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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大阴谋 龙天楼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天刚亮。 睡不着,也躺不住。 他没有惊动福康安,他知道,这时候不可能上八阿哥府去,尽管福康安起得来, 可是八阿哥未必起这么早,再说也没这么早上人家那儿做客的。 龙天楼正负手闲逛,后院里出来了十五阿哥,还带着两个护卫。 十五阿哥不是上别处去,他进宫请安去,跟龙天楼打了个招呼,就匆匆走了。 一直等十五阿哥从宫里请安回来,龙天楼还在前院里,十五阿哥为之一怔: “天楼,你怎么还在这儿?” 龙天楼笑笑道:“没事儿嘛,等稍微晚一点儿,好跟贝子爷上八阿哥府去。” “你们挑今儿个还真挑对了,恐怕,我得跟你们一块儿去了。” “怎么?” “今几个是八阿哥的生日,不是这一道进宫请安,我都忘了,没听小福提,恐 怕他也忘了。” 龙天楼呆了一呆道:“那可真是巧。” “八阿哥府一大早就有客人上门了,咱们可以去了,你跟我来。” 龙天楼跟着十五阿哥进了后院,福康安早起来了,一听十五阿哥说,他也点头 失笑:“可不,我还真忘了,这一阵子都让这些事扰昏头了,那好,咱们给他贺贺 去,更名正言顺了。” 总管查祥被押了,十五阿哥派个能干的准备了礼物,写好了礼单,福康安人在 十五阿哥府,他的礼也由十五阿哥办了。 刚把礼备好,福康安突一拍腿,叫道:“坏了,闹笑话了。” 十五阿哥、龙天楼都一怔:“怎么了?” “怎么了?”福康安道:“天楼,昨儿夜里把铁奎他们八个派出去没有?” “派出去了。” “是不是交代他们,除了八阿哥府的人外,但有进出者,一律拿下?” 福康安这么一说,十五阿哥、龙天楼也猛想起,的确怕要闹笑话。 今天是八阿哥的生日、打从一两天前起,八阿哥府就已经忙上了,昨夜,今早, 还少得了人进出?那得拿下多少个,还能不闹笑话? mpanel(1); 闹笑话事小,事情一旦传进八阿哥府,在这种无证无据的情形下――十五阿哥 跟福康安都急了,忙不迭地带着龙天楼赶往八阿哥府。 还没到八阿哥府呢,铁奎、凌风就双双迎了过来,一问之下,十五阿哥跟福康 安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昨儿夜里八阿哥府灯火辉煌,从昨夜到今早,进出的人不绝,铁奎八个 一见情形有异,便没敢动,拦着一个问了问,才知道第二天是八阿哥的生日,铁奎 擅做主张,来了个按兵不动。 他这擅做主张是做对了。 当即,福康安交代他们去通知另六个回府歇息,同时也要注意府里的防卫。 铁奎、凌风领命走了,十五阿哥、福康安带着龙天楼继续前行。 福康安道:“我从不知道什么叫怕,可是这档子事害我出了一身冷汗。” 十五阿哥笑了,他现在笑得出来了。 福康安又道:“天楼,今儿个八阿哥府可是冠盖云集,皇族亲贵、王公大臣, 要哪一个有哪一个,保不定咱们要找的也会杂在宾客中,可得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龙天楼也想到了,他不只是想到了要找的人,而且还想到了老郡主、兰心、海 珊、明珠、海若、玉琪、纳兰――他知道,今天这一趟,够他受的。 看见八阿哥府大门了。 张灯结彩,车水马龙。 站门的亲兵都换上了新行头,连刀儿都擦得雪亮。 这当儿,门口有各府邸的主子,也有跟着主子来的奴才。 十五阿哥跟福贝子来了,少不了热络巴结一番,见礼的见礼,打千的打千,光 在大门口就耽搁了半天。 进了大门,设的有收礼处,就在门房前头摆上两张大桌子,礼品都堆成了山。 八阿哥府的总管荣桂,带着几个包衣,手上忙,还得忙着见礼问安,满头是汗。 送过了礼,龙天楼跟着十五阿哥、福康安往里走,天爷,院子里老的少的,男 的女的,满了。 似乎这些不是来贺寿的,男的来比官儿大小,格格,姑娘们,是来争奇斗妍的, 一个个珠光宝气,花枝招展。 老的也不甘示弱,男的穿戴齐全,上朝也似的,女的也老来俏,浑身上上下下, 花花绿绿。 恐怕,文自京兆以上,武自九门提督以上,全到了。 也难怪,皇子寿诞之期,谁又敢不来? 好在院子里的王公大臣没几个,否则光见礼就得见上个老半天的。 十五阿哥跟福康安人缘好,这个过来见礼请安,那个过来招呼,应接不暇,真 够人忙的。 爷们儿还好,姑娘们人是过来见礼招呼,可是那对对的眼珠子却在龙天楼一个 人身上转。 以十五阿哥跟福康安的为人来说,他们俩人缘好,应该是真而不假的。 可是在这个圈子里说人缘好,恐怕有一半是因为十五阿哥是皇十五子,又是储 君,跟福贝子同样是在皇上面前最得宠的。 一边跟人打着招呼,福康安一边低低道:“天楼,我陪王爷上后头去――” 龙天楼道:“您两位请吧,我在这儿到处看看,您也多留神!” 福康安微一笑道:“放心,有我陪着他,没人敢动他一根寒毛。” 部分宾客,众星捧月似的,拥着十五阿哥跟福康安往后去了。 龙天楼留在前院,走几步到了一处树荫下,倒不是他怕热怕晒,而是人站在树 荫下,不惹跟,别人不太会注意他。 站在树荫下,抬眼扫视四处,除了满院子的宾客外,没有什么扎眼的。 正看着,一阵吱吱喳喳的说话声,从大门方向传了过来,百灵鸟儿似的,龙天 楼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 果然,两男两女从大门方向走了进来,女的打扮得跟花儿似的,男的是两位公 子哥儿,显然也刻意刀尺过。 那是海珊格格、海若格格、贝子玉琪,还有那位出身大学土府的纳兰公子,而 那百灵鸟儿似的那位,正是格格海珊。 龙天楼怕见这一帮,更怕见海珊,头一低,侧转身,就打算往树后走。 海珊格格敢情也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只听一声:“天龙!” 坏了,让她瞧见了,躲来不及了,再躲也不怎么好,龙天楼暗一皱眉回过了身。 海珊已满脸惊喜,带着一阵香风到了跟前,海若格格、贝子玉琪跟那位纳兰公 子也跟了过来。 “我就猜着你一定会来。” 海珊眸子里,闪漾着让人心悸的奇异光采,先说了一句,然后指着海若、玉琪、 纳兰道:“他们三个你都见过不是?” 龙天楼欠身为礼:“格格、贝子爷、纳兰公子。” 海若跟玉琪,对龙天楼的印象很好,微笑点头示意,只有那位纳兰公子,两眼 发直地瞪着龙天楼道:“那天我在裕王府见着的,不就是你吗?” 龙天楼答得妙:“应该是我。” “好家伙!”纳兰公子突一咧嘴,笑了:“那天你是走了,可害我很不好受了 一阵子。” 平素酸气冲天的纳兰,如今竟会有这么风趣一句。 从他这句话,也可以听出,他分明知道龙天楼是个情敌,面对情敌竟能有如此 气度,龙天楼不由对这位公子哥儿立即改观,微微一笑道:“我要是不走,不好受 的就该是我了。” 他这是告诉纳兰,他并不比纳兰占便宜。 纳兰哈哈大笑,旁若无人。 玉琪、海若有些窘,海珊却旁若无人,毫不在乎,含嗔地看了龙天楼一眼道: “谁说的,让你不好受?我才舍不得呢。” 纳兰涵养好,嘿嘿直笑。 玉琪、海若有点受不了,海若道:“你们聊吧,我跟玉琪上后头去了。” 海若、玉琪要走,海珊道:“等等,让纳兰跟你们一块儿去。” 纳兰倒是很爽快地点了头:“好,我上后头等你去。” 他跟着海若、玉琪走了。 龙天楼暗暗皱眉,可是他没办法,在这节骨眼儿上,他总不能借故也走,那会 让海珊太挂不住。 说起来,海珊并不坏,只是太过直爽了,而且毕竟是个女儿家,稍微仁厚一点 的,都会不忍。 龙天楼正自暗皱眉,海珊格格突然一脸幽怨、阴沉,霎时间跟刚才判若两人, 低声道:“天龙,我有话跟你说。” 龙天楼一定神道:“格格,我听着呢。” 他没工夫考虑,海珊为什么在片刻间判若两人。 海珊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当回事点儿。” 龙天楼有点哭笑不得:“格格,我没有不当回事儿啊!” 海珊格格低了低头,道:“我跟你说,我阿玛――” 她停住了,没说下去。 龙天楼只当是宗人府处理承王的事,道:“王爷怎么了?” 海珊突然抬头,一双明眸紧紧逼视着龙天楼:“我问你,你――” 她可停住了。 “我怎么了?” 龙天楼忍不住问了一句。 海珊皱了柳眉,一脸的焦急愁苦:“叫我怎么说嘛,谁叫你不在旗,又是个江 湖人。” 龙天楼前后一连想,恍然大悟,心头猛震,他知道,他碰上了大麻烦,要不快 躲,麻烦无穷,忙道:“格格,我还有事,不能陪您了,您请后头去吧。” 任是如此,在海珊没走之前,他不能先走。 霎时,海珊娇靥上幽怨之色更浓,望之令人心酸:“你不许走。” “格格――” 龙天楼正感无计脱身,救星来了。 “海珊。” 有人叫海珊,随着话声,走过来一个中年旗装妇人。 龙天楼没见过这位,但是海珊格格却转身迎了上去,龙天楼抓住了机会,急转 身,飞快地离开了。 一直走进了另一个小院子,遮断了视线,他才心里一松,吁了一口气。 刚定下神,忽听一阵低似耳语的话声传入耳中,他忙凝神循声望去。 话声来自往里不远处一座假山后,而凭他那敏锐的听觉,却听不出那话声究竟 在说些什么。 不过,假山后有两个人在密谈,是不会错的。 这是什么人,躲在假山后密谈些什么? 龙天楼心头连跳,正想挨近去听个究竟,那座假山后已转出一人,是个姑娘, 丫头打扮的姑娘。 龙天楼看见了她,当然她也看见了龙天楼,只见她脸色一变,转身急急往里行 去,转过弯曲的花间小径不见了。 龙天楼动了疑,这儿不是十五阿哥府,他不能喝令那个姑娘停步问个究竟,而 且,就算有什么,打草惊蛇那也是大不智。 就在这时候,假山后又转出一人,迎面走来。 这个人是男的,廿来岁,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身护卫打扮,想必是八阿哥 府的戈什哈。 他一见龙天楼,为之一怔,然后定定神,经过龙天楼的身边往外走去,走得很 快。 原来是那回事,戈什哈跟丫头私会偷情! 这在哪个大府邸,都是难免的事。 龙天楼笑了笑,只怪自己想得太多了,他本来想跟去看看的,这会儿也打消了 念头。 这里龙天楼打消念头刚想走。 里头一阵矫捷步履声传了过来,花间小径上,并肩转过来两名戈什哈,穿戴跟 刚才那个一样。 两个人一脸的冷意,到龙天楼面前停住,左面一名冰冷道:“你是哪个府里的?” 龙天楼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表明身分,不答反问:“怎么?” 另一个恶声恶气地道:“跟着你家主子来之前,就该学点儿规矩,八阿哥府岂 是能到处乱闯的,出去。” 恶声恶气地说也就算了,随话抬手一掌,直推龙天楼左胸。 龙天楼抬左手抓住了右边戈什哈的腕子。 两名戈什哈脸色都变了,左边一名抬手就摸刀把。 “慢着,”龙天楼道:“你们最好也学点规矩,知道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左边戈什哈没敢再动。 龙天楼接着又道:“我是来做客的,你们这儿又没插牌子,我怎么知道这儿不 能进来?” “你究竟是哪个府里的,说话这么不客气。” “我不客气,你们这又岂是待客之道?我是福贝子府的。” 不说十五阿哥府,而说是福贝子府的。 这样,万一有点什么事,可以免把十五阿哥府牵扯在内,而且,论声威,福康 安这位贝子,不见得比十五阿哥那位储君差。 提起贝子爷福康安,王公大臣,满朝文武,哪一个不头痛三分。 果然是人名树影,两个戈什哈一听是福贝子府的,脸色一变,态度马上就有所 转变了,左边一名忙道:“对不起,我们不知道你老哥是跟福贝子来的……。” 右边那名接着说道:“这个院子不方便待客,你老哥还是请别处坐坐吧。” 大家既然这么说,龙天楼当然不便硬闯,当下道:“你们早这么说,不就什么 事都没有了吗!” 话落,转身,立即退出了小院子。 退是退了,并不表示他完全相信那两个戈什哈的话,他心里还是存着疑窦。 心里的疑窦归心里的疑窦,一旦回到前院来,他不能不小心翼翼,他是生怕再 碰上海珊格格,人躲在暗处往满院宾客里找,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海珊格格居然不 见了,心里不免为之一松。 这里心里刚松,正在人丛里扫视的目光,却接触到了几个人,这几个人,看得 他心头又猛一阵跳动,刚松的心弦立即又扯紧了。 这几个人,是两男三女。 两个男的,是礼亲王跟巴尔扎。 三个女的,是老郡主、兰心格格还有明珠格格。 老郡主她们是刚来,刚才还没看见她们呢。 礼亲王、老郡主边走边跟人打招呼,宾客们见礼的见礼,问安的问安,真是人 情冷暖、世态炎凉,这要是搁前些时候,躲道还怕来不及,谁会拥上前来见礼问安。 明珠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也在跟这个招呼,跟那个说话。 只有兰心格格,有点心不在焉,打着招呼说着话,还不住转脸在人丛里看,不 知道她是在找什么。 龙天楼明白兰心是在找什么,但他并没有循着兰心的目光迎过去。 他想见兰心,可还有点怕,再说,在这种场合里见面,又能怎么样。 拘捕大贝勒的是他,在这种场合跟兰心见面,万一有点什么落进人眼里,岂不 让人蜚短流长。 老郡主的一生已经够惨的了,他龙家不能再造成另一个老郡主。 只见兰心格格跟巴尔扎低声交代几句之后,跟着礼亲王、老郡主,还有明珠往 后去了。 巴尔扎留在了前院。 龙天楼心里微松,可也有一份若有所失的怅然,迈步向着巴尔扎走了过去。 他不想见兰心,总得让兰心知道一下,他来了。 巴尔扎背着身,还一个劲儿地在人丛里扫视,根本没觉出人已经到了他身后。 龙天楼微吸一口气,稍许平静了一下自己,然后叫道,“老人家。” 巴尔扎霍然猛转身,看见了龙天楼,惊喜一声:“龙少爷!”就要打下千去。 龙天楼伸手扶住:“老人家,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好跟我来这个!” 巴尔扎似乎只顾惊喜了,瞪着龙天楼道:“龙少爷,老奴正在找您。” “呃,你知道我会来?” “这是什么事?十五阿哥跟福贝子一定会来,他两位会来,您还能不来么?王 爷、老郡主跟两位格格都来了。” “呃?她们几位上后头去了?” “是啊!兰心格格刚还找了您半天呢――” 旋即他一脸激动神色,压低话声接道:“龙少爷,兰心格格都告诉老郡主了, 老郡主高兴得直流泪,还直说格格福气好,就是没让王爷跟明珠格格知道。” 巴尔扎没说是什么事。 龙天楼知道是什么事,脸上一热,连耳根子都发烫,可是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 么好。 巴尔扎激动地接着又道:“您可别怪格格,格格从小什么事都不瞒老郡主,何 况这也是老郡主的心愿。” 龙天楼总算找到了话,不自在地道:“那怎么会,我怎么会怪她。” 话刚说到这儿,一眼瞥见有个人贴着西墙,匆忙而疾快地进了西边院子。 龙天楼目光何等锐利,―眼就看出,那个人正是刚在东边小院子假山后,跟那 丫头密谈的那个戈什哈。 他忙道:“老人家,你忙你的,我有点事要去办办。” 他不等巴尔扎有任何答复,随即快步向西边那个院门赶了过去。 巴尔扎看得直愣。 西边这个院子的院门虚掩着,龙天楼轻轻一推就开了,闪进院子一看,龙天楼 为之一怔。 这个院子是停放车马的地方,一边堆满了草料,一边是一排长长的马厩,对着 院门的那堵墙下,有个瓦棚,棚下停放着三四辆马车。 院子里寂静,除了偶而一两声马匹低嘶,再也听不见别的声息,也看不见人。 人呢? 龙天楼正自诧异,只听马厩后传来一两声轻响,他身随意动,闪身掠了过去。 绕到马厩后―看,他看见了,那个戈什哈背着身,哈着腰,撩着衣服,解着裤 子,不知在干什么。 说他在小解,姿态不像,再说也用不着跑到这儿来小解。 他究竟在干什么?! 龙天楼轻轻咳了一声。 那戈什哈似乎大吃一惊,急忙扭头看,脸色大变,忙又提起裤子匆忙穿好。 龙天楼淡然道:“你在干什么?” 那戈什哈道:“我,我在方便。” 龙天楼往地上扫了一眼:“地上是干的。” “我,我还没有―――” 话还没说完呢,他迈步就走,没走两步,一看那头出不去,他得从龙天楼身边 过。 龙天楼伸手拦住了他:“等等。” 那定什哈猛抬头:“你什么意思,撒尿你也管,你管得着吗?” 龙天楼飞快一把扣住了他右腕脉,把他的右手拉了起来,只见他右手食指指头 上红红的,像似抹了胭脂:“这是什么?” 那戈什哈脸色一变。 龙天楼右手飞快探入他怀里,从他腰里摸出个几寸高的雪白小瓷瓶,扬了扬道 :“这又是什么?” 那戈什哈惊骇猛挣,但是他右腕脉握在龙天楼手里,等于是蜻蜓摇石柱,如何 挣得开:“你是干什么的?你凭什么管一―” 龙天楼淡然一笑道:“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我是大内来的,奉有密旨, 今天一日夜暗中防卫八阿哥府。” “你是大内来的?我不信。” “信不信在你,我把你往八阿哥面前一送,他信。” 那名戈什哈脸色大变,抬左腿,伸左手,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 可惜他不够快,龙天楼五指微一用力,他受不了了,闷哼一声矮下半截,手里 的匕首也掉落了。 龙天楼道:“别跟我来这一套,你在东院跟那个丫头私会的时候,我就盯上了 你――” 那名戈什哈忙道:“我不是跟那个丫头私会――” “那不叫私会,又叫什么?” “她,她交给我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就是你手里拿的――” 龙天楼倏然一笑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药,但是可以猜想,这一定不是什么 正经好药,一个姑娘家会拿这东西给你?” “真的,是她给我的。” “她给你这个干什么,你跟她有私情?” “不,不是跟她――” 一惊色变住了口。 显然他知道这句话说错了。 但却已经来不及了。 “不是跟那个丫头,那是跟谁?” “你究竟是――” “别管我究竟是干什么的,你落进了我手里就得听我的,要不然我杀了你,谁 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了。” “我要是说了实话,照样活不成。” “那不一定,你是不是活得成,得看我。” “真的?” “话是我说的,信不信在你,要是我现在就把你扭送八阿哥,就凭你身上带着 这种下流药,又是那个丫头给你的,你马上就活不成。” 那戈什哈脸色更白了,颤抖着低下了头:“好吧,我说实话。” “我听着呢。” 那戈什哈头垂得更低了,话声也低得几乎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是跟福晋。” 福晋! 八阿哥是位郡王,福晋岂不就是八阿哥的――龙天楼心神震动,伸手猛然拉起 了他的头:“你说谁?” 那名戈什哈一脸惊恐神色,颤声道:“福――晋。” 龙天楼差点没叫出声来,但他到底还是忍住了:“你要是胡乱攀扯,你会死得 更惨。” 那名戈什哈忙道:“我知道,可是我说的是实话。” 堂堂的郡王福晋,竟会跟个戈什哈――龙天楼猛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 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名戈什哈又低下了头:“八阿哥年前得了怪病,不能人道,所以,所以福晋 就――” 他没再说下去。 龙天楼也没再往下问,因为这种事这么说,已经够明白的了,他道:“那么, 丫头为什么给你这种药,一个丫头为什么会有这种药?” “用这种药,可以侍候得福晋满意,能把福晋侍候满意了,大小事福晋就会听 我的,至于给我这种药的那个丫头,她不是我们府里的,她是八阿哥一个朋友的丫 头。” “朋友?” “我们只知道是个女人,可是除了我们八阿哥,谁都没见过她,她每回来都是 住那个小院子,小院子里禁卫森严,除了八阿哥,谁也不许去。” 龙天楼心头猛一阵跳:“这么说,今天她在那个院子里!” “她是来给八阿哥贺寿的。” 龙天楼举了举那瓶药道:“她给八阿哥带来了好贺礼。” 话虽这样说,龙天楼心里明白,做丈夫的交这种“朋友”,身为妻子的也就私 通下人,一报还一报,谁都别怪,京城里的各大府邸,本就是这么乌烟瘴气。 那名戈什哈没说话。 龙天楼道:“这种事有多久了,我是指你跟福晋?” “好几个月了。” “福晋只有你一个人么?” “我能侍候得她满意,她当然也就不会再找别人。” “这种事是相当秘密的,为什么八阿哥那位朋友会知道?” “是有一回福晋把我召进水榭,不知道怎么让她知道了,她的丫头威胁我得听 她主子的,要不然她主子就会在八阿哥面前举发我。” “她们让你听她们的,你都听她们什么了?” “也没什么,她们只是给我这种药,让我好好侍候福晋。” 有这种事,当然不只是光为了坏那位福晋的名节,企图整个地占有这位八阿哥, 一定还有别的用心。 龙天楼没再往下问,再问下去,除了那见不得人的事以外,恐怕也问不出什么 来了,他道:“最后再问你一句,你想不想活命?” 那名戈什哈忙抬头:“当然想。” “那么咱们这么办,我现在暂时让你待在这儿歇息,等我让你说话的时候,你 得实话实说,要不然我救不了你,干不干?” 那名戈什哈忙点头:“我干,可是你得真――” “放心,我这个人向来说一句是一句。” 话落,抬手一指点昏了那名戈什哈,把他往马厩后一藏,转身出去了。 龙天楼回到了前院,刚进院子就碰上了巴尔扎,巴尔扎就站在这个跨院门口等 着他呢,巴尔扎懂礼、经验够,明知道西边跨院里有什么事,他绝不跟进去看个究 竟。 龙天楼刚一怔,巴尔扎已低声说道:“龙少爷,老奴站在这儿,也是为替您把 门。” 他真是个有心人。 龙天楼又一怔,然后道:“谢谢老人家。” 巴尔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没再说别的,显然,龙天楼不说,他绝不问。 龙天楼却不好不说,而且这件事也没有瞒巴尔扎的必要,他告诉了巴尔扎,巴 尔扎厌恶不屑地直吐唾沫,道:“龙少爷,您说这还有什么理,到处是这种下流肮 脏事,全都是睁眼瞎子没人过问,可是―碰见光明磊落的男女情爱就不得了了,这 个违背家法,那个败坏门风,都是罪。” 龙天楼明白他指的是什么,道:“过去的事了,老人家何必再提。” 巴尔扎也觉得这么比不恰当,话锋立转,道:“真没想到八阿哥也牵涉在这件 事里,您打算怎么办?” “我想先找福贝子商量一下去。” “对,八阿哥毕竟是皇子,不能轻举妄动,何况他的福晋还……龙少爷,这会 儿后头的人不少,十三阿哥、和孝公主的额驸都来了。” “谁?” “和孝公主的额驸,就是和坤的儿子丰绅殷德啊。” “呃?” “这位额驸比皇子都吃得开,当然都是因为他有个既是户部侍郎,又是内务府 大臣、祟文门监督、军机大臣、步军统领的父亲和坤。” 和坤的出身是个文秀才,略通文墨,在乾隆卅四年当了三等侍卫,到四十午时 来运转,升为御前侍卫,兼某旗的副都统。 不到一年,他又升为户部侍郎兼军机大臣,兼内务府大臣,而且不久又兼了步 军统领兼京城崇文门税务监督。 和坤身兼五职,其中户部侍郎、内务府大臣、崇文门监督,都是管钱、用钱、 收钱的肥缺,而军机大臣是实际上的宰相,步军统领又是拱卫京畿的首席武官,皇 上对和坤宠任之专,可谓史无前例。 皇上对和坤所以如此宠任,有那么一段传说,种因于雍正年间,皇上还是皇四 子的时候,这个传说牵涉到怪力乱神,也牵涉到不足与外人道的宫闱秘密,恐怕不 足采信。 不过,和坤这个人聪明、机智,善阿谀逢迎,善投人主所好,则是不争的事实。 龙天楼听巴尔扎一口气说了和坤的五种兼职,别的四种他没在意,唯独对和坤 身兼内务府大臣,却是听得心头跳动。 几个府邸有问题的人,都是经由内务府派任的,而内务府的那个万峰更在天香 教里职位不低。 难道说,身为内务府大臣的和砷,一点儿都不知道? 事先不知道,事后不可能不知道,以和坤的权势,一旦知道万峰被捕,怎么会 没有一点动静? 龙天楼脑中盘旋着这些个疑问,口中却道:“我上后头看看去。” 他往后去了,巴尔扎则留在了前院。 巴尔扎虽然是礼王府的供奉,在这八阿哥府,却还不够资格进后院去。 巴尔扎都不够格,龙天楼这个十五阿哥府的护卫总教习行吗? 刚到后院门,龙天楼就被八阿哥府的戈什哈挡了驾。 “你是――” “十五阿哥府的护卫总教习,龙天楼。” 职务不够。 可是名头儿响亮。 拘捕大贝勒的龙天楼。 要是没有来头,怎么能,又怎么敢拘捕炙手可热、领侍卫营的大贝勒? 八阿哥府的戈什哈硬是没再吭声,任由龙天楼进了后院。 后院比前院大得多,而且也比前院美得多。 这当儿,后院也比前院的人多。 不是王公大臣,就是贝勒、贝子、格格、姑娘,说话声、笑声,到处都是。 龙天楼一面找福康安,一面避海珊。 避谁偏碰上谁。 “天龙。” 永远是天龙,改不了的。 龙天楼还真为之一惊。 一阵醉人香风过处,海珊格格已随着那声银钤似的“天龙”,到了他身边。 海珊格格的来处,怔立着那位文采风流,但嫌脂粉气浓了些的纳兰公子。 “刚在前院,你上哪儿去了,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人影儿?” 海珊的话声轻柔,娇靥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幽怨神色。 定了定神,龙天楼道:“有人叫您的时候,正巧我有事儿,所以走开了一会儿。” 海珊那能让人心碎的眸子,紧盯着龙天楼:“不是有意躲我?” 龙天楼道:“格格这是哪儿的话,我怎么会,又怎么敢。” 海珊娇靥上的幽怨神色,突然间浓了三分:“别人不会,也不敢,只有你会、 你敢。” 海珊说的是实情,她是骄纵、刁蛮、任性了些,可是,毕竟是位和硕格格,毕 竟是个百家争求的美貌姑娘,像那位纳兰公于那般好性子的紧缠不舍,不就是个最 佳例证。 可就偏偏龙天楼“怕”她,许是,这就是没缘份。 龙天楼道:“您要是这么说,那就是怪罪我了。” 海珊道:“那就该我说,我怎么会,又怎么敢。” 这话露骨了些。 龙天楼不敢再说下去,道:“格格,咱们过去吧?” “过去,上哪儿去?” “总不好冷落纳兰公子。” 纳兰还在那儿呆呆地站着,既没走开,也不走过来。 海珊看也没回头看一下,道:“不管他,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龙天楼不知道海珊要说的是什么要紧话,可是既然是要紧话,那就一定关系重 大,这种话,不能听。 他忙道:“格格,我还有事,等会儿我再来找您,或者是改天……” “不能等会儿,更不能改天,我现在就要跟你说,还要听你一句话。” 不管是什么事,这更关系重大。 龙天楼心头猛跳,正愁无计脱身,只听有人叫道:“天楼!” 龙天楼抬眼一看,见是福康安从花厅方向走了过来,他如遇救星,答应声中忙 迎了过去。 海珊站那儿没动。 但是福康安绝不是不懂礼,他含笑先向海珊道:“你们正在说话?” 海珊道:“我正有要紧事儿要告诉天龙。” 这是实情,而且这么说福康安总不好“打扰”了。 岂料,福康安道:“真不巧,我也正有要紧事找他,这样好不,我暂时把他从 你身边借走一会儿,待会儿再让他来见你。” 听口气,像是商量,但是福康安没等海珊有任何表示,就把龙天楼拉走了。 海珊却一改以往作风,没急没拦,只是眼圈儿微红,娇靥上幽怨神色浓得让人 心酸:“你们都欺负我,为什么,为什么?” 福康安把龙天楼拉到了花厅的另一边,才驻步停身,然后望着龙天楼不说话, 神色有点异样。 龙天楼当了真,道:“您有事儿?” 福康安微一点头:“给你解围,救你脱困!这不就是事儿么?” 龙天楼有点窘,强笑一下要说话。 福康安脸色一整,道:“天楼,我看得出,你也别不承认,海珊缠上你了,而 且很认真,你有什么打算?” 一旦说到了这上头,龙天楼反倒泰然了,道:“您是知道的,门不当,户不对。” “那倒未必,只是我要你撇开这些。” 龙天楼沉默了一下道:“我只能这么说,没有缘份,不敢高攀。” 福康安吁了一口气:“我也看得出,既是这样,往后就尽量躲她远点儿,你不 在旗,皇家的家法不允许这个,但这不是顶要紧的,要紧的是,别人都误解她,其 实她是个很不错的姑娘,尤其她是个死心眼儿,不让她慢慢死心,往后是大麻烦。” 龙天楼不想惹这个麻烦,根本不想谈这个,他道:“我到后头来见您,有要紧 事儿。” 福康安也马上跟着转了话锋:“我正想问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大发现――” 龙天楼把他的发现,从头到尾告诉了福康安。 听完了龙天楼的叙述,福康安脸色好怕人,竖眉瞪目,煞威毕露:“好卑鄙, 这算什么,简直是不择手段――” “也不能全怪他们,也得怪八阿哥已身不正,他的福晋给了人可乘之机。” 福康安一摇头道:“不,不能这么说,打从本朝入关以来,顺治、康熙、雍正 以至于今,男人们这种事不足为怪,但是,女人家就不行,论家法该白绫赐死。” “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事关重大,我不敢擅自行动,特来请示。” 福康安扬着双眉,冰冷道:“人既然在这儿,就不能让她溜掉,八阿哥沾这个, 咎由自取,挑开它,天塌下来我顶着,我不信皇上能容忍他的儿媳妇这样。” 龙天楼只觉血气往上一冲:“有您这句话,我就放手去做了。” 福康安道:“去,只管放手去做你的。” 龙天楼答应一声,刚要走。 适时画廊那头转过来一行人,共是十二个人,两前十后,后头十个,清一色的 护卫角色,八个是大府邸的护卫装扮,另两个竟然是大内侍卫。 前头那两个,一老一少,老的穿便服,极尽考究奢华,白白的脸,长眉细目, 五绺长髯,年纪约摸五十多。 少的,少说也有卅来岁,细皮嫩肉,挺白净,挺清秀,带着些书卷气。 龙天楼猜不透来人是谁,有这么大排场。 只听福康安道:“和坤来了” “和砷?”龙天楼听得一怔。 “老的是和砷,年轻的是贵为额驸的他儿子,丰绅殷德,我不想见他们,走吧!” 两个人刚要走,迟了。 只听那个老的含笑招呼道:“福贝子在这儿啊!” 面子事儿,礼总要顾。 福康安不好走了,龙天楼要走。 “这位也等一等。” 和坤居然也招呼龙天楼了。 福康安都不好走,龙天楼又怎么好走? 就这两句话工夫,和坤跟丰绅殷德已带着十名护卫来到近前。 丰绅殷德含笑招呼:“小福。” 福康安跟丰绅殷德招呼过后,淡然向和坤道:“中堂也来给八阿哥祝嘏了。” “这是人事,我怎么能不见。” 话是跟福康安说的,可是―双细目却直打量龙天楼。 福康安道:“天楼,见过和中堂。” 龙天楼欠身―礼:“龙天楼见过中堂。” 和坤含笑道:“福贝子身边都是俊彦,但是像这样丰采的还不多,我正想认识 认识。” 福康安道:“我哪来这么好福气,他是十五阿哥府的护卫总教习。” 和坤微一怔:“拘捕大贝勒的那位。” 福康安道:“不错。” “从内务府抓去万峰的也是他。” “是的,” 龙天楼道:“没有事先禀知中堂,还请中堂见谅。” 和坤“嗯”了一声道:“该办,该严办,这些人闹得也太不像话了,天子脚下, 京畿重地,哪容许这个,龙总教习好魄力,好胆识。” 福康安道:“倒不是他好魄力,胆比别人大,他是奉旨行事。这帮人竟敢在天 子脚下为非作歹,的确该严办,不过这件事一旦追究起来,将来恐怕牵扯很广。” 和坤道:“不怕牵扯广,除恶务尽,就该一网打尽他们,要是任由他们在京里 为非作歹,威胁到大内,咱们还怎么治理天下?” 龙天楼一欠身道:“中堂是不是能颁个手令?往后天楼办事也方便些。” “这个――”和坤―怔,旋即说道:“你已奉圣旨,我不便再颁手令,不过我 爱才得紧,往后不管大小事,尽管去见我,我一定尽量给你方便,你陪福贝子聊吧。” 他跟福康安招呼了―声,带着丰绅殷德及护卫们匆匆走了。 望着和坤等的身影拐过画廊不见,福康安笑了:“天楼,你真行!硬将了他一 军。” 龙天楼却没笑:“贝子爷,恐怕这才是幕后大主谋。” 福康安道:“你要能体会皇上的用心。” 龙天楼一时没懂这话的意思,诧异地望着福康安。 福康安道:“日子一久,皇上对他已经生厌了,皇上不会不明白他的种种恶迹, 但是要动他,更需要有证据,这不是常人所能办到的。” 龙天楼心头猛跳:“皇上的意思是这样吗?” “应该是显而易见的,诸多皇子之中,只有十五阿哥最厌恶他,他也视十五阿 哥为唯一的眼中钉,皇上却把你推荐给了十五阿哥。” 龙天楼热血上涌,道:“贝子爷,我不惜血溅尸横,豁出这条命去,也要扳倒 和坤。” 福康安凝目望着龙天楼道:“朝廷,民间,普天之下,没人不希望扳倒和坤, 绳之以法,尤其是十五阿哥跟我,但是我们俩却不愿赔上你这么一个奇才。” 龙天楼由衷地感动,道:“贝子爷――” 福康安抬手一拦道:“什么都别说了,照咱们刚才说的,放手去做吧。” 龙天楼道:“天楼遵命。” 一抱拳,转身走了。 福康安脸色凝重地站在那儿,直望着龙天楼的身影不见。 转眼工夫之后,龙天楼又进了东边跨院。 他看见了那两个负责守卫的八阿哥府的戈什哈,那两个戈什哈也看见了他。 龙天楼往里走,两个戈什哈往外返,双方走没有几步,两个戈什哈就并肩挡住 了龙天楼。 “你又上东跨院来,是――” 已经知道龙天楼是贝子爷福康安的人,两个戈什哈态度上是够客气的。 龙天楼道:“我想进去看看。” 另一个戈什哈含笑摇头:“这恐怕不行。” 龙天楼道:“事到如今,我不妨老实告诉你们,今天是八阿哥的寿诞,大内怕 发生什么事故,特下密旨给我们贝子爷,要他带人暗中负责八阿哥的安全,我是奉 贝子爷之命,到处看看。” 右边戈什哈道:“我们府里有的是护卫――” 龙天楼道:“你的意思是说,大内多此一举?” 右边戈什哈硬没敢吭气儿。 左边戈什哈道:“这件事,我们主子知道吗?” “既是暗中护卫,八阿哥当然不知道。” “那不行,没有我们主子的交代,任何人不许进这个院子。” “我这个等于奉有密旨的,也不行?” 右边戈什哈说话了:“你把密旨请出来我们看看。” 龙天楼把玉扳指一扬,道:“你们见过皇上手上戴的这个扳指吗?” 八阿哥府的戈什哈识货,两个人立即跪下了一双。 龙天楼道:“起来陪我进去看看。” 右边戈什哈道:“禀您,这个院子里,住的只是我们主子的一位贵客。” “不论贵贱,我既奉密旨,一律要查看。” 话落,径自往里行去。 两名戈什哈没奈何,急忙爬起来跟在后头。 这个院子小是小,但是极尽清静幽雅,龙天楼走的是那个丫头走过的花间幽径。 转个弯,走完花间幽径,一明两暗三间精舍,立即呈现眼前。 精舍的门关着,窗户支起着,只是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息。 龙天楼道:“八阿哥的那位贵客,就住在这儿?” 两名戈什哈同声道:“是的,可是怎么……” 他们两个要说的是“怎么没动静”。 只是他们的话还没出口,龙天楼已身法如电,一举步间便到了精舍窗前。 从窗外往里看,屋里极尽奢华之能事,还暗香浮动,闻之醉人,可却空荡、寂 静,就是没人。 龙天楼道:“人呢?” 两名戈什哈直了眼:“没见出去啊――” 龙天楼道:“如果要出去,还有没有别的路?” 左边戈什哈忙道:“一定是上后院去了,里头有一扇小门通后院,我们主子到 这儿来的时候,都走那扇门。” 龙天楼知道,这时候,那位“贵客”绝不会上后院去,因为这时候后院到处是 名位两重的贺客,那位见不得人的“贵客”绝不会在这时候上后院去。 那么人上哪儿去了? 只有一种可能,走了,翻墙走了。 为什么在这时候翻墙走了? 原因不明,但走了是事实。 龙天楼未动声色,也不点破,道:“从那扇门,可以通后院,当然也可以通八 阿哥跟福晋的卧房了。” “那当然。” “好了,没你们的事了,你们还去前头守着吧。” 两名戈什哈哪敢说个“不”宇,躬身哈腰,应声而退。 龙天楼则转身往里行去。 两名戈什哈没说错,里头,靠西墙,真有两扇小门关着。 龙天楼过去轻轻推开小门,只见树海森森,花木扶疏的一片映入眼帘。 听得见贺客们的笑语,却看不见贺客们的人影。 显然,门外是后院没有错,但却是内眷住,清幽宁静的一角。 找对地方了! 龙天楼举步跨了过去,顺手带上了门。 门外是石板小路,走完石板小路,紧接花间小径,身周宁静一片。贺客们的笑 语远远传来,眼前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人都到哪儿去了? 难道都去接待贺客了? 龙天楼正自诧异,一阵轻笑由远而近,从一丛花木的那一边,转过来两名侍婢, 手里端着漆木盘,盘上放着几个细瓷小盖碗。 当然,她俩一眼就看见了龙天楼,两个人一怔停步,左边一名立即叱道:“你 是什么人,竟敢乱闯内院。” 龙天楼含笑道:“两位姑娘,我奉八阿哥之命,有要紧事要见福晋。” “你是谁?奉了八阿哥之命,要见福晋!” “姑娘,我是大内来的。” 像,绝对像,凭龙天楼的像貌、衣着、气度,绝对像是大内来的。 这一蒙,还真把两个侍婢蒙住了。 何况,姑娘家哪―个能见俊逸哥儿的。 两名侍婢的脸色不但马上好看多了,而且还堆上了笑容,左边一名道:“既是 这样,你跟我们来吧。” “谢谢两位姑娘。” 两名侍婢擦着他身边走了过去,交错而过那一刹那,两个人还用眼角余光瞟了 他一下。 龙天楼迈步跟了上去。 花间小径上走着,龙天楼听得清清楚楚,左边侍婢轻声道:“比那个可强太多 了。” 右边侍婢道:“可惜是从大内来的。” 接着,两个人哈哈一阵轻笑。 龙天楼明白了,福晋的事,两个侍婢都知道,而且,上梁不正,下梁必歪。 他装没听见,跟着两个侍婢踏上画廊,走完画廊,再走小径,最后停在一间暖 阁前。 左边侍婢半回头,一声:“你先在这儿等着。” 她跟右边一名推门走了过去,又关上了门。 转眼工夫,门又开了,只开一缝,容―个人进出,刚才左边那名侍婢探出头: “进来吧。” “谢谢姑娘。” 龙天楼跟着那名侍婢进了暖阁,往里走,掀起重重丝幔,他终于见着了八阿哥 的福晋。 眼前摆设,像间精雅卧房。 另一名侍婢站在一边,床前有张小圆桌,放着那几个小盖碗。 那位八阿哥的福晋,就侧身坐在床沿儿上,她廿多岁年纪,不算太美,但媚意 十足。 她娇靥上泛着几分红热,也许是因为暖阁里稍许“暖”了些。 那双水灵、而且很活的眸子,紧紧地盯在龙天楼的脸上,带着几分惊,也带着 几分喜。 龙天楼上前躬身:“见过福晋。” “哟!”站在一边儿的丫头,扬起柳眉说了话:“这是谁教你们的礼呀,宫里 来的,到了我们八阿哥府,见了我们福晋,就连个千也不会打了吗?” 八阿哥福晋媚眼儿斜瞟,带笑发了嗔:“混东西,不许跟人家御前当差的这样 说话――” 话声微顿,炙热的目光又投向了龙天楼道:“你是宫里来的?” “是的。” “听说八阿哥有要紧事儿,叫你来见我。” “是的。” “什么要紧事儿呀?” “福晋可否摒退左右?” 八阿哥福晋微一怔。 站在一边儿的丫头又说了话:“干什么呀,我们福晋什么事儿都不瞒我们。” 八阿哥福晋定过了神,深深地看了龙天楼一眼,向着两个丫头摇了摇雪白娇柔 的玉手:“别在这儿吱吱喳喳的,出去。” 两个丫头倒是很听她的,立即扬手蹲身,在恭应声中退了出去。 听见两个丫头退出了暖阁,龙天楼就要说话。 可八阿哥福晋站了起来,风摇柳枝似地到了小圆桌旁,盯着龙天楼,眉目都在 笑:“你真是宫里来的?” 龙天楼从容不迫:“是的,福晋。” “我进宫多少趟了,怎么从来没瞧见过你呀!” “回福晋,我刚从福贝子府擢拔进宫不久。” “啊,那难怪了,你原是跟小福的呀!” “是的。” “早不知道小福那儿有你这么个人儿,早知道的话就从小福那儿把你要到我这 儿来了。谁都想进宫当差,可是进去以后没有不后悔的,宫门一进深似海,御前当 差可大不如在外头自由自在,年轻的岁月都耗费在宫里,有多少人连媳妇儿都耽误 了呢。” 龙天楼淡淡道:“也许我是刚进宫,还没觉出什么来。” 八阿哥福晋眼角一瞟:“再闷你一阵子,就够你受的了!” 龙天楼不愿听她再扯下去,道:“禀福晋,今天是八阿哥的寿诞,宫里怕出什 么事,特派我到府里来暗中护卫,没想到真让我有了惊人发现,为此不敢不来禀知 福晋一声!” “呃!惊人发现,什么惊人发现?” 龙天楼道:“我拿住了府里一名戈什哈。” “你拿住我们府里一名戈什哈怎么了?” “我见他行动鬼祟,原以为他有什么不轨之谋,但是等我私底下逼问过之后, 他的供词惊人,而且是对福晋――” 龙天楼故意把个“晋”字拖得长长的,没往下说,目光则紧盯在八阿哥福晋脸 上,看她的神色有什么变化。 八阿哥福晋娇靥上,那令人心跳的笑容不见了:“对我!对我怎么了?” “他对福晋大不敬,而且是玷辱诬蔑,罪该万死。” 八阿哥福晋的脸色有点发白:“他对我大不敬,而且……他,他究竟说了我什 么了?” “他的说词我说不出口,我想福晋一定能够想像得到。” 八阿哥福晋脸色更白了,手有点发抖,娇躯微一晃,坐了下去,但是她旋又站 了起来,一只手紧紧扶着桌沿儿:“你,你这话是怎么说的,他的说词你说不出口, 你都说不出口,我怎么想像得到。” 龙天楼两眼逼视着她,没说话。 “你胆子不小,竟敢跑到我这儿来,满口胡说八道,我这就叫人来把你拿下一 ―” 龙天楼道:“福晋,府里的那名戈什哈还掌握在我手里,有他可以证明我不是 胡说八道。” 八阿哥福晋道:“我不信有谁会信他的。” “福晋是不是愿意试试。” 八阿哥福晋娇躯一晃,又砰然坐了下去,但是,突然她又猛地站了起来,一双 媚眼瞪得老大:“不是八阿哥让你来的,他还不知道,是不是?” 龙天楼道:“这一点,福晋倒是说对了。” 八阿哥福晋娇靥上,在一刹那间有了点血色,她垂下螓首,跟着娇躯泛起轻颤。 “福晋贵为皇子福晋,极天下之荣华富贵,实在不该拿自己的名节跟性命――” 八阿哥福晋猛然抬起了头,娇靥上闪过抽搐,道:“有些事,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听那名戈什哈说了,是因为八阿哥另有所欢,冷落了福晋。” “冷落?不知道哪儿来那么个女人,不知道那个女人怎么让他那么着迷,迷得 他自己得了病,根本就不能……” “福晋不知道那个女人是哪儿来的?” “不知道,我连见也没见过。” “那么福晋是怎么知道八阿哥――” “别的都能瞒我,他那种病瞒得了我吗?逼得没办法了,他只有原原本本告诉 了我,他都能那样,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再说,我年轻轻的就守活寡,我是为了谁, 我图什么?” 龙天楼原想从她嘴里得到些什么的,可是听她这么一说,知道从她嘴里什么也 得不到,只好放弃了,当下道:“那是福晋跟八阿哥夫妻间的事,但是我既奉命来 府暗中护卫,如今有这种发现,职责所在,我不能――” “不,你不能――”八阿哥福晋猛然站起:“你既然瞒着他,先来找我,我不 会不懂你的意思,那个戈什哈,随便你处置,只要别提我,你说什么我听什么,你 要什么我给什么,这儿是暖阁,外头有我两个丫头在,不怕有人过来,我现在就可 以一一” 话说到这儿,她抬手就要脱衣。 龙天楼暗暗一叹,一指点了出去,八阿哥福晋应指而倒。 龙天楼把她扶到床上躺下,然后出声把两个丫头叫了进来。 两个丫头一见福晋躺上了床,两张脸刚自羞红,龙天楼已一人一指点倒了她们。 把两个丫头也扶到床上躺下,然后,龙天楼出了暖阁,还轻轻带上了门。 八阿哥府的路,龙天楼不熟,但是顶着遥遥传来的阵阵笑语走,很快地就找到 了贺客们所在,也很快地找到了福康安。 龙天楼把东跨院以及后院的经过情形告诉了福康安,福康安一听就皱了眉: “怎么会让她跑了。” “她够机警,不过不要紧,只等八阿哥知道了这件事,他不会不把她的所在告 诉咱们的。” 福康安微微沉吟着点头,没说话。 “您告诉了十五阿哥没有?” “还没有,我怕他沉不住气。” “是不是得等席散以后。” “不,我等不及,而且这种事事不宜迟,迟恐有变。” “当着这么多宾客把事抖露开来,往后八阿哥还怎么做人?” “他咎由自取,往后能不能做人不是顶要紧的事,我既然站在十五阿哥这一边, 别个最好一个个都不能做人,但是我不能不顾虑皇上,都是他的骨肉,咱们做得太 绝了,会招他生气,他―生气,自然就对十五阿哥不利,咱们这样……” 抬手一指,道:“看见没有,画廊尽头那间屋,那是八阿哥平素接见刘统勋、 纪晓岚商谈四库全书的地方,你上那儿等着去,我把八阿哥叫到那儿去,只咱们三 个密谈,看他怎么说。” 龙天楼循指望去,只见画廊上一排三间屋,最后那一间紧邻着一扇门,那扇门 就是他刚才走过来的那一扇,当即点头答应,走了过去。 福康安还真行,龙天楼刚进屋没多久,他就能把接待宾客,忙得无法分身的寿 星八阿哥,从后厅拉了出来,跟着来到。 龙天楼一见,福康安陪着个年纪比十五阿哥略长,长眉细目,脸色略嫌苍白的 爷们儿来到,当然知道是八阿哥,当即上前躬身施礼:“龙天楼见过八阿哥。” 八阿哥一见屋里另有人在,先就是一怔,继而一听“龙天楼”,跟着又是一怔 :“龙天楼?” 福康安道:“十五阿哥府护卫总教习,奉有密旨办案,拘捕金铎的龙天楼。” 八阿哥深深注目,上下打量,脸色有点异样,微微点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 龙天楼,这些日子以来,你是名满九城,神气大了。” 龙天楼听出了他是话里有话,淡然道:“天楼为的是皇家,既奉有密旨,敢不 竭智殚忠,尽心尽力。” 八阿哥脸色微一变,道:“有些个事,实在很难说,大内近卫这么多人,皇上 为什么单挑上你?总算皇上把这件差事交给了你,你那个主子似乎也应该避避嫌。” 福康安道:“避嫌,八阿哥,十五阿哥有什么嫌好避的?” 八阿哥道:“这个……” 他当然指的是兄弟间的明争暗斗,但是一时间却不便说得太露骨、太明显,他 也有点说不出话来。 随即,他脸色一整,转了话锋:“小福,我正忙,你把我拉到这儿来有什么事, 还是赶快说吧。” “我就是让你见见龙天楼。” 八阿哥脸色微沉道:“小福,不管他在谁眼里是个红人儿,但他毕竟是个下人,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有多忙,你把我从百忙中拖来,只为见他,你什么时候做事也 这么没分寸了。” 福康安岂是能听这个的人,他可没把这些阿哥们放在眼里,但是他忍了,淡然 一笑道:“八阿哥,龙天楼不是下人,他既奉密旨,就是钦差,我让你见他,自然 有我的道理,你要知道,我是好意,你总不会愿意我把某件事到厅里去当着大伙儿 给你嚷嚷。” 八阿哥瞪了眼:“某件事!什么某件事?我的事没有怕人知道的……” 福康安道:“天楼,说给八阿哥听听。” 龙天楼一欠身道:“八阿哥,我在西跨院见着府里一名戈什哈,躲在马厩后, 行为不堪人目,我擒下了他,并从他手里夺下这个。”他拿出了那个小瓷瓶。 八阿哥根本不看那个小瓷瓶,脸上变色,大声叱喝:“龙天楼,你好大的胆子, 你是十五阿哥的人,凭什么擒拿我府里的戈什哈,我要马上拿下你……” 福康安截口道:“八阿哥,有我福康安在,不能让你拿他。” 八阿哥脸色更难看了,一点头道:“好,小福,我这就找他的主子论理去,生 日不过了,咱们一块进宫见皇上去。” 话落,他转身要走。福康安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硬把他拉转回来,道:“八 阿哥,你应该先问清楚这个小瓷瓶里装的是什么,再去进宫见皇上。” 八阿哥也许会点武,但是比起马上马下都了得的福康安,他差得多,他挣不脱, 面对福贝子的威仪,他也真有点胆怯,只得道:“小瓷瓶里装的是什么?” 龙天楼道:“一种下流药。” 福康安接了一句:“你应该懂什么是下流药。” 八阿哥微一怔:“那种一一药,那种药怎么了?” 福康安道:“你没听龙天楼说么,是你府里的一名戈什哈,正躲在西跨院马厩 后,不堪入目地抹这种下流药的时候,让他人赃俱获的。” 八阿哥两眼猛一睁:“你们俩是说他正要用,他跟谁有私?” “不错,他正是跟你府里的某一个人有私。” 八阿哥脸上呈现怒色:“好大胆的东西,他跟谁有私?” 福康安转望龙天楼:“天楼,你去把那个戈什哈带来,让他自己说给八阿哥听。” “是。” 答应一声,龙天楼转身开门出去了。 八阿哥道:“小福,是谁?” 福康安松了抓住八阿哥胳膊的那只手,道:“别急,龙天楼很快就把人带来了。” 八阿哥道:“你告诉我不是一样吗?” 福康安一摇头道:“不―样。” 把手往后一背,脸上不带一点表情,看都不看八阿哥,也没再说话。 八阿哥一脸狐疑色,不住拿眼看福康安。 福康安只装没看见。 龙天楼行动神速,没一会儿工夫,就挟着那个还在昏迷中的戈什哈进来了。 福康安道:“没人看见?” 龙天楼道:“我是跟他一路说着话来的,临进来的时候,我才又闭了他的穴道。” “解开他的穴道吧!” 龙天楼道:“是不是请八阿哥先到屏风后站一站。” 福康安转望八阿哥:“别让他一见你,吓得说不出话来。” 八阿哥没说话,转身去了嵌玉镂花的大屏风后。 龙天楼抬手拍活了那名戈什哈的穴道。 那名戈什哈睁眼一看,猛然就是一惊:“福贝子――” 福康安道:“你既然认识我,那就更好说话了,我现在问你话,你要从实回答, 你跟谁有私?” “我、我――” 福康安脸色一沉,喝道:“说!” 那名戈什哈一哆嗦,脱口道:“福晋――” 他“晋”字刚出口,屏风后的八阿哥已大叫一声冲了出来,那名戈什哈立时吓 瘫了。福康安过去拦住了八阿哥,八阿哥直挣直跳脚:“他胡说,他胡说,我非剁 烂他不可――” 福康安叱道:“这是能嚷嚷的事吗?” 八阿哥立时静了下来,但是脸色煞白,咬牙切齿:“这个大胆的畜生,小福, 你别拦我,我要是不剥他的皮,抽他的筋一一” 福康安道:“你能不能听他说――” “他根本就是胡说――” “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想想你自己,你怎么知道他是胡说。” “我――” 八阿哥一声“我”之后,没说出话来,半天,他才颤抖着手指着那名戈什哈道 :“让他说,让他说。” 福康安给龙天楼递了个眼色。 龙天楼揪着那名戈什哈的后领,把他揪起来让他跪着。 福康安道:“福晋怎么会与你有私。” 那名戈什哈面无人色,哆嗦得很厉害,像是根本就没听见福康安的问话。 龙天楼向着他背心拍了一掌。 那名戈什哈机伶一颤而醒,马上磕头如捣蒜:“王爷饶命、王爷饶命,这不能 全怪奴才―一―” 八阿哥叱道:“闭嘴。” 福康安道:“我问你,福晋怎么会与你有私。” 那名戈什哈忙道:“是……是……是因为王爷有病,王爷的那位朋友教奴才去 ―一没想到福晋会愿意……” 八阿哥道:“你胡说――” 福康安道:“这种下流药,你是从哪儿来的?” “是……是王爷朋友的一个丫头给奴才的。” 福康安转脸望八阿哥:“你都听见了吧,没有必要再问别的了吧。” “我不信,我不信,说什么我也不信,我要杀他,我要杀这个畜生!” 福康安道:“龙天楼已经制住了福晋跟她两个丫头,这件事她的两个丫头也知 道,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八阿哥惊异地望龙天楼:“什么,你一―” 龙天楼答得好:“天楼不知道便罢,既经知道,为了王爷,天楼不能不管。” 八阿哥一点头:“好,我去看看。” 福康安道:“天楼,我陪八阿哥去,你带着他跟在后头。” 龙天楼点头答应。 四个人两前两后,悄悄地出屋,下了画廊就拐进了那扇门,还好没让人看见。 四个人进了暖阁,八阿哥一眼就看见了床上的情景,他要冲过去,福康安拦住 了他。 龙天楼闭住那名戈什哈四肢的穴道,然后过去架下两个丫头来,拍活了她们的 穴道。 两个丫头醒过来,一见眼前情景,登时也吓瘫了,八阿哥咬牙切齿一番问,两 个丫头咬紧牙关只有一句话:“不知道。” 最后福康安发了威,两个丫头一边哭着全招了,说词跟那名戈什哈说的完全一 样。 八阿哥像受了伤的野兽,怒骂声中要冲向福晋,福康安再度拦住:“你听明白 了没有――” 八阿哥道:“我不要听了,我不要听了,我要杀人,杀这个贱人,都杀,都剥 皮抽筋。” 福康安就是拦住不放,道:“怎么对付她们,那是你的家务事,我只问你想明 白没有?” “我不要想,我还有什么好想的。” “当然有,你应该想一想,这件事不能全怪别人,你更应该想――想,谁才是 真正的罪魁祸首。” 八阿哥跳脚道:“不能全怪别人,大丈夫三妻四妾,尤其本朝,哪个府邸,哪 个爷们儿不是一弄三四个女人……” “但是,这种事有两说,―是碰上了认命的老婆,要不然,差”我怎么,我刚 说过,你的家务事我不管,我只让你想明白,谁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这――等我处置了这些东西,我就去找她。” “你找谁啊?人家早溜了。” 八阿哥一怔:“她走了?” 龙天楼道:“王爷,我已经去东跨院看过了,可惜去迟了一步。” “不要紧,我找得到她。” “她在哪儿?告诉天楼。” “不……” “不!你想干什么?你知道她是什么用心,你知道她是谁?” “什么她是谁?” “如果我们没料错,她该是承王的侧福晋。” “胡说,我还能认不出谁是谁?” 这话的意思是说,他那位朋友不是承王侧福晋。 福康安一怔:“不是?” “当然不是,你把我当成什么样人了?” 福康安望龙天楼。 龙天楼道:“贝子爷,两种可能,一是另外还有一个,一是她经过易容化装, 究竟如何,找到她就知道了。” 八阿哥道:“不,我不能――” 福康安猛然把八阿哥揪近来:“龙天楼是奉密旨办案,你府里出了这种事还不 够,你非让他实情实禀,非亲手毁了你自己,为这么个女人,值得么?” 八阿哥机伶暴颤,低下了头:“好吧!我告诉你们,可是――” 福康安道:“你放心,只要你能从此明白,从此明哲保身,只要你能不动声色 还过你的生日,招待你的宾客,我保证这件事密而不宣。” 八阿哥猛抬头:“小福,这话是你说的。”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过?” “好,我不知道那是哪儿,我可以画张图给龙天楼。” “既然能画,怎么会不知道是哪儿?” 八阿哥苦笑道:“你知道我,出过几趟内城。” “好吧!那你就画吧。” 龙天楼道:“八阿哥,那个女人背后还有什么人?都跟哪些人有来往?” 八阿哥摇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她上我这儿来总是带着她那两个侍婢, 我上她那儿去,她那儿除她跟那两个侍婢外,我也从没见过别人。” “那么她是怎么来的,八阿哥是怎么认识她的呢?” 八阿哥沉默了一下道:“说起来这件事儿有些玄,原以为这是一般人所说的艳 遇,哪知道――话应该从起初说起,有一天晚上。我跟福晋怄气,一个人跑到东跨 院去睡,就在半夜我睡不着,正在懊恼的时候,她进了屋,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就这么,那一天晚上她就住在东跨院――。” 福康安道:“你也不怕是鬼怪妖狐――” 龙天楼道:“鬼怪妖狐那是无稽之谈,您怎么一点戒心没有,不弄清楚来路, 就敢接纳?” 八阿哥苦笑道:“男人嘛,你们都是男人,还不了解男人,她说她是外城某大 户在外头偷养的,那个大户上了年纪,又不常上她那儿去,她难耐深闺寂寞,所以 ――其实,我原知道这都是假的,主要的还是因为她是个让人没法抗拒的女人――” “您也上她那儿去过?” “她不能来的时候,我就上她那儿去,许就是来往太勤了,我才得了那要命的 病,可是那个病倒也怪,我跟她在一块儿的时候一点也不会,只有跟福晋,可就― ―” 他没说下去。 其实用不着他往下说,福康安跟龙天楼,谁不懂。 福康安道:“不这样,你这个福晋也就不会做出这种事了,以我看,你不是毁 在她的药物下,就是她会采补,不管是什么,现在你应该明白你受了多大的害。” 八阿哥道:“我哪会想得到――” “想得到想不到是一回事,这个色字贪不得,普通一个人都会被这个字害得身 败名裂,何况你是皇子――” 八阿哥苦笑道:“小福,你现在怪我有什么用?” 龙天楼道:“八阿哥,您认识她有不少时间了,她有她的计划,有她的阴谋, 绝不只是为跟您暗渡陈仓,也绝不只是为把福晋拖下水,坏福晋的名节,她一定有 所图,您应该想得出,她的目的是什么,您都为她做了些什么?” 八阿哥沉吟了一下道:“我想不出她有什么目的,也想不出为她做了什么,不 过――” 福康安道:“不过什么―一” “她倒是很推崇和坤,凡是跟和坤有关系的人,她没一个不说好的,而且,她 也一再怂恿我亲近别个,跟颞琰争―一” 龙天楼道:“毫无疑问的,您一定听她的。” “倒也不一定全听她的,可是我自己知道,这一阵子跟和坤,还有另几个走得 很近――” 福康安道:“还好你听了她的,要不然等她拿你们夫妻的把柄作要挟,到时候 你不但仍得乖乖听她的,日子也就不好过了。好了,你给龙天楼画吧。” 八阿哥没再说什么,只是一脸的悔恨色,找来了文房四宝,提笔就画。 清朝自入关以来,很注意皇子的文武两途,八阿哥在这两方面虽不怎么出色, 但毕竟写写画画难不倒他,转眼间画好了一张简图递给了龙天楼。 虽说是简图,他知道的地方都标示得很清楚,尤其是目的地,注明的是红门石 狮大宅院。 福康安在旁看了看,立即道:“这儿像是西直门里那一带。” 龙天楼道:“不管是哪儿,按图索骥总该找得到,您两位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我这就去找她去!” 他一躬身,转身走了。 他没走前院,担心又碰见那些不想碰见的,他翻后墙出了八阿哥府。 福康安没说错,龙天楼按着图找,很快到了西直门一带,图上标的清楚,也很 容易就找到了那个宅院。 的确是个大宅门儿,门头老高,石狮一对,朱漆大门两扇,丈高的一圈围墙, 越过围墙顶上往里看,屋脊连绵,树海森森,那茂密的枝叶当中,时而露一角飞檐 狼牙。 是个大宅门儿,但却没有奴仆站门,而且两扇朱漆大门紧闭着,听不见一点声 息。 龙天楼不走大门,从旁边围墙翻了进去。 落身处是个跨院,有房子、有花、有树,就是没人。 龙天楼到那门紧闭的屋前把窗户戳个洞往里看,客厅是客厅,卧房是卧房,收 拾得整齐干净。 分明经常有人打扫,也分明经常有人住。 只是,人呢? 龙天楼经跨院来到前院,一样,什么都有,就是没人,但是看家具摆设,绝不 像是没人住的空宅。 龙天楼闪身往后扑。 天,这后院!这后院较诸王公大臣的府邸毫不逊色,唯一跟大府邸不同的,就 是寂静无人。 龙天楼刚要踏上画廊,忽听一阵轻轻笑语传了过来,他连忙收势,隐身在屋角 后。 从屋角后往外看,画廊的那一头,转过来两个丫头打扮的少女,一个手捧漆木 盘,上头放着一个细瓷盖碗,一个手捧着一叠女子的衣裳――旗装。 两个丫头一路谈笑着,顺着画廊往后而去。 龙天楼闪身跟了过去。 两个丫头一阵拐弯,到了一间精舍前,推门走进去,又关上了门。 显然,精舍里不但有人,而且还一定是个女子。 是女子还会有谁? 龙天楼要扑过去,却只见门一开,两个丫头又走了出来,四手空空,低声谈笑 着又走了。 望着两个丫头的背影消失不见,龙天楼闪身扑近精舍,轻轻推开门往里看。 进门处是个精雅小客厅,仍不见人。 龙天楼闪了进去,随手关上了门。 凝神听,他听见后头里间传来一阵阵水声。 有人! 有人,是女子,有水声,再加上刚才两个丫头送衣物,龙天楼明白了,他没敢 贸然往后闯。 再看茶几上,放着刚才丫头送来的细瓷小盖碗,他知道,里头那个女子,香汤 沐浴过后,一定会到前头来。 过去轻轻掀开盖碗看了看,是碗燕窝汤。 这种山珍海味,不是普通人家吃得起的。 龙天楼索性往下一坐,等上了。 他认定,在后头香汤沐浴的那个女子,必是八阿哥那位红粉腻友,也很可能就 是那位承王福晋。 没一会儿工夫,水声寂然,听见有人往前头来了。 龙天楼坐着没动。 既然近在眼前,他不怕她再逃出手去。 果然,后头转过来一个女子,穿着刚才丫头送来的衣裳,淋浴方罢,又不知道 屋里有人,当然穿得不怎么整齐,领口开着,雪白的胸口露出一片,刚洗过头,用 一条大手巾,正在擦满头披散的秀发。 一时看不见脸,但看身材,绝不像承王那位侧福晋,这又是谁? 难道真像八阿哥说的,他那位红粉腻友不是承王侧福晋,龙天楼的判断有误? 龙天楼为之微一怔。 那女子似也觉出屋里有人,擦头发的手一停,抬起头,仰起了脸。 那张脸,看得龙天楼猛一怔,霍地站了起来。 而那女子,也猛一怔,圆睁美眸脱口叫出了声:“你!” 眼前这女子不是别人,赫然竟会是遭了劫掳的玉妞儿! 龙天楼道:“玉妞儿。” 玉妞霎时间转趋平静,但是平静中带着冷漠,也带着些微的激动:“你本事不 小,居然能找到了这儿。” “玉妞,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听五叔说,你遭了劫掳――” 玉妞双手一摊,娇靥上竟浮了些笑意:“你看我,像是遭了劫掳的人么?” 的确不像,简直像在享福。 龙天楼目光一凝:“玉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儿,怎么会――”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龙天楼一怔,旋即道:“我知道,你我之间有些误会,有些不愉快,可是――” “误会?不愉快?”玉妞冷笑道:“有么?你是何等样人物,我又是什么样人, 误会,不愉快,我敢么?配么?” “玉妞――” “不要再说了,打从你离开白家那天起,咱们的关系就断绝了,你跟我爹的关 系,那是你们的事,至于你跟我,你是你龙天楼,我是我白如玉,但是念在你跟我 爹的关系上,我纵你一次,你走,我装作你从没到这儿来过!” “玉妞,只为一点误会,一点不愉快,值得么?” “你听见了没有,我叫你走。” “玉妞,我到这儿来,就是为追问你的下落,我是为救你。” “救我?哈……,为什么?你看我像是人家的阶下囚么?我在这儿比哪儿都舒 服、都享福,你为什么要救我,我又为什么要跟你走?” “玉妞,你可以不替任何人想,你总不能不为你爹着想――” “我替别人着想,谁又替我着想过,我又为什么非替别人着想不可?” “玉妞――” 玉妞脸色一沉,神色冰冷:“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要叫人了。” “玉妞,我不信你真会叫人。” 玉妞眉宇间闪过一丝狠毒之色:“好,你试试看。” 她张口真要叫。 龙天楼只觉心往下沉,道:“玉妞,你知道,我并不怕你叫人――” 玉妞道:“我知道,你本事大,你神气,你了不起!” “我愿意走,但是你告诉我,这儿是什么地方?八阿哥的那位红粉腻友是谁? 在什么地方?” 玉妞美眸一转:“告诉你又怎么样,这儿是天香教总坛,八阿哥的红粉腻友是 天香教主,她就在这个宅院里,但你未必找得到她,满意了么?” 龙天楼把几件事概略地说了一遍,包括八阿哥府的事,最后道,“玉妞,你怎 么会愿意跟这帮人为伍,为的是什么,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原本就是个别人不看在眼里的人,是不?我这种人不跟这帮人为伍,还能 跟谁为伍,至于为的是什么,想干什么,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也管不着。” 龙天楼明白,她是受了一个“情”字的刺激,其实,那不能全怪他,现在再提, 再解释,她也未必听得进去,当即道:“玉妞,天香教助纣为虐,有他们的大阴谋, 难道你想害死你爹?” 玉妞的娇靥上闪过了一丝抽搐,道:“我顾不了那么多!” “玉妞――” 玉妞忽然笑了,笑得很媚,眉宇间也闪漾起春意,道,“你不肯走,是不?那 好,我也不让你走了,天香教里不禁情欲,我正好借这机会――” 说着话,她扔下毛巾,抬手就去解衣衫。 龙天楼大惊,急道:“玉妞――” 玉妞脸色一沉道:“不管你对我怎么样,我总算喜欢过你,天香教不禁情欲, 迟早我得把身子交给别人,与其这样,我不如把我这处子之身献给你――” 她两手猛力―扯,衣衫尽开,酥胸毕露。 龙大楼心如刀割,暗一咬牙,出指欲点。 谁知玉妞竟把酥胸往前一挺,硬迎龙天楼的手指。 龙天楼只想制玉妞穴道,并不想伤玉妞,更不敢碰玉妞的酥胸,他一惊沉腕收 手。 就在龙天楼沉腕收手的当儿,玉妞娇躯一转,飞也似地扑进了里间。 “玉妞!” 龙天楼叫一声追了进去。 里头只一间卧房,一澡盆的水还在房里。 龙天楼的身法不能说不够快,但是当他扑进卧房的时候,却已不见了玉妞的踪 影。 龙天楼刚一怔。 外头传来了玉妞的声音:“告诉我爹,我很好,让他放心。” 龙天楼疾快如电,又扑回前头,但是前头仍不见玉妞的踪影。 一定是出去了。 龙天楼如电光石火般扑出了精舍。 精舍外寂静无人。 龙天楼提一口气,施展高绝身法,在转眼工夫间,搜遍了整个院落,没放过任 何一个角落。 没有,就是没有玉妞的踪影。 不但没有玉妞的踪影,就连那两个丫头也不见了。 走了,都走了! 他们能快过龙天楼? 龙天楼也不信,腾身拔起,直上最高一处屋脊。 居高临下,附近街道、胡同尽收眼底。 没有,就是没有。 龙天楼怔住了,站那儿发呆。 他见着了被劫掳的玉妞,可玉妞一点也不像被劫掳,而且还变成了那个样子。 见是见着了,但在转眼之后却又不见了。 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简直像个梦。 是梦么? 不,不是梦,是铁一般的事实。 使得龙天楼痛心的事实。 玉妞怎么会变得不顾一切? 甚至连她生身之父都不顾了? 她为的是什么? 她想干什么? 龙天楼只明白一点,玉妞所以有今天这种“变”,是因为他。 是因为他龙天楼。 不能全怪他,但是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万一玉妞有个好歹…… 他怎么向五叔交代?! 想到这儿,他一时血气腾涌,头脑欲裂,几几乎站立不稳,差点从房脊上栽下 去。 他原本是找八阿哥那位腻友,借以营救玉妞的,但他见着了玉妞,却没能救出 玉妞,而那位八阿哥腻友的面都没见着,回去又怎么跟福康安、八阿哥交代。 不能跟五叔交代也好。 不能跟福康安、八阿哥交代也好。 他总得离开这儿,不能老耗在这儿,定了定神,暗暗叹了口气,刚要走。 突然,一丝异响传入耳中。 他听觉敏锐,一听就知道,这丝异响来自脚下,也就是脚下这间屋里。 莫非人藏在屋内,根本没逃离这座宅院。 有此一念,他行动如电,矮身一窜,顺着屋子东头翻了下去,然后贴身屋角往 外看。 只见屋子里鬼魅也似地飘出了两个黑衣蒙面人,两个人出屋凝一下神,像是在 听什么。 果然,只听左边一个开口说道:“走了。” 右边一个道:“看来姓白的那个妞儿可信。” 左边黑衣人吃吃地笑道:“怎么不可信,一入本教就得把自己全部奉献,要是 怀有二心,她还图什么?” 龙天楼听得心神猛震,提一口气闪电般扑了出去。 两个黑衣蒙面人想来不是等闲之辈,相当机警,龙天楼一扑出屋角,他们就有 所警觉。 只可惜他们碰见的是龙天楼。 没来得及动,也没来得及吭一声,左边黑衣蒙面人已中了龙天楼一指倒了下去。 右边黑衣蒙面人倒是有机会出了手,只是他刚送一招,就被龙天楼一把扣住腕 脉,同时喉咙上了一道铁箍,霎时他血脉倒流,难以呼吸,差点没闭过气去。 龙天楼右手扣他腕脉,左手扼他喉管,轻喝道:“有一句说一句,要不然,小 心我捏碎你的颈骨!说,你们的人都躲哪儿去了?” 那黑衣蒙面人摇摇头。 龙天楼两手立即力加三分。 黑衣蒙面人血脉倒流,不能呼吸,憋得喉头格格作响,人又挣扎不得,只见他 两脚乱踢弹,连连点头。 龙天楼扼他喉管的手略松了些,黑衣蒙面人立即一阵剧喘,差点没咳嗽出声。 “答我问话。” 黑衣蒙面人只喘不说话。 龙天楼冷笑道:“地上还有一个呢,要是等我改变心意换他来问,你可就没命 了。” 黑衣蒙面人忙道:“我说……人都在……” 一个“在”字刚出口,龙天楼突然目闪寒芒,但他发觉得仍嫌迟了些,从那黑 漆漆、打开着的两扇门里,奔电似地打出两点乌芒,已经打在了两名黑衣蒙面人身 上。 在龙天楼掌握中的这名黑衣蒙面人,连哼都没哼一声,身子一挺,往后便倒。 好不容易到手的线索,霎时间又断了。 龙天楼大急,松了那黑衣蒙面人,飞身扑进屋里。 屋里漆黑无灯,但难不倒目力锐利的龙天楼,他刚进屋,就见一蓬乌芒迎面打 来。 暗器,淬了毒的暗器。 用的是满天花雨手法。 距离近,龙天楼又是极猛的扑势,的确是难躲难闪。 好在龙天楼早想到了,他伸手一拉右边那扇门,一阵“笃笃”,乌芒全打在门 板之上,然后,龙天楼右掌反震,那扇门板离框飞起,向暗器打来处撞去,与此同 时,人也跟着扑了过去。 龙天楼的应变不能说不够快。 那扇门板的力道,也不能说不够猛。 砰然一声大震,门板正砸在暗器打来处,通往里间的一扇门上,那扇门也掉了, 而且两扇门板往里撞出老远,砰然,哗啦又是一阵,在响声中,龙天楼人已扑进了 里间。 但是,他似乎还是慢了,瞬间之后,一切归于静止。 地上两扇门板,挨着门后的一个衣橱撞破了,眼前是间卧室,应用什物一应俱 全,就是不见人影。 没有人,那蓬淬毒暗器是怎么打出来的? 靠后有扇窗户,如今窗户关得好好的,人也不可能越窗跑了。 那么人哪儿去了? 难道刚才那蓬淬毒暗器,是由机关消息控制打出来的? 经由机关消息控制打出暗器,不是没可能,而且也常见。 但是,经由机关消息控制打出淬毒暗器,灭屋外两个人的口,这就不可能了。 龙天楼竭尽目力搜寻,一眼瞥见那被撞破的衣橱底,是个长方形黑黝黝的洞。 霎时,他明白了,有地道,这座宅院底下有地道。 一步跨到衣橱前看,那长方形黑黝黝的洞里,有一道石梯直通下去。 难怪玉妞能走得那么快,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难怪玉妞说,八阿哥那腻友,就在这座宅院里,但是,她不想见你,你就别想 见着她。 龙天楼没有犹豫,跨进衣橱,拾级而下。 一人多高处,石梯走完,到了底。 眼前黑忽忽的,但是身左三四丈,隐现一线灯光。 他闪身过去,到近前看,才看出那是两扇虚掩着的石门,轻轻推开石门,光亮 立即外泄,猛然看见石门上方横刻着四个大字:“桃源别府”。左下方另有一行小 字,刻的是:“洪武二年春”。 龙天楼一怔,但旋即脑际灵光电闪,想起了一件事。 他听说过这么一个传闻,明太祖当年属意惠帝之初,刘伯温留给他一个锦囊, 嘱他日后立储的时候阅视,太祖属意惠帝,阅视锦囊,发现刘伯温指点,储君一旦 登基将有大难,可于潜宅地下建别府以为避难之用。 有这么个传闻,从明太祖以至如今的大清乾隆,始终没人发现,没人能加证实。 而如今在这座大宅院下发现这么一个“桃源别府”,府称“桃源”,当有避难 之意,难道说这就是传闻中的惠帝避难别府,这座大宅院,就是惠帝登基前的潜宅。 龙天楼如今无暇求证这些,平静了一下自己,举步跨进石门。 进石门再看,看得他心神震动,立又怔住。 眼前竟然是个院子,有花草的院子,格局规模跟上头的宅院居然一模一样。 有光亮,不见灯,不见火把,光亮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定过神来,他先闪身飞扑,遍查两边厢房。 看厢房里的摆设,有人住,却不见人。 他直扑后院,刚要进后院,两名黑衣蒙面人并肩挡在眼前,拦住去路。 左边黑衣蒙面人冰冷道:“你运气真不错,居然能找到‘桃源别府’!” 右边黑衣蒙面人冰冷道:“他运气不好,这是幽冥地府,来了就走不了了!” 两人同时袍袖一层,疾撞龙天楼胸腹。 龙天楼只觉一片威猛劲气迎面撞来,冷笑一声道:“应该是你们俩运气不好, 碰上了我!”双掌一扬,迎着那片劲气拍了出去。 砰然一声,两名黑衣蒙面人踉跄倒退。 龙天楼迈步进了后院。 沉喝声中,两名黑衣蒙面人腾身扑来,一左一右,分袭龙天楼要害。 龙天楼身躯飞旋,双掌并探,同时扣住了两个黑衣蒙面人的腕脉,两个黑衣蒙 面人立即不动了。 龙天楼道:“你们都是天香教中人。” 左边黑衣蒙面人道:“不错。” “我只找你们教主,不愿多伤无辜。” 右边黑衣蒙面人冷然道:“恐怕你非杀光天香教的人,才能见着我们教主。” “这么说,你们那位教主,是拿你们当替死鬼了。” 左边黑衣蒙面人道:“天香教的教规如此。” 龙天楼冷哼声中,两手振腕一抖,两个黑衣蒙面人离地飞起,半空中连翻几个 跟头,砰然摔在地上没再动,他扬声道:“龙某已经进了‘桃源别府’了,你们无 处可躲了,谁是龙某要找的人谁明白,自己出来吧!” 只听一个娇媚无限的女子话声传了过来:“你要找我是不是?” 这话声,有点像承王那位美福晋,可又不全像。 而且,话声似来自四面八方,令人难以捉摸。 龙天楼道:“那要看你是谁了。” “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你要找谁?” “天香教主。” “我可以告诉你,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既然是我要找的人,你可以出来了。” “你刚才没听我那两个属下说的话吗,你要杀尽天香教的人,才能见着我,我 天香教还有不少人呢。” 龙天楼双眉一扬,道:“我不愿多伤无辜,只是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以我个 人的看法,你天香教留下任何一个都是祸害。” 那娇媚话声吃吃笑道:“那你就大义伸手,为世除害吧!” 一阵疾速衣袂飘风声,两个黑衣蒙面人不知道从何处出现,一前一后,平飞直 射扑向龙天楼。 龙天楼站着没动,容得两个黑衣蒙面人扑近,突一侧身,两个黑衣蒙面人从身 前交错而过。 龙天楼趁两个黑衣蒙面人交错而过的刹那间,疾探双掌,抓住两个黑衣蒙面人 的脚脖子,―捏即松,大叫声中,两个黑衣蒙面人掠出老远,砰然落地,满地乱滚 没能再站起来。 只听那娇媚话声道:“好俊的‘擒龙手’。” 龙天楼冷然道:“还有么?” “多得很,可惜他们都不在这儿。” 龙天楼道:“都在各大府邸之中。” 那娇媚话声吃吃笑道:“你说着了,可惜你知道了也没用。” “只因为你们不打算让我活着出去。” “你能不能活着出去,那在你,不在我。” “这话怎么说?” “我这个教主爱才心切,求才若渴,尤其是像你这么个人,使我难以自持,你 要是愿意投身我天香教――” “我就可以活着出去。” “岂止,还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极天下的风流温柔情趣。” “你找错了人了,这一次,我既然找着了桃源别府,既然在这儿堵住了你,不 揪出你来,不彻底消灭天香教,不揭发你们进行的那个大阴谋,我自己都不愿意活 着出去。” 那娇媚话声格格笑道:“这么说,你是打算不成功,便成仁了。” “可以这么说。” “你怎么这么傻,谁当他们的皇上对咱们不是一样,干吗这么死心眼儿,放着 荣华富贵不要,极天下之温柔、风流情趣不享用?” “人各有志,既然为这件事来了京里,我不能虎头蛇尾!” “你来京的目的,并不是为这,是不是?” “那只怪你们,怪你们不该让我发现了你们的大阴谋。” “你也是汉人,大阴谋关你什么事?” “碰巧白五爷是我的长辈,十五阿哥、福贝子跟我投缘,知交如兄弟。” “你还漏说了一点。” “什么?” “你龙家跟礼王府的关系。” 龙天楼心头一震:“你知道的不少。” “在当年礼王府这档子热闹大了,京里谁不知道?” “你知道这些原因就好。” “你要是投效天香教,有些人对你,会比颞琰、福康安对你更好。” “那没有用,正邪自古如冰炭,忠奸由来不相容。” “这话不对,你凭什么肯定谁正谁邪,谁忠谁奸呢?” “是非自有公论,公道自在人心。” “那么你顾你的长辈白五爷,就能不顾你长辈白五爷的女儿玉妞?” 龙天楼心神猛一震动:“她自甘堕落,自甘步上歧途,我有顾她之心,无顾她 之力,也就怪不得我了。” 那娇媚话声娇媚一叹道:“既是这样,那我就不再说什么了,你只能找到我在 什么地方,你就来见我吧!” 龙天楼早就在说话的时候,暗中猜到那娇媚话声人儿的藏身处了,是故在那娇 媚话声一落的同时,他立即腾身而起,疾扑左前方树丛中的一座精美小楼。 一个起落,楼下腾身又起,直上楼头,扬掌劈开了那两扇门。 砰然声中,两扇门豁然大开,楼中的情景,却看得龙天楼心神狂震,面红耳热。 小楼之中,是间华丽已极的卧房,正对两扇门的八宝软榻上,斜卧着一个美艳 妖媚的少妇,她身上只搭着一块蝉翼般轻纱,里头未着寸缕,横陈玉体,等于是显 露无遗,成熟的胴体,修长的玉腿,凝脂般肌肤,丰胸细腰…… 她正笑吟吟地望着龙天楼。 此情此景能令人…… 但她绝不是承王那位美福晋。 龙天楼吸一口气,立即把脸转向一旁:“这就是你们天香教?” “不错,动心么?” “难道你不懂羞耻?” “每个人出生的时候都是这样,还我本来,何谓羞耻,再说,本教连情欲都不 禁,这又算得了什么?” “答我问话,你何来断肠红,又为什么能使人卖力卖命?” “既知道我是八阿哥的腻友,这一问岂不多余。” “八阿哥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糊涂可怜虫。” “呃,你看得倒是很清楚啊,为什么不再看清楚一点。” “我看得很清楚,但是事关重大,我不能不掌握证据。” “那么你以为是――” “和坤。” 美艳少妇格格娇笑,笑得浑身乱颤,“你说是谁就是谁吧。” “等我掌握到证据,该是谁,就是谁!答我问话,你怎么会有断肠红?” “只你能擒住我,还怕我不告诉你么?” “你以为我擒不住你?” “未必,因为我身上滑不留手。” .龙天楼心头一震,扬起了右掌。 他不敢扑过去,还真不敢,只打算虚空扬掌。 只听美艳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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