他没有,因为他 知道,这位和硕亲王是中了邪,中了魔。 面对那位美福晋,世间男人能有几个不中邪、不中魔的?大贝勒金铎,不就也 是中邪中魔的一个吗,他所下的赌注,不也是他的宗籍跟个“多罗贝勒”? 是故,对这位承亲王,龙天楼可怜的意念要比鄙视来得多,他吸口气,平静了 一下自己,道:“您要是舍不得,只有一个办法。” 承亲王急道:“什么办法?” 龙天楼道:“抗旨!” 承亲王猛一怔,身躯暴颤低下了头,这唯一的办法,对他来说,等于是没有办 法。 可是,旋即,他又忙抬起了头:“龙天楼,你等等我,我这就进宫去请旨赦免, 我愿意拿我的宗籍跟王爵,换她一条命。” 他站起来就要走。 龙天楼拦住了他,道:“有些事,恐怕王爷还没有想到,也不明白。” “什么事我没有想到,什么事我不明白?” “王爷视她为福晋,可是她的人跟心并不真正属于王爷,她只是利用王爷,以 您这座承王府做为她的庇护来进行她的阴谋而已,王爷能为她舍弃一切,她却能随 时弃王爷于不顾。” “龙天楼,人总有良心,人的良心总是肉做的,我对她不薄,为了她,我能什 么都不顾,难道换不来她一点顾念?我不信一―” 他居然还是这么死心眼儿。 龙天楼道:“王爷要真这么做,那是自找身败名裂。” 承亲王不禁苦笑:“龙天楼,你说我还有什么,我又还在乎什么身败名裂?” 龙天楼吸一口气道:“王爷并不是一无所有了,王爷还有个独生爱女。” 承亲王痛苦摇头:“谁知道她现在――” 一怔,凝目急问:“龙天楼,你什么意思?难道――” “为了不让王爷以为自己一无所有,我可以告诉王爷,海珠格格仍健在,前不 久我才见过她,为免她再被人所害,王爷千万不能说出去,无论对谁。” “真的?”承亲王一把抓住了龙天楼,激动地道:“你在哪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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