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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劫镖 燕十二走进福记客栈那最后一进院子,他看见龙啸天、欧阳晓两个人坐在正北 一间上房的炕沿上,直发怔,炕上直挺挺的躺着赵化龙,一动不动。 这福记客栈的最后一进后院,原是八方镖局包下来的,八方镖局这趟镖今天早 上刚上路,这最后一进后院连收拾都还没收拾,更别说住进别的客人了,偌大一个 院子,空荡荡,冷清清,只有燕十二一个人,显得怪碍眼的,燕十二一见这情形, 扭头就往外走。 “站住!”突然一声沉喝从背后传了过来。 燕十二扭头一看,满身是血的天判欧阳晓已然到了他眼前,好轻捷的轻功身法, 果然不愧是八方镖局的副总嫖头,欧阳晓寒着脸,瞪着眼,一双锐利目光直逼视着 燕十二。 燕十二抬眼往那间上房看,龙啸天垂着手站在房门口,脸上的神色甚为凝重。 他收回目光问道:“老人家可是叫我?” 欧阳晓冷冷说道:“不错。” 燕十二道:“老人家有什么见教?” 欧阳晓道:“尊驾是干什么的?” 燕十二道:“我,我也是住店的,今天一早眼见诸位出店,转眼工夫不到几位 又这样子回来了,情知是出了什么事,所以跟进来看看。” 欧阳晓道:“原来如此,尊驾大半知道敝局这趟镖是出了什么事了。” 燕十二道:“我不敢说,不过看情形大概……” 欧阳晓冷笑一声道:“别大概了,夺了镖还来探探人死了没有,你们胆够大的, 心也够狠够黑的,好朋友,你留下来吧!” 挥掌向燕十二抓了过去。 这误会不小。 欧阳晓的掌上功夫甚见造诣,他掌未到,一片劲气已然逼到,燕十二没动,穿 得欧阳晚五指掌力到,他突然微退一步,欧阳晓这一抓立即落空,而且因招式用老, 一个身子不由微微往前一栽。但这位红脸天判毕竟是成名多年的老江湖,经验历练 俱够老到,他一抓落空,把式用老,立即塌肩挫腰,纵跃后退。 燕十二并没有追袭,仍连动手的意思也没有。 欧阳晓停身在数尺外,目射惊异地道:“尊驾好身手,怪不得敢先夺镖后……” 燕十二道:“老人家侯会了,我要是那夺镖之人,老人家就无法全身而退了。” mpanel(1); 欧阳晓一怔,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只听一声轻咳龙啸天迈步走了过来,近前一抱拳道:“老朽龙啸天……” 燕十二道抱拳答了一礼:“八方镖局的龙总镖头。” “不敢。”龙啸天道:“既然事出误会,得罪之处龙啸天这里赔个不是,敝局 遭难,祸从天降,龙啸天无暇待客,失礼之处也望谅宥。” 这是句逐客令,但在这位成名多年的老练人物嘴里说出,听起来又是一种感受。 燕十二自然听得出来,他淡然一笑道:“龙总镖头,我略懂医术,要是有我能 效劳之处……” 龙啸天道:“多谢了,尊驾好意盛情龙某人心领,龙某人半辈子保镖生涯,身 上总不离跌打、金创药物。” 燕十二向那上房里投过一瞥,道:“以我看令高足这伤,不是单凭金创药物所 能治得的。” 欧阳晓脸色一变道:“尊驾知道我这个侄子受得是什么伤,伤在何处么?” 燕十二道:“我并不知道龙总镖头这位高足受的是什么伤,伤在何处,但龙总 嫖头这位高足的元气大伤,真力已损过巨,这是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欧阳晓道:“瓦罐不离并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吃这碗保镖饭的人,刀口舐 血,冒险犯难,这种事总是经常会碰上的,我兄弟自有治伤的能耐,不劳尊驾操心。”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老人家,事关重大,龙总镖头这位高足深得龙总镖头真 传,他日恐怕要接龙总镖头衣钵,肩负艰巨,任重道远,还请老人家三思!” 欧阳晓两眼一睁道:“尊驾这话什么意思?”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二位都是武学大行家,这还要我明说么?” 欧阳晓脸色一变,还待再说。 龙啸天拍手拦住了他,锐利目光通视着燕十二道:“尊驾高姓大名,怎么称呼?” 燕十二道:“有劳龙总镖头动问,我姓燕,行十二,龙总镖头叫我燕十二,或 者是十二郎都行。” 欧阳晓冷然说道:“这算什么姓名。” 龙啸天两道长眉微微一耸,道:“尊驾没有大名么?” 燕十二道:“龙总镖头,就是在任何一个地方,对任何一个人,我也是燕十二 这三个字。” 龙啸天道:“龙啸天一片诚心,向来也以一个诚字对人。” 燕十二道:“龙总镖头,燕十二生平也不擅虚假。” 龙啸天道:“那么是龙某人多疑,尊驾是哪门哪派的高弟?” 燕十二道:“我来自和阗,雕玉为生,勉强算得上是个武林人。” 龙啸天面泛诧异之色,道:“尊驾来自和阗,雕玉为生?” 燕十二道“是。” 龙啸天迟疑了一下,突然侧身摆手,道:“尊驾请,龙某人请尊驾一施回春妙 手。”欧阳晓忙道:“大哥……” 龙啸天道:“二弟去招呼店家一声,让他们送热水来。” 欧阳晓道:“这位燕兄弟为化龙治伤,也许要个人在一旁帮忙。” 龙啸天道:“二弟只管去,这儿有我在也就够了。” 欧阳晓没再说话,转身往前去了。 这意思分明还是不放心,欧阳晓要留下来帮忙,龙啸天没有他一个也就够应付 的了。 燕十二何等聪明人,他心里明白,嘴里可没说破,淡淡地一笑,迈步往正北那 间上房行去。 赵化龙的伤的确不轻,那上半身就跟个血人儿一般,闭着眼,直挺挺地躺在炕 上,气若游丝。 燕十二如今站得近,这一近看他才发现赵化龙上半身的伤口共有七八处之多, 伤处皮肉迸裂,向外翻着,有的地方血都凝固了,一看就知道是刀伤。 这七八处伤以左胳膊跟右肋两处比较重。 左胳膊一刀都见了骨,右肋上被刀扎了个洞,扎得不浅,肋骨都断了两根,燕 十二看了一阵之后摇头说道:“还好,这几处伤都不在要害,右肋上这一刀也没伤 着内腑,要不然令高足这条命只怕难保……” 龙啸天凝望着他问道:“尊驾看有救么?” 燕十二道:“我这话意难道总镖头还没听出来么?” 龙啸天道:“全仗尊驾那高超医术了。” 燕十二道:“令高足这条命是保住了,恐怕他至少要躺上个三五个月,在这三 五个月之内不能跟人动手,尤其车马颠簸劳顿,我这话总镖头该懂。” 龙啸天道:“多谢尊驾,龙某人省得。”步履响动,欧阳晓带着一名店伙行进 来,欧阳晚向着龙啸天投过探询一瞥,龙啸天飞快递过个眼色。 欧阳晓向着那店伙一摆手道:“把水放下,忙你的去吧,有事我再招呼你。” 那店伙本就十分害怕,两个血淋淋的人一个站在身边,一个躺在眼前,换谁谁 也心寒,他白着脸答应一声,脚下飞快出门而去。 燕十二望着龙啸天道:“事不宜迟,伤病最忌拖延,总镖头可有手巾?” 欧阳晓道:“我这儿有。” 抬手从腰间抽出一条汗巾递了过去。 燕十二接过汗巾道:“得先把伤口上的血污洗干净。” 龙啸天道:“还是让我来吧。” 燕十二笑笑说道:“一事不烦二主,总镖头何必客气。” 龙啸天道:“既如此龙某人就不客气,有劳尊驾了。” 燕十二没再说话,立即以汗巾沾水给赵化龙洗擦伤口,片刻之后,赵化龙的几 处伤口洗干净了,那盆水也变成了血水,燕十二身上也沾到了几处血污。 龙啸天脸上显然地有了不安神色。 欧阳晓脸上却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他两眼望着燕十二的每一个动作,一眨不眨, 显然他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燕十二。 燕十二只装没看见,把那条汗巾往水盆里一扔,道:“副总嫖头能不能弄瓶烈 酒来,越烈的酒越好,假如能弄一瓶陈年的白干儿那更好。” 欧阳晓疑惑的道:“尊驾要酒干什么?” 燕十二道:“副总镖头现在别问,待会儿就知道了。” 欧阳晓转眼望向龙啸天。 龙啸天道:“二弟身上可还有碎银子?” 这意思就是要欧阳晓只管放心去沽酒。 欧阳晓何等老练,一点即透,点头道:“他们对这些碎银子没瞧上眼。”扭头 走了出去。 石家庄不乏卖酒处,地处燕赵卖的也全是白干儿,可是要找陈年的白干儿那就 不太容易。 欧阳晓还真有办法,没一会儿工夫他就提着个瓷瓶回来了,进门便道:“这是 陈年的白干几,据那卖酒的说至少也有三十年窖藏,我尝过了,没有三十年,总也 有二十年以上。” 燕十二道:“副总镖头辛苦了。”伸手接过了那只瓷瓶。 欧阳晓道:“为我这个侄子别说跑出去沽一趟酒,就是把我这条老命换了,又 算得了什么,尊驾看够用么?” 燕十二道:“省点用,已够了。”转过身去抬手连点赵化龙前身五处穴道。 欧阳晓跨近一步道:“尊驾这是干什么?” 燕十二收手一笑说道:“总镖头跟副总嫖头既然把人交给了我,难道连这一点 都信不过我么?” 欧阳晓道:“这原是我大哥的意思。” 燕十二道:“总镖头垂信,别说我没有不良居心,就是有,我也不能再伤害这 位赵镖头,何况副总镖头就在左近。” 欧阳晓听得脸一红,红上加红,他那张脸更红了:“尊驾知道我这个侄子姓赵?” 燕十二道:“这位不是龙总镖头的得意高足,小温侯赵化龙赵镖头么?我要是 连赵镖头都不知道,岂非太以孤陋寡闻。” 欧阳晓哈哈说道:“尊驾对八方镖局知道的很清楚。” 燕十二没答理,抬眼望向龙啸天道:“兵刃之伤伤口不洁,非得先用烈酒烧烧 不可,我现在就要下手了,总镖头请背过脸去……” 龙啸天双眉一耸道:“龙某人还挺得住,尊驾只管下手就是。” 燕十二转眼望向欧阳晓。 欧阳晓冷冷说道:“欧阳晓今年五十多了,卅年行走江湖,十多年随着镖车来 往大江南北,见过的多了。” 燕十二没说话,淡然一笑,转过身去。 他在赵化龙每一处伤口上浇了些酒,酒一浇下,赵化龙那伤口皮肉剧颤乱抖, 龙啸天、欧阳晓看得面如土色,心如刀割。 那瓶酒就像一瓶滚烫的油,一次又一次的浇在他两个的心上。 顷刻间,赵化龙身上的伤口浇遍,一瓶酒也用得点滴不剩。 燕十二把空瓷瓶往桌上一放,向龙啸天伸出了手,道:“总镖头,请把金创药 给我。” 龙啸天道:“二弟!” 欧阳晓答应一声,从怀里摸出了一只雪白的小瓷瓶递给了燕十二,燕十二接过 瓷瓶拔开瓶塞闻了闻,抬眼说道:“续骨生肌散。” 欧阳晓道:“不错,正是续骨生肌散。” 龙啸天道:“尊驾能闻得出药物?” 燕十二笑笑说道:“任何药物也瞒不过我这双眼睛我这只鼻子,有了这少林秘 制续骨生肌散,赵镖头起床的日子,至少可以提前一个月……” 龙啸天神情微微震动了一下,道:“尊驾怎知道续骨生肌散为少林秘制?” 燕十二道:“想当初达摩东来,给少林带来了三样珍宝,前两样是易筋、洗髓 二经,后一样就是这续骨生肌散的密方,据我所知这续骨生肌散,与易筋、洗髓二 经一样为少林珍宝,非入室弟子不传,看来二位之中必有一位艺出少林。” 龙啸天长眉轩动了一下道:“龙某人是少林俗家弟子。” 燕十二道:“这就对了。” 转过身去把那瓶续骨生肌散洒在赵化龙每一处伤口上。最后扯破赵化龙身上沾 满血污的衣衫,为赵化龙―一包扎好,包扎妥当后,他扭过头来道:“麻烦二位一 站门口,一站炕前为我守护。” 欧阳晓没动,两眼目光炯炯的望着燕十二。 燕十二笑道:“副总镖头,我要是安心不善,刚才下手的机会不算少。” 龙啸天叫了一声:“二弟!” 欧阳晓一声没吭,转身走了出去。 龙啸天没再说话,双手往下一垂,就站在炕前。 燕十二微微一笑,转身过去先解赵化龙那适才被制的五处大穴,然后上抗盘膝, 双掌重出,一抵赵化龙心口,一抵赵化龙腰下。 半个时辰过后,赵化龙苍白的面颊稍稍转红,人也突然发出一声呻吟,燕十二 收手下炕,反手点在赵化龙睡穴上,然后举袖擦汗,笑着说道:“不碍事了,让赵 镖头多歇会儿吧,睡有助于他的元气恢复,也有助于他的伤口生肌复原。” 龙啸天目闪神光,一抱拳道:“龙某人托个大,老弟台,大恩不敢言谢。” 欧阳晓一阵风般赶了进来,望炕上看了一眼道:“完事了?”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我毛遂自荐,还好没有砸锅……” 欧阳晓转望龙啸天,龙啸天缓缓说道:“二弟没见燕老弟这一身汗么?化龙现 在睡得正香甜。” 欧阳晓髯发皆动,霍然转望燕十二。 燕十二笑笑说道:“只要副总镖头把我看成个朋友,我就知足了。” 欧阳晓一张老脸红得发紫,道:“八方镖局突遭祸难,我兄弟沦于破产,我这 个侄子奄奄一息,欧阳晓不得不加倍小心,还望阁下大度曲谅。” 燕十二道:“副总镖头说这话我可就不敢当了。” 龙啸天一招手道:“老弟台够累的了,请坐下歇歇。” 燕十二老实不客气的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去,他一坐,龙啸天跟欧阳晚也跟着 落了座。 坐定,龙啸天迟疑了一下道:“老弟台那大号,真是十二两个大字么?” 燕十二道:“总镖头,人谁没个名字,我只是喜欢人家叫我燕十二或者十二郎, 其实打小至今,凡是认识我的人没一个叫过我的名字,也没一个知道我的名字叫什 么。” 龙啸天道:“既然这样,我不敢再问……”话锋微顿,目光一凝,道“龙某人 带着镖车,几十年来几几乎走遍了南七北六,像老弟台你这样年纪轻轻,而有这么 高绝修为的,还是龙某人生平所仅见……” 燕十二道:“总镖头夸奖了,一个远来的雕工匠,说什么高绝修为!” 龙啸天像没听见,接着问道:“但不知老弟台艺出哪门哪派?” 燕十二道:“总镖头,我不属于任何一门,也不属于任何一派。” 龙啸天道:“老弟台高人行径,高人作风。” 燕十二道:“总镖头,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欧阳晓突然说道:“老弟总该有个师承?” 燕十二道:“那当然,家师是个年纪老迈的雕玉匠。” 欧阳晓呆了一呆,没说话。 燕十二从腰里取出他那柄雕玉小刀递了过去,道:“副总镖头见多识广,胸罗 渊博,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欧阳晓没接,看了一眼道:“雕玉刀。” 燕十二指了指炕边地上他那简单的行囊道:“副总镖头要是再打开我这行囊看 看,还可以发现几块本经雕琢的和阗玉石。” 欧阳晓并没有当真打开他那简单的行囊,转过去向着龙啸天投过一瞥,龙啸天 轻咳一声:“老弟,咱们素不相识,缘仅一面,老弟怎会伸手帮我……” 燕十二道:“我久仰几位的为人,一身侠骨,义薄云天,总镖头,就这一点该 够了吧。”。 龙啸天淡然一笑道:“老弟台,我们这种吃这行保镖饭的人,谁出钱谁就是大 爷,谁出钱就为谁实力为谁卖命,哪怕是贪生怕死的人的民脂民膏不义财,哪怕是 世人唾弃痛恨的大汉奸,只要他出得起钱,吃这行保镖饭的就得保护他的生命财产, 为他卖力卖命,打古至今江湖同道没一个看得起保镖的,没一个愿意于保镖这一行 业,甚至于跟保镖的交个朋友都引以为耻……” 燕十二道:“总镖头,打古至今,哪个朝代没有保镖的,没有开镖局的,可见 世上少不了这一行业,总镖头,保镖的挣得是血汗钱,挣得是刀口上的风险钱,挣 得是餐风宿露、长途跋涉、仆仆于风尘之中的辛苦钱,既不去偷,又不去抢,正大 而光明,这有什么可耻的,又比谁低下,总镖头,世上的各行各业都有他不得已的 一面……” 龙啸天淡然一笑道:“看来你老弟是偏爱保镖的了……” 燕十二道:“总镖头,话不是这么说……” 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只见一名店伙畏畏缩缩的行了过来,他连屋都没敢进, 站在门口冲着欧阳晓一哈腰道:“这位爷,您雇的车到了。” 龙啸天望着欧阳晓问道:“怎么回事,二弟,你雇车干什么?” 欧阳晓道:“咱们不是要回去么?我预备是一等化龙的伤包扎好就上路的。” 龙啸天勉强一笑道:“二弟好糊涂,咱们还能回去么?” 欧阳晓神色一黯,点头说道:“我知道,大哥;只是,大哥,咱们要不回去, 局里还有近百名弟兄,局里也还有要处理的事务……” 龙啸天道:“我也明白,二弟,只是我没打算再回去,我预备先在这家客栈里 住一阵子,等化龙的伤势稍微见好一点之后,再找个清静隐密的地方住下……” 欧阳晓两眼猛睁,道:“大哥是打算……” 龙啸天凄然一笑道:“二弟,这还要我明说么?” 欧阳晓变色叫道:“大哥这是开玩笑……” 龙啸天道:“二弟看我像开玩笑么?我这个人别人不清楚,二弟还不清楚么? 我什么时候跟人开过玩笑,再说这档子事是什么事?” 欧阳晓脸色大变,道:“大哥真打算……” 龙啸天道:“二弟,不这样又能如何?” 欧阳晓须发皆动,道:“大哥,走多了夜路难免不碰见鬼的,就这么一点打击, 难道您就心灰意冷了吗?” 龙啸天道:“二弟,这是一点打击么,咱们几十年辛苦,几十年血汗,几十年 刀口下闯出来的,全完了,只怕连咱们那八方镖局整个儿赔进去都还不够。” 欧阳晓道:“大哥,咱们栽了个大跟头是不错,可是咱们还爬得起来,您一身 傲骨,半生豪放,您也常拿这话对兄弟们……” “没错,二弟!”龙啸天做一点头道:“一个人摔倒了就得再爬起来,我一身 傲骨,半生豪放……可是,二弟,即使咱们能爬得起来,又如何?” 欧阳晓口齿启动了一下,脸色忽然一黯,一句话也没说。 龙啸天道:“二弟,听我的没有错,我何尝愿意,又何尝舍得,你知道,我年 纪虽然大了点,可是雄心犹在……” 欧阳晓微一点头道:“我知道,大哥,可是局里的兄弟跟事务怎么办,咱们总 得有个交待,总不能就这样不回去了。” 龙啸天点了点头道:“那当然,弟兄们无论是还在局里的,或者是这趟跟咱们 出来的,每一个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老弟兄,我怎么能没个交待,尤其是这一趟跟我 出来的。哪一个都有家,都有老小,我要不对弟兄们的老小有个交待,我何以对… …” 两行老泪突然夺眶而出,他举袖擦了擦泪,道:“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 伤心处,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几十年养育不容易,今天要是我的儿子死在刀口下, 我还不那么难受,可是这些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老弟兄,人家跟的是我,我能不……” 摇摇头,住口不言。 欧阳晓也够难受的,沉默了半晌始道:“那么大哥打算怎么办?” 龙啸天道:“化龙不能没个人照顾,我想让二弟留下来照顾化龙,我回去一趟 ……” “不,不行,大哥。” 欧阳晓一摇头道:“要回去我回去,大哥留在这儿照顾化龙。” “二弟,”龙啸天道:“你我情虽是把兄弟,但怎么说这八方镖局是我的……” 欧阳晓道:“大哥,咱们兄弟之间还分这个么?” 龙啸天摇头说道:“说什么我不能让兄弟往那圈套里钻。” 欧阳晓霍然站了起来,抬手伸一指抵在心窝上,目光如电,须发资张,道: “大哥,我只要您一句话。” 龙啸天忙站了起来道:“二弟,你这是干什么?” 欧阳晓凄然一笑道:“大哥,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生死有命, 富贵在天,不该死不用躲,该死躲也躲不过……” 龙啸天道:“二弟,听我的……” 欧阳晓道:“大哥,我可在等您一句话。” 龙啸天口齿启动了几下,还没有说话。 燕十二突然站起来说道:“二位,可容我插句嘴?” 龙啸天道:“老弟有话只管说就是。” 燕十二道:“二位都别那么激动,先请坐下来平静平静。” 龙啸天跟欧阳晓听了燕十二的,迟疑了一下都落了座。 燕十二的目光从欧阳晓的脸上掠过,落在龙啸天脸上。“听总镖头的口气,似 乎是壮志消沉,心灰意冷,打算封剑退隐,可是?” 龙啸天迟疑了一下才点头说道:“不错,不过谈不上封剑,龙某人一不打算宴 请友好,二不打算昭告江湖,就这么无声无息,悄悄的找个地方住下了事,从今后 江湖上没龙某人这个人……” 随着话声,脸色逐渐黯谈了下来。 燕十二道:“且不谈总镖头的退隐打算,我要请教一下的是为什么镖局里回不 得,有这么危险么?” 龙啸天道:“倒也不是有什么危险,而是……” 住口不言,没有再说下去。 燕十二毫不放松,道:“总镖头,而是什么?” 龙啸天道:“老弟台该知道,龙某人既丢了这趟镖,他们对龙某人那八方镖局 是绝不会放过的……” 燕十二截口说道:“总镖头,想我直言一句,这不是理由,我也没有听说过这 种事,除非那劫镖之人跟总镖头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是那劫镖之人真跟总镖头有什 么深仇大恨的话,总镖头、副总镖头跟赵镖头三位在石家庄,劫镖之人没有理由跟 到八方镖局去,总镖头认为我的看法怎么样?” 龙啸天勉强笑笑说道:“老弟台说得极是,只是……”住口不言。 燕十二道:“只是什么,总镖头?” 龙啸天道:“没什么,老弟台。” 燕十二道:“总镖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处。” 龙啸天神情微震,摇头说道:“没有,老弟台,那怎么会。” 燕十二淡然一笑,突然问道:“总镖头可知道是谁劫走了八方镖局这趟镖么?” 龙啸天双眉微微一耸,道:“不知道,不过慢慢我会查出来的。” 燕十二笑了笑,道:“我以一个诚字对总镖头,总镖头又怎好以虚假对我。” 龙啸天老脸一红,道:“老弟台这话……” 燕十二道:“听总镖头跟副总镖头刚才说话的口气,分明已知道那劫镖之人是 谁,如今总镖头却以三字不知道对我。” 龙啸天老脸红了一阵,良久始迈:“龙某人磊落一生,不愿落个以虚假对人, 不错,老弟台,我确是知道那劫镖之人是谁!” 燕十二道:“总镖头是不是惹他不起?” 龙啸天唇边抽搐了一下,道:“也不错,老弟台,凭龙啸天这个人,这三个字, 的确是惹不起他。” 燕十二道:“能让总镖头说三个字惹不起的人,那定然是极有来头的人。” 龙啸天道:“是的,老弟,能让我龙啸天说三字惹不起的,江湖上还真挑不出 几个,那劫镖之人,的确极有来头。” 燕十二看了龙啸天一眼,道:“总镖头恐怕没有想到,我也知道那劫镖之人是 谁。” 龙啸天神情一震,急道:“怎么,老弟台也知道那劫镖之人是谁?” 燕十二点了点头道:“是的,总镖头,只是我想不通,也不相信,八方镖局这 趟押镖的是总镖头、副总镖头跟赵镖头三位,还有八方镖局的一流镖师多位,以那 劫镖之人的实力,这趟镖他们应该是绝难到手,怎么八方镖局这趟不但丢了嫖,而 且伤亡惨重,且几乎只有总镖头跟副总镖头无恙……” 龙啸天目射诧异之色,望了燕十二一眼,口齿启动了一下,却没说话。 燕十二道:“总镖头要说什么?” 龙啸天微一摇头道:“没什么!” 燕十二道:“总镖头可否指教一二?” 龙啸天道:“好说,老弟台是指……” 燕十二道:“贵局这趟镖不该丢而丢,而且伤亡得这么惨重。” 龙啸天道:“老弟台难不成以为是我……” 燕十二道:“总镖头误会了,总镖头的为人我清楚,总镖头绝不会是拿自己高 足的生死,贵局财产,弟兄们的生命跟总镖头自己的一世英名当赌注的那种人。” 龙啸天微一抬头,缓缓说道:“老弟台,我也不清楚。” 欧阳晓突然说道:“大哥,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龙啸天脸一红道:“二弟……” “大哥,”欧阳晓截口说道:“我这点薄名不算什么,可是大哥这半生英名闯 来不易,都是凭大哥您掌中一口剑,胸中一腔豪侠正义来的,难不成就任它这么不 明不白的断送了不成。” 龙啸天脸色一变,没说话。 燕十二道:“总镖头,副总镖头说得不错,我辈固然不必把一个名字看得太重, 但也不能过于漠视,任它不明不白的断送,只因为它得来不易。” 龙啸天听得脸色连变,半晌之后他忽然一转平静,抬眼凝目,缓缓问道:“老 弟台,你探这个究竟干什么?” 燕十二道:“总镖头,我虽是个雕工匠,可也有一腔豪侠正义,我不忍眼见总 镖头这得来不易的半生英名这么不明不白的断送,总镖头要是认为我交浅言深的话 ……” 龙啸天道:“老弟台怎好说这四个字,为化龙疗伤之恩,龙啸天感同身受,不 敢言报,还说什么交浅言深。” 燕十二道:“拯急救难,这是一个人做人的起码条件,我不能见死不救,关于 这一点,总镖头不必耿耿于怀。” 龙啸天轻叹一声道:“老弟台大义……”话锋忽转,道:“老弟台以为劫八方 镖局这趟镖的是谁?” 燕十二道:“事关重大,无证无据,我当时也没在场,不敢轻易指人,不过我 可以这么说,那劫嫖之人为首的是一男一女……” 龙啸天微一摇头道:“老弟台错了。” 燕十二一怔道:“怎么,总镖头,我错了?” 龙啸天点头说道:“是的,老弟错了,还好老弟台这是对我兄弟,要是对别人 也这么说的话,非掀起轩然大波不可。” 燕十二道:“总镖头可知道我说的这一男一女是谁么?” 龙啸天道:“山东齐家那兄妹俩,不会错吧?” 燕十二心头一震,道:“正是,总镖头,难道不是……” 龙啸天截口问道:“老弟台是根据哪一点说劫八方镖局这趟镖的,是山东齐家 那兄妹俩呢?” 燕十二道:“山东齐家这兄妹俩带着一批高手来到河北,这已经是不寻常而让 人动疑的事了,尤其他们不迟不早,几乎跟八万镖局这趟镖同时抵达石家庄,还派 了一个人,跟八方镖局这趟镖住在同一家客栈里……” 龙啸天一点头道:“老弟台没看错,齐家兄妹这趟带着一批高手到河北来,的 确是来截八方镖局这趟镖的……” 燕十二道:“那总镖头怎么说劫八方镖局这趟镖的,不是他兄妹?” 龙啸天道:“老弟台,劫八方镖局这趟镖的,的确不是他兄妹。” 燕十二两眼猛然一睁,道:“我明白了,他兄妹迟了一步,八方镖局这趟镖让 人捷足先登,早一步下手劫走了。” 龙啸天苦笑点头,道:“老弟台,你说着了,正是这么一回事。” 燕十二诧声说道:“这就怪了,齐家兄妹近在咫尺,还有谁会比他兄妹快。早 一步下了手……” 龙啸天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欧阳晓道:“大哥,既然告诉了燕老弟其一,这其二有什么不能说的。” 龙啸天道:“老弟台,别说齐家兄妹人已到了石家庄,就是他兄妹已然截住了 八方镖局的镖车,也快不过那批劫镖之人。” 燕十二道:“总镖头,这话怎么说?” 龙啸天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只因为那批劫镖之人,就在八方镖局这趟 镖里。” 燕十二一怔,叫道:“怎么说,总镖头,那劫镖之人他就在……” 龙啸天道:“我的意思是说,那劫镖之人他就在八方镖局这些人当中。” 燕十二目中冷电飞闪,道:“我明白了,那劫镖之人是自己人……” 龙啸天道:“可以这么说,但他不是龙啸天这八方镖局的人。” 燕十二脑际灵光一闪,道:“总镖头,八方镖局这趟镖里有个气宇颇为不凡, 相貌颇为英挺的中年小胡子……” 欧阳晓须发皆动,震声说道:“就是他,这贼!” 龙啸天也道:“老弟台,就是他!” 藏十二诧异的道:“这我就不明白了,那中年小胡子既然不是八方镖局的人, 他怎么跟八方镖局这趟镖走在一起。” 龙啸天苦笑说道:“只因为他就是那托镖之人。” 燕十二猛然一怔,半天才道:“总镖头这怎么说?” 龙啸天轻轻一叹道:“老弟台,那中年小胡子就是托保这趟镖之人。” 燕十二道:“托镖之人劫镖,这……这又算什么……” 龙啸天微一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这算什么。” 欧阳晓冷吟了一声道:“除了要坑咱们,害咱们,还有什么。” 燕十二微一点头,刚要说话,忽然他目光一凝,望着龙啸天问道:“总镖头说 那劫镖之人是那中年小胡子?” 龙啸天道:“是的,老弟台,怎么?” 燕十二道:“就他一个人?” 龙啸天道:“老弟台的意思我明白了,说来老弟台也许不信,他是在毫无阻拦 的情形之下,没费吹灰之力把镖劫走。” 燕十二呆了一呆道:“怎么说,他是毫无阻拦的情形下,没费吹灰之力,把镖 劫走了?” 龙啸天道:“是的,老弟台。” 龙啸天一顿又造:“八方镖局的这些人,我、欧阳二弟、化龙、几位镖师、每 一个趟子手,都眼睁睁的看着他把镖劫了去……” 燕十二道:“总镖头诸位是让人制住了?” “不错,老弟台。”龙啸天道:“但那不是点穴,谁要想在穴道上制住龙啸天 几位,恐怕也没那么容易,事后我才明白,八方镖局的这些人,是受制于一种奇妙 的药物……” 燕十二道:“一种奇妙的药物?” 龙啸天道:“是的,老弟台,这种药物甚是奇妙,它能算准时候发作,也只是 一刻工夫,可是这片刻工夫对一个劫镖的人来说,已经是绰绰有余的了。” 燕十二道:“这是什么药物?” 龙啸天摇头说道:“这个我还不知道。” 燕十二道:“不用说这药物一定是那中年小胡子下的了。” 龙啸天道:“当然一定是他,可笑龙啸天走南闯北几十年,这一回竟糊里糊涂 的栽这么个跟头,吃了人家的药还茫然无觉,懵懂不知,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谁又 想得到那托镖之人会劫镖的呢?” 燕十二道:“总镖头怎么知道诸位是受制于药物?” 龙啸天苦笑一声道:“老弟台,世上没有定身术这一说,他没有向我等出手, 当这趟镖刚出石家庄不远,走到两片青纱帐之间的时候,那中年小胡子动手劫镖, 我等想拦而力不从心,根本丝毫动弹不得,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他从容离去,等他走 得不见了,我等才恢复过来,老弟台,你说,这不是药物作祟,是什么?” 燕十二沉吟了一下说道:“这是什么药物,这般奇妙,我怎么没听说过……” 目光忽然一凝,道:“他没有向诸位动手,是在毫无阻拦的情形下,从容劫镖,从 容离去的,没有一招半式的拼斗?” 龙啸天摇头说道:“没有,当时我等丝毫不能动弹,又怎么能拼斗。” 燕十二道:“既然没有拼斗,赵镖头这一身重伤跟那多位镖师,还有几十名趟 子手的伤亡,又是怎么造成的?” 龙啸天缓缓的说道:“老弟台,劫镖的是那中年小胡子,伤人的则是山东齐家 那兄妹俩。” 燕十二一怔,讶然说道:“幼镖的是那中年小胡子,伤人的则是山东齐家那兄 妹俩,总镖头,这是怎么一回事?” 龙啸天道:“老弟台,我刚才不是说过山东齐家那兄妹俩来迟了一步么?那中 年小胡子劫了镖刚走,那兄妹俩便从不远处那片青纱帐里转了出来,他兄妹俩,加 上带来的多名高手刹那间围住了镖车,他们要镖,我说他们迟了一步,他兄妹不信, 于是就打了起来,老弟台,化龙的伤,跟我手下那些镖师,那些兄弟的伤亡,就是 这么造成的。” 燕十二道:“凭他兄妹跟那些人,劫镖已属不易,怎么会造成贵局这么惨重的 伤亡?” 龙啸天叹了口气造:“老弟台哪里知道,那药力尚未消尽,我等四肢虽然已能 动弹,可是两膀之力连缚鸡都怕不易,怎么能动手拼斗。” 燕十二双眉一扬,霍然说道:“那中年小胡子的一着借刀杀人之计,他没有向 诸位伸一根手指头,却把诸位留给齐家兄妹,此人好狠好毒的心肠!” 龙啸天苦笑了~声道:“老弟台没说错,此人一向以阴险狠毒著称。” 燕十二道:“总镖头,那中年小胡子自始至终一直是一个人么?” 龙啸天道:“不错,老弟台,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他一个人,让我们这些 成名多年的老江湖全军覆没,倾家荡产……” 燕十二道:“总镖头,他劫了镖离去的时候,也是一个人么?” 龙啸天看了燕十二一眼道:“老弟台的意思我明白了,八方缥局这趟镖保的只 是一件玉器,据说价值连城,这件玉器放在最后一辆镖车里,其余的镖车里装的全 是石头,这是那中年小胡子的主意,他说得好听,这样可以让人摸不透虚实……” 燕十二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一个人能弄走一趟镖……”顿了顿,接着说 道:“总镖头,很明显的,这中年小胡子是早就打好了算盘,想一网打尽八方镖局 的精英,因为据我所知,保这种镖,顶多一个人,或者多派一个也就够了,保这种 镖也可以把它当暗镖,用不着总镖头跟副总镖头亲出,带上那么多位镖师,十几辆 镖车浩浩荡荡的招人耳目……” 龙啸天点头说道:“老弟台说得不错,我的意思原也是派化龙一个人保超暗镖 的,无如那中年小胡子坚持这么做,老弟台该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出钱的便是 财神爷,我怎么能不听他的,再说人家托镖的都不怕过于招摇,我们这长年在刀口 上讨生活的人又怎么好露一点怯意。” 燕十二叹道:“这一来总镖头上了人家的大当了。” 龙啸天苦笑着,没说话。 欧阳晓须发皆动,一拍桌子厉声说道:“咱们八方镖局跟他何仇何很,是杀了 他的人,烧了他的家,还是把他的孩子扔进了井里,我只有三寸气在,非……” 龙啸天长眉一轩,沉声喝道:“二弟。” 欧阳晓满脸悲愤之色,眉宇间煞气厉人,道:“大哥,连说也不能说么。” 龙啸天轻叹一声道:“二弟,与事何补啊。” 欧阳晓没再说话,高大身躯倏然泛起一阵轻颤,一只手抓在桌边上,抓得那桌 子吱吱作响,木屑儿簌簌落了一地,这位天判的掌上功夫好不惊人。 燕十二脸上掠过一丝生疑之色,道:“总镖头,那件玉器必然是价值连城,要 不然总镖头不会轻易接下这笔生意。” 龙啸天道:“价值连城这四个字,是那中年小胡子他说的,在当初验镖的时候, 他把那件玉器捧在手里,连碰都不让人碰一碰,不时的吹吹气擦试擦拭,好像生怕 落上灰尘一样,干我们这一行的,虽不敢说样样在行,可多少总得懂点儿,以我看 那件玉器通体晶莹雕琢精致,连一点暇疵都没有,确实是件珍贵东西是没错,可是 要说价值连城,那未免夸张了一些……” 燕十二道:“我是个雕玉匠,对玉器一类我颇在行,但不知那是一件什么样的 玉器?” 龙啸天道:“也没什么别致,就是咱们常见的一尊玉观音……” 燕十二一怔,道:“玉观音!” 龙啸天道:“不错,一尊玉观音。” 燕十二道:“总镖头可还认得那是怎么样的一尊玉观音,我是说那是一尊送子 观音,还是一尊鱼篮观音……” 龙啸天摇头道:“对这个我外行,我只知道是一尊观音像,什么送子观音、鱼 篮观音我全不懂……”转望欧阳晓道:“二弟知道么?” 欧阳晓似乎懒得说话,摇摇头,没做声。 燕十二转身从地上拿起了他那简单的行囊,从里头摸出一块玉石,又从腰里抽 出了他那柄雕玉小刀,道:“我刻个样子总镖头看看,是不是这么样的一尊?” 话落刀动,上下翻飞,玉屑纷落,盏茶工夫不到,一尊栩栩如生的观音像已然 拿在他手里。 他望着龙啸天跟欧阳晓道:“二位请看,是不是这么样的一尊?” 龙啸天跟欧阳晓两对老眼睁得老大,满脸是惊讶之色,老半天才听龙啸天一声 惊叹说道:“老弟台这手艺简直令人叹为观止,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像老弟台这么 既高绝而又快速的手艺还是头一遭儿见着,转眼工夫就雕成一尊观音像,而且手艺 那么妙,那么绝,一刀不苟,说给谁听谁也不信,若非我是亲眼看见,我也不会信 ……” 燕十二道:“总镖头夸奖了,我靠这手艺吃饭,慢了那还行,雕得粗劣谁又肯 要,请告诉我,是不是这么样的一尊?” 龙啸天头连点,道:“老弟台问我我说不出来,可是拿眼这么一看就知道了, 正是,一点也不错,正是这么样的一尊,那一尊跟老弟台手里这一尊无论大小神态, 全都一模一样……” 欧阳晓微一点头道:“不错,我也记起来了,燕老弟手里这尊观音像,跟那贼 的那尊观音像完全一模一样,我要不是亲眼看着这一尊是燕老弟你当面雕出来的话, 简直就会把这一尊当成了那一尊。” 燕十二脸色微变,缓缓说道:“总镖头,那就没错了,那中年小胡子话说得一 点也不夸张,那尊玉观音说它价值连城只怕还委曲了些……” 龙啸天哦的一声道:“怎么说,老弟台,那尊玉观音说它价值连城还委曲了些?” 燕十二点了点头,一脸凝重之色的道:“据我所知,打古至今,世上这种玉观 音只这么一尊,它是用千万块中选一的和阗玉石雕成的,但它的价值并不在这块和 阗玉上,而在……”住目不言! 龙啸天忍不住问道:“老弟台,它的价值在哪里,请指教一二也好让我兄弟增 长点见识。” 沉吟着,燕十二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它的真正价值在于雕这尊玉观音那人、 在他雕这尊玉观音时所用的感情,所花的心血……” 龙啸天愕然说道:“花心血我懂,那也是必然的,只是这感情二字……” 燕十二淡淡一笑道:“雕这尊玉观音那人,雕出来的是一尊观音像,可是那观 音的面貌却是他那虽似在人间却不能见面的爱侣,总镖头明白了么?” 龙啸天惊然动容,点头说道:“多谢老弟台指教,我明白了欧阳晓突然说道:” 燕老弟,这么说那贼的那尊玉观音,是燕老弟你所说的这个人雕的,可是?“ 燕十二点头说道:“是的,副总镖头。” 欧阳晓道:“一个至情至性的人,断不会是一个阴险狠毒的人,也就是说那贼 绝不会是当初雕这尊玉观音的人,那么这尊玉观音又怎么会落进那贼的手里呢?” 燕十二微一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欧阳晓还待再问! 燕十二似乎有意不让他再向下去似的,在他没开口之前已然转望龙啸天说道: “总镖头,我请问,八方镖局接下的这趟镖,是从什么地方到什么地方?” 龙啸天道:“是从京里到河南开封。” 燕十二道:“到河南开封……” 龙啸天苦笑一声道:“结果还没出河北境就出了岔,丢了镖,而且八方镖局的 伤亡这么惨重,今后龙啸天还有什么脸再在江湖上走动。” 燕十二道:“总镖头,这么说那中年小胡子也是京里的人了?” 龙啸天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不错,此人是京里的大户。” 燕十二道:“总镖头,此人姓什么,叫什么,住在京里哪条街,哪个胡同儿?” 龙啸天看了他一眼,道:“老弟台问这干什么?” 燕十二道:“没什么,随便问问。” 龙啸天道:“老弟台最好还是别问……” 燕十二目光一凝,道:“碰见这么一位高明人物,我难道不该知道一下么?” 龙瞒天一抱拳道:“老弟台,好意心领,龙啸天情愿赔这趟镖。” “赔?” 燕十二道:“凭什么赔,劫镖可是他自己……” 龙啸天苦笑说道:“老弟台,这话是我们说的,他既然有心布下这圈套害我, 他肯承认么?” “由不得他不承认。”燕十二道:“有副总镖头跟赵镖头为证,朝廷也不是没 有王法……” “老弟台,”龙啸天苦笑一声道:“我这位二弟跟我这个徒弟怎么说也是我的 人,加以那中年小胡子是京里一个大户,有的是家产,有的是恶势力,北京城里上 下他一打点,这官司我怎么也打不赢的;再说偌大一个人方镖局,精英尽出,让一 个人劫了镖去,落得这么惨重的伤亡,说给谁听谁信,若说他暗中用了某种药物, 我拿不出证据,衙门里那些官也绝不会信这一套……” 燕十二道:“总镖头,江湖人还有江湖人的办法。” 龙啸天抬头苦笑说道:“老弟台不知道,这办法更行不通,要有一点办法,我 何尝愿意倾家荡产赔这趟镖,我又何尝愿意在这个年纪悄悄的退隐,这口气我更咽 不下……” 燕十二道:“总镖头的意思是说,根本就斗不过他?” 龙啸天一点头道:“是的,老弟台,事实如此,我不得不承认。” 燕十二道:“我不信世上有总镖头斗不过的人物,我更不信世上有能让总镖头 您这么忍耐的人物。” 龙啸天苦笑了一声,没说话。 欧阳晓道:“大哥。” 龙啸天道:“二弟,听我的。” 欧阳晓道:“这口气让我怎么能咽……” 龙啸天缓缓说道:“二弟,这口气大哥我都咽下了。” 欧阳晓须发微动,倏然低下头去。 燕十二看了看欧阳晓,又看了看龙啸天,然后说道:“总镖头,把他的姓名住 处告诉我何妨?” 龙啸天摇头说道:“老弟台的心意让我感激,只是要请老弟台你原谅。” 燕十二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总镖头跟此人何仇何恨?” 龙啸天微一摇头道:“说来老弟台也许不信,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燕十二呆了一呆,道:“连总镖头自己都不明白?” 龙啸天吸了一口气道:“实际上我跟他可以说根本井水不犯河水,以前根本没 有见过他,我几十年的交往中,也根本与他扯不上关联。” 燕十二不解的道:“那么他为什么设此阴谋,下这毒手?” 龙啸天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燕十二没说话,沉思良久之后,突然抬眼说道:“总镖头,这样好么,请总镖 头告诉我他姓什么,叫什么,住在哪里,我只问他那尊玉观音的来处,劫镖事我绝 不提……” 龙啸天继续摇头道:“老弟原谅,我碍难从命,见过那尊玉观音的,只有我跟 我这位欧阳二弟,老弟一提玉观音,不就等于提劫镖事么?” 燕十二眉锋一皱,摇头说道:“我没想到总镖头竟这么怕事,想总镖头成名多 年,纵横大江南北,威震南七北六,如今对这么一个人竟……” 龙啸天那灰发灰髯微微张了一张,缓缓说道:“老弟,不必相激,龙啸天承认 怯懦怕事就是。” 欧阳晓霍然站了起来道:“大哥,我闷得慌,想出去走走。” 龙啸天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二弟先坐下,等咱们把事情做一决定之后, 你再出去不迟。” 欧阳晓挺立未动,道:“大哥,让我回去……” 龙啸天两眼一睁道:“你这是往刀口上送……” 欧阳晓道:“难道大哥不是。” 龙啸天道:“八方镖局是我的。” 欧阳晓道:“咱们既结金兰,情义如同亲兄弟一般,这八方镖局该有我一半。” “二弟,你……”龙啸天一按桌面,猛可里站了起来。 燕十二也站了起来,抬手一拦道:“当日总副镖头是你推我让,今日总镖头跟 副总镖头二位又你争我夺。可是今日这你争我夺跟当日那你推我让虽同样的令人感 动,同样的令人敬佩,只是这样争夺不出个结果来,二位可愿听我一言?” 龙啸天威态稍敛,缓缓说道:“老弟有话只管请说,我兄弟洗耳恭听。” “好说。”燕十二道:“要依我说,二位都别回去。” 龙啸天呆了一呆,道:“老弟怎么说,我二人都别回去?” 燕十二点头说道:“不错,二位都别回去。” 龙啸天摇头说道:“那恐怕不行,我兄弟非有一个回去不可,局里的事务还待 料理,对这些死难兄弟的家属,我也该有个交待。” 燕十二道:“那也不难,找个人替二位跑一趟!” 龙啸天微微一怔,旋即说道:“老弟说笑了,这种事怎么能假手于人!” 燕十二道:“总镖头,外人有个好处,毫无风险。” 龙啸天又是一怔,道:“话是不错,只是外人不管镖局事务……” 燕十二道:“总镖头,镖局事务该不会比习武学艺难吧,只要你总镖头把那人 找到眼前,把镖局事务对他概略的做一番交待,我认为他能处理得跟二位一样的妥 当得体。” 龙啸天摇头说道:“不行,不行,这不是小事!” 燕十二道:“总镖头,习武学艺可是小事?” 龙啸天摇头说道:“不管老弟怎么说,我不能这么做,也不敢这么做。” 燕十二道:“那么,总镖头跟副总镖头之中,非要让亲者痛,仇者快的牺牲一 位不可么?” 龙啸天神色一黯,道:“老弟,我别无选择,也没别的路可走。” 燕十二道:“现有一条路放在眼前,总镖头怎说无可选择,没别的路可走。” 龙啸天摇头说道:“老弟,就算这是一条可行之路,我远在此地,又是处在匆 忙之间,叫我何处找个愿意替我兄弟跑这一趟,而又让我兄弟信得过的人。” 燕十二笑了笑,道:“我愿意,不知总镖头可信得过燕十二?” 龙啸天一怔,道:“怎么说,老弟你……” 燕十二道:“不瞒总镖头说,我绕了这么个大圈子,等的就是总镖头的这句话。”。 “不行。”龙啸天一摇头道:“老弟的好意我感激,但我只能心领,我绝不能 让老弟为我兄弟跑这一趟。” 燕十二道:“我说句话,总镖头可信?” 龙啸天道:“老弟请说。” 燕十二道:“劫八方镖局这趟镖的那位,如果存心要毁八方镖局跟总镖头、副 总镖头,他等的就是总镖头,因为他料定总镖头一定会回去,而且一定是自己回去。” 龙啸天须发猛然一张,点头说道:“我信。” 燕十二道:“这就够了,总镖头。” 龙啸天道:“可是我又怎么能让老弟你……” 燕十二道:“总镖头,他连见都没见过我。” 龙啸天道:“可是你一进八方镖局,一着手料理善后……” 燕十二道:“总镖头,我死不了的,而且无险可言,蝼蚁尚且偷生,人谁又不 惜命,我一不欠总镖头的,二跟总镖头也没有什么深交,我为什么要替总镖头去送 死,世上没有这么的人,总镖头说是不是。” 龙啸天灰眉微动,道:“话固然不错,可是……” 只听得步履声响动,一个黑衣壮汉大步闯进后院,院子里停步,他眉泛戾气, 目射四光,只一环扫,立即扬声说道:“八方镖局还能动弹的给我出来一个,大爷 下书来了。” 欧阳晓脸色一变,就要往外扑。 燕十二抬手拦住了他道:“提防有诈,请副总镖头与总镖头护住赵镖头,让我 出去看看来人是哪条路上的人物,这么横!” 他没容龙啸天跟欧阳晓任何一个说话,迈步行了出去。出了滴水檐,没往前走, 就往滴水檐前一站,轻慢的扫了那黑衣壮汉一眼,缓缓问道:“阁下是哪条路上的 人物?” 黑衣壮汉道:“大爷是山东道上的人物,齐家寨前大路一条,往哪儿都通,你 呢?” 燕十二道:“阁下找的是谁?” 那黑衣壮汉道:“我找的是八方镖局那能动弹的。” 燕十二道:“我出来了,阁下看见了,我是自己走出来的。” 那黑衣壮汉冷笑道:“不错,你那胳膊腿儿还挺好卖劲的,这么说你是八方镖 局的?” 燕十二道:“阁下似乎多此一问。” 那黑衣壮汉两眼一瞪,凶光外射,道:“你胆子不小……” 燕十二道:“夸奖,只不过比常人的略大一点儿。” 那黑衣壮汉脸色又一变,道:“咱们待会儿亲热,那龙啸天跟欧阳晓呢?” 燕十二道:“慢点儿,让我先问一句,阁下干什么来了?” 那黑衣壮汉道:“你耳朵里长了驴毛么,大爷我来下书来了。” 燕十二道:“阁下要八方镖局能动弹的出来一个,我出来了,交给我不一样么?” 那黑衣壮汉道:“早交给你我早回去交差,可惜你的斤两不够。” “怎么?”燕十二倏然一笑道:“你瞧不起我?” 那黑衣壮汉道:“就是瞧不起你,你能咬了我的去。” “好吧。”燕十二微一点头道:“你吝于伸手,我自己来拿。” 迈步逼了过去。 那黑衣壮汉哼哼哼一阵冷笑道:“想不到八方镖局里还有这么一个,小子,耗 子舔猫鼻梁骨,我看你是活腻了,不须回去了!” 燕十二已到了他跟前,笑哈哈的道:“请告诉我,信柬在什么地方?” 那黑衣壮汉一拍胸脯,道:“就在大爷怀里,有本事你拿,有种你就伸手。” 燕十二道:“要没种我也不到你眼前来了,你看看。” 他那只右掌闪电抬起,闪电递出,一闪而回,再看时,他手里扬着一封没封口 的信,笑吟吟的道:“怎么样,阁下,这一手不赖吧,够不够你学的。” 别说黑衣壮汉了,连站在屋里,两眼一直盯着外头的龙啸天跟欧阳晓都没看清 楚燕十二是怎么从黑衣壮汉怀里掏出这封信的。 只见黑衣壮汉脸色大变,大叫一声就要扑。 燕十二一抬手,含笑说道:“阁下,别这么着急,急也会急死人的,拿去。” 他竟然把那封信又递了回去。 黑衣壮汉征了一怔,迟疑了一下,劈手夺了过去。 燕十二手没收回来,仍伸在那儿说道:“慢点往怀里放,拿来。” 黑衣壮汉又复一怔,怒声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十二道:“你想知道么,好吧,我告诉你,听了可别生气呵,我要你亲手递 给我,明白了吗?” 那黑衣壮汉怒哼一声,脸色大变,把那封信往腰带里一塞,就要动。 燕十二左手电翻而起,那柄雕玉小刀已抵在黑衣壮汉的喉管上,他说了话,带 着笑,也相当轻柔。“别动,听话,乖乖的,你动一动我割断你的喉管。” 黑衣壮汉白了脸,他哪还敢动,头直往后仰,身子跟两只手却都不敢再动一动。 “对,”燕十二笑道:“蚂蚁尚且偷生,人又哪个不惜命,现在,拿来吧。” 黑衣壮汉右手往上抬,摸着了那封信,抽出来,缓缓往上举,从燕十二手臂底 下往燕十二那犹伸在那儿的右手递。 燕十二微一摇头道:“在齐家寨平日是谁教你们的,这般不懂礼数,别让你那 只手闲着。” 黑衣壮汉迟疑了一下,燕十二那柄雕玉小刀往前一递,一缕鲜血顺着黑衣壮汉 脖子流下。 黑衣壮汉“啊”的半声惊叫,忙抬起左手,把那封信双手递给了燕十二。 燕十二接过信收回右手,笑笑说道:“这才是!” 一只手翻动,把信笺抽了出来,看了看之后,又说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少主 一声,让他候着好了,到时候八方镖局自会有人把镖送过去,附带说一句,八方镖 局虽然损失惨重,可并不是没有人,听明白了么?” 那黑衣壮汉脑袋微微动了一动,算是在点头。 燕十二道:“现在你可以动了,记住,以后再碰见八方镖局的人,最好客气点, 请吧!” 那黑衣壮汉如逢大赦,连忙往后退去,退了两步,翻身便跑,一溜烟般往外奔 出了这三进后院。 燕十二笑了,把雕玉小刀往腰里一插,转身往屋里走去。 龙啸天跟欧阳晓双双迎了出来,欧阳晓一把抓住了燕十二的胳膊须发俱张,好 不激动。 龙啸天神情肃穆,一抱拳道:“老弟台,我兄弟走眼……” 燕十二带起欧阳晓抓在胳膊上的那只手,抱拳施了一礼,道:“我还没请总镖 头原谅我擅自代总镖头做了主!” 顺手把那封信递了过去。;龙啸天接过那封信,抽出信笺上一看,脸上马上就 变了色,道:“简直欺人太甚。” 欧阳晓问道:“大哥,信上说些什么?” 龙啸天道:“二弟,你自己拿去看吧。” 欧阳晚接过信一看,只见那张信笺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几行字迹,写的是;镖与 人命两条,任择其一,在日落之前送往原拦镖处。 没上款,也没署名。 欧阳晓气得发抖,怒笑说道:“好啊,敢情挑明了,根本就没把咱们兄弟放在 眼里,我倒要看看他齐家寨是不是铁铸的。” 双掌一合一揉,那张信笺粉碎,大踏步就要往外走。 燕十二伸手阻住了他道:“副总镖头,事情不能这么做……” 欧阳晓怒声说道:“还能怎么做,你说该怎么做!” 龙啸天道:“二弟,燕老弟不是齐家寨人。” 欧阳晓也知自己失态过份,成态稍致,没说话。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副总镖头,方寸乱不得,只乱了方寸,稳操的胜券也会 变成全盘俱输,何况如今敌众我寡,情势大不利,副总镖头何妨冷静一下,共商对 策。” 欧阳晓歉然的看了燕十二一眼道:“老弟,别在意,我不是对你。” 燕十二笑笑说道:“处在这种情势下,换谁谁也一样……” 龙啸天道:“老弟怎么对来人说的?” 燕十二道:“我让他带话回去,告诉齐家那兄妹,只管等着就是,到时候八方 镖局一定将镖送去。” 龙啸天苦笑一声道:“老弟,到时候,八方镖局拿什么送去。” 燕十二道:“那就是我的事了。” 龙啸天目光一凝,道:“老弟怎么说?” 燕十二含笑说道:“总镖头,我已然惹祸上身,就是我这时候收手,他们也不 会放过我的,既然是这样,何如让我放手大干一场。” 龙啸天道:“老弟,你跟八方镖局毫无关联,这是何苦。” 燕十二道:“总镖头,江湖上行走,重的是一个义字,再说为了朋友两助插刀, 咱们应该已算得上朋友了,何况我已经对来人自称是八方镖局的人了,如今八方镖 局这四个字已经跟我连在一起,就是谁想分只怕也分不开,拿不掉了。” 龙啸天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欧阳晓道:“老弟,你不该轻易放那匹夫。” 燕十二道:“副总镖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自称是八方镖局的人,怎么 敢为八方镖局惹下这个话柄。” 欧阳晓苦笑了笑,没说话。 龙啸天道:“老弟,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对策好商量的。” 燕十二道:“我有个拙见在此,二位可愿听听?” 龙啸天道:“老弟请说,我兄弟洗耳恭听。” 燕十二道:“好说,院子里不是谈话的处所,咱们房里谈会。” 龙啸天点了点头,转身往屋里行去。 三个人进了屋,燕十二似乎突然想起了件什么事,道:“二位先坐坐,我去去 就来。” 转身又行出房去。 龙啸天跟欧阳晓望着他出去,望着他行出后院,不由大感诧异,对望一眼之后, 欧阳晓道:“大哥,他出去干什么去了?” 龙啸天摇摇头道:“谁知道。” 欧阳晓道:“大哥看这个人靠得住么?” 龙啸天一定神道:“二弟这话怎么说?” 欧阳晓道:“素昧平生,缘悭一面。这个人跟咱们八方镖局根本谈不上瓜葛。 萍水相逢,平白无故的伸这一只胳膊,心肠热得叫人不敢相信。” 龙啸天道:“二弟多虑了,江湖上固然诡谲险诈,但仍不乏侠义英雄,这种事 要让咱们兄弟碰上,咱们也不会袖手旁观,坐视不问,我看这位燕老弟一脸正气, 不像邪恶之流。” 欧阳晓道:“燕十二,大哥且听听,他连个真名都没有……” 龙啸天道:“江湖之大,不乏奇人异士,这种人物根本不愿他人知其真姓名, 人家一副热心肠,咱们兄弟也一向以坦率对人,二弟不可如此。” 欧阳晓沉默了一下,话锋忽转,道:“大哥当真心灰意冷,当真打算就是……” 龙啸天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两眼猛睁,急道:“二弟快去,别让人家代咱们出 头,咱们在这儿稳坐聊天。” 欧阳晓一点即透,浓眉扬处霍然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燕十二进了后院,手里还捧着文房四宝。 欧阳晓怔了一怔,道:“大哥,燕老弟回来了。”跨步迎了出去,道:“老弟 干什么去了,我正要出去看看。” 燕十二笑道:“总镖头跟副总镖头大概以为我出去打架去了,目前还不是时候, 不惹他,不过这场架是免不了的。” 进了屋,把文房四宝往桌上一放,墨是已经磨好了,他把一张空白信笺往桌上 一摊,然后提笔沾墨把沾好墨的笔往龙啸天面前一递,道:“总镖头清过来大笔一 挥,写几个字吧。” 龙啸天愕然说道:“老弟要我写什么?” 燕十二道:“我代表二位回局料理善后,要是身上没个证明,谁知道我是干什 么的,谁又肯相信,所以势必要总镖头大笔一书,写几个字不可。” 龙啸天道:“老弟,我还没有……” 燕十二道:“总镖头,现在答应跟不答应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 龙啸天没接那枝笔,也没说话! 燕十二道:“总镖头,我刚才说过,我已经惹祸上了身,更何况我还要代表二 位去赴齐家寨之约,镖局之行是在所必去……” 龙啸天灰眉一扬道:“老弟这情这义,龙啸天不言谢了。” 接过笔来往前一步,俯案就写,几行龙飞凤舞,铁划银钩的字迹一挥而就,没 具名,却在那该具名处写了一个一笔的龙字,看上去像极了一条腾空飞舞的龙! 放下笔,龙啸天拿起那张信笺,双手递向燕十二肃容说道:“一切就托付给你 老弟了。” 燕十二接过信笺,只说了一句,总镖头好一笔柳字,别的什么都没说,吸干了 墨渍,小心翼翼折好,然后揣进了怀里! 龙啸天道:“镖局里还有我一个二徒弟,他叫李广义,老弟把这封信交给他就 行了,钱财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老弟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只是死 难弟兄的家属处,我要请老弟从优给恤。” 燕十二道:“总镖头放心就是,带着这封信,我就如同总镖头来自回去一样, 尽管我是有全权,但我绝对尊重总镖头的意思。” 龙啸天道:“老弟,烦劳之处我也不谢了。” 燕十一二道:“彼此道义交,以往素昧平生,缘悭一面,总镖头对一个萍水相 逢的人这么相信,这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得到的。” 龙啸天道:“那是因为老弟非常人。” 燕十二微一摇头道:“总镖头别再捧我了,眼下要紧的是这家客栈总镖头跟副 总镖头二位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欧阳晓道:“老弟是让我三个走?” 燕十二道:“要走只怕还不太容易,我刚才到街上去借笔墨时,顺便看看,大 门外有人监视,连前面一进院子都住进了人,想必后墙外也一定有……” 欧阳晓浓眉一轩,笑道:“好啊,围上了,咱们就闯他一闯。” 燕十二道:“如果只有二位的话,可以闯他一闯,我绝不拦二位,可是如今既 多了个伤重的赵镖头,咱们就不能没点顾忌。” 欧阳晓脸色一变,没做声。 龙啸天道:“只打算离开这家客栈,除了闯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好法子么?” 燕十二道:“好法子不是没有,只不知道二位肯不肯听我的。” 龙啸天道:“老弟清说。” 燕十二伸手拿起桌上那尊他刚雕的玉观音,道:“就凭它,我要齐家兄妹让二 位带着赵镖头平安离开石家庄。” 欧阳晓道:“老弟的意思是求他兄妹放行?” 燕十二道:“副总镖头,那不叫求,那该叫条件交换。” 欧阳晓冷笑一声道:“龙啸天兄弟成了什么了!” 燕十二道:“副总镖头,大丈夫能伸能屈,一切请看在赵镖头分上。” 欧阳晓道:“老弟,我兄弟为什么要走?” 燕十二道:“副总镖头,赵镖头应急需觅地静养。” 欧阳晓道:“那么咱们各干各的,我兄弟带着化龙自己走,老弟则按时去赴约 ……” 燕十二微微一笑道:“副总镖头显然再多欠我的情。” 欧阳晓脸上微微一红,浓眉轩动了一下,没说话。 燕十二道:“我说句话,副总镖头可信?” 欧阳晓道:“请说。” 燕十二道:“只怕齐家兄妹之意,并不单单在这趟镖上。” 欧阳晓两眼一睁,道:“老弟这话……” 燕十二道:“那劫镖之久前脚走,他兄妹后脚赶到,有这么巧的事么?听总镖 头说,那劫镖之人刚劫镖离去,齐家兄妹便带着人从不远处一片青纱帐里闪出,那 该表示他兄妹早就躲在那儿,他兄妹的躲藏处既然离停车处不远,他兄妹该清楚的 看见那劫镖情形,为什么他兄妹身手不动,偏偏等那劫镖之人走后在诸位药性即将 消失之际出现,为什么还伸手向诸位要这趟镖。” 欧阳晓发须猛张,身躯暴颤,咬牙说道:“好贼!没想到齐家寨竟然跟他……” 只听一阵吱吱作响,木屑从欧阳晓抓在椅背上那只手的指缝里簌簌落下。 龙啸天神色肃穆,一抱拳道:“老弟一语惊醒梦中人,只是……”顿了顿,接 道:“老弟拿出这尊玉观音,那齐家兄妹如何肯信十几辆镖车中保的只是这么一尊 玉观音。” 燕十二然一笑道:“总镖头,他兄妹心里明白的。” 龙啸天一怔,道:“可不是……” “大哥,”欧阳晓狠声说道:“这口气实在让人难咽下!” 龙啸天道:“二弟,刚才我怎么说的!” 他是提那句:“我都咽下了。” 欧阳晓头低下去,没说话。 龙啸天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我言听计从,老弟看着办吧。” 燕十二道:“二位请坐坐,我找个齐家的人传句话去。”说完了话,他出屋而 去。 没多大工夫,他回来了,进屋对龙啸天跟欧阳晓道:“二位请收拾一下,咱们 这就走。” 龙啸天呆了一呆道:“咱们这就走?” 燕十二道:“我提前了会面之期,要齐家兄妹在抱犊寨山上见面,那住在前一 进院子监视咱们的人传话去了。” 龙啸天道:“咱们能这么走出去么?” 燕十二道:“既然有人回去传话,谅他们不会阻拦的,万一有人阻拦,请总镖 头跟副总镖头护住赵镖头,其余的由我来应付。” 龙啸天沉吟了一下,转眼望向欧阳晓道:“听老弟的,咱们收拾收拾吧。” 欧阳晓道:“有什么好收拾的,拿起腿走就是了。” 走到炕过双手抄起了熟睡中的赵化龙。 燕十二四下看了看道:“可以走了么?” 龙啸天道:“老弟看见了,八方镖局出来这趟镖。如今就剩了这么三个人……” 燕十二道:“那么别让齐家兄妹久等,我前头带路了”。转身行了出去。 燕十二在前,欧阳晓抱着赵化龙居中,龙啸天殿后,一行四人出房往前走去, 经过二进后院的时候,有个黑衣壮汉背着手站在院子里,燕十二看也没看他一眼, 那黑衣壮汉却也没动一动。 到了前头柜台,龙啸天掏出银手付帐,几个伙计躲得远远的,倒是那掌柜的赔 着强笑问了一声:“几位要走了?” 龙啸天没心情多说话。只嗯了一声便走开了。 燕十二开口说道:“掌柜的,麻烦去个人给雇辆车来。” 掌柜的忙答应一声,支使一名伙计出了客栈。 欧阳晓抱着赵化龙,往外看,目光所及,街上,那一条廊檐底下,隔不多远便 是一个黑衣壮汉。 欧阳晓道:“大哥,看见了么?” 龙啸天嗯了一声,没多说话。 欧阳晓道:“要不是为了化龙……哼!” 龙啸天道:“省省力气吧。” 燕十二走了过来,道:“总镖头,他们的人仍未撤走,有道是:明枪好躲,暗 箭难防,二位最好小心点。” 龙啸天道:“谢谢老弟提醒,我省得。” 这条街的拐角处就有家骡马车行,没多大工夫,车声辘辘,蹄声得得,那伙计 坐着一辆马车到了客栈门口,伙计跳了下来,冲着站在门里的燕十二陆上勉强一笑。 燕十二说了声:“有劳了!”转过身道:“我先出去了。” 迈步出了客栈,往马车前一站。 龙啸天、欧阳晓抱着赵化龙跟了出来。 龙啸天跟抱着赵化龙的欧阳晓这里往马车上去,那里站在廊檐下的黑在汉子一 起移动,往客栈门口走了过来。 就在这时候,街那头飞步跑过来一个黑衣汉子,跑到那些黑在汉子近前低低说 了几句,那些黑衣汉子立即扭头走回廊檐下。 燕十二望着车里的龙啸天笑了笑道:“那兄妹俩的话到了。” 一跃上车辕,由那赶车的接过了皮鞭缰绳,扭过头去朝里说道:“二位坐稳了, 我逗他们一下。” 话落抖缰挥鞭,套车马长嘶,马车箭一般的冲离了客找门口。 廊檐下那些黑衣汉子微一怔神,齐发叱喝,一个接一个的放开步子追赶了过来。 那些黑衣汉子的脚下都不弱,可是两条腿究竟不及四条腿快。燕十二把马车赶 得飞快,他们在车后始终保持一个距离,就是接近不了。 那家客栈离抱犊寨本没多远,转眼间马车就到了抱犊寨山下,燕十二勒缰稳住 了马车,容得后头那些黑衣汉子接近,扬鞭一声:“有劳你们护车了。” 抖缰挥鞭,马车又像箭一般的往山上冲去。 那些黑衣壮汉子明白了,定过神来纷纷破口大骂,然而马车已驰上半山,燕十 二的声音连一个字也没再听见。 欧阳晓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老弟,真有你的。”‘燕十二道:“逗逗 这些爪牙,出口气也是好的。” 只见抱犊寨前转出个手提长剑的黑衣汉子,他老远的一抬手,喊道:“停车。” 燕十二没理会,赶着马车直驰了过去。 那黑衣汉子吓得闪身便退,可是他也不甘示弱,长剑出鞘,寒光一闪往套车马 那两条腿削去。 燕十二道:“朋友,客气点,这匹马还要走远道呢。” 皮鞭一抖,那鞭相像灵蛇般正卷在那黑衣汉子持剑右腕上,又一抖,寒光一闪, 那柄长剑上了天,直往半山下落去,那汉子身手不弱,提气纵身脱弩之矢般扑过去 抄住那柄长剑,半空中一折腰,倒射而回。 这时候燕十二已停住马车,跃下车辕站在车前,睹状喝了一声彩:“好身手!” 黑衣汉子如飞射落,白着脸怒喝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十二道:“我跟你家少主有约,你无端拦我马车,又是什么意思?” 那黑衣汉子冷然说道:“我家少主就在里头,你得步行进去。” 燕十二道:“这话是你家少生说的么?” 那黑衣汉子道:“不错。” 燕十二微一点头道:“也行,我这车里有个伤重的人,你替我背着。” 那黑衣汉子冷笑一声道:“废话少说,我家少主交待,要你步行进去,你就得 步行进去。”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你要不说,我也许会步行进去,现在经你这么一点,我 不便示弱,非坐车进去不可,看看谁敢把我怎么样” 他抬手冲那赶车的一把道:“把车赶进去。” 那赶车的未曾见过这等阵仗,早就吓白了脸,但是他挺机灵,谁本事大他就听 谁的,这就准错不了。 他抖着嗓门儿答应一声,赶动马车往抱犊寨里驰去。 燕十二就傍在车旁边步,那黑衣汉子连一动都没敢动,只有眼睁睁的看着马车 驰过了抱犊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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