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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晏小真这一剑,竟是硬硬地砍在了土炕之上。她情知不妙,娇躯一旋要逃,可是不 容她转过身来,已有一只结实的手“噗”的一声,抓在了她那只持剑的手腕上,随着一 声冷笑道: “撒手!” “当”一声脆响,晏小真的剑掉在了地上。晏小真尖声叫道:“姓谭的,我跟你拚 了!” 她忽然用左手照着谭啸脸上掴去,“叭”的一声脆响,实实地打在了谭啸的脸上。 可是谭啸就像木头人似的没有感觉,他那双晨星似的眸子,只是直直地逼视着小真。 晏小真出乎意外地怔住了,随后又哭着想挣开谭啸抓她的那只手。 “放开我!”她哭道:“你于吗抓着我?你不要脸!” 谭啸松开了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他脸色铁青,冷冷地问:“是谁叫你来的?” “谁叫我?”小真哭着说:“是我自己叫我来的,我爹爹死了,是你害死的!我来 是报仇的!”说着她哭得更响了。 谭啸皱了一下眉,现在他倒变得十分冷静了。 “我并没有杀他呀?”谭啸沉着声音说:“那天你不是亲眼看见的吗?” 晏小真跺了一下脚,哭叫道:“现在他死了,上吊死了,是你逼死的!” “姓谭的,你该满意了吧?”她咬牙哭着说,“白雀翁和红衣上人死了,老尼姑也 叫你师父打发走了,我爹爹也死了,你……你该满意了吧?现在我又落到了你手中,可 是,我绝不会向你乞求活命,你可以杀我,杀呀!” 她向前走了一步,伸出粉颈:“你杀呀!” 谭啸冷笑了一声,微微摇头道: “我杀你干什么?你刚才说的话是谁告诉你的?” 晏小真抽搐道: “谁告诉我的?我自己看见的,你师父他们都来了,红衣上人就是他们杀的!” 她还要说,谭啸却摆了摆手说: “好了,你不要说了!”他苦笑了笑道: “你是来为你父亲报仇的是不是?” “当然是!”小真抽搐着愤愤地说。 “好!”谭啸忽然面色惨变,他弯腰把地上那口剑拾了起来,递给晏小真道: “这是你的剑,你拿着。” 晏小真抹了一下脸上的泪,痴痴地接过了剑,翻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谭啸淡淡一笑道:“这没什么!一报还一报,按情理是很公平的。” 晏小真不明白他要说些什么,只见谭啸慨然接下去道: “诚如姑娘所说,我如今大仇已报,死了也值得了,尤其是能死在你的手中……” 他猛然“哧”地一声把上衣拉开,露出了白皙结实的胸脯,气宇轩昂地道: “姑娘,你下手吧,我实在很负你,也只有如此,才能使我心安。下手吧,用你的 剑刺穿我,为你父亲报仇!” 他说着轻轻闭上了眼睛,身形昂然不动。晏小真没有想到谭啸竟会如此,一时她浑 身颤抖,抽泣声更大了。 “你快!我决不后悔!”谭啸皱着眉说。他忽然听到了小真的哭泣,睁开了眸子说: “你为什么哭呢?” “为什么?”小真哭着说:“你算把我的心摸透了!” 谭啸一怔,讷讷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方才所说的都是真的,我愿意死在 姑娘的剑锋之下。因为这样,我们之间的恩怨,就可以平了!” 他又走近一些,双手把上衣分开,挺起了胸道:“杀吧!不然你会后悔的!” “哦,不……”小真后退着,那涓涓泪水就像抛落尘埃的珍珠。 “谭啸!”她跺了一下脚,泣道:“你知道我狠不下心是不是?我偏……” 她猛然举起了剑,谭啸挺胸以就,吓得她忙又把手收了回来。谭啸忽然一把抓住了 她持剑的手,照着自己前胸刺了下去。晏小真尖叫了一声,两只手一齐抓住剑柄拚命往 回夺,用力挣,可是对方的臂力是那么强大,晏小真虽是双手,依然夺不过人家。 mpanel(1); 她哭叫着:“不要……不要嘛!” 谭啸寒着脸,表情很沉着,他用力地往后拉着剑,剑尖已逼近了他的前胸,只再过 一寸就要血溅当场了。忽然,晏小真哭着低下了头,她猛然张开樱口,照着谭啸手上咬 去!谭啸只觉得那只抢剑的手背上一阵奇痛,由不住“啊呀”叫了一声,手一松,晏小 真已把剑抢了过去。 可是因二人贴身太近,抽剑的势子又那么猛,剑锋扫着了谭啸肩头,一时鲜血涌流 不已! 谭啸这时仿佛忘了痛,木讷地昂立着。晏小真却后退了七八步,发散如云,娇喘吁 吁地道:“你抢啊!我看你抢!” 她又低声哭了:“傻子!你身上伤不痛吧?我可不管,那是你的事!” 谭啸一只手缓缓抬起头,摸着那被剑锋划伤的肩头。晏小真忽然扑到他身上,一只 冷冷的手攀在谭啸颈上,把白玉似的脸贴在谭啸的胸脯上,竟自放声大哭了起来,一滴 滴的泪,都流在谭啸结实的胸上。 “大哥!大哥!你饶了我吧……呜呜……”散乱的青丝触在谭啸胸肌上,他打了个 冷颤。只觉得鼻子阵阵发酸,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抚在了小真身上。 “小真……”他哽咽着说不下去:“我对不住你,可是我没有办法呀!” 晏小真抽抽搐搐地抬起了脸,咬着下唇说:“让我看看你肩上的伤……” 谭啸往后退了几步,一只手按在伤处,惨笑道: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姑娘你自己去吧!” 晏小真呆了一呆,像似大梦初醒,她黯然地点了点头说: “我们的一切,就到此为止吧!” 谭啸心如刀割,没有说话,晏小真忽然又落泪道: “大哥,依梨华受伤很重,你快去见她吧,迟了恐怕……” 谭啸不禁突然一震:“你……你说什么?” 晏小真伤心透了,她带着苦笑讷讷道: “我已见过她了,她很想你……她在大泉……” 说着她已扭动纤腰,纵上了窗台,轻叹了一声:“你快去找她吧!”娇躯再起,已 自无踪。 谭啸木立良久,猛然扑到窗台,可是晏小真已经走了,即使她没有走,他又能如何 呢?还能叫她再回来么? 他这么想着,轻轻叹了一声,痴痴回过身来,心里说:“她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 么?依梨华当真受伤了……” 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再也平静不住了。他匆匆点亮了灯,当灯光照在他身上时, 他微微吃了一惊,原来肩头流下的血,已把上衣染红了,可是他并不觉得痛。 好在他随身带有刀伤药,当时用布沾了些水,把伤口的血擦了擦。幸好伤并不重, 只是划开了一道两三寸长的口子,不过是皮肉之伤,没有伤着筋骨。想到了方才的情形, 这位超世奇侠,仍觉得一阵阵难受,对于小真,他觉得无限愧疚。 包扎好了伤,他换了一身衣服,把简单的革囊提起,推开门就往外走,他要连夜赶 到大泉去。说实在的,他内心太挂念那个可怜的哈萨克姑娘了,试想,她一个孤身女子, 为自己弄得家破人亡,在沙漠里流浪着,就像一个游魂。如果真如晏小真所说,身上受 了重伤,那简直是…… 谭啸的泪忍不住在眸子里打着转,虽然“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一想到这位美丽 善良的姑娘,自己未婚的妻子,他怎能不伤心呢? 客栈里的伙计被吵醒了,算账备马忙了一通,又发现马厩里少了一匹马,他们才知 晏小真已先谭啸而去。只是她去什么地方,只有小真自己知道了。 谭啸的脸色很是沉重,他跨上了爱马“黑风”,一路马不停蹄地直朝着“大泉”方 向驰去! 一路之上,他绝不稍停,也难为了他的那匹神驹,此马昔日在狼面人袁菊辰手下, 曾在大戈壁沙漠里吃尽了苦头,养成耐跑的能力。它跑开了,能追上漠地里的狼和狐狸, 从它“黑风”的外号上,就可以想见它惊人的速度了! 这时在谭啸驱策下,那速度真像是脱弦之箭,又像是掠地平飞的燕子,马蹄密如联 珠,那黑风竖着它的一双耳朵,马尾箭也似的直挺着,骑在马背上的谭啸,仿佛腾云驾 雾一般。 他料不到黑风会跑得这么快,两旁的山石树木,如同大江流水,嗖嗖地自身侧闪过, 他不禁有些担心会栽下去,可是可爱的黑风,竟是那么的稳,尽管蹄下凹凸不平,它却 从没有拱一下背,从没有窜一个高,真是万金难求的千里神驹! 谭啸内心又惊又喜,他不再害怕了,俯下身用手摸着它颈上飘起的长鬃,这时他才 看清,黑风那张开的鼻孔,竟如同一对杯口,它头上那点白点,像是夜空里的一粒流星, 人兽之间,洋溢着热烈的情感交流。 这段距离并不算远,当天色微微透明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大泉镇上了。 这地方惟一的下榻之处就是留客老店,谭啸内心充满着热望,在曦微的晨光里,叫 开了店门。斯特巴几日来虽赚了不少钱,可是所接的客人,无不是拿刀动剑的主儿,无 时无刻都令他提心吊胆,此刻一听这么沉重的叫门声,吓得他一骨碌自炕上翻了下来, 挤着一双还没睡醒的眼,把门打开。 当他看清了来人是谭啸时,脸色都白了,害怕地笑道: “大爷,你怎么又来了?” 谭啸牵马而入道:“我问你,你这店里可住着个年轻的姑娘么?” 斯特巴怔着眼道:“大爷,你老千万别再闹事了……往后我们的买卖也不能做了!” 谭啸一瞪眼说:“我是来找人,我闹什么事?” 斯特巴由仪态上看出了这位主儿也不是好惹的,当时慌忙赔笑道: “大爷,你上次找的那几个人,可是都不在了……现在住着的是由沙漠新来的几位 汉客!” 谭啸不由大喜道: “对,我就是找他们,你快带我去,你放心,我不会再惹事,他们都是我的好朋 友!” 斯特巴耸动着他那双老鼠眉,说:“我的爷!这时候,人家还没起床呢!” 谭啸把马缰交到他手上,大步往里走去:“那我自己去!” 斯特巴连忙叫道:“好!好!大爷,还是我带你去吧!人家可有女眷,又生着病, 你老怎么好推门进去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马拴上,领着谭啸穿过了天井,来到了里边。斯特巴回过头问 道:“谭大爷,你老是找谁呀?是那个老头还是老太太?” 谭啸不禁怔了一下,因为不知他所指的老太太是谁,就点了头说: “先带我去看看那位老先生吧!” 他说着把身上的尘土拍了拍。斯特巴上前在一间房门上轻轻叩了几下,那门就开了, 现出了桂春明瘦长的身形。斯特巴回头一指谭啸,却发现那位大爷竟矮了半截似地跪下 了,桂春明这时已看清了来人是谁,不由白眉一挑,惊喜地叫了一声:“啸儿,是你!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啦?” 谭啸看到了授业的恩师,一时忍不住热泪滂沱而下,低声唤了声:“师父!” 桂春明上前一步,双手搀起了这个徒弟,哈哈笑着,对一旁的斯特巴挥了一下手道: “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斯特巴这才放了心,他相信这次大概不会打架了,就咧着嘴笑道: “你老原来是这位大爷的师父呀!原来是一位老侠客呀!” 说着走了。这时桂春明仔细端详着这个很久没有见面的徒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受, 他握着他的手,又向两旁看了一下,小声道:“来!我们屋里头说话去。” 谭啸忙把脸上的泪擦干净了,露出欣慰的微笑道: “能见着你老人家,我的心也就安了。” 二人进得房中,桂春明拉过一把椅子命谭啸坐下,含笑说: “妈的!你这小子说话不诚实,你真是来找我的吗?” 谭啸不由脸一阵红,讷讷道:“怎么不是呢?” 南海一鸥神秘地耸肩一笑,点了点头说:“就算是吧!”他忽然叹了一口气,正色 对徒弟道:“你也该来了,依姑娘可是为你……” “师父……她……怎么啦?”一提起依梨华,谭啸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激动。 “她伤得很重……”桂春明走过来,一把抓住谭啸的手腕子,老脸通红地说: “孩子,师父对不起你……她的伤恐怕……” 谭啸脸色不禁一阵惨白,眼圈由不住红了。 “师父,她在……哪里?我……” “我知道,马上你就能看见她!”桂春明眨了一下老眼,黯然说:“只是我要告诉 你,见了她,你可不许哭,也不能说她没有救的话……” 谭啸忍不住低下头哭了,这一时他的心整个都碎了。这个打击简直太残酷了! “孩子,你必须这么做,千万不能刺激她……”桂春明长叹了一声,又道: “本来我对她的伤势还很自信,可是这两日来暗地观察,才发现她怕是不行了……” 他说到此,似乎有无限的伤感,那双深邃的眸子也似乎黯然无光了。 “师父……师父……她……”谭啸几乎哽咽地说:“是谁伤了她的?” “是裘海粟,不过老道也死了!” 现在谭啸对一切都不关心了,他只念着依梨华,他强忍着泪说:“师父,你老带我 去看看她……可怜的姑娘!” 桂春明站起身来叹道:“我只关照你这句话,而一直瞒着她们师徒,骗她们说还有 救……” 他跺了一下脚,又道:“总之,你现在来了就好了,她天天盼着你。” 说着他推门而出。谭啸忙用袖子把睑上的泪擦干,随着桂春明走出室外,桂春明穿 过天井,来至左边那排破厢房前。 他用手指着一个门说:“依姑娘就住在这一间,不过,还是先见见她师父为好!” 谭啸恨不能破门而入,偏偏在长辈面前,又有这么多顾虑,他呆呆地点着头。 桂春明又往另一个门口走去,这店里房子不多,东拼西凑,五个人住在了三下里。 就在桂春明转身的当儿,一阵沉闷的咳嗽声,自依梨华门内传出,听到谭啸耳中,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那种咳声就像昔日在沙漠里,他初次听见那个为袁菊辰殉情的白姗 姑娘的咳声一样,听着这断肠的声音,谭啸的泪忍不住淌了下来。 他竟不自禁地走到依姑娘门前,在门外嚅嚅地道: “华妹……梨华……我来了!” 那阵咳声忽然停了,一个脆弱的声音问道:“谁?你是谁?”接着又被咳嗽的声音 打断了,似乎听她在唤着:“西里加……外头有人……” 接着有开门闩的声音,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伸出了头。谭啸不禁一怔,可是他立 即想到,这正是师父所讲的依梨华的师父,立刻恭敬地弯下腰施了一礼: “老前辈,弟子是……” 太阳婆一脚跨出了门槛,睁大了眼睛在谭啸身上转着:“你是谁?” 这时候桂春明从那边跑过来,摆着手道: “九姥!这是小徒谭啸,他来看依姑娘了,快叫他进去吧!” 太阳婆立刻目放异彩,回头大叫道: “姑娘,你看看谁来了?哎呀!这下可好了!” 她说着一只手拉着谭啸,直往屋里拉,谭啸险些被她拉倒! 他一进门,就见依梨华迎门立着,她穿着一身雪白的睡裙,赤着双脚,脸白得几乎 没有一点血色,两腮也微微陷了下去,漆黑如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那双黑白分明的大 眼睛里,散放着惊喜欲狂的光焰,小手绢也自她手上掉下来了。 “哥……你真的来了?” “姑娘……”他记住师父的话,忍着不敢落泪,可是声音是那么的凄怆。 依梨华忽然张开了双臂,猛地抱住了他:“哥……我想死你了……我……” 她说着竟哭了。谭啸紧紧地咬着下唇,身子一阵阵颤瑟着,目光有些羞涩地看着太 阳婆。这个老婆婆却龇牙一笑,匆匆跨出了门,顺手把门带上,回头笑道: “你们谈一会儿,我不打搅你们了!” 她一走,谭啸立刻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姑娘。他用那生着胡茬子的嘴,在 她的脸上、发鬓上磨着:“妹妹……我可怜的好妹妹……你让我找得好苦!” 他的泪流在了她的脸上。依梨华破涕为笑了,现在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她伤心的了。 她急促地吁吁娇喘着,忽然双手攀住谭啸的颈项,翘着可爱的唇角,浅笑道: “哥!你身子怎么在抖?”她把脸贴在他胸上,扬着秀眉关心地问: “为什么?你病了?” 她的笑,似乎把谭啸从失望的意境中拉回来了,他心中忽然一动,暗想道: “也许师父说错了,也许她不至于……” 想着他用双手把她抱了起来,含笑道: “我倒没有病,而是我的心肝儿病了……” “你坏……”依梨华娇哼了一声,轻轻用手在他脸上打了一下说: “一来就油嘴……” 谭啸轻轻地把她放在炕上。这炕上铺得厚厚的,只是都被依梨华的汗浸湿了。依梨 华拉着谭啸一只手说:“哥……你也躺下来吧!” 谭啸向窗外瞟了一眼,剑眉微皱,小声说: “怎么行呢?两位老师父都还在外头呢!” “我不管!”依梨华噘着小嘴,脸上带着羞涩的笑:“人家要给你说话嘛!” 对于这姑娘,谭啸实在是爱,他不愿拂她的意,再说自己也想她想得太厉害了。 他俊脸微红地躺了下来,用小手绢给她揩着鬓角的汗,看着她那张削瘦的脸,他的 心如同刀扎一般,可是他却不敢流泪。依梨华伸手摸着他的脸,用长长的指头在他脸上 划着。这一会儿,她显得是那么快乐,郁积在她内心的相思寂寞,都似远离她而去了。 “我再不离开你了……”谭啸慨然地说,并且苦笑了笑道: “我想师父不会笑我的,他老人家知道我们相爱……” 依梨华噘着小嘴说:“哼!你还想着找我呀?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哩!” 她用那双大眼睛瞟了他一眼,微带幽怨,可是马上又笑了,说: “不过你现在回来,还算你有些良心……” 她说着这些话,喘得似乎轻些了。谭啸终于忍不住说:“你的伤……”说到此,他 就接不下去了,勉强地笑了笑:“要紧不?” 依梨华忽然翻身坐起来,她脸色带着十分的喜悦。谭啸吓得忙也坐起来,用手去扶 住她,急道:“你要做什么?” 依梨华递过一个甜蜜的眼波,嗔道:“你看你,怕什么呀?我不会死!” 她又抱着谭啸,把小脸在他脸上挨了一下,笑道: “本来我以为我要死了,可是你一来,我却又觉得我好多了,我不会死……” 谭啸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只觉得鼻子发酸,却强笑道: “当然……当然……你的伤很快就会好的……可是,你现在需要休息,快躺下吧!” 依梨华皱了一下鼻子笑着说: “今天,我要起来,我觉得好多了!哥!我要洗脸,要穿上花衣裳,叫西里加和桂 伯伯他们高兴……” “可是,你的身子……” “别不放心,不要紧……”依梨华轻轻推了他一下,又仰着脸说: “你看我这个样子,头发又乱……多难看?你会不喜欢我的!” 谭啸紧紧握住她一只手,摇着说: “不会的,你这样更美,我爱的是你的心……你怎么能……” 依梨华一只小手贴在他嘴上,转着眼珠子,笑道: “你不要急,我是逗你玩的……” 她把背靠在谭啸胸上,娇喘着说: “老睡在床上,身子都要散了,想起来走走,你又不答应……” 说着她回过脸来,露出一双浅浅的酒窝,央求道: “我只起来一会儿,好哥哥,我不乱跑,听你的话好不好?”一只玉手懒洋洋地放 在谭啸肩上,轻轻地捏着他的耳朵,撒娇地问:“好不好?哥哥!” 谭啸叹了一声道:“不是我不答应……当然,老睡着也难怪你闷,起来坐坐也好, 可是又何必换衣裳呢?都是自己人!” 无奈依梨华总是不依,死缠着非要换不可,谭啸只好听她的。他见依梨华这么高兴, 也暂把一腔忧愁抛开,眉开眼笑地与她对答着,用木梳子替她梳着长发,才梳了三五下, 依梨华却回头笑道:“哥,我要喝茶,你端给我好吗?” 谭啸下炕,走到一边茶几上去倒茶,倒了一杯回头道:“不行,太凉了……” 却见依梨华正在藏什么东西似的,一只手慌忙地从褥子下收回来,她手上拿着那把 木梳,脸色有点红,笑了笑,才道:“我只是嘴里热,喝一口就好了。” 谭啸心中微动,可是并不说破,过来扶着她喝了两口冷茶,又要给她梳头。依梨华 却笑道:“不用梳了,辫一个辫子好了,哥!你出去一会儿吧!” 谭啸知道她定是要换衣服,当着自己到底不大好意思,就含笑点头说: “我就在门口,你打扮好了,就叫我一声。” 依梨华含笑点点头,谭啸转到她身后,弯下身去挨了一下她的脸,他的手乘机伸到 身后褥子里,摸出了一团软软的东西,当时不及细看就抓到了手里。依梨华笑着在他脸 上挨着,轻轻地用小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说: “你可不要走远了,哥!” 谭啸笑道:“我知道。”起身开开门,轻轻走到了院中。 院子里落满了枯叶,晨风吹得它们在天井里打着转儿。 南海一鸥桂春明和太阳婆回房说话去了,黎明即将来临,屋瓦上可以看见晶莹的露 水。 谭啸站在墙角,痴痴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掌心里抓着一团乱发,为数当在 数十根以上,这就是方才依梨华偷偷藏在褥子下面,而怕让谭啸看见的。 他的心几乎要碎了,他知道这些乱发是她方才偷偷由梳子上面拿下来的,可她为什 么要这么做呢?怕我看见难受还是怕我不爱她了? 泪水在他那双俊亮的眸子内转着,他紧紧地把这团乱发挨在脸上,低低地唤着: “哦!姑娘!姑娘……可爱的妹妹……你把我看得太俗了。”他注视着地上的砖,痴痴 地说:“你如有三长两短,我岂能独生?” “哥!你看!”背后传来依梨华的声音。 谭啸忙转过身来,顿时觉得眼前一亮,那个病入膏盲的姑娘刹那间焕然一新。只见 她穿着一条粉红色的裙子,上身是对纽小马夹,露出一双白玉似的胳膊,在谭啸的感觉 里,她仍和过去一样的美,一样的丰腴。 她那美丽的脸,似乎搽了一点胭脂,已不再是那么苍白,而是一片绯红;她那黑亮 的大眼睛,仍是那么灵活,在她笑着注视你的时候,真担心魂儿都要为她摄去! 她用两只手拉着裙子,转了一圈,笑道:“好看不?哥!” 谭啸跑过去拉住她,上下看了看说:“好极了!” 依梨华侧过脸,微微羞涩地笑着说:“你看,我还搽了胭脂呢!红不红?” 谭啸笑着点了点头说:“其实你不搽也是一样的美!在我眼里,你怎么都是好看 的!” 依梨华微微低下了头说:“你真好!” 她抬起头问:“西里加和桂伯伯呢?” 谭啸回头看了看说:“不知道呀,我们找他们去吧!我扶着你走。” 依梨华后退了一步,娇躯微晃,像要跌倒似的,可是她却摇头笑道:“不要你扶, 我要自己走。” 才说到此,忽听到旁边有人大叫道:“哎哟!大姑娘起来啦?哈!” 二人一起回身,原来是长毛陆渊,他一只手扣着小褂上的扣子,睁着一双迷糊眼, 脸上带着极为兴奋的神色。 谭啸笑着唤了声:“陆师傅,你也在这呀?” 陆渊这才注意到他,往前走了几步,又睁了一下眼睛,忽然大声道:“哎呀!原来 是谭大爷呀,你老是什么时候来的呀?” 他笑着跑过来,热烈地握着谭啸的手,一面看着依梨华,嘻嘻笑道:“怪不得大姑 娘病好了呢!” 他说着又小声道:“大姑娘为了你……” 才说到此,就见依梨华连连跺脚,半嗔半笑道:“陆大哥,你敢说……” 长毛陆渊立刻装着摸嘴,口中喔喔连声地道:“喔!没什么!没什么!” 他笑得两眼成了一条线,大声说:“今天是双喜临门,赫!这可好了!” 这时闻三巴也闻声出来了,笑着跑过来给谭啸问安,见依梨华居然起来了,也是说 不出的高兴。只有谭啸知道,她的病并没有好,她只是想叫自己高兴,所以勉强下床, 她太要强了,太不愿受人怜悯了。 院子里这么一闹,屋中说话的二者自然也都出来了。他们见依梨华居然起来了,而 且打扮得这么漂亮,不禁都吃了一惊,也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只是桂春明却另有一 番担心。 这时候,太阳婆高兴地扑了过去,紧紧地把依梨华搂在怀中。这老太太高兴得连眼 泪都出来了,依梨华连连笑道:“西里加,你放手,我还要给桂伯伯磕头呢!” 桂春明忙上前摇手笑道:“姑娘,算了吧!你身子还不大好,这个礼以后再见吧!” 依梨华又要给陆渊和闻三巴行礼,谢谢他们一路上照顾之功,可是二人死也不敢受, 在天井里推推拉拉半天,依梨华这个礼还是没有谢成。 一群人嘻嘻哈哈拥进了房子里,谭啸过去重新给太阳婆见了大礼。这老婆子笑得嘴 都闭不上了,她对这个青年自一见面就生有极度的好感,当时问长问短,谭啸简略地把 别了依梨华后的经过说了一遍,因是怕依梨华伤心,他没有提晏小真的事。 当他把向雪山老人学技的经过道出之后,举座为之震惊。依梨华和陆、闻二人,也 知道天山顶上隐藏着这么一个怪人,只是人们对于这个怪人,就像神仙一般的敬畏。想 不到谭啸竟能亲眼见到了他;而且自他身上学得了一身鬼神莫测的功夫,一时都惊得目 瞪口呆。 桂春明微笑着点头道:“这是你的造化,这位老前辈,居然肯把他那套‘黑鹰掌’ 传授给你,这实在是想不到的事。你会了这套掌法,虽不见得天下无敌,可是能和你为 敌之人,一时只怕尚难找出。” 依梨华忽然涎着脸道:“哥!你把这套功夫练一练给大家看看好不好?” 谭啸摇手笑道:“在二位老前辈面前,岂是我放肆得的?” 不想太阳婆忽然怪笑了一声,由位子上一跳而起,桀桀笑道:“对了,正是这句话, 谭少侠,你把这套功夫当众练一练,我老婆子还就是有这么个怪脾气,什么事非要亲眼 看见我才相信。雪山上那个老怪物,我就不信有这么厉害!” 南海一鸥桂春明在旁边插口道:“九婆,对于那位老前辈,四十年前江湖上已经传 闻得多了,你还用得着怀疑吗?” 太阳婆桀桀一笑,道:“老大哥,你不用向着你徒弟,今天我还非得见识一下才甘 心呢!” 她笑得对谭啸招手道:“来来来!我们到外面比划比划,看看你到底有什么真功夫, 居然连晏星寒也败在了你手下!”她见谭啸只是红着脸笑,并不站起来,又道:“来呀, 你放心,我们这是比着玩,你不会伤我,我也绝不会伤你!” 这时依梨华靠墙坐着,笑着眯着双眼道: “哥!这可是你自己惹的麻烦,你要不说学了功夫,西里加也不知道,现在看你怎 么办!” 谭啸急得面红耳赤,窘笑道: “我哪里有什么真功夫,老前辈千万不要……” 太阳婆忽然瞪眼道: “不行,你是怕我偷学你的功夫是不是?” 只急得谭啸连声叹气,又用眼去看师父。桂春明哈哈笑着站了起来说: “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你就虚心请教九老前辈几招吧!” 谭啸不得不红着脸站起来,长毛陆渊这时在一旁拍掌大笑道: “妙呀!这可是干载难得一见的好机会,我们兄弟可要开开眼了!一个是武林前辈, 一个是少年奇侠,吓!这乐子可大了!” 太阳婆见谭啸应允,不禁笑道: “你不用怕,也许我这个老前辈,会败在你手下也不一定!我只是要亲眼看看你的 功夫,过个三招两式咱们见好就收。” 说着朝着桂春明一笑说:“我还怕丢脸呢!” 一行人鱼贯出了房门,来至院中。这时,红红的太阳已由东方山尖上跳出来了,橘 红色的光焰,映在每个人身上脸上都是红的。 太阳婆,这位秉性怪异的武林奇人,把一双肥大的袖管挽了挽,现出一双瘦白的手 臂,桀桀一笑,看着谭啸道: “我这是考女婿,看看你配不配做我徒弟的丈夫!小子,你得卖卖力,今天比过了, 明天你们就成亲,也了却我和你师父的一番心意了。” 说着目光转向桂春明神秘地一笑,又回目谭啸道:“我们已商量好了……” 依梨华不由笑着哼了一声,把身子转了过去。陆渊和闻三巴不禁高兴得跳了起来, 陆渊大叫道:“好呀!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可他马上又皱眉道:“老太太,这样办喜事,不是太草率了么?” 桂春明在一边插口道: “老弟!你这么说就太俗了,我们武林中人,办事讲究实在爽快,要那些假排场干 什么?等一会儿,还得烦你们二位去办点货,定一桌席,就是明天。” 这么一说,连谭啸也怔住了,他心里只觉得通通地直跳,一时连耳根子都红了,说 不出心里是喜是怕。他偷偷地用眼看了依梨华一眼,只见那婷婷的身影,像池边杨柳似 的微微颤抖着,正低头看着她那翘起的一双脚,不知内心是喜是爱。想来她也是很乐意 吧? “只是……她的病……” 想到这里,谭啸不禁剑眉微微一皱,不过,婚后自己更可以体贴地照顾她,那样不 是更好吗?这么一想,他不禁又高兴了。 “别看了,明天就是你的人了!”身后传来太阳婆的声音,谭啸不由脸一阵红,忙 回过身来,却见太阳婆正露着黑色的牙床在笑,她举了一下双手,打趣地说: “不过你先要接一接我老婆子的功夫!来!来!我们别耽误时间了。” 这时陆渊和闻三巴都已闪向一边,桂春明、依梨华也退后了几步,当中空出了一片 地方。老太太又道:“可是有一件,你可别客气;而且得说明,你要施出那套黑鹰掌, 要不然咱们还是没完!” 谭啸欠身微笑道:“弟子遵命就是,只是你老人家却要掌下留情!” 他话才说完,就听依梨华在一边急道:“哥!小心!” 太阳婆身形已腾起,闻言复飘身落向一边,回头笑骂道: “好丫头,还没过门呢,你就向着他了!” 依梨华娇哼了一声,忙把身子扭到一边去了,逗得大伙儿都笑了。 谭啸惟恐羞了她,忙在一边道: “你老人家到底比不比呀?倒是快着点呀!” 太阳婆外表虽是突兀滑稽,可是内心何尝不有些紧张。因为她早耳闻这少年的许多 传奇,虽说是比着玩,可是如一个接不下来,自己这把年纪说起来到底丢人,此刻不敢 怠慢,当下手往两侧一分,嘻嘻笑道: “谭少侠,你请进招吧,我们点到为止!” 她的话方到此,谭啸已抱拳朗笑了声:“弟子遵命!”身形踉跄而进。 身侧各人都吃了一惊,只以为他是足下不大得劲,却未想到,这少年踉跄的身形, 待到了太阳婆身前,倏地一掠左臂,五指齐开,直向着太阳婆左肋插下! 太阳婆见他一出招,竟看不出一些门户拳路,心中已具戒心,此刻见他来势如风, 自不敢丝毫大意,她猛然往右把身子一弓,左肋顿时四进半尺许。可是谭啸这一掌只是 一个引子,旨在投石问路。 他见太阳婆原身不动,只以缩骨卸肌之术为对付自己,心中暗自一惊,那极具威力 的黑鹰掌,就在此时随之展开。 这套诡异莫测的功夫,一经展开,顿时只见人影疾闪,这四合院子里,几乎每一个 角落,每一个空隙,都有他蹒跚的足迹,都有他醉倒似的身影。这套掌法,有一点极为 特殊的地方,那就是“快”,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这时太阳婆也展开了她轻易难得施展的一套“小六乘巧打神拿”,可是一和黑鹰掌 交手三四个照面之后,这老婆婆已经知道,要想取胜对方只怕是妄想了;因为她连对方 的身边也偎不上。最厉害的是,对方那种凌乱足以困扰人的足步,吸住了自己大部份的 注意力,令你战战兢兢,未出招时他前飘后逸,待招式一吐,却是一沾即退。 这九九八十一手黑鹰掌,谭啸仅施展到第九式,太阳婆已呈现了败势,她为谭啸那 怪异的足步,闹得心烦意乱,当下怪笑了一声道:“果然厉害!” 忽见谭啸身形再进,他每一进,必有一招发出,太阳婆不知这一手又是什么名堂, 但见谭啸全身忽地全扑了下去,像是摔倒一般。太阳婆白眉一皱,心说这是什么招呀? 一念未完,但见谭啸以右足足尖点地,就像是金鲤窜波似的,忽地向前箭也似地射 了过来!太阳婆怪笑了一声,腾身而起,可是她身子方自起在当空,忽觉两股极为尖锐 的劲风,自下方袭来,同时觉得足心“涌泉穴”上倏地被内力吸住。这老婆子大吃了一 惊,因为“百汇”、“涌泉”为人身天地二窗,是最为致命的穴道,她倏地一折身子, 用“云里翻身”的功夫,向外一翻,已经飘飘地落在了一边。 她桀桀一笑道:“佩服!佩服!我老婆子甘拜下风!” 谭啸恭敬地弯身道:“弟子多蒙承让,老前辈不必谦虚!” 这时太阳婆转脸向着桂春明微笑道:“老大哥有此高足,足以自豪了。” 南海一鸥怪笑了一声道:“自豪什么?我这师父也不是他的对手呢!” 他看得很清楚,刚才对手时,谭啸实在是未尽全力,心存忠厚,就拿最后这一手 “烘云托日”,以桂春明这种鉴察力,竟是未能看清谭啸是怎么把身子窜起来的;而且 他很清楚地看见谭啸两手指尖极为微妙地在太阳婆足心点了一下,那种轻微的程度,可 能连太阳婆都不易觉察到。自然由他掌心所运出的内力,已足足可令太阳婆知难而退! 依梨华用惊喜羡慕的眼光看着谭啸,也许是她大兴奋了,也许是她身子支持不住, 看起来她是那么的孱弱,她脸上带着笑容,就像一朵晨风里的玫瑰,那双大眸子里,滚 着晶莹的泪珠,她叫了声:“哥……” 谭啸忙回头看她,却见她娇躯倚在墙上,胸脯起伏着,她太兴奋了,可是一时又说 不出她所想的。谭啸以为她有什么不适,吓得忙上前扶着她,叹道: “唉,我刚才说你身子不行嘛,你觉得怎么样了?” 众人也都偎了上来,依梨华不由显得很不好意思,她轻轻推了谭啸一下: “看你嘛……” 这时,太阳婆也上前关心地道:“姑娘,你还是听话躺下歇一会儿吧!” 依梨华还是不依,太阳婆附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依梨华忽然不好意思地低下 了头。太阳婆看了谭啸一眼,微笑道:“你放心,把她交给我吧!” 谭啸怔了一下,可是他已知道是什么事,当时面色一红,忙退后了几步。太阳婆赫 赫一笑,看着桂春明道:“老大哥,你们也该商量着办事情啦!” 南海一鸥微笑道:“误不了!” 眼看着太阳婆搀着依梨华进那边屋里去了,长毛陆渊首先一笑,冲着谭啸一揖道: “大爷!给您贺喜了。” 闻三巴笑道:“真是郎才女貌,大姑娘跟了谭爷,真是再好也不过了,大爷!给您 恭喜啦!” 这两个家伙都去给桂春明作揖,老头一脸高兴,对二人还着礼,一面哈哈笑道: “要说么!咱们苦也吃够了,该乐一下了,难得凑这么一个机会,不过……” 他挤着一双小眼,对着二人道: “两位师父,这档子事我看就请你招呼着办一下,明天晚上就给他们成婚,再歇个 三四天,留下他们小两口,咱们就该走了,你们二位也该回沙漠了……” 陆渊嘻嘻一笑道: “你老放心,我们这就去办,这地方我们熟人也不少,绝对误不了事。” 说着又对谭啸龇牙一笑。谭啸反倒不大好意思说什么了,脸红红地笑了笑。陆渊拉 着闻三巴走了,桂春明对着谭啸一笑道:“来,咱们谈谈。” 他师徒也回到了房中。六个人分成了三起,各自为着明日的婚事,商量的商量,办 事的办事,忙了整整的一天,看来倒也其乐融融。 古时婚有六礼,曰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决不可草率。可是这一 对少年男女,因客居边疆,孤苦无亲,是以匆匆就婚,似乎一切都免了。但他们是赳赳 武林奇侠,对于这些繁文俗节,倒是不太注重,他们的婚礼,就这么举行了。 他们为什么这么慌着办这件大喜事呢!固然是为了了却二老一件心事;而主要的却 是太阳婆的私心。她见爱徒伤势不轻,而迷信一种叫“冲喜”的风俗,她认为只要一成 婚,由于新人的喜气,即可以把病魔逐退,这种迂腐的观念,在今日思之,当然实在可 笑。可是那个时候,却深为一般愚民所接受,即使知书达理的上流绅仕也都以此为然。 谭啸和依梨华他们自己,当然是很乐意的了。 谭啸认为,早一日正了名份,自己就可以不避嫌地体贴照顾这位娇妻了。而依梨华 呢,说起来真可怜,她对自己的病,实在很没有自信,而且认为,自己简直活不了几天 了。 她惟一的愿意是早一日和谭啸成婚,她要把身子献给她热爱的人,她要争取谭啸妻 子这个光荣的头衔,然后……就是死了,也能够含笑九泉了。 感谢上天,我们终于看见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了,虽只是短短的一天多时间, 可是在长毛陆渊和闻三巴以及二人请来的几个人的布置整理之下,这所“留客老店”却 是完全的改观了。 现在他们所居的这个院子,改成了新婚的洞房,粉饰一新,披红挂绿,张灯结彩。 新房内窗门帘子,都用的是绣有鸳鸯戏水的缎子面,破土炕拆去了,换上楠木的镶有铜 镜的大木床,地上铺着鲜红的藏毡。桂春明亲笔写了一副喜联,贴在洞房门上,写的是: 画眉笔带凌云志; 种玉人怀咏雪才。 掌柜的喜得嘴都闭不上了,因为他这破店从没有修整过,现在人家粉的粉,饰的饰, 扫的扫,搬的搬,不要自己出一个钱;而且还带着工人自己干,他连手都不用插,他那 份乐就甭提了。他乘这个机会,把这店大大地清理了一下,把牲口完全弄到一个偏院里 去了;而且找来了纸,请南海一鸥给他写一副对子。 这位诗书满腹的老侠客,马上就点头答应了他,而且立刻挥毫,写的是: 踪迹息风尘,满眼江湖仆仆; 萍逢征会合,一肩行李匆匆。 斯特巴虽是看不懂,可却是千恩万谢,很高兴地请人用漆把这对联漆上。在他的店 门口,也新添了两根红柱子,披上红绸子,吊上红绣珠。 陆渊真能干,他请人连夜到哈密,接来了一队吹鼓手,算是乐队,还有办酒席的厨 子。这一家伙,人可真是不少,这所留客老店,可全住满了,陆渊有的是钱,尤其是这 种事,他也愿花,也真敢花,大把地往外拿银子。这大泉镇上,近几十年来,从没有这 么热闹过,这下子惊动了不少的人,整天都在店门口看热闹。 由于琐事大多,陆渊和闻三巴又安排得周到,婚事只好延后了一天。 这时间里,小两口可是暂时不能见面,这是汉人风俗。因为依梨华是哈萨克人,再 怎么也要照顾一下他们族人的规矩。于是,请了一个本地哈萨克老人来做喜饼,做出的 饼很像“锅盔”,但是名字却叫做“喜粑”,这是用来分赠观喜的人的,其数量要多到 “来者不拒”的地步。 按边疆规矩,饼成之后,还有“放多幕”的活动,汉语就是“婚前舞会”;可是由 于女家无人,再者他们从的是汉制,也就省了。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一向被视为人生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候,这确实是真 的。 一切都安顿后,时已午夜,谭啸在长毛陆渊和闻三巴的嬉笑拥持下,来到了新房门 前,他脸有些红,心也跳得很厉害,讪讪地道: “二位老哥,时间还早,咱们再聊聊好不好?今天实在太劳累二位了。” 陆渊哑着嗓子一笑,附在谭啸耳边道: “大爷,春宵一刻值千金……”然后他又放声笑道: “好啦!咱们哥俩送到这里,可不好再往里送了,明天早上再给新大奶奶贺喜吧!” 说着一拍闻三巴的手道:“走!” 谭啸一把没有拉住他们,二人已喜笑着走了。他怔怔地目送着二人背影消失之后,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刚才的热闹的场面,就像是一个梦,那头上蒙着红绸子的依梨华, 她那抖颤的窈窕影子;尤其在新郎新娘相互交拜的一霎时,她那双剪水瞳子,在飘动的 红绸之下,对自己那羞涩深情的一瞬,啊! 谭啸忍不住举起手轻轻叩了一下门,轻轻地唤道:“妹妹,我可以进来么?” 室内没有一丝声音,只有烛光,透过红色的缎子窗帘,闪闪动动的,更充满了神秘 的气氛。谭啸涎着脸又敲了一下,往里推了推,发觉门闩插上了,他不禁笑道:“干嘛 不叫我进去呀?那我只好在外面站一夜了……你真忍心!” 这时候,门闩微响,谭啸老着脸又轻轻一推,只觉得有人用身子抵着:“等一会 儿……”那是依梨华娇滴滴的声音,谭啸知她害羞,就退后了一步,说实在的,他自己 也是紧张得很,可是他是男人,这种事是非要男人鼓起勇气才行的。 停了一会儿,他咽了一下口水,半笑道:“妹妹!现在我可以进来了吧?” 房里面还是静静的,他试着又轻轻推了一下,门开了,扑鼻的是阵阵温香。他真想 不到,洞房中竟被他们布置成这么美的世界。在两盏高脚的红烛照耀之下,洞房中一片 红光,矮几上焚燃着藏香,香喷喷的。可是这些,都不是这位俏郎君目光留恋的地方, 他轻轻地扣好了门,再回过身来,可就看见了那个娇滴滴的新娘。她身子半坐在一张靠 椅上,背朝着自己,头上仍然蒙着那块红纱,这显然是太阳婆教给她的规矩,新娘头上 的红纱,必须要等着新郎亲手揭开。谭啸这才想到,为什么刚才叫门她不开,敢情是人 家看不见嘛…… 从她那半露着的头纱里,看见了新娘半截粉颈,浓如墨云的发丝,那么娇嫩,那么 香酥……啊! 奇怪,二人平素打情骂俏已经习惯了,可是在这洞房之夜,也许是那种神秘的气氛, 把他们的距离反倒拉远了。不,应该说是使他们变得羞涩了、矜持了。 俊郎君把一顶配有绒球的喜帽摘了下来,又把大红的上衣脱了下来,他轻轻走到了 爱妻背后,把双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 “妹妹……”他感慨地说:“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我要告诉你,我要乐死了!” 新娘的头更垂下了些,她的娇躯微微扭了扭。谭啸弯了腰,轻轻在她颈项上吻了一 下,然后双手慢慢把她头上的红纱掀了下来…… 依梨华猛然回过脸看了他一眼,抿嘴一笑,却又低下了头。谭啸在她这回眸一笑里, 整个的魂儿都快上天了,他惊异的是,依梨华的发式全变了,那野丫头式的乱发,如今 已梳成了妇人的分发式样,珠钗分插,衬以新娘的蛾眉杏眸,真是说不出的美!那不是 风尘里的花朵,而是闺阁之秀、边地之珠…… 谭啸那三分的酒意,也为之苏醒了,他把脸挨在了她的脸上,轻轻说: “妹妹,你真美!” 依梨华浅浅一笑,她仍然低着头,只是用杏目半睨着他问:“真的?” 她又笑着轻“哼”了一声,抬起头说: “拔荡从前告诉我说,凡是对女人说好听话的男人,都靠不住!” 谭啸不由脸色微红,笑道:“那怎么办呢?你已经嫁给我了呀!” 依梨华粉颈低垂,半哼半笑道:“才没有呢!谁嫁给你了……” 谭啸低下头,凑在她耳边,小声道:“那我就写封休书休了你!” 依梨华忽然抬起头,花容失色道:“你……” 谭啸已经双手把她托了起来,一边笑道:“乖妹子,我这是逗你,我才舍不得呢!” 在依梨华的娇羞哼笑里,这位俏郎君已经把他可爱的妻子轻轻地放在了床上。 “哥哥!我怕!”她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搂着谭啸。谭啸微喘道:“怕!怕什么?” 其实他自己也很紧张,望着依梨华羞红了的脸,他一时真不知说什么好,他们似乎 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和喘息之声,谭啸讷讷道:“妹妹,夜深了!” 依梨华只是望着谭啸摇头,她尽管怕,可是也有说不出的喜悦,她紧紧地搂着谭啸, 显得有些发抖,谭啸禁不住在她滚热的颊上吻了一下,依梨华羞涩地一笑,作势要坐起 来。 “不!”谭啸微微一笑,回身扬掌,那几上的红烛随即熄灭,房内顿时黑暗。 喁喁私语中夹杂着些微微喘息的声音,“啊!哥!哥……” 随后就听不见说话的声音了。 当枝头的白头翁,在开始润着它们的喉咙时,那已是太阳出来的时候了。 前院客房里的老侠客桂春明和太阳婆婆都已经起来了。二老各自捧着一碗茶在说着 话,脸上都带着十分的喜悦。桂春明哈哈一笑道:“九婆,我该向你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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