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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宝卷风云 03 喜获旷古录 惊失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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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喜获旷古录 惊失心上人 他们两个就涉着水一直走到了瀑布前面,十姑首先低头钻了进去,万斯同也跟着进 去,水把他头发整个地全打湿了。 等到钻进去之后,万斯同才见,果然有一座四方形的石室,石质如玉,且打磨得十 分平滑,外面瀑布虽是哗哗地泻下来,可是这间石室里却是一些水迹都没有。 十姑把火亮着了,石室内立刻光华大盛,万斯同惊奇地四面打量着,他真想不到, 这地方会有如此神秘的一间暗室。 就在石室的正前方壁上,悬有一幅四方形的画像,画像上是一个白胡子老人,另有 一行字迹,在这图的下方,写的是:“合沙宗师之神像”。 十姑指了一下这张像道:“这就是合沙老人,那部《合沙奇书》就是他手撰的。” 万斯同望着老人遗像,不禁肃然起敬,当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十姑却只是冷冷 地看一眼,显然的,她是认为不屑如此的。 万斯同行礼之后,就走到老人遗像前,见图像下方,有一尺许圆形青玉石块,嵌在 石壁之内。 奇怪的是那青玉壁石之上,有五个圆形指印,深深陷入玉石之内。 龙十姑就把右手五指插入指孔之内,说也奇怪,那青玉圆块,竟自左至右地转动了 起来。 十姑就用力地往外硬拉,可是那玉石只能左右转动,却休想拉动分毫。 龙十姑冷笑着,对万斯同道:“你看见了没有,那部《合沙奇书》,必定是藏在这 石壁里面,只是这石块,我却是没有办法拉开。”她说着皱着眉,一面抽出了手道: “你来试试看,也许你力量大些。” 万斯同一声不哼地把手指插入到孔内,觉得那指孔大小,仿佛就和自己的手掌一模 一样,手伸在里面,竟是没有剩下一些空隙。 他用力地往外面拉了拉,那玉石仍是丝毫不动,十姑见状不禁皱眉道:“要用力。” 万斯同一时力贯单臂,施出了鹰爪力,霍地向外一提,满打算定要拉开,可是事实 却非如此,那青玉石块,仍然是纹丝不动。 他叹了一口气道:“不行!”就抽出了手。 十姑又把手伸进去,用全力晃了两晃,也是没有用,她就拔出手来道:“我找你帮 忙,就是因为你有一口削铁如泥的宝剑,你可以用它把这块玉石结刨出来,那样就不愁 打不开它。” 万斯同心中一动,就当真把围在腰内的寒铁软剑拔了出来,一时光华耀目。 可是他转念一想,又把剑收回了鞘,重新围在了腰上。十姑奇怪道:“为什么不用 剑呢?” 万斯同摇了摇头道:“不行,不能用剑砍,你想想,这是合沙老前辈当年修真的地 方,这块玉石定是他亲手安置,又是一块宝物,如果贸然地用剑毁了它,岂不是有违他 老人家的心意?” 说着他又叹了一声道:“还是另想办法好了。” 十姑冷冷一笑,道:“你的胆子太小了。” 万斯同摇了摇头道:“这不是胆子小不小的事,而是我不能做。” “那么……”龙十姑冷笑着说,“既然你不敢,这样吧,你把剑先借给我,看我斩 开来给你看看。” 万斯同脸上一红道:“这……不行!我不能借。” 龙十姑倏地蛾眉一竖,却又放下了颜色,笑了笑道:“我知你是心存敬畏,怕那大 木上人,其实你太多虑。别说那个老人现在不会在此,就是在此,有你我二人合力,怕 他作甚?” 万斯同退后了一步,苦笑笑说:“姑娘,你先静下心来,我们来研究一下,可能另 有妙法。” 龙十姑举着火折子,失望地叹息一声,她退回了身子,一言不发。 万斯同这时望着那石块发了一会儿呆,心中就想,这是一个什么道理,为什么这玉 石可以左右旋转,却是不能前后? mpanel(1); 他退后到一边,默默地坐了下来,运用心智仔细地推敲着这其中奥妙,一言不发, 龙十姑只是紧紧地皱着眉,就道:“我看,你还是把宝剑……” 万斯同一摆手,阻止了她的话,站了起来,又把手插入指孔之内,试着往左用力一 转,却见那青玉块,在石壁内,就像车轮也似地转着。他又试着往右用力,也是一样。 这时候他内心不禁有了一些主张,心忖道:“这其中,必定含有极为神秘的先天易 数道理在内。” 他脑中这么想着,偶一抬头,却见那画上的老人,一双大眸子,好似直直地在看着 自己,神态栩栩如生,目光之中,一副不怒而威的样子,他的心不禁有些虚了。可是冥 冥之中,又好似这纸上的图像,正在向自己透露一项不可告人的神秘似的。 他内心不禁大大地为之一动。 这种感觉,可以说完全是一种毫无根据的内心感觉,一种幻想和一种灵感。可是人 生,却也有很多事情,是凭这种突然的灵感而成功或消逝。 在老人这张图像的目光里,万斯同似得到了一种神灵的启示。 正好,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只蝙蝠,突然由那幅画像里,鼓翅而出,由于那蝙蝠飞 出的突然,不禁把室内二人都吓了一跳。 龙十姑正欲举掌劈空击去,忽听万斯同大声吼道:“且慢!” 这声音不禁把十姑吓了一跳,她惊愣地望着万斯同,而万斯同却正仰首看着那幅呆 板的画像。这时候,陆续地又由图像之后,一二三四五六七,连方才那一只,共是八只。 它们飞出之后,箭也似地直向室外穿水而出。 万斯同大喝了一声:“八!” 忽见他右手疾转,把那玉石一连转了八转,方及“八”数,就闻得那块青玉内发出 “叮当”如同呜金似的一声脆响。 这声音,令十姑吃了一惊,她大喜道:“快快拉呀!开了!开了!” 可是万斯同样子就像是一个呆子一样,他那微微合闭的一双眸子,就像是在参一件 先天易理一般。 他脑中仿佛隔石听到了,听到了那远处寺院的鸣钟之声,那声音微弱但清楚,一共 敲了二十四下。 他就毫不犹豫地向左面,一连转动二十四转,在他一声不哼默默地转动时,十姑在 一边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呆子似的。 万斯同一连转了二十四下,最后一转时,他像疯子似地,并且用手,重重地在青玉 上击了一下,道了一声:“开!” 只听得石内又是“叮当”一声脆响。 万斯同抽手回身,纵出了六尺以外,只听见石壁处传出了一阵琴瑟之声,仿佛有人 在石内挑动琴弦一般,那声音好不动人。 紧接着,那青玉块就像车滚似地,飞快地转动了起来,同时乐声忽止。 同时之间,石壁上,响起一片喳喳之声,一扇大小约有三尺见方,厚达六尺左右的 笨重石门,慢慢地启了开来。 龙十姑大喜,正在扑上来,忽为万斯同一把把她拉住了,她回身道:“我要去拿 书。” “快伏下!”万斯同紧张地道。 他说着自己猛地伏了下来,十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也伏了下来! 可是她心中有些莫名其妙,就在她心存怀疑的当儿,就听见“哧哧”之声密如贯珠 般自空中交叉而过。 随着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少说也有百十支短箭,自那敞开的石门之内,漫天地射了 出来。 那些暗箭力道极大,一支支都射入石壁之内,激起了满天星火,石屑纷飞。 二人都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如此劲道的暗器,他们还是首次见过,任何人也 是万万躲不过的。若非是万斯同见机得早,此刻二人早已横尸当地。 二人都不禁抽了一口冷气,直到一切安静之后,万斯同才缓缓地爬了起来。 龙十姑见他起来,才敢跟着起来,就见那大石门已完全洞开,现出了门内的一个长 形石柜! 那石柜长仅数尺,内中有一个明格,全系青色玉石砌成。 龙十姑又重新晃亮了火折子,只见那明格内,放着一个缎面的书匣,上写着“合沙 奇书”四个大字,她不由大喜,不假思索地伸手就抓。 万斯同心存仔细,见状要唤已是不及,十姑手方触及匣面,只听得她“啊”的一声, 倏地后退了好几步,一时面色如土。 再看她手背上,却中了一枚长短仅有寸许的银色小箭,已然没羽。鲜血正由她雪也 似的白手腕子上淌出来,十姑身形踉跄后退,痛得她娇躯连连颤抖。 可是,她竟咬着牙,把那枚小箭给拔了下来,万斯同吃惊地道:“伤得厉害吗?” 十姑手捂伤处,牙关紧咬,退后了一步,一言不发,可是她那双美丽而贪婪的目光, 却仍然往石柜中搜索着。 万斯同也怕时机不再,深恐那石门会自行关上,当下忙探手把那《合沙奇书》取了 下来。 他双手把这部《合沙奇书》捧了出来,却见下面有一白钢机钮,那机钮本为书压着, 此刻书一去,那机钮突然地跳了半寸,发出“咚”的一声。 万斯同真是福至心灵,要换任何人来说,也不会有他这么机灵,更不会有他这些料 事如神的预感。 这机钮方一跳起,万斯同已晃动身子,电也似地拉着龙十姑自柜内飘出。 他身子方一跃出,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真是个震耳欲聋的一声大响,仿佛是 整个的石室都被震得塌了下来。 再看那厚大的石门,此刻已然关上,和石壁严丝合缝,和来时一样,看不出一点痕 迹。 二人都不禁吓了一跳,万斯同连声叫险,心想自己只要迟缓半步,此刻怕不砸成了 肉饼,即或不然,也只怕终身埋葬石柜之中了。 他余悸尚存,慢慢地,他把那部《合沙奇书》抱入怀内,叹道:“好险!姑娘我们 走吧!” 龙十姑这时已略微把手上的伤包扎好,她怔怔地看着万斯同手上的那部《合沙奇 书》,嘴角欲动。 万斯同忽然明白了,当时微笑了一下,把书放下来,一面把匣子启开,果然内中有 书三卷,用蓝色缎子封着面,十分平贴。 三卷上有红色书签注明着为“天、地、人”三卷。他略微翻动了一下,见内全是工 笔书写的蝇头小字,旁边却偶有红笔加注的记号,间页另有生动的图形,映衬得清爽朗 目,栩栩如生。 万斯同笑了笑说:“这部书暂时由我保管,待平安外出之后,我定然双手奉交与你, 因为那头大鸟或许还会再来。” 龙十姑苦笑道:“书是你苦心得来的,自然由你。” 言下似很失望,样子也极为勉强,万斯同见她如此表情,心中未免不乐。 他本打算把书给她,可是因心念瞎婆婆之言,生怕书现在就交给她,难免触怒大木 上人和那头怪鸟;再者他内心多少有些割舍不得,还打算和她商量一下,先行借看数月, 此刻看来,这一愿望,还是不说的好。 他内心这么想着,就冷冷一笑道:“姑娘,你不要以为我有什么三心二意,我既然 答应把此书赠你,自不会再生出枝节,一待出了乱石岭后,我定然把这书奉交与你。那 时,你回杭州,我也要去一个地方。” 十姑翻了一下眸子,她脸色有些发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问:“你去什么地 方?” 万斯同皱眉道:“去雁荡。唉!我已经为你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了。” 十姑低下了头,她心中默默地想道:“眼前他能把书给我,实在是天大的人情,我 不妨让他自去,好在雁荡离此地也不太远,以后我还怕他跑了么?” 想着就问:“你住在雁荡?” 万斯同点了点头,并且微微一笑,因为他想到了自己的未婚妻花心蕊,她一定还住 在那里。她如还等着自己,那么就立刻与她结为夫妇。 想到得意处,他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十姑也不知他心中想些什么,她也有她自己的 主意就是了。 这时候,二人就站起了身子,室外那扇水晶帘子,哗哗地响着。 十姑在前,万斯同在后,双双迈出了室门,又重新涉水向岸边行去。 此刻天空中落着丝丝的牛毛细雨,东方已有了曙色,天可是差不多亮了。 万斯同虽觉有些遗憾,可是他总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极不平凡的事情,心中很是得 意。 至于龙十姑,她那一双剪水的瞳子,却不时地向万斯同怀中望着,面色甚为阴沉。 要是换了任何一个人,她决不会容他占有这部书,哪怕是一分钟。可是万斯同,一 来是这部书的得者;再者,那丰俊的仪表,早已令她心醉,她不忍心下手硬抢。可是她 内心却有些怀疑,怀疑万斯同是否真舍得把这三卷天下至宝《合沙奇书》双手奉赠自己, 所以她内心始终是很纳闷。除非书在她手上,她才能放心。 就在这时,忽然当空一声长鸣,这种声音,对于二人来说,都是熟悉的。 他二人都不禁大吃一惊,慌忙向天上望去,果见那头大鸟又出现了。 它在空中来回地盘旋着,发出了极大的鸣声。 万斯同深恐有意外,当时大声地叫着;并且向天上挥着手,可是这一次,那头大鸟 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只见它陡然在空中把身子一歪,斜着身子,就像箭一般地冲了下来。 在它接近二人的时候,霍地右翅一分,直向水面上击去,击起一股水箭,朝着二人 身上打来。 那水箭的劲道极大,二人都不敢为它打上;可是身在水中想要躲闪却是不易,一时 都不由得跌倒水中,弄得遍体透湿。 万斯同最担心的是怀中那部《合沙奇书》,生怕为水弄湿了。 他慌忙取出来看看,所幸书外另有匣子,要不然就会湿了! 就在这时,那只大鸟又采取另外一个角度,由高空直冲下来,二人已走到了岸边, 未及上岸,却为大鸟的巨翅所打来的水柱,射了一身一脸。因为力道极猛,二人都差一 点儿跌倒。 龙十姑不禁勃然大怒,她抖手打出了一枚“烈火丸”;可是那精灵的大鸟,它身上 早已事先沾满了水,这烈火丸打在了它的身上,只发出了“滋”的一声,顿时冒出了股 烟,连火花也没亮一下,就熄灭了。 十姑大吃一惊,又连续打出了几枚,全是如此,她这才知道,这种暗器是失效了。 那头大鸟见烈火丸不能生效,它就什么也不怕了,当时厉啸了一声,突地低飞而来。 万斯同忽然抢上前,他以为自己和这头大鸟多少有些交情,谁知这大鸟似乎连他也 认不得了。 它猛然分出了一只爪子,直向着万斯同的那部《合沙奇书》抓去。 万斯同大吃一惊,他慌不迭,向后一闪,这时龙十姑更怕那部书为鸟抓去。 此刻见状,娇叱了声,她突地抽出了剑,直向鸟爪上绕去。 大鸟蓦地腾空,它口中发出凄厉的鸣声,似乎恨十姑已入骨髓,可是却有些怕她的 剑。 万斯同仍然向天空大声嚷着,那大鸟也许是由于龙十姑而迁怒到了万斯同,所以, 它丝毫不理会,此刻正在天上兜着圈子。 龙十姑忿忿地道:“好么!那老头子纵鸟伤人,我就放火烧了他的林子。” 她说着就要重施故技,万斯同见状,慌忙把她拉住,正在推拉之际,忽听得当空一 阵笛子吹奏的声音,十分清亮。 二人都不禁吃了一惊,因为这地方,怎会有外人来呢? 那头大鸟本在低空盘旋,听到了这笛子声音,它忽然收束了双翅,落在了一座大石 的尖峰,“呱呱”对空高鸣了两声,笛声遂止。 十姑怔怔看了万斯同一眼道:“我们走,快!” 万斯同摆了摆手,这时空中发出了一声冷笑,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万斯同,这部 书是你得去了么?” 万斯同慌忙跪地道:“正是晚辈,求老前辈放行。” 老人嘿嘿一笑说:“你真是好造化,这多年以来,多少人铩羽而归,你却很轻易地 得到了。昨日你来,我已略运智慧为你推算,算出此书今日定必出山,却想不到应在了 你这孩子的手上。” 万斯同恭敬地跪地不发一言,老人笑了笑又道:“和你同行女子是谁,为何不跪?” 万斯同忙向十姑递了个眼色,可是十姑天性骄傲,她内心早已恨透了这个老人,此 时焉肯与他下跪? 可是她也知道,此老既能辟谷此山,可见非同凡流,自己还是不要当面招惹他的好。 说着深深打了一躬,极为勉强地道:“晚辈龙十姑参见前辈。” 老人发出了一声阴沉的冷笑,道:“龙十姑,你好大的胆子,来到我这飞雷涧恣意 狂横,伤我爱鸟,烧我花木,居心阴狠,莫此为甚。” 说着又发出了一阵冷笑,稍停才道:“你的报应就在眼前了。” 说着又是一阵长叹,徐徐说道:“这是你自取其咎,关于对你的发落,贫道自有安 排,我先不向你多说话,你也不必多言。” 十姑闻言面上现出惊惧之色,只是她绝不忏悔,面上现出了冷冷的笑容。 万斯同见状,不禁为她深深地担心,他慌不迭地道:“老前辈务请开恩,这都是晚 辈等年少无知……” 才言到此,那老人已冷哼道:“这与你没有关系,你不必多说。” 万斯同只好止住了话,可是他内心十分为十姑难受,却又不知如何劝说才好。 龙十姑此刻,用剑尖点在一块石头上,蛾眉微挑,面上似有怒容,却是一言不发。 那老人忽又嘿嘿一笑,语气突然变得温和道:“万斯同,你知道,我是有事情与你 商量的。” 万斯同吃惊道:“老前辈,有话请说,晚辈洗耳恭听。” 老人才道:“好!” 遂又问道:“你手上抱的,可是那部《合沙奇书》么?” “是的!”万斯同弯腰答应一声。 “很好!”老人咳了一声道:“我是想,这部书你年纪太小,书中武功多系独家奥 秘,只怕你不易参透,是否可由我为你暂时保管几年?” 万斯同怔了一下,却见十姑怒容满面地摇了摇头,万斯同脸红道:“多谢老前辈关 怀。” 老人插口道:“我这是爱惜你。” 万斯同讷讷地道:“晚辈年岁虽轻,但因此书得之不易,颇想珍藏研究,以为传 家。” 老人长叹了一声,语音悲切道:“万斯同,不瞒你说,老夫坐关已多年,至今却不 得大脱手解法,只是想参阅一个合沙老前辈的秘诀口语罢了。莫非以老夫当今的身份, 向你求借一下也是不肯么?” 万斯同不禁面色十分为难,一旁的十姑,就冷冷一笑道:“堂堂武林前辈,却向后 辈如此乞讨东西,传扬出去,岂不丢人?” 老人冷笑了一声,道:“小小女子,大难当前,尚不知悔,你知道什么?老夫若想 强要,别说你二人无法抵挡,即你二人师尊合力联手,也是枉然。只是老夫与万小友, 尚有些交情,所以才至诚降格向他借取,老夫此举非偷非盗,明可对天,有何丢人?” 说到此,又冷笑道:“你这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大难当前,不知反悔,反敢对我 无礼,老夫若不给你些教训,谅你日后定必更加猖狂。” 十姑所以胆敢如此,主要是只听老人言语,不见其人,她猜出老人定是坐关在紧要 关头,身子不能移动,只能发话,又怕他何来? 所以,她笑了一声,道:“你这窄谷,自认部署周密,在姑娘看来,亦只不过如 此。” 此话方了,就见眼前晨雾之中,衣衫飘动,定目望去,一个瘦削清癯的道人,已站 在眼前。 这道人身着一袭浅灰色的道衣,长可及地,足下是一双多耳麻鞋,或是衣服太长, 所以看不出他的脚部动作,他只是缓缓地前行着。 二人见状不禁大吃了一惊,尤其是龙十姑,知道自己一时口舌之争,竟将这怪老道 激出来,眼前怕是对自己大大的不利了。 想着不禁面色吓得苍白,一时再也不敢多说了。 道人缓缓行抵二人身前不远站定,先向万斯同微笑着点了点头,万斯同忙躬身一礼, 口中谦虚道:“老前辈你何故亲临,晚辈等实不敢当。” 道人冷冷一笑,眸子遂转到了十姑身上,用冷峻的口吻道:“女娃娃,你师尊何人? 是谁家子弟?” 十姑眨了一下眸子,看了他一眼,却是一句话也不回答,她心中正在想着脱身之计。 道人见她不语,面色不禁渐渐转愠,冷哂道:“娃娃你此番来时,你那师尊莫非没 告诉过你,此来有一番劫难么?” 这一句话,不禁令二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十姑惊得猛地抬头看着道人。 这道人冷冷一笑,平伸一手,指着十姑面容道:“你印堂发暗,阴霾侵主,如不应 在贫道此一劫内,日后定有杀身之祸。这都是你素日自傲自负,妄自托大,任性胡为的 报应,又怨得谁来?” 他这一番大道理,听在龙十姑耳中,不禁勃然大怒,她生性极为好强,又因武技过 人,素日为人恭维,直如公主一般。 这道人一番凌厉挖苦之言,她如何能听入耳内,蛾眉一挑,杀机顿起。 可是她也知道道人隐居此谷内,已过百年,素日来,江湖上对他的传闻,多系捕风 捉影之谈,谓其已成半仙之身,虽未免言过其实,可是由此观之,这道人也绝非无来头。 只看他这种说来就来,轻似飘絮的身材,已知道人炼气的功夫,到了“登峰造极” 的地步。 龙十姑观察到了这些,虽有侵犯之意,她也不得不小心从事。 当下强忍心中暴怒,勉强打了一躬道:“晚辈恭领教诲。” 这道人正是大木上人的真身肉体,他百年以来,鲜问世事,一意炼丹求道,已成不 死之身,内功自是可观。道人善观天时地利,夜观星象,更于静中透参人生的变迁,凡 人思维入其望中,自是一目了然。 此刻龙十姑表面恭敬,内心存有歹念,上人自是一望就知! 因此他的面容陡然就拉了下来,冷冷一笑,不发一语,他本想先下手擒她入手,倒 不如待她先发动了。 在上人来说,这倒是一件有趣的事,因为他自弱冠入道以来,还是首次与人动手, 他几乎不敢相信,这外表极美的女孩子,竟敢下手向自己行凶。 为了证实他猜测是否属实,所以他转身向万斯同含笑说道:“你这孩子根骨质素, 俱是上材,日后好自为之,不难大成。” 万斯同正弯腰称谢,就在这刹那之间,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龙十姑,竟突然出手。只 听她一声娇叱,忽然身形向下一低,双掌齐出,把她多年不曾用过,压箱底的“五行内 功”,突出发了出来! 十姑因知道人非是易与之辈,所以一出手,就用出了十成功力,只期这一掌,就能 把道人立毙掌下。 可是她未免想得太天真了,这种掌力若说拿来对付任何一个武林高手,对方也有性 命之虑;可是若用来对这百年坐关的童身道人,却显得太幼稚了。 掌力方出,那道人双袖霍地向上一举,身形纹丝不动,只听见“砰”的一声大响。 道人身如巨石,纹丝不动;而龙十姑则如同是撞在一堵有弹力的墙上一般。 只听她口中尖叫了一声,突地反身就倒,同时口中也喷出了一口鲜血,当时就昏死 了过去。 万斯同虽说与她并无深交,但是多少有些情分,见状惊呼一声,猛然扑过去,把她 扶持起来。 他惊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惊异地看着大木上人。 道人冷冷一笑道:“好厉害的姑娘,竟敢对贫道下此毒手,若非是贫道力抵三关, 这五行真力,也是承受不起的。” 说到此,他又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她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五行真力乃心 肝肺脾肾五脏之力,此刻伤我不成,她反倒五脏俱伤,看来,她生命是保不住了。” 说着又叹了一声,轻轻走到十姑身前,单手摸索着她腕上脉门,遂松手,摇了摇头。 万斯同见状大惊,慌忙道:“老前辈,你要救她一救,救她一救!” 道人见万斯同语音恳切,也似有些感动,他叹了一声说:“这是她自作自受,怨得 谁来?五行真力素日用上三四成,也足可制人于死,她竟敢以十成功力向贫道暗袭。” 说到此,白眉一扬,愤愤地又道:“贫道与她,到底有何深仇大怒,竟下这种毒 手?” 说着,又冷冷地笑了几声,万斯同此刻见十姑面如金纸,双目微合,看来已是气若 游丝。 想到了与她多日相处,同路共行,虽说并无暧昧情形,却未免有些物伤其类,一时 悲从中来,落下了两行眼泪。 道人微笑了笑道:“你也不必伤心,此女心地也实在太毒,留她在世上,尚不知有 多少人要受她毒害!” 万斯同不禁跪下来,悲声道:“此女虽是心术有些偏激,自大狂傲;然而并非就是 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务乞老前辈念她年幼无知,设法救她回生。弟子情愿将这部《合 沙奇书》奉上,以交换此女的生命,尚乞你老人家务必开恩。” 道人不禁面色一惊,他仔细地看着万斯同道:“你说的是真话么?” 万斯同咬了一下牙,道:“自然是真的。” 说着双手奉书,道人摇一摇头道:“且慢给我,容我先看看这女娃娃再说!” 他说着微微皱眉又去摸了十姑一会儿脉门,半天才苦笑道:“不行了。” 万斯同闻言,不禁热泪夺眶而出,道人却一摆手,叹道:“你这孩子心术很好,即 如此,贫道只得格外成全她了。” 万斯同不禁大喜,连声道:“谢谢老前辈!” 道人哼了一声,徐徐说道:“先不要谢,死罪虽免,活罪却饶她不得,何况贫道也 要煞一煞她的傲气,令她以后好好为人!” 万斯同讷讷道:“只要老前辈救她活命就好了。” 道人奇怪道:“她与你是何关系?” 万斯同面红了一下,遂正色道:“晚辈与她只是萍水相逢,谈不到什么情谊,只不 过承她诸多关爱就是了!” 大木上人点了点头说道:“难得!” 道人说完了这句话,目光又死死地盯在龙十姑面上,说道:“为了替她消除日后大 难,此女需要在这飞雷涧中,面壁七年。” “七年?”万斯同吃了一惊,因为这应上了瞎婆婆铜锣神算,他不由惊得一句话也 说不出来。 道人鼻中哼了一声道:“这是贫道破格对她成全,以她心术,本当死有余辜,现在 你也不必多说了,七年之后,此女自会出山,彼时她可能会变成另一个人,这就要看她 的造化了。” 万斯同闻言,虽有些难过,但听道人所说,又似对她有益无害,虽然七年是一段极 长的日子,可是十姑如能如此因祸得福,也是一件可喜的事情,这也是她自作自受,不 幸中之大幸了。 龙十姑性情高傲,凡事任性,至今却得到一个极大的教训,这是她咎由自取,却与 旁人无关。 秉性忠厚的万斯同,在苦苦哀求了大木上人之后,得知十姑所谓的“七年之灾”, 却不幸真地应验了,他除了惋惜顿足之外,又能如何呢? 上人这时自怀内取出一个玉瓶,大小形状,就和鼻烟壶的样子差不多。 他由瓶内倒了一粒极小的丸丹,走过去放在十姑的嘴里,然后回过头来,冷然道: “你可以放心了,贫道这粒冷香丸足以挽回她的生命。” 万斯同戚然地点了点头,大木上人遂又一笑,说道:“万小友,现在我已答应了 你……” 话尚未完,万斯同已双手把书呈上道:“晚辈绝不食言,这部《合沙奇书》老前辈 就拿去吧!” 道人想不到这少年,果真竟如此慷慨,一时也不禁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人类的感情,都是一样,譬如说,你爱一件东西,人家愈不肯给,你愈想要,真要 是对方割爱双手奉上,你却又觉得不大好意思收受了。 这种情形,正如同眼前是一样的,万斯同历尽了千辛万苦,得到了这部书,现在他 毫不犹疑地双手奉上,那位不费吹灰之力,而坐享其成的老前辈,他就是脸皮再厚,也 不好意思收下。 何况他又是一位三清教下的有道之人,这个脸,他可是真拉不下来。 当下两弯白眉连耸了耸,手已伸出,又收了回来,汗颜地笑道:“我只是借阅些时 候罢了。” 万斯同面不改色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岂有反悔之理?这东西也不过是晚辈意外 得来,既然老前辈想要,晚辈决心赠送,还说什么借不借,岂非见笑了。” 这几句话,说得大木上人一时面红如火,头上白发像要立起来了。 他忽然伸出手来,把万斯同送在面前的书向外一推,慨然地长叹了一声,口中讷讷 讷地道:“你快将这部书收起来吧!快!快!” 万斯同不禁吃了一惊,道:“老前辈你……” 上人苦笑道:“万斯同,你这番话说得太好了,贫道显然也动了贪念,现在,你把 这部应归你的书收起来吧,贫道决心不要了。” 他说话之时,面色灰白,像是深深地受着内心的谴责,他那双精光炯炯的眸子,甚 至于也不敢去和万斯同的目光相接触了。 “老前辈!”万斯同不明地道,“这是为何?晚辈是心甘情愿送上的呀!” “你不要再说了!”大木上人显然有些生气了,他一挥手,道:“你快快收起它 来!” 万斯同心中大喜,正要揣入怀内,道人却又道了声:“且慢!” 他招了招手,道:“这部《合沙奇书》贫道如猜得不错,该是天、地、人三卷,是 不是?” “是的。”万斯同说:“一点不错,老前辈。” 上人和悦地一笑:“数十年前这部书曾害我动了一次贪念,那时贫道是由一女子手 中得来,本想翻阅,因见书面戒语,自知此举难免天谴,这才送归石柜,因书面戒语曾 谓五十年后,才是此书真正出世之日,贫道满想,至时由柜中再取,易如反掌,也就没 有十分担心。” 他长叹了一声,又道:“那书柜虽经合沙宗师以易数天锁镇压,然贫道早已参透先 天易理,也不难算出开启之诀,所以,满想你等凡夫俗子,至时万难与我争夺。” 说到此,他已发出了一声长叹,苦笑了笑道:“到此我才深深知道,缘分这两个字, 是不可强求的。” 道人目光,在万斯同身上打了个转儿,又冷笑道:“说来你可能不信。” “什么……事?”万斯同真有些糊涂了。 上人又苦笑了笑,道:“我那平日料事如神的神算,就在近来失灵了。” “怎么会呢?”万斯同吃惊地问。 上人张大了双目,感慨道:“我是说独独对此一推算失灵,你说怪是不怪?现在, 我是完全相信这一个‘缘’字了!”大木上人又指了一下万斯同手上的书道:“这东西 当真是与我无缘,我如想勉强占有,只怕尚有杀身之祸呢!” 万斯同忽然想起一事,就问道:“老前辈所说的数十年前得书的女子,又是谁呢?” 上人面色不禁突然变得凄凉,顿了顿才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彼时如非她贪 心过甚,这部书已为她拿去了,不过,书封不到启时,她妄取亦是无用,反有杀身之 祸。” 说到此,他又笑了笑道:“那女子只为一时贪念,因而几乎丧命,较诸眼前这小女 孩下场,却又惨得多了。” 上人回忆到了那一件惨厉的往事,他几乎不敢再去仔细地想。 可是万斯同却感伤道:“那位女老前辈不是和你老人家约好,要五十年后,再取这 部书么?” 上人怔了一下,面带希冀地点了点头道:“可是她过期并没有来,贫道曾答应她来 时,愿助她一臂之力,现在,这部书却已经为你得去了。” 说着长叹了一声,却很奇怪地又道:“你怎会知道?你认识她么?她如今年岁很 大……吧?” 万斯同这时突然想起一事,暗恨自己竟把这件事忘了,否则何至于吃这么多苦头? 当下叹息了一声,自身旁把瞎婆婆交给自己的那件东西取出,那是一个极小的方形 匣子。 他双手递上道:“这是那位女前辈叫晚辈带上的,晚辈几乎忘记了。” 上人眉头微皱,可是他很快地把这小匣子接过来,犹豫地打了开来。 立刻他那黄蜡似的面容一变,口中“噢”了一声,双手一抖,那小盒子落到地上, 由盒内滚出了一双干枯的肉干。 万斯同道:“那位女前辈并未忘记五十年前之约,只是她老人家现在一心从佛,特 嘱晚辈以此一双眼珠,换取这套藏书,现在《合沙奇书》既为晚辈得到,弟子受人所托, 这双眼珠,还是要交给你老人家,以证前因后果。” 道人沉默了良久,慨然长叹了一声,颔首道:“是了!是了!当年之事,贫道处置 此事,未免过重,可是这位女士却也未尝不是因此而受惠。” 他说着双目微微闭了一下,忽地手指地下十姑道:“此女和那瞎婆婆是什么关系?” 万斯同躬身道:“那位瞎婆婆,是这位姑娘的外婆。” 上人面色变了一变,长叹道:“竟有这种事?既有这种关系就烦你归告那瞎婆婆一 声,说我念在她昔年丧目之憾,决不会薄待此女,只是,这姑娘伤我爱鸟,烧我林木, 居然尚敢下毒手袭击贫道,诸般大罪,不得不给她一个惩戒。” 他望着万斯同又道:“况且此女眼前印堂晦暗,此后七年,如不应在贫道这一劫上, 还会另有劫难,怕还有杀身之祸,所以这七年面壁之刑,如其说是惩戒她的狂傲无知, 不如说是为她消灾解难。” 他一口气说到此,又顿了顿才道:“七年后的今天,贫道肯定放她离此,那时她定 成为一个新的人了。” 万斯同弯腰道:“晚辈谨受嘱托。” 上人忽然开目,他目光在万斯同脸上转了一下,微微笑道:“小友,你天质根骨俱 是上乘,日后在武学上必大有发展,只是气色红贯双颧,婚姻只怕尚多有纠缠,这却不 能不说是你命中的磨难。” 一顿又道:“一个年轻人,要拿得起,放得下,你要谨慎才是。” 万斯同忙道:“是!是!” 可是道人这两句话,却深深令他感到惊恐和战悚,想到了此行的任务,想到了苦恋 的花心蕊,他几乎呆住了。 大木上人微微一笑道:“小友,这部书,我虽不要了,你可否为我说出其中几行章 句,你愿意么?” 万斯同连忙点头道:“愿意。” 道人微笑道:“这本书共分天、地、人三卷,现在你要为我在人卷中,找出口诀, 念与我听,贫道不胜感激。” 万斯同答应着,把人卷找出,双手呈上道:“老前辈何不自阅,晚辈只怕不大清 楚。” 上人含笑道:“贫道谨遵师命,守护此书已过百年,如阅看,难免有监守自盗之嫌, 万小友还是你口诵出来吧。” 万斯同心内这才明白,不禁暗笑,当下以手翻阅那“人”卷,见内中每多诗句。 于是信口念道:“神妙莫测由眼开,慧光照彻宇宙间……” 上人摇头道:“错了。” 万斯同又翻到别页念道:“闭住兽虎关诀穴,目守泥丸舌接督,吸提呼降气归窍, 阳外气发急回中。” 道人嘻嘻笑道:“这是‘收气’口诀,贫道多年以前,已有此成就了,小友,你再 往后翻阅吧! 万斯同于是往后又翻了数十页,忽见一图中,画有一人跌坐,头顶有小人飞升,一 旁有四行诗句,每字皆用红笔点圈着。 他笑道:“有了!”于是便高声朗颂道:“念动向太空,日月庙门开,推情合性输, 二光相遇献。” 道人忽然狂笑了一声,只见他伏身把十姑夹起,身形荡处,已自渺然无踪。 万斯同心知他悟出口诀,才至如此高兴而去,当下把这天、地、人三卷奇书,妥善 入匣,放入怀中,自己此刻心中,却也说不出是忧是喜。 龙十姑落得如此下场,却也无话可说,自己现在正急着至雁荡,自无理由在此多事 逗留。 于是,他匆匆循着来路,退出窄道,有前车之鉴,所以他更加小心,沿途多一事不 如少一事,如此第二日傍晚时分,他又回到了杭州。 在一家小旅舍,吃过了晚饭,他伏案写了一封长信,受信人是若愚女尼。 他把此行经过,略略说了一个大概,尤其是关于十姑的事,请她转告瞎婆婆放心, 自己因尚有事,不再往访,再者更怕生出不必要事端,匆匆写毕,封好之后,呼来一茶 房,并取出纹银五两,嘱其将此信送去。 那茶房先听是送至龙家,还有些犹豫,后见有五两银子的赏钱,他才欣然答应,当 晚就骑着马去了。 万斯同连日疲惫,难得睡一个好觉,今夜在客栈内,总算没有人再来干扰,睡了一 个舒服觉。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他深恐那一群一心夺书的家伙,又来和自己罗嗦,所以不敢在 此久留。 于是就在钱塘江口雇了一只小船,连人带马地装载着直下而去。 这是一条颇长的水路,沿途经富春江、浙江、兰江而至兰溪。 到了兰溪时,又是一个恼人的黄昏,天上下着霏霏细雨,小船靠在岸边上,万斯同 归心似箭,他不想在这些地方多留,匆匆换上了一袭雨衣,就拉马上岸。 岸边上泥烂路滑,人又多,还有成群的鸭子被披着蓑笠的老人赶着,发出呷呷的叫 声,路人都打着伞,口中说的,也都是本地的方言,万斯同一句也听不懂。 他的马还不小心撞倒了两个人,一气之下,他就下来牵马而行。 等到进了城内,那雨势更加大了,铺着石板的路面,水都快成河了,家家户户都开 着门,卷着裤管,拿着盘子,由屋内向外面倒水,有的还在刷着朱漆的大马桶,市面很 混乱。 万斯同本不想在这里过夜,禁不住那雨势不停,天空中尚有大块的乌云聚积着,看 来这雨还要下些时候呢。 他找了一家客栈,店名“安福”,还算宽敞,因为店门两侧挖得有较深的沟渠,所 以店内不曾进水。 那掌柜的和几个伙计,都在门内向外面张望着,指指点点,很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这时万斯同蓦然进内,他们很是惊奇,尤其是万斯同牵着一匹大马,人马都为雨水 湿透了。 一个店家忙跑过来接住了他的马,打着伞把马拉到后院去,另一个伙计就给他拿毛 巾擦脸,并且问道:“客人要住店吧?” 万斯同皱眉道:“不一定,雨停了我还要赶路。” 那个店小二笑了笑,道:“大爷,你真是说笑话了,这个雨,明天能停,就是好的 了……” 说着又张望了一下道:“嘿!好大的雨,这么大雨,今年还是头一次。” 回头又问万斯同道:“客人,你是上哪儿去?” 万斯同一面脱下湿衣服,一面道:“我要去雁荡,怎么走?” 这时那边那个正在抽烟的老板,就过来笑道:“你要去雁荡,是北雁荡还是南雁 荡?” 万斯同说:“自然是北雁荡山了。” 掌柜的点了点头,说道:“你先由武夷下去到仙霞岭,再经永康可就到了括苍山 了。” 他吸了一口烟,一面捻着烟纸,一面说:“过了括苍就到了,不过山路可不好走, 要图舒服,客人你就得绕道,经丽水县再绕青田到温州,再下乐清,到了乐清县离雁荡 只有七八十里可就到了。” 万斯同哪能记得这么清楚,不过他仍然是仔细地听着,一面连连点着头,道谢不已。 掌柜的口中谦逊着,那双老花眼,却不时地打量着万斯同,尤其是在注意他身上的 那口剑。 一会儿伙计掌上了灯,把万斯同引到了里院一个偏间,万斯同就向那茶房要了一盆 炭火,把衣服烘干,另外他小心地把那已有些发潮的《合沙奇书》取出来,用火小心地 烤干。 这三卷奇书,他虽只是大略地翻着看了看,可也令他心内狂喜不已,举凡内外轻功, 以及许多自己根本不知道的武功,书内都有详细的绘形记载。 看到了这些,万斯同不禁雄心顿起,他内心想到,只要找到了心蕊,自己就和她在 “冷碧轩”中闭门不出,不出五年的工夫,非要把这三卷奇书中的精奥参透不可。 想了一刻,就连这一路的疲倦也忘了,他小心地把这几卷书收好,又把大木上人赠 给自己的那个网袋取出,由内中取出了上人赠送自己的两件东西。 他还不曾好好地看过,这时把那袭薄薄的衣服抖开,见是一身紧身衣靠,非丝非绸, 也不知是何质料所织成。 他试着用衣角在火上烧了烧,并未见任何毁坏,心中大为惊异,用手扯了扯,那衣 服只是被拉得长了许多,并似微有弹性,心知这定是一件不寻常的东西,当下小心地收 起。 再看那本《洗髓真经》,也是自己生平仅见的东西,读一读内中语句,有些自己是 明白的,但有很多自己还不大明白。 旅舍之中,人物繁杂,为了避免发生意外,他小心地把这些东西收了起来。 一会儿伙计把火盘撤走了,万斯同就随便叫了两个菜,吃了饭,只在廊下走了走, 见雨虽然小了许多,可是天更阴沉了,风吹得廊下的几盏灯笼直打转儿。 万斯同望了一阵子雨,内心浮上极度的空虚和寂寞,又想到了雁荡山上的花心蕊, 真恨不能插翅飞去。 夜里,仿佛雨停了,想到了眼前的各种事情,万斯同这一夜不曾好睡。 第二天,他揉着惺松的睡眼就上马而行,兰溪街上到处还是水渍渍的,可是他内心 憧憬着美丽的远景,眼前的一切,也都似乎变得美丽了。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雁荡山腰,飘浮着朵朵白云,那些嫣红色的山茶花,点缀得 这附近真是美极了,小鸟在枝头上扇着翅膀,咭喳咭喳地叫着,像是在歌颂美好一天的 开始。 这时候,一匹白马在岭上出现了,马背上端坐着年轻的万斯同。 他像是再也忍不住他内心的喜悦,两弯剑眉由于过度的兴奋而展跃着。 如果有人把他此刻的样子和前数月作一个比较的话,那么看来,他真像是足足年轻 了十年。 只见他头扎紫红的英雄巾,身上穿着宝石蓝色的长衫,足下是一双鹿皮薄底快靴, 在马上真是精神抖擞,神采飞扬。 雁荡山道四通八达,由于峰岭太多,行人极容易迷失路途,可是万斯同却有一匹识 途老马,他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座小刃峰。 在往峰上行走的路途中,他的心反倒是不再那么沉着了,他渴望着一见心上人,此 刻到底情形如何,对于他来说,实在还是一个谜,不过,他内心似有坚定的自信,那就 是,心蕊必定仍然还在痴候着自己。 他决心要给她一个惊喜,因此他的心情极愉快。 慢慢地他已经看见了小刃峰的顶峰了,峰头的背面,就是冷碧轩,这路途他是清楚 的。 当这匹马过了这松坪之后,眼前的景物,竟令他惊讶得怔住了。 只见就在昔日的“冷碧轩”座落之处,此刻竟修筑起了大片的围墙。 围墙上,开满了一种红色的小花,远看过去,这围墙就像是一条伸缩的火龙一般。 这是以前他没有见过的,而且由围墙往里面望去,有画楼的阁角,有开着藤萝花的 搭棚架子,美极了,而万斯同的眼睛也直了。 他吃了一惊,惊得由马背上翻了下来,心中却道;“奇怪呀!这是冷碧轩么?” “别是我找错了吧?”他心里这么想着,就慢慢地把马牵了过去。 果然不错,在幽雅的藤萝花架覆盖下,那座用大理石镶就的大门上,有“冷碧轩” 三个大字,那是用朱红的颜色,抹饰在墨绿色的大理石上的。 万斯同不禁大吃一惊,他真是作梦也想不到,昔日那凿壁的两间陋室,一年之后, 竟然会变成了如此气势雄伟的宽大宅第。 他望着门口,一时几乎呆住了,又退后了几步,四处打量了一番,那是一点也不错, 这地方正是昔日的“冷碧轩”无疑了。 “莫非这里有了什么大变故么?”想到此,忍不住内心一阵难受,因为看样子花心 蕊是决不会在此了,否则这里不会变成这样。 这里定是另有人把冷碧轩给占据,所以才会如此大兴土木,以至于和昔日的冷碧轩 面目全非。 想到这里,万斯同不禁大为愤怒,因为自从师父三盒老人他移之后,这座冷碧轩交 给了自己,并嘱自己要在此好好看守,不得让与别人。 现在看起来,非但是已落入外人之手,竟然为那人任意扩展,把一个简朴的修真之 处,一变而成为金碧辉煌的深宫广第,这简直是大大有违了冷碧轩历来主人的初衷,包 括万斯同在内。 他不由十分气愤,当下把马系在了一边,昂然行至门前,用手在门环上叩了两下道: “里面有人么?” 耳中仿佛听得墙内有女子嘻笑之声,玩得十分热闹,他心中就愈发觉得奇怪,更是 益增愤怒。 于是他又用力地捶了一下门,大声道:“里面有人没有?快开门!” 这一声大喊,果然有些用,那嬉笑喧哗的声音,似乎停了一下,就有一女子声音隔 墙道:“谁呀?” 万斯同大声道:“是我!” 那个女孩嘀咕着道:“谁知道你是谁呀!” 说着门栓开动,大门就开了,走出一个穿着翠绿祆裤的小女孩。 这女孩正是心蕊的心腹丫鬟小碧,她看见了万斯同,忽然含笑道:“少爷回来啦?” 说着就请了个安,又回过头来大声道:“少爷回来啦,你们快别吵啦!” 万斯同不由心中一怔,就点了点头道:“你们是……” 小碧跳了一下笑着说:“花姨这些天可不大舒服,天天都在盼着您啦!” 说着又看了看门口的马,就跑出去道:“干嘛还把马拴在外头呀,我去给您拉去。” 万斯同这时心中万分惊讶,真好像身坠五里雾中一般,忽然用手拦住了小碧。 只见他面色很窘地道:“先慢着,我是来看一位姑娘的,不知她在不在?” 小碧闻言也似怔了一下,她就上下打量了万斯同几眼,可是这个人,实在和少爷面 容太相似,她真有些糊涂了。 当下翻着眼珠子讷内地道:“您是……少爷您找谁呀?干吗不进去呀?” 万斯同道:“我找一个叫花心蕊的姑娘,这里是不是有这么一个人呀?” 小碧后退了一步!先是一怔,遂不禁掩口嘤地一笑道:“那不就是花姨吗?少爷你 可真会闹着玩,你不在,花姨可想死你了,快进去吧!” 说着又笑了一声,就跑出去给他牵马去了。 万斯同闻言不禁一阵惊喜,差一点要笑了出来,现在再也没有什么好怀疑了,心蕊 果真还住在此,非但如此,她仍然还在苦苦地等着自己。 奇怪的是她却怎会变得这么阔气了,由话中看来,这小女孩分明是她的使唤丫鬟, 她必定是素日来绘影绘形地把自己样子讲给这些丫鬟听了,否则她们怎会一见面就认出 了自己? 由这个小丫鬟口中,更知道了自己心上人,如今大概还在病着,很可能是由于苦苦 思念自己而成疾的。 想到了这些,内心不禁一阵伤心,差一点淌下了泪,当时再也没有什么好犹豫了。 遂就大步走了进去,那些丫鬟婆子,见他进来,纷纷向他请安,都道少爷回来了。 万斯同虽觉有些不大对劲儿,却是做梦也不会想到其他方面,他只是感到奇怪罢了。 再看这冷碧轩中假山楼阁,翠草红亭,比之昔日,真是一天一地,不可同日而语。 这时,那个叫小蓝的丫鬟飞跑着过来,对万斯同请了个安,叫了声:“少爷你可回 来啦,花姨天天都在问您呢,快进去吧!” 万斯同一听,心说这肯定是不错了,当下忙把小蓝扶了起来,一面含笑道:“你不 要多礼,我现在既回来了就好了,你快带我进去吧!” 小蓝站起来偏了一下头笑道:“少爷晒黑了一点,看起来好像也高多了。” 万斯同叹道:“在外面这么久,怎会不黑呢?” 可是他说了这句话后,忽然站住了脚,面色一变道:“咦!你……你怎么见过我?” 小蓝噗哧一笑道:“我怎么没见过你?才几天没见您呀!” 万斯同呆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蓝笑得弯了一下腰,又咧着嘴嘻嘻地笑道:“少爷真滑稽,你说我叫什么名字 吧?” 万斯同顿时心中一动,他的脸顿时就白了,忽然一上步,抖手抓住了小蓝的右手脉 门之上,略一用力,那小丫鬟直痛得花容失色,口中连声地叫起来,一面大声道:“少 爷!少爷!啊!快放手,我的手可是要断了呀!” 万斯同厉声道:“我不是你们少爷,快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蓝抖声道:“我怎么知道呀?哎哟!我的天,我可受不了啦!” 她一边哭叫着,同时,也似乎有些看出来,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她们的少爷。 因为葛金郎很白,眼前这位主儿,却稍微有点黑,而且他那一双剑眉,也似比少爷 要浓一些。 看到此,小蓝不禁吓得直打哆嗦,一时连呼痛也忘了,她悚然道:“你不……是少 爷呀?” “我姓万……”万斯同厉声道。 “噢!”小丫鬟点了点头,又问:“你是干什么的呀?” 顿了顿,小蓝皱着眉,又道:“相公,你把我的手松一下好不好,我不跑,哎…… 哎……哎……我的膀子都快断了呀,你这个人……” 万斯同此刻内心充满了疑团,眸子里几乎都要喷出火来,他把手一松,冷笑道: “谅你也跑不脱。” 小蓝挣开了手,口中还在哎哟着,她叫了几声之后,又仔细地注视着万斯同的脸, 半天才点了点头道:“不错,真不是!” 说着她秀眉向两边一挑,狠声问道:“你是谁?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竟 敢到这里来撒野!” 万斯同向前走了一步,小蓝吓得退后了一步,因为她方才吃过苦头,深知这位相公 可不是好惹的。 “我来此只是找一个人,见着她之后我也许马上就走!”万斯同说。 小蓝睁着一双圆眼睛说:“你说你找谁?” 万斯同似乎已经感觉到不幸的结果将要来临了,他不禁喟然长叹了一声,面色凄然 地道:“我是来找一个名叫花心蕊的姑娘的,她在不在?” 小蓝吃了一惊道:“那不是我们花姨吗?” 万斯同冷冷地道:“什么花姨不花姨,我不知道,你先带我去见她就是了。” 小蓝想乘他不备,下手给他一个厉害,以报方才他紧扣自己脉门之恨。 可是此时一听他是来找花心蕊的,她就不敢冒失地动手了。 因为花心蕊矫情得厉害,小碧小蓝虽是她心腹的丫鬟,平日对她,却是不敢一丝怠 慢。 这时,她又打量了万斯同一番,只是觉得他简直太像葛金郎了,心中不禁奇怪万分。 她点了点头道:“好吧,你跟我来。”说着她就转过身子,直向前面行去,万斯同 一声不哼地在后跟随着她。他心中却在想,这个花姨是否就是心蕊,会不会是自己弄错 了?如果真是她,那么那个所谓的“少爷”又是谁呢?为什么她们都把自己当成了那个 少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令人百思不解。 思念之中,那个丫鬟小蓝,已把他引进了一间花厅,并且嘱咐道:“你在此等一 等。” 万斯同内心这时真有些举棋不定,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尤其是眼前这个所谓的花姨, 真把他给弄糊涂了,他倒希望她不是花心蕊,否则恐怕就麻烦了。 须臾小蓝又出,她问:“花姨问你贵姓,大名是什么,来此有何贵干?” 万斯同这时已不像方才那么冲动了,他冷静地点了点头说:“我名叫万斯同,你一 说她就知道。” 他因为弄不清心蕊现在确实情形,所以不便贸然进内,否则他又何须传禀,长久的 相思,哪里能允许他如此泰然? 小蓝进去了之后,他又开始内心急躁了。 这间花厅布置得十分淡雅名贵,两壁上镶着两幅大画像,一男一女,俱是神采飞扬。 万斯同本来不甚注意去看,谁知无意间目光在那像上溜了一眼,顿时他就怔住了。 原来那画像上,那个站立在白马旁边的,穿着一身紫色长裙少女,正是他朝思梦想 的花心蕊。 他不由仔细地端详了半天,虽然并不能确定必然就是她,可是眉目之间,那种英飒 之气,那熟悉的笑靥,分明故人,万斯同望到了这一幅画像,一时就好像见到了心目中 的心蕊。 他再也没有什么好怀疑了,再看那另一幅男人的图像,他就更惊奇了。 那是一个头戴红色彩帽,身着白羽披肩的英俊少年,这少年背后系着长剑,剑穗飘 扬,十分俊逸潇洒。 最奇怪的是,在万斯同看来,这少年的面貌,竟和自己一模一样,乍望之下,简直 分不出差别,除了他那种天生风流神采和怪样的衣着和自己有显著的迥异,在别的方面, 那是看不出来的。 万斯同不禁又兴遐想,忖道:莫非是心蕊思念我,而拟着我的样子,亲手画的么? 想到此,他不禁有些晕晕陶醉的感觉,暗忖果真要是如此,可太令人感动了。 方自想念到此,却见翠帘翻处,仍然是那小蓝走了进来,她身后并没有人。 小蓝直着眼睛道:“花姨说了,说她现在身体不舒服,她不出来见你了。” 万斯同吃了一惊,喃喃道:“这是她亲口说的么?” 小蓝点了点头,说道:“自然是她说的!” 万斯同脸色不禁变得极为沉痛,就问:“你告诉她我的名字没有?” 小蓝点头道:“你不是叫万斯同么?我说了,花姨她病了,不想见你。” 万斯同顿时就怔住了,多少日子的痴情和思恋,如今竟落得了这么一句冷漠无情的 回答,不用说,心蕊是变了心了。 说不定她已经……否则她何至于这么无情的对待自己呢? 这么想着,他几乎为之潸然泪下,当下冷冷一笑,站了起来。 就为着这么一句话,万斯同本该扭头就走的,可是他为人极为忠厚,心中虽是悲愤, 可是听到心蕊病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探望她一下,这一年来,他实在太思念她了。 当下齿咬下唇道:“你带我去探望她一下,见过她之后我立刻就走。” 小蓝摇头说不行,可是万斯同竟不待她答应,大步地直向里面行去,小蓝慌忙追上 大声道:“喂!你这人怎么可以到处乱闯?” 万斯同目蕴热泪,也不去理她,仍然往里面走,小蓝一声娇叱,纵身到了万斯同身 后,抖掌就打,万斯同身形用力向前一蹿,小蓝掌已打空。 可是她口中却大声叫道:“来人哪,这家伙往里面硬闯啦?” 万斯同这时身形连纵,早已进到内室,这“冷碧轩”虽经葛金郎大兴土木,修饰得 金碧辉煌,可是花心蕊始终偏爱着原有的那几间石室,爱其古雅而冬暖夏凉,所以她仍 然住在那原来的石室之中。 万斯同穿出了这条走道通廊之后,一眼已认出了那几间石室,虽然看来已面目全非, 可是他仍然认得。 此刻见先前为自己牵马进来的那个小丫鬟,正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万斯同正想夺室而进,这个小丫鬟小碧,却正面把他的路拦住道:“原来你不是我 们少爷,你怎么可以一个人往里面闯?” 万斯同冷冷笑道:“我是来找花心蕊姑娘的,你们快闪开。” 他一番热望,连连遭受冷遇,禁不住心中大怒,当下再也不知道什么叫客气,双掌 向前一推,以“排山运掌”的功力,直向小碧身上击去。 小碧吓得向旁一闪身,这时小蓝却已自后扑上来,她口叫道:“小碧姐,咱们俩来 收拾他,这小子居然还敢冒充我们少爷,咱们差一点就上了他的当。” 口中说着,身形已自扑上,足下一上步,用“通臂拳”一拳直向万斯同背后捣去。 万斯同见心蕊不着,却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么两个丫鬟,一直地刁难自己,居然不令 自己去见心蕊。 他一时之间,并没有想到心蕊有什么不对,却以为这两个丫鬟居心不测,当时冷叱 了声,身形疾转,小蓝拳已走空。 可是那另一个丫鬟小碧却也接上了身手,这丫鬟一上来,用“挥手风尘”,玉手突 出,直向万斯同右肋上挥去。 万斯同倒没想到,两个小丫鬟,居然会有如此身手,一时不禁大为吃惊。 他知道对方这一式中,含有“大摔碑手”的内家功力在内,若为她实打上,却是非 同小可。 一时上身晃动,闪开了对方这一式狠招,却就式向外一分手,用“匹手”霍地一抖, “噗”地一声,可就抓住了小蓝的手腕,就势向里面一带,叱了声:“倒下!” 小蓝怎吃得住他这种大力?一时被带出了十数步之外,跄倒于地。 小碧这时见状,不禁吃了一惊,她口中大声叫道:“花姨你快出来吧,这个小子可 是凶极!” 万斯同本来正想下手伤她,此刻听她这么一喊,他不禁顿时就怔住了。 这时他才知道,这两个丫鬟并非是擅作主张地处置自己,原来竟是心蕊这么嘱咐她 们的。 这么一想,他顿时就呆住了。 小碧见他本来是大打出手,此刻竟忽然呆立不动,当下也颇奇怪,气呼呼地在一边 看着他。 万斯同长叹了一声,朗声向内道:“心蕊,这一年多来.我想得你好苦,好容易找 到这里,你却如此对我……” 说到此,一时声调不胜悲戚,遂道:“你既不愿见我,我立刻就走也就是了,何故 纵容小婢对我无礼?现在什么也不必多谈了。” 又顿了顿仍然大声道:“你如仍念昔日之情,请即刻现身一见,否则,我现在就 走。” 说罢悄然长叹了一声,良久不见回音,他又高声道:“我的话你可曾听到?” 依然没有回音,万斯同心中既伤心又纳闷,小碧见状,冷笑一声道:“你还是走吧, 花姨就在前面客室内,怎会听不见你的话?” 小蓝也冷冷笑道:“你这人真是好不识趣,若是葛少爷在家,看不打断你的狗腿!” 万斯同现在伤心已至极点,哪里还会再有心情与她们二人争论? 闻言之后他只是苦笑了笑,遂又高声道:“花心蕊,你当真是不见我了?” 室内依然没有半点回音,万斯同不禁脸色铁青地跺了一下脚,道:“好!我走了!” 他说着不禁热泪涔涔地流了下来,带着一腔悲愤转身就走,他此刻真是万念俱灰, 再也没有什么好依恋了。 他这么一气地直走到了门口,见小碧由里面追出来,他牵着万斯同的马,一面高声 道:“喂!你的马,我们可不要。” 万斯同忍着气接过了马,翻身而上,直冲出门,他此刻伤心到了极点,一出门再也 不愿在此多停留,一路疾驰了下去。 一口气跑出了十多里,眼前已将来到了山下,他才勒住了马,让徐徐的风,吹着他 冰也似寒的躯体。 “莫非我就这么永远不再见她了么?莫非我们那些海誓山盟,就此取消了?” 想到了这些,他内心禁不住碎了,这一年来,自己到处求医,到处飘零,为的是什 么?早先为了自惭身废,而不忍耽误了她如花似玉的青春,此刻身体既然复原,那已死 的幻想,不自禁油然而苏,更较先前为烈。 “莫非她真的已嫁了别人?她已经自郭潜手中看到了自己的信了?” 他不由暗想道:“果真如此,我又能怪得谁来?只能怪我自己。” 想到此,他不禁怅然地呆住了,这一切就像是一个梦,只是这个梦太惨了。 那匹马身上早沁出汗,此时在大树下,为徐徐的风吹着,它很舒服地弯下头在吃着 草。 万斯同以手伏鞍,身子整个地垂着,他的心已完全碎了,他真不敢想失去了心蕊的 情分之后,自己还有什么勇气和毅力能够活下去。 可是却另有一个念头,闪电似地自他脑内掠过,他不禁抬起了头,心忖道:“不! 我不能这么武断地想她,也许她并没有……” “对!我怎么没有见到她人,而自己一意地瞎猜胡想呢?” 想到此,他真恨不能当时带马回去查问一个水落石出,可是他立刻又制止了这种莽 动。 他不禁想:我莫非还能回去,受那两个丫头的耻笑不成?心蕊如在,她方才已是不 见自己,此刻去还是自讨没趣,如果她根本就不在冷碧轩中,自己去又如何? 这么一想甚觉有理,当下痴想了一阵,总觉得还有再去一次的必要,只是却不宜现 在就去。 想着就没精打采地一路放马而下,雁荡山下有一小镇名唤“枫林”,顾名思义,这 地方到处都生着醉人的红叶,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暮春的日子里,这些红叶,就像是一片 红海似的,随着风势飘动如潮浪一般。 万斯同失望地带马至此,看到了红叶,看到了这一派暮春的残景,他内心不禁有一 种说不出的感伤,失望地情绪,在红叶的映衬之下,似乎得到了一种“共鸣”,他留下 来,因为他再也走不动了,再也不想走了。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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