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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六月天,日头毒得能晒出人的油来。 天上没有一点云,地上没有一点风,到处都烤似的热,让人心里直发躁。怪不 得人家说,夏天里火气大,到处着了火似的,火气还能不大! 这一带,光秃秃的,放眼望去一片黄,一条黄土路笔直的通到老远,看不见头 儿,人站在这儿,头顶上烤,脚底下烫,看得到的地方似乎都冒着火苗儿,处在这 种情形下,人会爆裂。 可是,从没有人在这儿热得爆裂过,老天爷是仁厚的,只在这儿安置了一棵大 树,枝叶茂密的大树,树干粗得两个人合围,那片树荫简直像把大伞,往下头一站, 热浪不侵,暑意全消。 这棵大树,就长在这儿的路口旁,这可给过往的客商造了福了,这种天到了这 儿往树荫下一坐,那可是花多少钱都未必买得到的。 这是真的,你瞧,这会儿这片树荫下就有人,人一共三个,靠着树干半躺半坐, 头上各扣一顶宽沿草帽,把脸都挡住了。 三个人都一身黑衣,一个身材瘦高,两个个头儿精壮,身边都放着一个长长的 布囊,都靠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八成儿睡着了。 如福气,会享受。 放眼这一带,上那儿找这么个地方?睡到日头偏了西,歇息够了,也不那么热 了,那时候再起身上路,岂不少受许多罪? 这条路上的过往客商,八成儿都打这种主意,除非有什么急事儿,要不就都白 天歇息,夜晚赶路,不然这条路上怎么瞧不见一个人影儿? 是么? 就在这时候,路的那一头儿,远处出现个小黑点,小黑点近一点的时候,也传 来了轻微的蹄声跟轮声! 小黑点移动挺快,一转眼工夫就变得相当大了,看出来了,那是一辆马车,黑 马车,与此同时,蹄声跟轮声也听得清清楚楚了。 又一转眼工夫,马车已进入十丈内。 没错,是辆黑马车。 单套,连套车的马都是黑的。 高坐车辕赶车的,是个身躯微显佝偻,脸色黝黑,须发俱霜的老者,此时蹄声 如骤雨,轮声如阵雷。 这种声势树荫下睡觉的还能不醒? 醒了!三个都醒了。 大帽一掀,站了起来,瘦高的的那个一张马脸,颜色白里泛青,这么热的天, 他却阴冷之气逼人。 精壮的两个,一般的浓眉大眼络腮胡,一脸的骠悍之色。 这么样三个角色,马车吵醒了他们,只怕麻烦了。 这还是真的,瘦高马脸黑衣人一松手,宽沿大帽落了地,然后他迈了步,不快 不慢的到了路中间,往那儿一站,不动了。 站在路中间,当然是为拦马车。 赶车的佝偻老者看见了,也明白,呦喝声中,他立即收缰控马。 马车停住了,跟瘦高马脸黑衣人的距离,却只剩了一丈。 这在一辆疾驰中的马车来说,算是够险的,车辕上那佝偻老者脸色微变,一双 白眉高高扬起。 那瘦高马脸黑衣人却是像个没事人儿似的,一张马脸不止阴险,而且没有一点 表情。 旋即,佝偻老者脸色恢复,车辕上微微拱手:“急着赶路,车行快速,因而吵 了三位的觉,还望三位多多包涵。” 他不失为一个明白人! 瘦高马脸黑衣人依然阴冷,依然没表情:“老头儿,你错了,我拦你车,不是 为这!” 不是怪马车的蹄声、轮声吵了他们三个的睡觉。 佝偻老者微怔:“不是为这?” 瘦高马脸黑衣人道:“不是。” 他似乎不喜欢多说话。 mpanel(1); “那是……” “赶路辛苦,树荫下歇歇,也可以掀开车帘,让车里的人透透气。” 好意,但是管的事太多了! 马车车帘低垂,车篷密遮,车里真要是有人,恐怕还真受不了。 车辕上,佝偻老者又拱手:“多谢尊驾好意,只是我刚说过,急着赶路,所以 车行快速……” “你是说,急着赶路,所以不能停下来歇息。” “不错,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尊驾好意!” “这恐怕由不得你!” 没见瘦高马脸黑衣人动,他已然到了车前,一只手扣住了套车马的辔头。 佝偻老者一双白眉再次扬起:“这是……” 瘦高马脸黑衣人阴冷道:“我这是为车里的人着想,不能让活的死了,死的臭 了。” 佝偻老者脸色一变:“敢情你们是有心人!” 他高坐车辕,扬鞭挥出,脆响声中,鞭梢儿电击瘦高马脸黑衣人。 瘦高马脸黑衣人冷笑撒手飘退,这时两名精壮黑衣人闪身掠到,除了各提长型 布囊外,还把瘦高马脸黑衣人的布囊扔给了瘦高马脸黑衣人,动作一气呵成,干净 俐落。 如今,三个人成一行挡在了马车前。 佝偻老者道:“什么意思,说吧!” 瘦高马脸黑衣人道:“你多此一问!” “我明白了,那恐怕得我先跌下马车!” “不难,只是这不关你的事,是不?” “你们的意思,是让我收手撤腿!” “一大把年纪了,不容易,为你的以后想想。” “像我这种年纪,来日还有多少?” “来日或许不多,但多年挣来的,值得珍惜。” “那不是我带来的,也带不走,是不是?” 瘦高马脸黑衣人双目之中闪了冷芒:“老头儿,我们兄弟对你,已经是仁至义 尽了。” 佝偻老者道:“你们兄弟既然讲仁义,就不该等在这儿拦这辆车。” 瘦高马脸黑衣人道:“我们兄弟一向讲仁义,不过那是看对谁!” “既是对我讲仁义,为什么不看在我的份上,抬抬手,让这辆车过去。” “老实说,我们兄弟对你讲仁义,你就该知足,不要贪多,不妨告诉你,我们 兄弟对你讲的这仁义,也是有限度的。” 佝偻老者仰天一个哈哈:“那是因为是我,若非是我,你们兄弟恐怕不会讲什 么仁义。” 瘦高马脸黑衣人阴冷一笑:“老头儿,你太高估自己了,你是谁?” 这并不是表示不知道佝偻老者为何许人,而是说并不是因为知道佝偻老者为何 许人才对他讲仁义。 所谓讲仁义,谁都知道,那只是有所顾忌。 佝偻老者一双老眼倏闪冷电:“既然这样,那咱们这间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该 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一名精壮黑衣人冰冷道:“听到了么?老大,咱们兄弟这份心白费了。” 另一名精壮黑衣人道:“那还等什么?” 话落,三个人同时抖开了手里的布囊,布囊褪落,精光闪动,那是三把奇形怪 状的兵刃。 与此同时,佝偻老者一声:“我来看看,你们三个究竟仗恃的是什么!” 他抖手扬鞭,鞭梢儿脆响,响声中,长鞭像灵蛇,直卷三名黑衣人。 三名黑衣人倏地散开,两名精壮黑衣人分左右扑向马车,瘦高马脸黑衣人则举 兵刃让长鞭缠住。‘一上手,就展现高着,顾车前就顾不了左右,顾左右就得舍弃 这条长鞭。 三名黑衣人不是省油的灯。 佝偻老者又岂是易与之辈,他一根长鞭的确像灵蛇,只见他一震腕,鞭梢已从 瘦高马脸黑衣人兵刃上松开,他再振腕,鞭梢儿如流星疾射而回,分袭马车左右。 这,突然出了瘦高马脸黑衣人意料之外,他怔了一怔,随听他一声:“老二, 老三小心!” 话声中,他身形腾起,挥动兵刃,直扑车辕。 刹时,佝偻老者三面受敌。 佝偻老者站了起来,只是站了起来,这一站起,身躯忽然不佝偻了,硬是高了 一尺,雪白的须发飘扬,威态慑人,只见他连连振腕,长鞭在空中飞舞,像极灵蛇 翻腾,疾如闪电,硬是力阻三名黑衣人。 一时之间,三名黑衣人还真难近马车。 但是,一时之间,老者也奈何不了三名黑衣人。 忽然,“叭……”地一声,黑忽忽一物激射斜飞,“笃!”地一声射进了树干, 留在外头的一段倏然垂下。 那不是别的东西,赫然是一截鞭梢儿。 是么?应该没错,看! 老者跟三名黑衣人都停了手,老者手里的那根长鞭,清清楚楚的没了鞭梢儿, 少了一截! 老者怔了一怔! 三名黑衣人仰天大笑! 笑声中,三人又动,齐扑马车。 老者为之惊怒,瞪目扬眉,须发俱张,怒扬沉喝,声如霹雳,喝声中,他离车 辕腾起,迎向三名黑衣人。 四条人影合在一起,为时不长,不过转眼间,转眼工夫之后,四条人影倏然分 开,三条落在车前,一条落回车辕。 再看,三名黑衣人持兵刃凝立,没有任何异状。 车辕上的老者,身躯又自佝偻,一下子矮了许多,胸前近左肩处衣衫破裂一块, 微微有点血迹。 一时间,静得什么声息也听不见,令人隐隐有窒息之感。 突然,瘦高马脸黑衣人打破静寂说了话:“老头儿,你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 我们兄弟要让你知道,现在再想要仁义,已经没有了。” 佝偻老者也说了话:“我也要你们兄弟知道,我还没有跌下马车去。” 瘦高马脸黑衣人冷怒而笑:“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不!”佝偻老者截了口:“这是尽心尽力,有始有终,死活都庶几无愧。” 话落,他就要动,当然,这一动是全力一拼。 忽听车篷里传出一个冰冷,但不失甜美的女子话声:“老爹,不可!” 佝偻老者身躯一震:“姑娘……” 那冰冷甜美女子话声道:“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姑娘,除了这么做,没有别的办法。” “不,也许这是天意,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正如老爹你刚才说的,你我都庶几 无愧了。” 佝偻老者老脸上泛现惊容:“不,姑娘!你不能……” “我不能?老爹,难道说让华家连累你,再添罪孽不成?” “姑娘……” “老爹不要再说了,我心意已决……” 佝偻老者背后的车帘突然掀开,看见了,车里两个人,两个女子,都穿着孝, 一身雪白,年纪大一点的,廿上下,冰肌玉骨,清丽如仙,年纪小点的,十八九, 长得也挺好看,她扶着那位美姑娘,一看就知道是个婢女。 除了两个女子之外,车里有一样东西,那就是一口棺材,普普通通的一口棺材。 佝缕老者霍然转身,悲愤叫道:“姑娘……” 只听美姑娘道:“接下来是我的事了,老爹就不要管了!” 佝偻老者还叫:“姑娘……” 美姑娘脸色一肃,抬眼车外:“活人在这儿,死人也在这儿,你们想怎么样, 看着办吧!” 两名精壮黑衣人齐望瘦高马脸黑衣人。 瘦高马脸黑衣人说了话:“你是华老儿的女儿?” 美姑娘道:“是的。” “我们兄弟没想到,华老儿会有你这么样的一个女儿。” “现在你们知道了,又如何?” “不妨让你知道,你可以放心了,你死不了了。” 佝偻老者转过去暴喝:“住口!” 美姑娘道:“老爹,不要这样。” 佝偻老者回过头去:“姑娘,你不该掀开车帘。” 瘦高马脸黑衣人道:“老头儿,到最后还是要掀起车帘的。” 美姑娘道:“老爹听见了么?” 佝偻老者咬牙切齿:“我跟你们拼……” 美姑娘道:“老爹,别让华家存殁俱悲。” “姑娘……” “我说过,接下来就是我的事了。” “姑娘把我当什么人了。” “老爹又把华家存殁当什么人了。” “姑娘……” “老爹,你已经尽了心力了。” “不……” 美姑娘抬眼车外:“你们还没有答我问话。” 瘦高马脸黑衣人道:“什么?” “先父已经过世……” “我懂你的意思了,我们兄弟死人活人都要。” “华家跟你们,究竟有什么仇怨?。” “江湖上,有些事是不必仇怨的。” “这么说,华家跟你们没仇怨。” “你问的太多了。” “我这么想,留下华家活人,放走华家死人,岂不是好!” “不好,死活我们兄弟都要。” “有道是,人死一了百了。” “那是你的说法。” 佝偻老者道:“姑娘听见了,没有用的。” “老爹……” “怎么样都逃不过,何如一拼。” “老爹,即使逃不过,我也不愿意一拼。” “姑娘……” “我说过,我心意已决。” “我懂姑娘的意思,只是姑娘那是逼我自绝。” “老爹……” “姑娘,你要我怎么活?” 的确,美姑娘是好意,不愿意连累佝偻老者,到了这个地步,让佝偻老者收手 撤腿,置身事外,让佝偻老者保住老命活下去,可是,让佝偻老者怎么活? 只听美姑娘道:“老爹,我只能这样了,我总不能让你为我华家死!” 这也是,以美姑娘一个弱女子来说,你也只能这样了。 美姑娘跟佝偻老者的话多么悲凄?可是这么悲凄的话并没有感动三名黑衣人, 他们三个不但视若无睹,而且听若无闻。 只听瘦高马脸黑衣人道:“你们说完了么?” 美姑娘道:“你们只要姓华的,对不对?” 瘦高马脸黑衣人道:“不错!” “那么,华家的死活都在这儿,不姓华的你们放他走。” 瘦高马脸黑衣人冷笑:“现在不是你说话的时候,放谁走不放谁走,由我们兄 弟说话。” 美姑娘脸色一寒,冰冷道:“由我说话,否则你们得到的姓华的没有一个活口。” 这话谁都懂,美姑娘她是以死相胁。 这一着似乎有效,瘦高马脸黑衣人迟疑了一下:“不姓华的他要是不愿走,那 可不能怪我们兄弟。” 佝偻老者须发贲张,威态慑人:“你们明白就好,除非我倒下去,否则你们别 想遂心如愿。” 瘦高马脸黑衣人阴阴笑道:“你听见了,这能怪我们兄弟么?” 美姑娘道:“老爹,不姓华的不只你一个。” 不错,还有那名婢女,佝偻老者不走,人家怎么走?这不是拉着人家一起死么? “ 佝偻老者道:“我懂姑娘的意思,不要紧,谁要走谁走!” 谁走,谁不走! 那名婢女没有美姑娘胆大,早就吓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瘦高马脸黑衣人阴阴笑道:“我们兄弟看,两个不姓华的谁也不愿意走,这就 不能怪我们兄弟了。” 话落,他就要抬手。 抬手的意思,当然是招呼两个精壮黑衣人行动。 就在这时候,忽听哗啦啦一阵枝叶响,从那棵合围的大树枝叶茂密处,掉下一 团黑忽忽的东西来。 那团黑忽忽的东西竟轻得像片树叶,落地无声,而且一落地就变得直挺挺的站 在了那儿。 那不是东西,竟是个人。 这个人,年约廿多,穿一身粗布长裤,像个种庄稼的,可不,他穿着草鞋,挽 着袖子跟裤腿,一双小腿上还有不少泥土呢! 长得挺结实,有点黝黑,壮壮的,长而斜飞的两道浓眉,大大的两眼,黑白分 明,挺直的鼻子,方方的嘴,嘴唇儿不厚不薄,混身上下透着英武透着劲儿。 只见他望着马车这边皱了眉:“田里辛苦了,一上午,想找个舒服地方睡会儿 不行么?” 敢情是怪这些人吵了他的觉了。 美姑娘等都让突如其来的这一下吓得一怔! 定过神来,美姑娘跟佝偻老者没心情说什么,三名黑衣人则是一时不知道该说 什么,所以都没说话。 只听英挺庄稼汉又道:“你们没听见我的话么?怎么不说话?” 不知道他想让人家说什么? 瘦高马脸黑衣人说了话:“你是那条线上的?” 显然人家一眼就看穿了。 本来嘛,能藏身这么一棵大树上,又能从树上头落下来,轻得像片树叶似的, 岂是一般普通人?换谁,谁也看得出来。 英挺庄稼汉没答反问:“以你看呢?” “我问你!” “种庄稼的应该算是那条线上的?士、农、工、商,应该算是农……” “这么大热天,你反穿什么皮袄!” 英挺庄稼汉话还没说,一名精壮黑衣人就抡兵刃扑了过去,快得像一阵风。 可是,就在这时候,怪事发生…… 只听英挺庄稼汉淡淡轻喝:“站住!” 精壮黑衣人还真听话,马上就站住了,一点迟疑都没有,只是,他一脸的惊怔 色! 其实,何止精壮黑衣人惊怔,佝偻老者、瘦高马脸黑衣人、另一名精壮黑衣人, 都为之惊怔! 只听英挺壮稼汉又道:“你太毛躁了,你们吵了我的觉,我还没找你们呢!” 瘦高马脸黑衣人说了话:“我再问一声,你是那条线上的?” “你怎么还问,种庄稼的应该是那条线上的,你还不知道么?” “好吧!你既不愿说,我们兄弟也不能勉强,你说我们兄弟吵了你的觉,明说 吧!你打算怎么办?” “你倒不失为一个爽快人,很简单,我跟你们要样东西。” “什么东西?” “人跟马车,我都留下。” “你是说不管死人活人!” “不错。” “你有意思!” “没有意思就索然无味了,是不是?” “那倒是,只是,你一个种庄稼的要这人车干什么?” “用处大了!” “能说说么!” “没什么不能的,马,我可以用来耕田,车,我可以用来拉货,人,姑娘可以 侍候我的爹娘,老人可以帮我看家兼顾牲口。” “你要个死人又干什么?” “人死入土为安,我若不帮他们料理后事,他们又怎么能安心待在我家。” “倒是都说到了,也挺会安排。” “姑娘可以侍候你的爹娘,老人可以帮你看家,照顾牲口!” “不错。” “你知道不知道,这姑娘跟老人都是什么来头?” “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不必知道!……” “看眼前情景,他们应该在落难中,是不是?” “可以这么说。” “这难,是你们兄弟带给他们的,是不是?” “不错!” “那么,我从你们手里把他们要过来,等于是救了他们,替他们免灾去难,他 们还不该感恩图报么?” “该!” “这就对了,感恩图报可以结草衔环,我何必管他们什么来头!” 瘦高马脸黑衣人笑了,还直点头:“有道理,有道理!你的确有意思,你的确 有意思!” “是么?” “当然,只是……” “只是什么?” “要看你能不能把人家留下。” “你的意思是你不给!” “你说着了。” “这人跟车,是你的么?” “我看上的,我截下的!” “现在我看上了,我又从你们手里截下了。” “这就是我刚才所说,要看你能不能!” “你应该早就知道了,你要是真不知道,不要紧,问他,他知道。” 英挺庄稼汉抬手一指,他指的是那很听话的精壮黑衣人。 瘦高马脸黑衣人脸色一变:“我知道他知道,只是我认为那还不够!” “还不够,树上有这么大个人,你们居然茫然无觉,还好意思站在这儿跟我谈 够不够!” 的确,就凭这一点,可以不必跟人家谈别的了,乖乖的转身走路,那是知进退, 识时务。 瘦高马脸黑衣人脸色变了一变,没说话。 显然,他没有转身走路的意思。 也就是说他不知进退,不识时务,也难怪,在这种节骨眼上,真正能知进退、 识时务的人并不多。 “你最好三思,我这个人非万不得已,只愿意凭口舌解决争端,要是非动手, 今天没睡好觉,我可是火气正大。” “不妨让你知道,今天我火气也很大。” 瘦高马脸黑衣人这话刚说完,怪事倏生…… 没见英挺庄稼汉动,他手里已然有了兵刃了,不只是有了兵刃了,还不只一把, 而是三把,还跟三名黑衣人的兵刃一模一样。 三名黑衣人一怔! 佝偻老者则怔住了。 三名黑衣人一怔之后大惊,惊得他们三个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不只说不出话来, 而且出不了声。 没别的,因为他们三个发现,英挺庄稼汉手里的三把兵刃正是他们三个的兵刃, 怎么会到了英挺庄稼汉手里?他们三人一点也不知道。 就在这时候,又有了惊人的事儿…… 英挺庄稼汉左手拿着三把兵刃,右手伸出食指,一下一下的在三把刃上敲,每 敲一下,兵刃就铮然作响,然后断了一截,很快的,其中一把兵刃已经断得只剩下 了柄了。 这就够了。 还用跟人家打么。 自已三人的兵刃怎么到了人家手里的,一点都不知道,一旦到了人家手里,百 炼精钢竟成了草札纸糊的,还能跟人家打么? 瘦高马脸黑衣人定过了神,但是脸上惊容未退:“尊驾究竟是……” 英挺庄稼汉看也没看瘦高马脸黑衣人,已经开始敲第二把兵刃了:“我跟你们 三个说过,我今天火气很大。” 瘦高马脸黑衣人没再说一句话,转身腾跃而去。 两个精壮黑衣人没敢多停留,急急跟着跑了,转眼都没了影儿,真快! 三名黑衣人跑得没了影儿,英挺庄稼汉手一松,还剩的一把半兵刃落了地,他 道:“他们走了,你们也可以走了。” 没多说一句,也没容美姑娘跟佝偻老者说话,话声一落,人就不见了。 美姑娘跟佝偻老者说话,可是那来得及? 只听佝偻老者叹道:“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我算是开了眼界了,我没白活。” 美姑娘道:“老爹,知道他是当今的那一位么?” 佝偻老者道:“不知道。” “以前也没有见过?” “没有。” “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将来怎么谢他?” “姑娘,这种人物是不留名,不望报的。” “农人里怎么会有这么一位?” “他未必是农人,不管怎么说,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位不但修为高绝,而且有 一颗仁心。” “老爹,那三个呢?又是什么人?” “中原三狼!” “中原三狼?” “凶狠、残忍,中原一带的黑白两道,无不怕他们三分,想不到今天竟栽在一 个无名年轻人手里,而且栽得这么惨。” “惨么?” “没动手就认栽走了,没有比这更惨的了。” “这么说他们不敢再来了。” “不敢了,也没脸再来了。” “老爹,我不记得华家跟他们有什么仇怨?” “姑娘,他们说的不错,在武林中,有些事不必仇怨。” “他们会不会是受别人指使!” “可能。” 美姑娘沉默了一下:“老爹,咱们走吧!” 佝偻老者应了一声,拉起了缰绳,拿起了断鞭,呦喝声中,马车驰动,很快的 远去不见了。 这儿像一幅画,美得像一幅画! 一明两暗三间茅舍,一圈竹篱,背倚青山,面临碧水,小溪上还有一座朱栏小 桥。 不但美,而且宁静,几乎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 有个人走了过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是那英挺庄稼汉,如今,他头上多了一顶 斗笠,肩上多一把锄头。 看样子,他真是个种庄稼的。 他踏着轻捷的步履,走近,走过朱栏小桥,推开柴扉,走进竹篱。 竹篱里,中间是碎石小径,左右是两片花圃。 一个身材颀长,穿粗布裤的白发老人,正在花圃里摘叶除草,此刻他站直身, 转过脸,慈眉善目,有一种自然流露的慑人之威。 英挺庄稼汉停步叫:“义父!” 原来老人是英挺庄稼汉的义父。 白发老人道:“回来了!” “是!” “今天回来晚了!” 英挺庄稼汉一咧嘴:“跑到树上睡一觉,耽误了。” 白须老人目光一凝,那双目光似乎能洞石透金,看穿任可东西:“你不会无缘 无故跑到树上睡觉。” 英挺庄稼汉迟疑了一下:“不敢瞒您,为了管一件闲事!” “闲事,什么闲事?” 英挺庄稼汉说了,没有一点隐瞒,也没有一点增添。 听毕,白发老人脸色转趋凝重,道:“跟我进屋来。” 他转身出了花圃,行向茅舍。 英挺庄稼汉放下锄头跟了去。 进了茅舍,白须老人在屋角水盆里洗了洗手,然后去坐下:“你说那个姑娘姓 华?” “是的。” “棺木里是他的父亲?” “是的。” “赶车护车的,是个佝偻老人!” “是的。” “那定然是‘驼叟’葛雷。” “许是。” “赶车护车的要是葛雷,棺材里姓华的就一定是华玉书!” 英挺庄稼汉目光一凝:“那位四品黄堂华知府!” “不错。” 英挺庄稼汉双眉微扬:“孩儿当时不知道。” 白须老人白眉微皱:“华玉书是个少有的好官,他怎么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中原三狼’怎么会等着截走,而且存殁都要。” “孩儿当时没有多问。” “不怪你,你不知道。” 英挺庄稼汉没说话。 白须老人沉默了一下:“该是你出去一趟的时候了。” 英挺庄稼汉微怔:“出去?” “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孩儿出去,只留您一个人在家……” “我怕一个人在家?” “孩儿是说没人侍候您。” “我得让人侍候!” 英挺庄稼汉欠了身:“是,孩儿听您的。” “这不就是了么!” “您说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我担心事情不会就此算了。” “您以为‘三原狼’还敢……” “‘中原三狼’已经吓破了胆,可是还有别人!” “别人?” “‘中原三狼’说过,有些事不必仇怨。” “是的。” “这表示‘中原三狼’跟华玉书没有仇怨,那就是说,三狼是为他人效力,我 不认为他人会就此罢休。” “孩儿明白了,这就出门” 英挺庄稼汉转身进了西边耳房。 朱栏小桥的那一边,又走来一个人。 这回是个女的,是个大姑娘。 大姑娘年可十八九,挺美,杏眼桃腮,也一副刁蛮样,一身合身的花布衣裤, 梳一条大辫子,手里还提个竹篮子,篮子上还盖了块花布。 大姑娘走路不是走,是跳,一边跳还一边哼哼小曲儿,而且一过桥就叫:“白 大爷,白大爷!” 叫着,人已经进了竹篱。 屋里,白须老人当门而立:“巧姑!” “白大爷!” 大姑娘带着一阵香风,人已经到了门前:“给您送吃的来了。” 白须老人含笑:“怎么好又麻烦你娘!” 大姑娘一仰脸:“这回不是我娘做的,是我做的。” 说着话,人进了屋,把篮子往桌上一放,又转过了脸:“虎哥呢?还没回来!” 白发老人道:“回来了……” 话声未落,西耳房里掀帘出来了英挺庄稼汉。 他如今可不是庄稼汉打扮了,换了衣裳,是件长衫,也是粗布的,虽是粗布的, 可掩不住他的英挺,肩头上还多了个小包袱。 大姑娘一怔,一双杏眼发了直。 英挺庄稼汉道:“巧姑,不认识我了?” 大姑娘说了话:“虎哥,这是你么?” 英挺庄稼汉道:“怎么不是我!” “你这是干什么?” “我要出趟门儿。” “出门儿!”大姑娘杏眼瞪大了三分。 “没事儿多过来看看。” “虎儿,人家巧姑有人家的事儿。” “白大爷,我没事儿,我会常来,虎哥,你放心吧!” “先谢谢你了,我走了!” 英挺庄稼汉要走。 “等等,虎哥!”大姑娘叫出了声。 英挺庄稼汉停住没动。 “你要上那儿去?” “办点事儿,到处跑。” “什么时候回来?” “不敢说,也许很快,也许得耽误些时日。” 大姑娘神色微黯,也有点急:“我给大爷跟你做的,你吃不着了……” “不要紧,我义父吃,跟我吃没什么两样,等回来你再做给我吃。” 英挺壮稼汉没再多留,转身外行。 “哎,虎哥!” 大姑娘追出了堂屋门,英挺庄稼汉已然出了竹篱,踏上了朱栏小桥,大姑娘追 出去,停在那儿扬了手:“完事儿,早点儿回来!” 英挺庄稼汉许是没听见,他没答理。 大姑娘没再说什么,扬起的手缓缓垂了下来,可是人还站在那儿往外望。 白发老人望着大姑娘的背影,一双老眼里闪漾起异彩来…… ------ 武侠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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