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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欢腾京城 世界上的任何―件东西没有比人的嘴更快的。 李玉琪神威毙巨猩,救圣驾,蒙圣恩钦赐黄马褂,半日工夫不到,传遍了整个 北京城。 李玉琪本就够红的,一夜之间他身价百倍更红了。 荣亲王府知道了这件事,可是荣亲王府没见动静。万亲王府知道了这件事,万 亲王纳桐亲自到李玉琪房里致贺,而且摆上了一桌酒席。 最乐、最振奋的,要算纳容跟纳兰兄妹俩,这两位嘴里是敬佩,脸上是敬佩, 眼里也是敬佩,简直,混身上下无一处不带着敬佩。 这也难怪,李玉琪露的脸太大了,又替他万亲王府争多大光彩,瞧,整个万亲 王府为之欢腾,没一个人那张嘴合得拢。 以不沾爵而论,李玉琪蒙圣恩,受钦赐黄马褂,这是打从爱新觉罗氏入主以来 的头一遭,自然是天大的殊荣。 (按:以不沾爵论,蒙圣恩,受钦赐黄马褂的,到后来还有一个,那就是黄天 霸的天伦,黄三太,他金镖打虎,救了圣驾。) 钦赐黄马褂可不得了。 按清律,凡领侍卫内大臣,则引十大臣,护军统领,侍卫领班皆服之,其御前 干清门大臣,及文武诸臣,或以大射中住,或以宣劳中外亦特赐之。 这岂不是光彩,这岂不是殊荣。要换个人能把这件黄马褂供起来,当传家宝。 纳容、纳兰兄妹俩缠着李玉琪,要李玉琪把他那毙巨猩,救圣驾的经过说个够, 一点也不能漏,但李玉琪心里在惦念着他那三叔跟凤妹妹。 晌午刚过,博多进来说府外有人求见,李玉琪心里一跳,站起来就往外走,出 门一看,是罗必章。一见罗必章,李玉琪心里就明白了几分。 罗必章一见李玉琪,一抢过来躬身就是一礼:“李爷,我特来告诉您个好消息, 三老跟凤姑娘已经回了,今天一大早就回来了。” 李玉琪心里当然高兴,可是他心里也有一半儿苦,他还没说一句话,罗必章跟 着又是一句:“李爷,三老要见您。” 李玉琪迟疑了一下道:“罗大哥,三叔跟凤妹妹平安出来了,我本该去看看, 可是今天我有事,得到宫里去一趟,罗大哥知道,别的事我只得搁下,请罗大哥回 禀他老人家一声,等一两天忙过这一阵子之后,我马上就去。” 他是不愿再见这两位亲人,尤其是姑娘凤栖。 可是罗必章不清楚,也没在意,由衷地捧了李玉琪一阵之后告辞走了。 mpanel(1); 罗必章刚走,北海来了人催驾,并说上半天没等着李玉琪着急,要李玉琪赶快 到北海去。 圣眷正隆,李玉琪没来得及回府打个招呼,就被北海来人请走了,跟着北海来 人进了北海,一看,天!漪澜堂前人满了,除了皇上之外,宫里的几乎全到了。 大贝勒站在皇上左边,荣亲王玉珠跟大格格心畹赫然站在皇上身右。 李玉琪看了荣亲王一眼,可就没敢碰大格格心畹那双令人心颤的目光。 皇上把李玉琪叫到跟前,先笑责了几句迟到,然后一一为李玉琪介绍上了,这 是亲王,这是郡王,这是福晋,这是夫人,阿哥、格格、贝子、贝勒要谁有谁。 不管是谁,李玉琪得一一见礼,见皇上他都没有跪下,自然,见这些位也用不 着行大礼。 有人起哄,要毙巨猩、救圣驾的英雄露两手,李玉琪没推辞,随便露了两手, 博得了满堂彩,在座亲贵黄带子、红带子无一不叫好,没一个不拍红了两只手掌。 尤其那些福晋、夫人、郡主、格格们,没一个不死命地盯着李玉琪,李玉琪到 哪儿,那一对对眼神到哪儿,没一个不想和李玉琪多说几句话的,可是当着皇上没 那么方便,李玉琪简直就成了皇上一个人的。 也就因为这,李玉琪陪在皇上身侧老半天,没机会跟荣亲王父女俩说一句话。 看看日头偏西天黄昏,宫里老佛催促,皇上起驾回了宫,大贝勒护驾进了宫, 这才有了机会。大格格心畹正跟一些贵妇娇女谈着,李玉琪走到了荣亲王玉珠身边, 劈头就是一道:“玉珠叔,您真行。” “我?”荣亲王玉珠“哈”地一笑道:“我哪比得上你呀,救驾的英雄,钦赐 黄马褂,圣眷正隆,宫里的大红人儿,你瞧见了,那么多目光全盯在你一个人身上, 尤其那些女眷们,什么都忘了,让人好不嫉妒,这是我年纪一大把了,要是时光倒 退个几年,我非找你斗一斗不可。” 李玉琪静静听毕,淡然一笑,道:“您别顾左右而言他,请告诉我,那顶九龙 冠藏在何处?” 荣亲王玉珠一怔道:“九龙冠?你怎么问我?” 李玉琪道:“您断了我的路子,我不问您问谁。” 荣亲王讶然说道:“我断了你的路子,你这话……” 李玉琪道:“玉琪不傻,您又何必。” 荣亲王玉珠笑了,道:“告诉我,玉琪,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玉琪道:“我想过了,除了您没别人。” 荣亲王敛去了笑容,道:“玉琪,你要原谅你玉珠叔。” 李玉琪道:“压根儿我就没敢怪您,各为其主嘛。” 荣亲王道:“玉琪,不管怎么说,我是个旗人,尤其我是个世袭爵位的亲贵。” 李玉琪道:“我知道,玉珠叔,只是在这儿我可以告诉您,这顶九龙冠我非到 手不可,因为他根本不是当朝的东西。” 荣亲王道:“玉琪,我不会让你拿走他的。” 李玉琪道:“也可以,到时候您杀了我。” 荣亲王脸色一变道:“玉琪,你……” “玉珠叔。”李玉琪脸色一整,道:“我的牺牲已经够大了,我要是再白跑一 趟,那未免太说不过去了,您是知道的,猩猩破笼而出,泰齐命在顷刻,皇上近在 咫尺,这件事我可以不管,也乐得袖手,这还不够么?” 荣亲王道:“你救了泰齐,我不说什么,你救了皇上,我感激,可是这是一回 事。你要取九龙冠那是另一回事,再说,玉琪,你不能不承认,你所以这么做一半 是为了你自己,我可以这么说,你让泰齐死在猩爪下,那无可厚非,也无关轻重, 你若是让它伤了皇上,你走不出这北京城一步。” 李玉琪双眉一扬道:“玉珠叔,您要明白,要是皇上伤了,伤皇上的并不是我。” 荣亲王道:“可是你人在北海。” 李玉琪一点头道:“不错,我是人在北海,可是我并没有义务救谁。” 荣亲王脸色一变,旋即点头说道:“顶得好,玉琪,是我话说得太过……”一 顿,接道:“不管怎么说,我不能让你拿走那顶九龙冠!” 李玉琪道:“玉珠叔,我誓必拿走这顶九龙冠。” 荣亲王笑了,点头说道:“那好,咱爷儿俩斗斗吧。” 只听一个轻柔话声传了过来:“谁要跟谁斗呀?”是大格格心畹走了过来。 荣亲王急低低说道:“玉琪,别让她心里再多一件事。” 李玉琪道:“您放心……”说话间,大格格心畹已到近前。 荣亲王道:“我说要跟玉琪斗。” 大格格心畹眼望着李玉琪,眨动了一下美目:“玉琪,爹要跟你斗什么呀?” 李玉琪道:“格格何不问他老人家?” 荣亲王笑道:“心畹,你常跟爹斗的是……” 大格格心畹道:“棋。” 荣亲王哈哈一笑道:“你两个谈谈吧,我到那边儿走走去。”背着手走去。 望望荣亲王走远,大格格心畹看了李玉琪一眼,道:“我谢谢你救了泰齐。” 李玉琪道:“您好说,我不敢当,这是我的份内事。” 大格格心畹道:“玉琪,你存心气我?” 李玉琪道:“大格格既然没真话,我何必拿真话对人?” 大格格心畹道:“这么说还是我的不是?” 李玉琪道:“大格格自己想是不是。” 大格格心畹沉默了一下道:“告诉我,玉琪,你为什么救泰齐?” 李玉琪双眉微扬道:“为让他知道李玉琪是他的朋友,是个靠得住的人。” 大格格心畹道:“让他死在猩爪之下,德家就没有桎梏了。” 李玉琪道:“那是大格裕的想法,我可不愿让他死在猩爪之下。” 大格格心畹美日微睁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玉琪,你好厉害……” 李玉琪淡淡说道:“只怕大格格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绝不会杀他,杀他这种人 污我双手。” 大格格心畹呆了一呆,道:“那你是……” 李玉琪道:“大格格只记住玉琪一句话,德家的桎梏自会从玉琪手上解除就是。” 大格格心畹道:“玉琪,我不谢你了。” 李玉琪道:“一家人,大格格又何必客气。” 大格格心畹道:“玉琪,你在这儿还要待多久?” 李玉琪道:“没一定,大格格问这……” 大格格心畹道:“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我想让你在这儿多待几天。” 李玉琪道:“谢谢大格格的好意,短时间内我不会走,也走不了。” 大格格心畹道:“短时间内走不了,为什么?” 李玉琪道:“在没扳倒泰齐之前,谁都撵不走我。” 大格格心畹道:“这么说,扳倒泰齐的那一天,也就是你走的那一天?” 李玉琪道:“可以这么说。” 大格格心畹道:“我倒希望你永远扳不倒泰齐。” 李玉琪心神一阵震颤,道:“谢谢大格格,到了该走的时候,我总是要走的。” 大格格心畹迟疑了一下,道:“玉琪,有句话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李玉琪道:“大格格问就是。” 大格格心畹道:“除了要扳倒泰齐之外,你自己还有什么事?” 李玉琪道:“大格格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 大格格心畹道:“我早想问了,可是一直没敢开口。” 李玉琪道:“玉珠叔没告诉你么?” 大格格心畹摇头说道:“没有,爹从不跟我谈这些事。” 李玉琪迟疑了一下道:“我要拿样东西,崇祯遗物九龙冠。” 大格格心畹讶然说道:“九龙冠?现在在谁手里?” 李玉琪道:“该说是在皇上手里。” 大格格心畹道:“我明白了,知道藏在哪儿么?” 李玉琪摇头说道:“不知道,玉珠叔或许知道,但他老人家不肯告诉我。” 大格格心畹道:“那当然,你别寄望爹会告诉你,他老人家要是知道您的来意, 说不定还会阻拦你……” 李玉琪倏然一笑道:“大格格算是说着了。” “怎么?”大格格心畹美目微睁道:“爹已经知道了?” 李玉琪点头说道:“是的,玉珠叔最早就知道了。” 大格格心畹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跟爹都是,一方面要站稳立场,―方面又 要顾着几代不平凡的交情,真不容易啊。” 李玉琪道:“大格格说得是,这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荣亲王玉珠走了过来,道:“泰齐从宫里回来了。” 李玉琪一点就透,道:“您来得正好,我正要告辞。” 荣亲王玉珠道:“走,我送你一段路。” 李玉琪跟大格格心畹打了个招呼,偕同荣亲王玉珠往外行去。 望着李玉琪那颀长背影,大格格心畹美目中闪漾起一种异样的光彩,不知道她 心里在想些什么。 绕过一处长廊,荣亲王玉珠道:“刚才心畹来得不是时候,我有话还没告诉你。” 李玉琪道:“现在您可以说了,玉琪洗耳恭听。” 荣亲王玉珠道:“玉琪,我不希望你太近皇上。” 李玉琪道:“谢谢您,伴君如伴虎,我知道。” 荣亲王玉珠摇头说道:“我不是这意思,这句话对你不适合,我不担心他把你 怎么样,他能把你怎么样?我只是担心你……你是明白我的意思的。” 李玉琪道:“玉珠叔,刚才我说过,我要有什么别的用心,我就不会闯进北海 毙那只巨猩了。” 荣亲王玉珠道:“你意或不在皇上,可是你绝不是单纯的拯人于危难,也就是 说你一定有别的用心,这你不能否认。” 李玉琪微微一笑道:“您既然把话说得那么肯定,我再否认也是多余,是不是?” 荣亲王玉珠道:“我要问你有什么别的用心,你一定不肯说,我不如不问,只 是一句话,玉琪,我不希望你有一点危害朝廷的行动,我知道得早,我会拦你,我 要是知道得晚,我也会截你,别怪我,玉琪,我不得已。” 李玉琪道:“玉珠叔,玉琪不敢怪您,只是,您是知道的,无论对谁,玉琪永 远好胜。” 荣亲王玉珠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强笑说道:“那就只有照我刚才说得那句话, 咱爷儿俩斗斗。”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玉珠叔,大格格还在里头,您请回吧,我自个儿走……” 荣亲王玉珠停了步,道:“也好,有空的时候常到家里坐坐去。” 李玉琪答应了一声,欠个身走了。 望着李玉琪的背影,荣亲王玉珠脸上浮起一片阴霾,虽然很浅很淡。可是看他 一眼也令让人觉得心头沉甸甸的,旋即他扭头走了回去。 在漪澜堂前,大格格心畹迎上了荣亲王玉珠,她此刻的脸色有点苍白,但是神 情还很平静,道:“爹,泰齐刚才跟我商量了一件事。” 荣亲王玉珠道:“什么事?” 大格格心畹道:“我跟他的婚事。” 荣亲王玉珠微微一怔,旋即问道:“怎么说的?” 大格格心畹道:“他希望我跟他早一点成亲,他已经奏准了皇上,而且请皇上 主婚,据他说皇上也已经答应了。” 荣亲王玉珠脸色微微一变道:“你怎么说的?” 大格格心畹道:“我告诉他等问您的意思再给他答复。” 荣亲王玉珠道:“既然已经奏准了皇上,皇上也已经答应主婚,还问我什么? 我又能说什么?他人呢,我找他谈谈去。” 大格格心畹道:“皇上今儿晚上要在壕濮园水榭赏月,他去张罗去了。” 荣亲王话没说,扭头就走。 由漪澜堂到濠濮园相当近,濠濮园以水榭濠濮涧得名。 水榭之南,有轩三楹,据山结构,形势高爽。水榭之北,有曲折之石桥,通北 山之路。 此处风光可以去眺琼华岛跟白塔之胜,右接五龙亭,山光水影,楼台殿阁,老 柳古槐,莲红藕白,再加上青山外障,绿水中流,其秀丽之致,冠于天下各处名园。 荣亲王玉珠到了水榭南那三楹敞轩之前,一名侍卫趋前打千,荣亲王玉珠道: “大贝勒在这儿么?” 那名侍卫应道:“回王爷,爷在里头。” 荣亲王迈步就往里走,适时,中间那间敞轩里迎出了大贝勒泰齐,他微微欠了 个身,道:“您找我。” 荣亲王道:“忙着呢?” 大贝勒泰齐道:“皇上兴致勃勃,刚回宫就交待下来,今儿晚上要在这儿赏月。 我不得不先来张罗张罗。” 荣亲王顺着轩外的长廊往左行去,大贝勒泰齐在后头跟了上去。 走到最左一间敞轩前,荣亲王停了步,手抚栏杆,面向池水说道:“你该早一 点成亲。” 大贝勒泰齐道:“我刚才跟心畹商量……” 荣亲王道:“心畹刚才把你的意思告诉我了。” 大贝勒泰齐道:“心畹说还要听听您的意思。” 荣亲王道:“听说你已经奏准了。” 大贝勒泰齐道:“是的,刚才我护送皇上回宫,在路上我把跟心畹的婚事奏禀 了皇上。” 荣亲王淡然一笑道:“皇上都答应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贝勒泰齐也是个聪明人,一听这话马上说道:“我没先问过您……” 荣亲王截口说道:“问我不问我倒没什么关系,我也一直希望心畹能早成亲, 早有个归宿,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早一天替她完了婚,我也早―天了却一桩心事, 再说心畹也不小了……” 大贝勒泰齐忙道:“是的,那您的意思是……” 荣亲王道:“我只有一个条件,我虽然是个赋闲亲王,但到底是个和硕亲王, 婚礼不能马虎,至少在面子上你要让我过得去。” 大贝勒泰齐道:“那当然,这―点您可以放心,别说我不会马虎草率,就是我 会马虎草率,只怕宫里的几位也不会答应。” 这意思就是告诉荣亲王,他的身份也不低,虽然在爵位上比不上一个和硕亲王, 真论起身份只怕不比一个亲王差。 荣亲王淡然一笑道:“那就好。” 大贝勒打铁趁热,顺势问了一句:“那么您看什么时候……” 荣亲王道:“随你的便吧,不过日子最好也别太近了。” 大贝勒泰齐唇边泛起一丝笑意。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荣亲王话锋忽转道:“我来找你还有两件事要跟你谈谈……” 大贝勒泰齐道:“您请说。” 荣亲王沉吟了一下,道:“你认为李玉琪这个人怎么样?” 大贝勒泰齐怔了一怔,道:“您的意思是说……” 荣亲王道:“我问你。” 大贝勒泰齐迟疑了一下,双眉忽地一扬道:“不敢瞒您,我不喜欢这个人。” 荣亲王道:“为什么不喜欢这个人?” 大贝勒泰齐想了想道:“我说不上来,总之我对他压根儿就没好感。” 荣亲王淡然一笑,道:“英雄所见略同,咱俩的看法一样。” 大贝勒泰齐一怔,道:“怎么,您也不喜欢这个人?” 荣亲王道:“第一眼就瞧他不顺眼,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谁要是第一眼就让我 讨厌,往后他就很难博得我的好感。” 大贝勒泰齐迟疑道,看了看荣亲王道:“他往您那儿跑得很勤……” 荣亲王道:“我原以为他是你的人,冲着你,我怎么好不让他进门……” 大贝勒泰齐道:“您弄错了,他……” 荣亲王截口说道:“现在我知道了……”顿了顿接道:“你要留心啊,咱们不 喜欢他,可是有喜欢他的人。” 大贝勒泰齐道:“您是指……” 荣亲王道:“今儿个北海之会,你不也在场么。” 大贝勒泰齐道:“您是指皇上?” 荣亲王没说话。 大贝勒泰齐接着说道:“这个您放心,我绝不容他挤到皇上身边儿去……” 荣亲王道:“你不容是你不容,皇上要是喜欢他,谁也拦不了,这不是根本办 法,最好能来个釜底抽薪。” 大贝勒泰齐浓眉一扬道:“您是让我杀了他?” 荣亲王眉锋一皱道:“别那么好杀,杀人算不得上策……” 大贝勒泰齐忙道:“那您的意思是……” 荣亲王道:“想个不着痕迹的办法,把他逼走,越快越好。” 大贝勒泰齐道:“他会走么?” 荣亲王道:“这就要看你了,你是个皇族亲贵,掌大权的贝勒,京畿禁军十四 营都在你掌握之下,他只不过是个来自江湖的江湖人……” 大贝勒泰齐双眉陡扬道:“您放心,不出一个月,我非让他离开北京不可。” 荣亲王道:“一个月恐怕还长了些。” 大贝勒泰齐道:“您知道,那班莠民还没有除清……” 荣亲王道:“要没他这个来自江湖的江湖人,试问这拿贼肃奸的事谁去做?” 大贝勒泰齐脸一红道:“那我尽快,十天半个月之内我就把他逼走。” 荣亲王突作此问:“皇上今儿个晚上北海赏月,有李玉琪的份儿么?” 大贝勒道:“本来是预备召他伴驾的,可是让我给拦住了,您问这……” 荣亲王道:“我要你知道,越快越好,这跟治疮医伤一样,一旦让它大了,再 沾它可就麻烦得多了。” 大贝勒道:“谢谢您,我懂,也知道该怎么做。” 荣亲王道:“那就好,还有,李玉琪刚才告诉我,说那班人不是飞贼是叛逆, 他们意在你跟我和那顶前明朝崇祯遗物九龙冠,这他告诉你了么?” 大贝勒道:“他告诉我了,就是昨天告诉我的。” 荣亲王道:“你派到我那儿的人我看见了,你自己也多小心,有备无患,多一 分小心总是好的,再说明枪好躲,暗箭难防……” 大贝勒一付傲色,他那两眼之中也射出一片狐疑,尽管他傲,他狐疑,可是在 话里他不便表现出来,他道:“谢谢您,我知道。” 荣亲王道:“至于那顶前明祟祯遗物九龙冠,我在琼华岛上训练的那一批人, 多少可以派点用场了。” 大贝勒微一摇头,道:“那倒不用,那顶九龙冠的藏处极为隐密,别说是人, 就是大罗神仙也拿不走它,您训练的人我不预备轻易派用场,将来我打算把他们安 插在宫里头。” 荣亲王道:“那就不用担心了,你忙吧,心畹还在漪澜堂等我,日子选好了之 后尽早告诉我一声,让我也有个准备。” 大贝勒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一声,道:“我送您过去。” 荣亲王摆了摆手,道:“不用了,你忙你的吧。”迈步走下长廊。 在漪澜堂前爷儿俩碰了头,荣亲王见面便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大格格心畹没动道:“见着他了么?” 荣亲王点了点头。 大格格心畹道:“您怎么对他说的?” 荣亲王道:“回去再说吧。” 大格格心畹站着没动,一双美目直望着荣亲王。 荣亲王轻叹了一声道:“心畹,你是个明白人,对他,咱们只有百依百顺,别 的还能怎么样,迟早的事,心畹,除非……”倏地住口不言。 大格格心畹脸色更见苍白,没说话。 荣亲王又道:“你这么做我原就不赞成,可是一个是我的父亲,一个是我的女 儿,你有这一片孝心,我能怎么办,偏偏玉琪又……” 大格格心畹突然说道:“爹,咱们回去吧。”她说走就走,转身行去。 荣亲王的两眼之中,闪漾起一片泪光…… 口口口拖着一个疲累的身子回到了万亲王府,李玉琪头一件事便是和衣躺在了 床上,床上一躺,两眼一闭,好舒服。 可是,刚闭上眼,他又猛然睁开了眼,两眼直直地望着房梁,房梁上,一柄匕 首插着一张纸条,牢牢地钉在那儿。 李玉琪怔了一阵之后,一挺腰,身子自床上射起,一把拉下那柄匕首,又落回 了床上。 坐在床上看那张纸条,纸上写着龙飞凤舞两行字迹:“今夜初更,陶然亭前一 会。”署名处四个字“知名不具”。 李玉琪又缓缓地躺下了,一双眉锋皱得深深地,知名不具,他知道这是谁。 可是他不知道大白天里对方是怎么进内城,怎么进这禁卫森严的万亲王府的。 不错,万亲王府里养着一班护卫,算来也都不是庸手,尤其那紫面判官陆英杰 更是昔日燕赵一带黑道上一等一的好手。 可是对那几位而言,万亲王府的这班护卫形同虚设,说起来那几位进出是不成 问题的,而这毕竟是大白天啊。 早上他到北海去的时候还没有,足见是在他走之后,回来之前这段时间内,让 人混进万亲王府寄的刀柬。 而且来人还进了他这间屋,要不然这柄匕首不可能不偏不斜地钉在他床顶房梁 上。凭那几位,这仍不算太难,可是那几位怎么会知道他不在,又怎么知道他住在 这间屋,这就奇了。 李玉琪就这么想着,两眼直直地望着房梁上那匕首射的那个洞,一眨不眨…… 夜色降临了,李玉琪换了件衣裳,带了该带的出了门。 万家灯火时候,李玉琪到了陶然亭,陶然亭前夜色里,站着个无限美好的人影, 今夜有月,可是月亮不会升得那么早。 这人影看不怎么清楚,尽管看不怎么清楚,李玉琪仍一眼便看出那是那几位中 唯一能让他心悸的金玉环。 金玉环背着陶然亭,似乎不知道李玉琪已经到了。 李玉琪进前轻轻地叫了她―声:“金老板?” 金玉环缓缓转过了身,她神色冰冷,看得李玉琪心里一跳:“你来了。” 李玉琪道:“进万亲王府寄刀柬的是金老板么?” 金玉环道:“在这儿等候你的是我。” 李玉琪道:“万亲王府厅院深沉,房子又多,金老板怎么知道我住在哪一间?” 金玉环道:“我没找错屋吧?” 李玉琪道:“没有。” 金玉环道:“这不就是了么!” 李玉琪道:“我是问金老板怎么知道的。” 金玉环道:“这你就不用管了。” 李玉琪沉默了一下道:“那么,金老板约我到陶然亭前来有什么事?” 金玉环道:“有个人想见见你。” 李玉琪“哦”地一声道:“是哪一位要见我?”一边说话一边凝神运功四下搜 寻,方圆五十丈内并没有别人。 金玉环道:“我一位长辈。” 李玉琪心头一震道:“怎么说,是金老板的一位长辈?” 金玉环道:“是的,颇感意外,是么?” 李玉琪笑道:“何只颇感意外,简直……” 金玉环道:“震惊?” 李玉琪摇头说道:“金老板错了,我有什么好震惊的……” 金玉环道:“或许是我错了,没有那最好不过。” “金老板。”李玉琪道:“可以告诉我是哪一位么?” 金玉环道:“自无不可,我霍师伯。” 李玉琪心里跳了一下,笑道:“据我所知,霍大侠远在洞庭君山,就算是几位 上次会面后派人去请,也不会有那么快……” 金玉环道:“我霍师伯往北去有事儿,正好路过这儿。” 李玉琪道:“这倒是巧事,霍大侠到了么?” 金玉环道:“早到了,到得比你还早。” 李玉琪道:“那么如今……”倏有所觉,转身躬下身道:“晚辈李玉琪见过霍 大侠。” 他身前两三丈处,霍玄威若天神,昂然而立。 霍玄仍是一袭习惯穿的黑袍,除了头发、胡子已然全灰之外,其他地方看不出 跟当年有什么两样。 只见霍玄那一双环目中的如炬威棱,上下打量了李玉琪一阵,然后微一点头, 淡然说道:“他们没说错,你是不俗。” 李玉琪又一欠身道:“谢霍大侠夸奖,跟您三位的门人高弟一比,我可就庸俗 多了。” 霍玄道:“你很会说话。” 李玉琪道:“谢谢您,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霍玄道:“以我看他们没一个能比得上你。” 李玉琪道:“您这话让我有失措之感。” 霍玄道:“你客气了,你有过人的胆识,也很够镇定。” 李玉琪道:“谢谢您。” 霍玄目光一凝,道:“小伙子,你姓什么,叫什么,再说一遍我听听。” “是。”李玉琪道:“我叫李玉琪,木子李,金玉的玉,琪花瑶草的琪。” 霍玄微一点头道:“名字跟人一样,小伙子,听说你现在供职官家?” 李玉琪道:“是的,我觉得在江湖上混不出个出息来……” 霍玄截口说道:“听说你对本门的当年也很熟?” 李玉琪道:“是的,其实,您三位的当年,放眼武林谁不知道……” 霍玄道:“可是没你那么熟的,小伙子,说说你的师承?” 李玉琪道:“面对您,我不敢隐瞒,家师无名老人。” 霍玄道:“没名?” 李玉琪道:“有,可是我不知道,家师也不便让人知道。” 霍玄道:“小伙子,你跟本门毫无渊源?” 李玉琪道:“霍大侠,我没有那么深厚的福缘,再说,跟贵门有渊源的人,又 怎么会置身官家。” 霍玄一点头道:“说得是,玉环。” 金玉环答应一声,腾身掠了过去。 霍玄目光炯炯,望着李玉琪道:“试试他,下手不必留情。”金玉环躬身答应, 等她站直身子时她一只欺雪赛霜的玉手,已然递到了李玉琪胸前。 李玉琪忙闪身避过,道:“霍大侠,您这是……” 霍玄道:“玉环,以掌代刀,招演佛光普照。”金玉环闪身进扑,应声出招, 只见一片掌影罩向李玉琪,其声呼呼,威势夺人。李玉琪心头震动,暗一咬牙,闪 身又自避过。 只听霍玄道:“普渡众生,菩提降魔……”金玉环绝不是李玉琪的对手,可是 有霍玄在一旁指点,李玉琪他觉有处处受制之感,五招过处,他已力不从心,难以 招架。这一方面固然是金玉环有霜玄指点,一招一式不但威力倍增,而且发则为人 所必救,也无懈可击。 另一方面也由于李玉琪,他根本不敢以师门绝学应战。 第八招上,金玉环一掌快逾迅雷奔电,由上斜斜划下直袭李玉琪右肋,李玉琪 不敢用师门身法,也不敢用师门绝学。 砰然一声,左肋上结结实实地中了金玉环一掌,他只觉喉头一甜,忙一提气硬 把一口要喷出的血咽了下去,跄踉倒退了几步。 金玉环惊叫一声收掌而退,道:“你,你为什么不躲?” 李玉琪淡然强笑道:“金老板,我要躲得掉还能不躲么?” 金玉环道:“你,你碍事么?”在这时候,她真情流露无遗。 李玉琪心里浮起一种难言的感受,道:“谢谢金老板,我不碍事。” 金玉环还待再说,忽听霍玄咳了一声,金玉环似乎这时候才想起身边还有个师 门长辈,忙低下头去。 霍玄望着李玉琪道:“小伙子,你瞒不了我,你根本未尽全力,未展所学,刚 才你明明也能躲开,为什么不躲开?是怕我看出你的师承,是么?” 李玉琪道:“霍大侠,我跟贵门毫无渊源……” 霍玄道:“小伙子,我不妨告诉你,我让他们今夜约你到这儿来,就是要看看 你是不是跟本门有渊源,要是你跟本门有渊源,你是谁教出来的我押你见谁去,你 要是跟本门没渊源,小伙子,我要劝你几句,听,我放你回到江湖去,不听,小伙 子,我要代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动大家规,今夜我不容你再离开这陶然亭……” 李玉琪心神连连震动,截口说道:“霍大侠身份辈份两重,怎好……” 霍玄微一摇头道:“小伙子,别拿话扣我,我向来不吃这一套,把你那口血吐 出来吧,强窝在心里那会要人的命。”话落人到,一掌当胸拍到。 李玉琪没来得及躲,霍玄按在他胸口上,他那口血再也憋之不住,一张嘴全喷 了出来。 李玉琪扫了金玉环一眼,金玉环正低着头。 只听霍玄道:“小伙子,我不愿出手试你,我只问你一句,你的师承……” 李玉琪横心咬牙道:“跟贵门毫无渊源。” 霍玄道:“那么你可愿听我劝……” 李玉琪道:“霍大侠,人各有志!” 霍玄道:“小子,你再说一遍。” 李玉琪道:“人各有志。” 霍玄巨目一睁道:“小伙子,我爱惜你,奈何你自己不爱惜自己!那就怪不得 我了!” 抬掌向李玉琪当头罩下。 李玉琪道:“霍大侠,我另有要事,失陪了。”突然翻掌而上,砰然一声,霍 玄那高大身躯为之―晃,霍玄怔住了。 李玉琪又―口鲜血跄踉而退,他借这一退,也趁霍玄怔神,强提―口真气,倒 射而起。 四下夜色里响起几声冷叱,几条人影,从各处腾起齐扑半空中李玉琪。 金玉环张口要叫,但刹时间她已把嘴闭了起来。 夜空中砰然一声巨响,那从四下窜起的几条人影全都落了下来,同时一条颀长 人影破空向远处射去。 霍玄定过神来道:“此子留不得……” 那落回地上的几条人影应声又起,电一般地追了去。 金玉环颤声说道:“大师怕,他是不是……” 霍玄神情凝重地摇久说道:“我看不出来。”金玉环没说话,眼望李玉琪逝去 处,呆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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