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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李玉麟一个人坐在房里,脑海里不住的盘旋这些,没把心思放在善琦所说的 “鬼”上去。 因为即便有那个“鬼”,那也一定是秘密机关的“人”,要找秘密机关,就得 先找“九门提督府”那个总管,其关键还在善琦身上。 而等善琦露了面之后,到那时候再找善琦,就远不如直闯大内来得直接了! 至于察铎的被召入宫,他认为顶多也只是挨一顿训斥,他绝没想到察铎会被扣 在宫里,而且一扣就是三个月。 他这里正在想,一阵杂乱而急促的步履声传了进来,进这个院子分作几路,紧 接着到处响起了敲门声。 这是什么事儿? 李玉麟正自凝神,一个步履声直奔他这间屋来到,门上马上响起了剥啄。 李玉麟道:“哪位?” 门外响起个话声:“客官,是我,伙计。” “门没上闩,进来吧。” 门开了,匆忙进来个伙计,一哈腰,赔上一脸强笑:“请问客官,号簿上登记 的姓名李玉麟,是不是您?” 李玉麟道:“伙计,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伙计脸色一白:“客官,既然没错,那就请您高抬贵手换家客栈吧,我们也不 敢得罪您!” “伙计,你什么意思?” “客官,您千万包涵,‘九门提督衙门’刚在各处城门贴出告示,说要捉拿要 犯李玉麟,有知情不报,或者是窝藏……” 李玉麟霍地站了起来:“有这种事?” 伙计吓得一哆嗦,往后就退:“客官高抬贵手――” 显然他是以为李玉麟要对他怎么样。 李玉麟没心情解释,道:“伙计,告示确是‘九门提督’衙门贴出来的?” “是啊,不信你可以去看……” 哪有这么说话的,这是什么用心? 伙计话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脸一白,忙又把嘴闭上了。 李玉麟想了一下,道:“谢谢你,伙计,你们不为难我,我也不连累你们,我 这就走。” 他还是说走就走,丢下一块碎银,往外就走。 伙计怔了一怔,忙从桌上抓起碎银,往外就追:“客官,我们不能收您的店钱 ――” 等他追出了屋,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影,伙计又怔住了。 缉拿告示已经贴出来了,李玉麟他可不在乎,出客栈他就顺着前门大街往北走, 他要看看告示去,看看告示上署名、用印的,是不是还是善琦。 伙计说告示在各城门口贴得都有,那么这座前门,也就是“正阳门”一定贴的 有。 伙计没骗他,老远他就看见“正阳门”右边围了一大堆人,城墙上高贴着一张 告示。 走近看,没错,是张缉拿告示,缉拿的是他李玉麟,罪名是擅闯官署劫持朝廷 官员,出告示的也确是九门提督衙门,署名用印的,正是善琦。 显然,善琦还安安稳稳干着他的九门提督兼步军统领。 只是,告示上只有姓名而没有画影图形,这么一张缉拿告示,抓起人来就不好 抓了,除非认识李玉麟的,除非李玉麟逢人就报名,否则脸上又没写字,谁知道他 是李玉麟,上哪儿抓去? 李玉麟并不在乎缉拿他,他只是要证实九门提督善琦是不是安然无恙,现在已 经证实了,善琦乌纱帽戴得稳,确是个“福星高照”、“官运亨通”的人物,那么, 李玉麟他就要闯大内了,而且决定就在今夜! 兰珠格格也知道“九门提督”出告示,缉拿李玉麟的事了,她根本没上“九门 提督衙门”去质问,因为她已经听说了事情的经过。 她知道“九门提督衙门”在一个理字上站得很稳,她更明白,在背后给九门提 督撑腰的是什么人,她不能找上“九门提督衙门”去,因为那不但没用,后果还会 跟察铎一样。 不过她绝不可能像察铎那么幸运,察铎身后有位远在蒙古的神力老王爷,她背 后只是个承亲王府。 承亲王府比起神力鹰王来,可就差多了。 这就是兰珠格格跟察铎不同的地方,别看她平素刁蛮、任性,一旦碰上了正经 事儿,她不但细心,而且肯用脑筋,甚至根本眼光就比察铎看得明白,看得远,也 许,因为她总是个女儿家。 可是,尽管她细心,她肯用脑筋,甚至根本眼光就比察铎看得明白,看得远, 而且她也明知道承亲王远不如神力鹰王,格格她还是有件事令人费解。 那就是为什么她还敢管这件事,难道她会不知道日后那种可怕的后果? 这,恐怕只有她自己才明白了! 她现在要做的,只是找李玉麟。 mpanel(1); 可是,这么大一座北京城,她跟李玉麟在京里的关系搭不上一点边儿,上哪儿 找李玉麟去? 带着两个蒙古勇士,东一头、西一头,几乎把外城都跑遍了,就是没李玉麟的 一点影子。 尽管是骑着马,可是人也够累了,唯一的安慰是府里派人送来了信儿,玉贝子 进宫打听的结果,察铎安好无恙,吃、住都挺舒服,就是被人看守,不准擅自行动。 尽管如此,这对察铎来说,对“神力鹰王”四个字来说,已是很够受,很够受 了。 这当儿,三人三骑正到“天桥”口上,马还挺精神,可是人,累加上急,似乎 已有点儿――“无量寿佛!”一声清悦佛声传来,一位中年美道姑单掌立胸,拦在 马前。 谁也没看见她是哪儿来的,兰珠格格根本没那心情,她一声:“你们身上谁带 有银子?替我布施点儿。” 她一带马头,就打算从美道姑身边绕过。 美道姑却伸手扣住了健马辔头:“女施主,贫道化的不是黄白之物,贫道化的 是女施主的片刻工夫。” 兰珠格格一怔:“你怎么说?” 美道姑道:“请女施主借一步说话。” 两名蒙古勇士催马过来了:“你想干什么,还不快放手?” 美道姑视若无睹,听若无闻,只望着兰珠道:“女施主是不是在找个人?” 兰珠格格心头一跳,忙道:“你知道……” 美道姑道:“请女施主借一步说话。” 兰珠格格迟疑了一下,毅然点头道:“好,哪儿?” 另一名蒙古勇士忙伸手:“您……” 美道姑道:“有人犯个‘查缉营’小小统带,九门提督衙门都贴出了缉拿告示, 出家人何来天胆,怎么敢,也与世无争,没必要侵犯皇族亲贵,何况身旁还有两位 都能以一当十,来自蒙古的勇士?” 这话,说得更明白了,连两位蒙古勇士听得也一怔。 兰珠格格毅然道:“你带路。” 美道姑松了健骑辔头,微一稽首:“请随贫道来。” 她转身进了一条小胡同。 兰珠格格催马跟了去。 两个蒙古勇士当然紧跟在后。 美道姑在前带路,一阵左弯右拐,到了一户人家墙外,一看就知道是这户人家 的后门,美道姑她推开了那两扇门,道:“只好烦劳三位下马,把坐骑拉进来了。” 她先进去了。 兰珠格格跟两个蒙古勇士下了马,三个人,三匹马,进了门再看,只见眼前是 个后院,亭台楼榭一应俱全,只是荒废已久,不过从前的亭台楼榭,甚至―草一木 看,可以想见,当初一定是美景如画。 只听美道姑道:“这儿是贫道早年一位兰闺好友的故居,廿年没人居住了,是 以荒凉如此,好在亭里还能坐人,女施主请过去坐吧。” 兰珠格格站着没动,凝望着美道姑,道:“人呢?” 当然,她问的是李玉麟,已经到了地头儿了,仍没见着李玉麟,她自是要问。 美道姑像没听见,含笑微拍手:“请女施主亭里坐。” 兰珠格格见她装听不懂,不答话,心里疑虑顿起,当然更不会听她的,往小亭 里去了:“我问你人呢?” 美道姑微微一笑:“看来女施主仍然信不过贫道,既如此,那又何必跟贫道上 这儿来?” 兰珠格格有点不耐烦了,眉梢儿一扬,就要说话。 美道姑紧接着又是一句:“女施主要找的那个人姓李,没有错吧?” 兰珠格格一听这话,心里刚起的一点疑虑马上又云消雾散,没再说一句话,毅 然迈步行向小亭。 两个蒙古勇士要跟。 美道姑抬手一拦,道:“最好让女施主一个人过去,你们两位就在这儿等会儿 吧,要不随便找个地方坐坐。” 兰珠格格闻言,脚下不由一顿。 美道姑笑了:“贫道只为想跟女施主掏心密谈,他们两位尽可以在这不远处监 视,贫道要是有什么异动,他们两位赶过去相救,一定来得及。” 兰珠格格迟疑了一下,转望两个蒙古勇士:“你们俩就在这儿等待吧。” 两个蒙古勇士忙道:“您……” 美道姑一笑道:“这是贫道没什么恶意,否则的话,就算两位近在咫尺也救不 了这位女施主,两位信不信?” 两个蒙古勇士扬了浓眉,一个道:“是么?” 美道姑道:“不信两位可以试试,我就要出手了,两位小心。” 话落,抬手,作势欲拍。 两个蒙古勇士冷笑声中,抬手就要封架。 美道姑拍势忽变,一条手臂如灵蛇,手掌也闪向掌影,疾快如电,一闪递出。 两个蒙古勇士见状刚一怔,美道姑的手掌已在他两个胸膛之上各按了一下。 只这么轻轻按了一下,两个其壮如山、魁伟高大的蒙古勇土却已立足不稳,各 自退了三步,那刚泛起的冷笑,在那两张威猛的脸上凝住了。 美道姑微一笑:“怎么样,两位?” 兰珠格格不能算是个会家,可是满旗女儿必须习武,学武也成了风尚,兰珠格 格自不例外,耳濡目染的结果,她绝对算得上一个“懂家”,还能看不出美道姑一 身所学高出两个蒙古勇士太多? 别说他们两个,就算再加上她,三个一块儿算,也绝难在美道姑手下走完三招。 像这么一个人,真要是有恶意,她还不是惨定了? 兰珠格格定过了神:“你们两个还是待在这儿吧。” 她向着小亭走了过去,美道姑微一笑,跟了过去。 两个蒙古勇士没再动,也没再说话。 进了小亭,兰珠格格老实不客气的往下一坐,道:“我已经跟你过来了,人在 哪儿,说吧。” 美道姑道:“小亭离他们两位不算远,可是只要咱们说话的声音小一点,他们 两位还是听不见。” 兰珠格格娇靥一扬,道:“你我说话为什么要怕他们听?” 美道姑笑笑道:“书有未曾为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三清弟子出家人,无欲 无为,绝没有不可对人言之事,贫道这是为女施主着想。” 兰珠格格道:“为我?你大可不必,我更没有怕他们知道的事。” 美道姑没再多说,微一笑:“是么,那么咱们往下说,试试吧――” 一顿。 接道:“女施主所以急着找那位姓李的,想必是为要帮他的忙,管他李家的事, 是不是?” 兰珠格格一怔:“你怎么知道?” 美道姑道:“先请女施主答贫道的问话。” 兰珠格格迟疑了一下:“不全是。” “那么,”美道姑道:“另一个原因,是为急着告诉他,‘神力鹰王’已经被 扣留在禁宫之内了?” 兰珠格格吓了一跳,霍地站起,震声道:“你怎么也知道――你究竟是谁?” 美道姑道:“贫道自号‘出尘’,三清弟子出家人。” “你――” “女施主只知道贫道没有恶意,只知道三清弟子出家人出尘,又何必多问其他?” “可是,前者你或许可以凭猜测,只是,后者你绝不可能知道――” “女施主,贫道已经知道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女施主,这无关重要――” “不,这很要紧,我要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是谁的人!” “女施主,贫道心目中只有三清,谁的人都不是,要是,贫道就不可能跟女施 主你说这么多,更不可能跟女施主你有以下的话了。” 兰珠格格深深的看了美道姑出尘两眼,道:“你还要跟我说些什么?” 美道姑出尘道:“‘神力鹰王’前车可鉴,女施主你还要管李家的事么?” 兰珠格格毅然道:“当然要管,我不怕。” 美道姑出尘微一笑:“女施主这句话颇令贫道安慰,既敢跟贫道说这句话,至 少表示女施主没把贫道当成大内的人。” 兰珠格格一怔,一时没能接上话。 其实,她那句话一方面固然是她相信美道姑没有恶意,另一方面可也是冲口而 出。 只听美道姑又道:“只是,女施主那‘承亲王府’,远不如这位‘神力鹰王’ 远在蒙古的后台硬,女施主就不为你‘承亲王府’的福祸着想吗?” 兰珠格格心头震动,柳眉双扬:“我早想过了,我顾不了那么多,明知道有这 种事,叫我不要管,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不如让我死了好。” 美道姑出尘道:“女施主刚烈,而且嫉恶如仇,令人敬佩,只是,大清朝自这 位主政以来,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那么女施主你为什么就从来不闻不问呢?” 兰珠格格一时没能答上话来,怔了一怔之后才道:“那是因为我管不了,事实 上并不是不想管。” “那么,”美道姑出尘道:“李家的这件事,手法虽不同,目的却一样,女施 主就以为自己管得了么?” 兰珠格格又复一怔,道:“这……这不同――” “应该不同,”美道姑出尘道:“否则女施主也不会连‘承亲王府’未来祸福 都不顾了,只是,那不同恐怕还在于李玉麟这个人,以及女施主对李玉麟那份不为 人所知的心意,对么?” 兰珠格格一惊,娇靥也猛一红:“你怎么知道――” 美道姑出尘微一笑:“贫道虽是个三清弟子出家人,毕竟总是个女儿家,而且 也是个过来人。” 兰珠格格道:“怎么,你――” “女施主,”美道姑出尘道:“情非孽,爱也不是罪,贫道在没有皈依三清之 前,在早年年轻的时候,就不能偷偷的中意过谁?” 兰珠格格羞红透耳根,她低下了头,可是旋即她又抬起了头,娇靥上犹带三分 酡红,毅然道:“不错,我承认我对李玉麟动了情愫。” 美道姑出尘道:“女施主真是令人既敬又爱,这,女施主愿意让那边站的两位 听见么?” 兰珠格格娇靥又增三分酡红,她低下了头,道:“不愿意。” “那么女施主现在总该知道,贫道为什么请女施主到亭子来密谈,而不请那两 位跟过来的道理了吧?” 兰珠格格微微的点了点头。 “女施主现在是不是也相信,贫道这个三清弟子出家人,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了吧?” 兰珠格格又点了点头。 美道姑出尘道:“那么,今夜三更时分,请女施主到‘陶然亭’去,到时候, 在那个地方,女施主一定能见到急着找的那个人。” 兰珠格格忙抬头:“真的?” “女施主,朋友是不会骗朋友的。” 兰珠格格毅然点头:“我相信你,只是,你究竟是――” “贫道刚不是说过了么?” 美道姑出尘道:“只要女施主知道三清弟子出家人出尘,知道贫道是友非敌, 信得过贫道,又何必多问其他?” 兰珠格格还待再说。 美道姑出尘已然道:“女施主,你我密谈就到此为止,女施主也已经知道了想 知道的,可以请了。” “我最后再问一句。”兰珠格格道:“你为什么愿意告诉我?” 美道姑出尘道:“贫道是个出家人,也是个过来人,出家人胸怀慈悲,过来人 深知一个情字能生人、能死人,也因为贫道敬爱女施主用情真挚而深,所以愿天下 有情人都成眷属。” 兰珠格格道:“那么你看我能――?” 能什么,她就此打住,没说出口。 美道姑出尘微一笑:“贫道记得,听女施主说,刚才那一问,是女施主的最后 一问。” 兰珠格格娇靥再泛酡红,垂下螓首,道:“我觉得你好像能知人所不知,事关 一个‘情’字,谁不希望能预知将来是个什么结果?” 美道姑出尘道:“女施主,贫道虽是个出家人,但却不愿老把天意挂在嘴上, 贫道坚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要问将来结什么果。那么看你现在是怎么栽?” 兰珠格格猛抬头,一双美目深望美道姑道:“我懂了,谢谢你,以后我还能见 到你吗?” 美道姑出尘道:“这贫道不敢说,那要看女施主是不是还需要见贫道了,应该 能吧。” 兰珠格格道:“那我告辞。” 她出小亭走过来,接过坐骑,带着两个蒙古壮汉走了。 美道姑出尘站在那座小亭里,眼望着兰珠格格那刚健婀娜,无限美好的身影转 出后门不见,她喃喃道:“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夜,北京城的夜色宁静,紫禁城里的夜色更美,那一圈护城河,河水清澈,垂 柳丝丝,夜色尤其美而宁静。 二更刚过,护城河畔,那丝丝垂柳后,出现了一条颀长人影。 今夜微有月色,藉着那微弱的月光看,那条颀长的人影,正是李玉麟。 他站立的地方,正当紫禁城的西南角,望着那座角楼,他正要吸气腾身,突然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异响。 这声异响极其轻微,简直就像飞花落叶,虫走蛾闹,但却没能瞒过李玉麟的听 觉,他一收势,就势霍地旋身。 就在他霍然旋身的一刹那间,一条淡淡黑影映入眼帘,黑影就在三丈外,全身 上下似被一层薄雾笼罩着,分不清是男是女,尤其惊人的是,黑影不是站在地上, 而是离地尺余,飘浮在那儿。 李玉麟看得心头一震,脱口轻喝:“什么人?” 那黑影没答话,也一动不动。 李玉麟猛然想起了善琦所说的“鬼”,说“鬼”,那当然不是“鬼”,至少李 玉麟不相信那是“鬼”。 既是人,足不沾地,飘浮半空,全身上下又被一层薄雾所笼罩,这又是什么武 功? 不管是什么武功,这总是送上门来的线索,因为,这座“北京”城里,除了善 琦所说的“鬼”以外,不该再有别的“鬼”。 一念及此,一声冷笑,李玉麟闪身就扑。 他的扑势疾快如电。 而那黑影,李玉麟不动他不动,李玉麟一动他也动,他的动,是随风飘去,而 且速度之快,绝不在李玉麟之下。 一扑落空,在李玉麟来说,是绝无仅有的,他心神震动,凝目再看,那黑影也 停住了,仍然飘浮在三丈外。 李玉麟双眉一扬,闪身再扑,就在李玉麟闪身的同时,那黑影也动了,也依然 是随风飘行。 当然,李玉麟这一扑又落了空,可是这回他没停,不停的扑下去,最后由扑改 成了追。 李家三大绝学之一,“天龙身法”旷绝宇内,而,那黑影却始终跟李玉麟保持 三丈余距离,李玉麟就是追不上他,而他,不知是不能还是不愿,也始终甩不掉李 玉麟。 一追,一跑,一个腾跃起落,一个随风飘行,由内城而外城。 突然,李玉麟明白了,黑影是有意把他引离紫禁城,引出内城,他收势停住, 停身处是西城根儿一片荒凉,因为黑影他似乎专挑僻静处走。 适时,那黑影也停在三丈外。 望着三丈外依然飘浮,全身上下依然笼罩一层薄雾的黑影,李玉麟心神何止震 动,简直为之惊骇。 难怪善琦怕那个“鬼”,李家绝学当世称最,就是李玉麟他,凭对方那身连 “天龙身法”也追不上的轻功造诣,还真没把握对付得下来。 就在李玉麟暗自惊骇,思潮翻腾的当儿,那黑影突然出声发了话:“你不追了?” 竟是个相当甜美的女子话声,而且听来也相当耳热。 李玉麟这里刚一怔,那里,黑影落了地,笼罩全身的那层薄雾也随之飘散不见, 站立在三丈外微弱月光下的,赫然竟是那位美道姑出尘。 李玉麟又一怔,脱口道:“原来是仙驾。” 美道姑出尘微一笑:“难得你还记得我。” 李玉麟道:“通州城外一别,只以为仙驾云游四海八方,足迹不定,没想到又 在‘北京城’里得以幸遇,而且是在这种情形下。 美道姑出尘道:“这应该也没什么,有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 是不是?“ 李玉麟道:“是晚辈愚昧,没想到仙驾竟是好意。” 美道姑出尘道:“说什么愚昧没想到,‘辽东’李家何曾有愚昧之人,要想知 道我为什么把你引离紫禁城,何不直问?” 这位美道姑好厉害! 李玉麟道:“正要请教!” 美道姑出尘道:“通州城外,我既然做了好人,就该好人做到底,所以我来告 诉你,‘紫禁城’进不得。” 李玉麟双眉一扬:“多谢关爱,李家人还没把这座紫禁城放在眼里。” 美道姑出尘道:“李家人都够傲,李家人也该傲,李家人是不会把一座紫禁城 放在眼里,但是你这个李家人有没有想到,一旦你授人以柄,闯紫禁城犯驾,是个 什么样的罪名,对‘辽东’李家来说,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李玉麟双眉扬得更高;道:“大不了――” “大不了什么?”美道姑道:“据我所知,李家的前两代,可没这么有勇无谋 的,不错,李家冠绝宇内,可是能跟天下兵马抗衡吗?远在蒙古的‘神力鹰王’如 何?当今这位,还不是照样把他的爱孙扣在禁宫之内――” 李玉麟双眉陡扬:“蒙古铁骑精锐,我不信眼下的兵马阻挡得了。” 美道姑出尘道:“别忘了,远在西南还有一位将才,还有位真正厉害人物统率 百万虎狼之师。” 李玉麟脱口叫道:“年羹尧。” “你总算想起来了。” “不!”李玉麟忙摇头:“撇开李家不谈,‘神力鹰王’功勋在世――” “又如何?”美道姑截口道:“总是跟李家一样,早在当年并没有帮过当今这 位的忙,兄弟亲如手足,都能一一铲除,何况你们两家?” 李玉麟怒火往上一冲,目中威棱暴射,道:“他阴谋主使,劫持舍妹――” “慢着,”美道姑道:“你有什么证据,到目前为止,你可曾掌握一点证据?” 李玉麟为之哑口无言,的确,到目前为止,手里没有掌握任何一点证据,但他 施即又道:“我明知道是他,到目前为止,种种迹象显示――” “那没有用!”美道姑道:“既是‘辽东’李家人,你也不该说这种话,我告 诉你的已经够多了。你应该想得到,只掌握住证据,他不得不有所顾忌,不敢明目 张胆对李家怎么样,否则就只有为李家招祸。” 李玉麟心神震颤,默然无语。 到如今,他不能不承认,美道姑说的是实情,只掌握有证据,允祯还会怕李家 公诸天下,否则李家百口莫辩,就只有落个结结实实罪名的份。 到那时,名正言顺来个天下缉拿,发兵围剿,哪里还有李家容身的地方? 一念及此,不由机伶寒颤,通体冷汗,抬眼抱拳,恭谨躬身:“多谢仙驾退我 冥顽,李家三代俱感――” 美道姑出尘道:“从善如流,可喜可贺,但是不必忙着谢我,赶快找证据才是 正理。” 李玉麟道:“还请仙驾指点。” 美道姑出尘道:“那位军门大人已经告诉你了,何必再问我?” 李玉麟一怔:“仙驾怎么知道――” 他等着美道姑答话,但是美道姑微笑不语。 李玉麟他只得又道:“仙驾是指那‘鬼’?” 美道姑点了头:“不错。” “仙驾也信――” “出家人信神仙,当然也信鬼,但是你我都知道,那位军门大人碰见的,绝不 是‘鬼’。” “晚辈也这么想,只是――” “愁只愁没处找那个鬼?” “正是。” “记得我刚才告诉你,神力鹰王被扣的事,等一下自会有人对你证实,现在时 候差不多了,你可以到‘陶然亭’去见个人了,有她帮忙,找那个鬼应该不是难事。” 李玉麟听得心里一喜,道:“晚辈谨遵仙谕,这就赶去,只是临拜别之前尚有 一桩忧虑……” 美道姑截口道:“你不必忧虑,蒙古方面,自有人拦那位老王爷。” 她几乎能未卜先知,看透人的心意。 李玉麟心头猛震,道:“仙驾既能知人所不知,也愿好人做到底,为什么不干 脆指点晚辈,舍妹――” 美道姑截了口:“我何尝不愿意这么做,奈何天机不敢轻泄,而且这件事牵涉 得别有恩怨,必须你李家人自己去了,我不便也不能插手。” “怎么说,这件事还牵扯别的恩怨――” “现在不要问,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了,时候要到了,别让人久等,快赶到 ‘陶然亭’去吧。” 李玉麟没再多说,深深一眼,抱拳躬身:“晚辈告辞。” 话落,身躯倒射而起,划破宁静夜色,疾掠不见。 望着李玉麟逝去处,美道姑突现激动神色,但刹那间又趋于平静,平静得像一 泓池水,只听缓缓说道:“我这是为什么?图什么――?其实,三清弟子出家人, 又何必为什么,图什么……” 只片刻工夫之后,李玉麟便赶到了“陶然亭”。 虽然夜色颇浓,他仍可看见。“陶然亭”里站着个人,亭外还有两个。 亭里那位,身影美好,刚健婀娜,显然是个女子,亭外两个,个头儿粗壮,不 用说,是两个壮汉。 也就由于夜色颇浓,他看得见身影,却看不清楚人。 这会是谁? 心里狐疑着,人已掠进“陶然亭”,只听一声沉喝传了过来:“什么人?” 显然两个壮汉已经发现了他。 其实,这是他并没有不想让对方发现,要不然对方恐怕不会这么容易就发现了 他。 入耳这声沉喝,只觉相当耳熟,没工夫多想,扬声答道:“李玉麟来见。” 这句话说完,他人也射落在“陶然亭”外,亭里的也好,亭外的也好,都看出 来是什么人了。 他一怔,脱口叫道:“格格!” 兰珠难掩惊喜,飞掠出亭:“你真来了。” 两个蒙古勇士欠身为礼:“李少爷。” 李玉麟忙答一礼,转脸就问兰珠:“格格知道我会到这儿来?” 兰珠娇靥上惊喜之色未退,点头道:“嗯,是个自号‘出尘’的道姑,叫我到 这儿来等你的。” 李玉麟心头一跳:“是她,原来她已经先见过格格了。” 兰珠道:“怎么,她也见过你了?” 李玉麟遂把刚在“紫禁城”外见着美道姑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完了李玉麟的话,兰珠忙点头道:“对,你不能闯禁宫,绝不能,我现在很 相信她说的话,她说这是皇上一石二鸟之计,我现在想想,的确像,你不能中这个 计,自己往圈套里钻。” 李玉麟道:“幸好那位前辈及时拦住了我,不然我闯的祸可就大了,这位皇上, 他真是个记仇的人,也的确极富心机。” 兰珠道:“他自己就是个极具城府、极富心机的人,何况他身边还有那么多谋 士?智囊里的头一个,就是隆科多。” 李玉麟道:“格格,她告诉我,神力王给扣在宫里了。” 兰珠忙道:“对,我急着找你,也是为告诉你这件事,只要不中他的计,他就 不会把察铎怎么样,暂时可以不要管――” 忽一惊,急道:“哎哟,察铎身边的另两个已经回外馆把玉翎雕放回去报信儿 了――” 李玉麟道:“不要紧,我还没有告诉格格,听那位前辈说,蒙古方面,自有人 劝阻老王爷。” “谁?” “这就不知道了,那位前辈没说,我也没问。” 兰珠格格吁了一口气:“不管是谁,只要她说蒙古方面有人劝阻,那我就放心 了――” 目光一凝,接道:“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主使劫掳你妹妹的人是谁了,可是既 然没别的线索,又不能闯进禁宫,咱们怎么办?” 好一个“咱们”! 李玉麟微一怔凝目:“格格,舍妹被劫的事,跟格格没有关系。” 兰珠道:“跟察铎就有关系?” 李玉麟道:“王爷他一番盛情好意,一付热心肠,非管这个闲事帮我的忙不可, 结果,他现在的处境格格清楚。” 兰珠道:“我不怕,他也绝想不到,扣了一个察铎,还有个我。” 李玉麟道:“格格应该知道,这位皇上,皇族亲贵、王公大臣,甚至于各地方 的动静,是很难瞒得了他的。” 兰珠道:“要怕,我也就不管这个闲事,不帮你的忙了,是不是?” 李玉麟道:“格格也是一番盛情好意,也是一付热心肠,可是我却不能――” 兰珠截口道:“有件事你或许忽略了。” “格格是指――” “那位‘出尘’道姑,似乎能知人所不知,这,你同意么?” “我同意。” 李玉麟不能不同意,这是实情,那位出尘道姑,似乎的确能知人所不知。 “对这么个能知人所不知的人,你佩服么?” “当然佩服。” 这是李玉麟由衷之言。 “那么,她知道我要管这个闲事,帮你的忙,这也告诉了她,连她都不反对, 你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这――” “她要是认为我不该管这个闲事,不该帮你的忙,也就不会让你到这儿来等我, 不会让你到这儿来跟我见面了是不是?” 的确,这话,李玉麟他不能不点头,不能不同意,虽然他没点头,可是他没说 话,没说话就该是默认,就该是同意。 只听兰珠又道:“你要是认为我冒了大风险,置整个‘承王府’的安危于不顾, 你过意不去,甚至心存感激,那好办得很,将来你好好谢谢我就是了。” 李玉麟脱口道:“那当然,我应该。” 兰珠道:“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将来可不许赖啊。” 李玉麟可没在意那么多,道:“那怎么会,李家没有那样的人。” 兰珠美目中异采飞闪,道:“那就好了,你现在不用再有什么顾虑了吧?” 李玉麟迟疑了一下:“那位前辈指示,让我先找证据、掌握证据!” “找到证据、掌握证据又能怎么样?” “李家不是等闲人,只掌握住证据公诸天下,只让他有这层顾虑,他就不敢轻 动铁、李两家,他就不能不还李家一个女儿。” 兰珠激动点头:“这位出尘道姑真让人佩服,好主意――” 真是“女大不中留”,一个“情”字当面,她全忘了是吃谁的,谁养大她的。 “可是,”话锋一顿,她又接道:“我刚说过,现在一点儿线索都没了,上哪 儿去找证据呀?” 李玉麟道:“当然有地方找,那位前辈也有所指点。” “哪儿找去?”兰珠忙道:“那位前辈,她又是怎么指点的?” 李玉麟道:“在我没说之前,让我先告诉格格另一件事他把九门提督善琦,在” 查缉营“当着察铎的招供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兰珠格格叫了起来,道:“怎么说?鬼?” “不错!”李玉麟道:“出尘前辈,就让我找那个鬼。” 兰珠叫道:“简直荒――世上哪儿有什么鬼,又上哪儿找鬼去?” 李玉麟道:“出尘前辈说得好,三清弟子出家人,信奉神仙,当然也信鬼,可 是你我都知道,善琦所说的,该是人,不是鬼,格格既也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当然 也该知道,善琦说的,是人不是鬼。” “那么善琦为什么非说是鬼?” “这有两种可能,其一,善琦没说实话,他不敢说实话,其二,他碰上的是武 功诡异,擅于装神弄鬼的人,不过,从种种迹象看,后者的成份居大。” 兰珠皱了眉,沉吟道:“善琦说是鬼,鬼……” 忽然,她美目奇光暴闪,一笑道:“幸亏你让我管了这个闲事,帮了你的忙, 不然你还真没处找鬼。” 李玉麟微―怔,忙道:“怎么,难不成格格知道――” “当然知道,不知道我会这么说么?” “在哪儿?” “别急着问,我带你去找就是了,告诉了你,你一急之下把我甩下自己去了怎 么办?” 李玉麟还是真急,一听这话,也有点哭笑不得,道,“格格―――” 兰珠道:“是不是,瞧你急的,跟你逗着玩的,不是怕你甩下我,而是你去未 必问得出什么来。再说,九门提督衙门已经贴出了缉拿告示,你尽管不怕,可是一 个人到处乱跑,只让人知道你是谁,总是麻烦,也会耽误正事――” 一顿,转望两个蒙古勇士:“你们两个回外馆去跟他们两个碰头吧,就在外馆 待着,别到处乱跑,有需要你们的时候,我自会跟你们联络,记住,不管谁问,都 说不知道我上哪儿去了,走吧!” 两个蒙古勇士还犹豫。 “我跟他在一块儿,你们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的确,跟这位李少爷在一块儿,应该远比跟他们两个在一块儿,还要稳妥,两 个蒙古勇士放心了,要走。 兰珠格格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要说话,但却只香唇启动了一下,没说出什么 来。 等两个蒙古勇士骑着马,蹄声远去,听不见了,兰珠格格才道:“咱们也走吧。” 李玉麟道:“格格,这时候?” 兰珠格格瞟了他一眼:“瞧你问的,找鬼不在这时候,难道还在光天化日大白 天不成?” 明知道找的不是真鬼,既不是找真鬼,自不必非在夜晚不可,李玉麟一时摸不 透这位娇格格在弄什么玄虚,但是他不愿意深问,跟着兰珠格格出了亭子。 出了亭子,望见了仅剩一匹的坐骑,兰珠格格轻轻“哎哟”一声停了步:“瞧 我多糊涂,忘记让他们多留下一匹马,两个人合骑一匹回去了。” 的确,眼下只有兰珠格格的一匹坐骑,怎么办? 李玉麟微一怔,旋即道:“不要紧,格格以坐骑代步,我走路。” 兰珠格格眸子一转,道:“那怎么行,干脆咱们俩合骑一匹算了!” 李玉麟立时为了难,道:“不必了,谢谢格格的好意,我跑路跑惯了。” 兰珠格格瞟了他一眼:“说什么跑路跑惯了,别是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吧?” 一语中的,问得李玉麟不免有点窘迫。 只听兰珠格格又道:“你们那一套迂腐,我们满旗女儿不讲这一套,也不在乎, 李家人不该这么迂腐,难道你还不如我这个满旗女儿?” 李玉麟道:“那倒不是,我是怕压坏了格格的坐骑。” 兰珠道:“放心,我这匹坐骑是千中选一的蒙古种,就是再多骑一个人,也压 不坏它的,别耽误了,快走吧。” 话落,她居然伸玉手拉住了李玉麟,拉着就走。 李玉麟的心头震动了一下,但又不便挣脱,只好由她了。 既然由她拉着走向坐骑,当然也就听了她的,两个人合骑了一匹。 孰不知兰珠刚才叫住两个蒙古勇士,就是打算让他们俩留下一匹坐骑的,只是 话到嘴边,她没说出口。 两个人合骑一匹马,兰珠在前,李玉麟在后,兰珠她不知道李玉麟是什么样的 感受,可是她清晰的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感受,只觉自己一颗心,像小鹿儿似的 乱撞,而且娇靥发烫。 那股子烫意直透耳根,甚至一个身子两只手,都发了抖,几乎为之难以控缰。 其实,娇躯依偎,温香软玉在怀,加以阵阵掠耳而过的风,送来阵阵扑鼻沁心 的幽香,也够他李玉麟受的。 兰珠以颤抖的双手,挽马南驰,直奔城门,李玉麟忍不住问道:“格格,咱们 上哪儿去?” 兰珠想力持镇定,奈何连话声都不听她的,也带了颤抖,她道:“现在别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 就为这不听话的话声,兰珠只觉得一张娇靥更烫了。 -------- 潇湘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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