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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出红差 “大人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主意,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陆谦贼忒忒地笑着:“一 切水到渠成,顶多再熬上十天半月,定可把潘家丫头弄到手里,到时候这杯喜酒是一定 要向大人讨吃的了!” 向着上首的本官拱了一下手,陆同知半歪在椅子上,懒洋洋地用筷子夹起来一块 “羊羔冻”放进嘴里――许是吃多了几盅酒,连脖子都红了,正所谓“酒酣耳热”快意 时候。 汪大人半眯着眼睛,脸上似笑不笑,神态微醺。他有个“不说话”的毛病,什么书 非等到对方把话说完了,才肯搭腔。不言则已,出言必中,即所谓“语多玄机”。 像是老和尚念经样的.汪大人嘴里不知在“咕噜”些什么,忽然睁开眼睛说了个 “好”字。 夹了块“肥肠”放进嘴里,慢吞吞地嚼着。好是好了,却是未能尽好。总像是还差 了点什么。未能尽如人意。 黄澄澄的灯芯在薄如蝉翼的纱罩子里晃动不已,衬着知州大人的一张脸,可是怎么 看都有些“碍”眼,那是一张相当不讨人喜欢的脸,但瞧着这张脸的人,却都笑颜以迎, 怪是不怪? 当差的老周上来给大人斟酒。陈年的“老王汾”洋溢着浓郁的醇香,主属两个,都 是酒鬼,这一回“夜”酒,少说还有多半个时辰好蘑菇,可就难为了当差的老周,抱着 个罐子,悄悄站立在暗影角落里,这个位置,叫作“背听”,意思是上官无论说些什么, 一概都听不见。听见也当听不见,日久天长,真的也就听不见了。 闷了老半天,汪大人总算开口说话了。 “给抚台大人的回文拟好了没有?” “还没有!”陆同知说:“快得很,明天一早就能发出去!” “说是……” “暗室处死!” “不行!”汪大人说:“改改,改‘明正典刑’,文到之日,已是就地正法!” “这……” 陆同知一时开不了窍,有些糊涂。 “就地正法?可没有这两个人……” “当然不会自己出来,得找呀!” “大人的意思是……” “找两个替死鬼,明榜昭示,就地正法!”好阴损的障眼高招! “这……我明白了!”陆同知发了一阵子怔,脸上才现出了狡黠的笑容:“大人这 一手偷天换日,真正高明之至,佩服、佩服。” 汪知州哈哈大笑了几声:“你这是损人。不过是玩一手障眼戏法,瞒过抚台大人那 边的多疑――如果我记得不差,去年春上监里收了几个女犯,正好有用,在里面找出三 个,一老二小,一刀子了事,永绝后患。” “罪名是……” “私谋不轨,买通主使杀人的通缉要犯!” “好!”陆同知呵呵一笑:“大人高见,这么一说,真是死有余辜了。论功行赏, 抚台大人那边对大人当有一番重赏才是!” “有我的就少不了你的,咱们这是上下串通,不分彼此……” 说到得意时,汪知府又哈哈大声地笑了。 却是,他犹有悬心之处。 便是潘洁姑娘的下嫁归心问题。 陆同知说得好: mpanel(1); “左不过她还是个雌儿,还能翻得出大人的手掌心儿?不出一月,定能让大人称心 如意!” 饮尽了面前的酒,打躬一揖。天色不早,便向汪大人告安而退。 像是一声迅雷,霹雳而惊,整个“代州”都为之轰动起来。 这年头,菜市口砍人如同切菜,原也算不了什么稀罕之事,值不得大惊小怪。怪在 所杀之人,竟是三个女人,三个出自朝廷显宦家门的女眷,情形可就大为不同,莫怪乎 东西二城,那一张杀人的告示方一贴出,顿为之人潮汹涌,万人空巷。 城里城外,一传十,十传百,黑压压挤满了人。 根据现场无数目击者的口述传言,死者三人,一个五旬左右的妇人,两个年轻的姑 娘。 红纸黑字的告示,写得很清楚,姓名分别是“潘氏”、‘潘洁”、“许彩莲”。 墨迹犹新,人已断魂。 大炮三声,人头落地,出“红”差的黄麻子,人称黄一刀,一口十七斤重的雪花朴 刀,打磨得光可鉴人,杀人如同砍瓜,或许说更要利落一些,这玩艺儿讲究干脆利落, 据说熟能生巧,刀架平肩,轻轻用胳膊肘子那么一拖,犯人那一颗项上人头,便滚落下 来。 像是杀了三只鸡那样的方便,便把这一件满城轰动的“体面”红差事给照顾了下来。 黄麻子不愧是“黄一刀”,这会子他的威风可大啦。坐店喝酒,大马金刀,胸脯一 挺老高。号衣两开,露着黑茸茸一片胸毛,睥睨而顾,俨然有“大王”之风。 不同于惯常的“曝尸三日”或是“枭首示众”,今天是人头方一落地,连带着三具 女尸,一并都由衙门口收拾包办,芦席一卷,拖上马车就走。 听说是拖向乱石岗,就地发葬,一埋了事。 人死如灯灭,怕是生前异常乖巧的魂灵,也会随风而散,不再存在了…… 迟来之恨 黄麻子饮下第二瓮酒,人已经醉得差不多了。 斜仰在椅子上,四仰八叉,大狗熊似的那股子憨劲儿。 那一口杀人的刀,就搁在桌子上,映着穿帘直下的阳光,白花花银子似的一片璀璨, 偶尔扫上一眼,也觉着刺眼生疼。 七八十来个毛孩子,像看什么似地团团围着他,撵了好几次都撵不走,黄麻子是他 们心里的头一号人物,大英雄――其刀一落,斗大的人头满地乱滚,乖乖,这般威风谁 人能及! 黄麻子的气派更不止此。 譬如说,他抱着刀在谁家买卖门口一站,用不着招呼,这家掌柜的就得赶紧巴结, 有啥送啥。绸缎庄子送绸缎,布店送布,明明是整匹的材料,要说是“擦刀布”。元宝 银子,不说是钱,叫作“保福安”。谁要是连这个钱也吝啬,那可是自己找骂挨,黄麻 子只要用那一双杀人的火眼,狠狠地向你盯上一眼,你可是倒了霉了,不生一场大病才 怪!就是街坊邻居也能把你给活活咒死。 “掌柜的,来酒……好酒……” 黄麻子翻过身子来,含糊地挥了一下手,酒喝得太多,舌头都短了。 “行啦,黄爷,不能再喝啦!” 老掌柜的在一旁赔着笑脸,转过身子撵着四周围看热闹的小孩。 “去去去,没见过人喝酒?滚!” 这一发脾气,才算把他们给吓走了。再回过来瞧瞧,黄麻子竟趴在八仙桌上睡着了。 说睡就睡,鼾声如雷。 倒是省了事啦,老掌柜的望着他鄙夷的笑笑。这种人,他是压根儿打心眼里就瞧不 起。 “什么事干不了,干这个?真他娘的缺德带冒烟儿!” 心里嘀咕着,脚下转到了另一个座头上。 这位主儿看上去也不是好相与。 六尺有余的个头儿,一身灰布长衣,伸着一双长腿,坐着竟像是比老掌柜的站着还 高。 刚来还没一会儿,失魂落魄的那般沮丧,坐下来一言不发,只是睁着双发红的眼睛 向对座瞅着,一脸的憔悴,形态极其疲惫。 “大爷,你要吃些什么?招呼过了没有?”灰衣汉子这才把一双微微发红的眼睛转 到了老掌柜的身子。一阵子落寞失意,感染着他那一张憔悴的脸。 “就来一壶热茶吧!” 他这里是酒馆,卖吃卖喝,就是不卖茶。 难得的是和气生财,老掌柜的会巴结顾客,一笑而应,转身侍离的一霎,却被灰衣 来客出声唤住。 “等一等。” “噢……”老掌柜的又转过了身子。 “有件事要向掌柜的打听一下。” “啊……是是……” “是关于刚才杀人的事!” “杀人?你是说法场砍杀人犯?” “不错!”灰衣人黯然无神的脸上更像是着了一层凄凉:“老掌柜的可知详情?” “原来是这么档子事。”老掌柜的说:“不是三个女人吗?” 灰衣人点了一下头:“老掌柜的你可亲眼看见了?” “人太多了,我挤不上……”老掌柜的说:“这种事每年秋后总有几回,反正就是 那么回事,青不看都一样,怪血气的!” 听说对方不曾目睹,灰衣人脸上顿时现出了失望表情。 老掌柜的嘿嘿一笑:“你来晚了,没赶上?”灰衣人冷冷地哼了一声,便不再多说。 茶来了,他端过来,揭开盖子慢慢地就口喝着,一双微肿泛红的眼睛,便又落在对 座“呼呼”大睡的黄麻子身上。 “对了!”老掌柜的忽然笑道:“出红差的黄爷就是他,你去问他吧!” 灰衣人目光不转,谛听之下,表情依旧,却是一口口慢慢地喝着手里的热茶。 他身无长物。桌子上搁着个软皮行囊,行囊里插着一把家伙,凭老掌柜的经验,只 瞟上一眼.即可测知里面包的是什么玩艺儿。 顿时,对于面前的这位主儿,心里生出了一丝畏惧,也就不敢赖在眼前多逗留。 “您慢慢喝吧!”随即转身离开。 杀人者死 搁下了手里的茶碗,慢慢地由位子上站起来。 眼睛里交炽着灼灼红光,灰衣汉子把桌上的皮革囊背好了,却不忘茶资的开销,在 桌子上丢下了一串钱,脚下移动,一径来到了黄麻子的座位当前。 大家伙的眼神儿不由自主地俱都向着他集中过来。 倒是件新鲜事――向刽子手打听杀人的事。来人这个灰衣汉子究竟意欲何图? 灰衣人身子刚一站定,黄麻子即刻停住了震耳的鼾声。那样子像是忽然为人推了一 把,蓦地由梦中惊醒,睁开了眼睛。 “赫――” 一下子坐正了身子,黄麻子直向眼前灰衣人望,模样儿大为稀罕。 “干啥?” “向你打听件事!” “啥事?”黄麻子虎然作势地站了起来。 “刚才杀了三个女犯人……是你下的手?” “不错,怎么啦?” 愣了一愣,黄麻子眼睛里可是透着“空”。 “是老子杀的,怎么啦!” 一霎间,眸子飞转,直把灰衣人全身上下看了个里外透穿――却似有股子深深劲道, 无数条小蛇似地直钻了过来,入骨透肌,滞留到骨节缝里,黄麻子那般魁梧架式,亦不 禁吃受不住,为之机伶伶打了个冷战。 “你奶奶的!” 随着后退的脚步,一把抓住了桌子上的大刀。 刀势未起,即为来人灰衣汉子一只右脚踏住,“叭”的一响,踩了个结实。 黄麻子力量不小,平素练功,双手常能抡动两百五十斤的石锁。今天却是偏偏不济, 连桌子上一把刀也举不起来。 他这里越是使劲,灰衣人神态越见从容。 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了出来,仍然是抽不出对方脚下那一口薄薄钢刀。 一惊之下,黄麻子非但睡意全消,七分酒态也打消了一个干净。 “奶奶的!你……这个小子!” “向你打听件事!”灰衣人神色冷静地说:“刚才你杀的真是三个女人?” “娘的,不是娘儿们还能是汉子?” 黄麻子脸上透着稀罕:“你他娘的问这个干啥?” 灰衣人神色黯然,不愠不躁。 “多大年岁了?三个什么样的女人?” 黄麻子用力地扳了一下刀,仍然是纹丝不动,再回头看看,对方灰衣人竟是不怒自 威,尤其是瞪着的一双眼睛,目光如炬,真个有凌人之势,以他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性 子,这一霎竟然也有些心怯胆虚。 “你……这小子,尽问些废话!” 直起了腰来,黄麻子瞪圆着一双牛眼:“好吧.俺就告诉你说,一个年老的、两年 轻的.是北京下来的钦命要犯,犯的是主使杀人的通天大罪……知道了吧?” 灰衣人全身一震,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闭了一闭.缓缓问道:“年老的多大年岁? 年轻的又是多大?你说清楚了。” “老的四十来岁,并不算老,年轻的不过是两个姑娘。”黄麻子霍地一挑浓眉: “咦,你这小子……” 说声未完,对方灰衣人的一只巴掌“叭”的一声己落在了他的肩上。 别看黄麻子平素威风,自负神力,眼前这一霎却难当灰衣人的轻轻一拍。随着灰衣 人掌势落处“扑通”一声坐了下来。 他个子极其硕大,半截铁塔似的身子,蓦地向下一坐。只听见“喀喳”爆响声里, 座下的板凳竟吃受不住,当场折断。 黄麻子滚地元宵似地摔了个四仰八叉,野牛似地咆哮起来。 一个鲤鱼打挺,霍地由地上反身蹿起,这家伙却也有些能耐,张开两只大手,怒鹰 搏兔般直向灰衣汉子脖上叉了过来。 却是有一股无形的气势,看不见、摸不着。 黄麻子怒熊似的身子,方自向上一扑,吃对方这股无形气势一撞,通通通!一连后 退了三步,“扑通”一声,第二次又摔了个四仰八叉。 酒坊里爆雷似地传出了欢笑之声,黄麻子被人打了,这个乐子简直比看他杀人更要 热闹。 “你他娘的……” 爆吼声里,黄麻子一个咕噜由地上翻起,抢前几步,嗖然作响声里。已把桌上大刀 抡起。 “俺活劈了你这小子!” 话出刀下,“唰”地一片刀光,直向灰友人头顶上直落而下。 酒坊里再一次爆雷般传出了乱嚣,群情大哗。 乱声未己,闪亮的刀锋,已劈面而下。 雷霆万钧,冰雪一片。 说时迟,那时快。 灰衣人身势不转,脚下不移。千钧一发之际,双手乍起。“啪”地一声,已把对方 迎面而落的刀锋,夹在双掌之中。 四下里轰然雷动,纷纷叫起好来。 黄麻子牝牛似地怒声喘着,到此犹不肯认栽罢休。可他虽施出了全身之力,却不能 把合于对方双掌之间的一口长刀抽出分毫。 头上青筋暴跳,霎时间已是汗下如雨,黄麻子这个苦头可是吃大了。 “你这个小子……老子跟你拼上了!” “凭你也配!”灰衣人眼睛里流露着凌人的怒光,更似有难以抑制的“穿心”之痛, 以至于泪光婆娑,几欲夺眶而流。 潘氏母女一家三口的“刀下丧生”.已经证实,再无可疑。自己的迟来之恨昊天罔 极,已是于事无补,真正是痛穿肝肠,五脏俱焚,使他万难自己,看看已是不支,偏偏 眼前这个杀人的刽子手黄麻子,犹自频频惹厌,纠缠不休。 虽说是奉命当差,与他无干,但潘家三口,死在他的刀下,却是事实。 只此一端,这个黄麻子便是死有余辜。 心中怒火,已到了难以抑制地步,却不忘仍然给对方一条活路之机。 双手乍分,黄麻子拔刀过猛,一个跟跄,差一点又自摔倒。在此同时,灰衣人已转 过身子。 “臭小子,你纳命来!” 黄麻子真是凶神附体了,随着他旋风般的一个怒扑,掌中刀自斜侧面直挥而下。刀 势飞展,烁若银虹。 可是灰衣人早就防着了他会有此一手,身回、剑出。 长剑“吹雪”闪烁出匹练般耀眼的一道奇光。 黄麻子刀势未落,“啊呀”一声,那一颗六魁阳首,已脱项而起,陀螺般地飞卷而 出,叭喳!大响声里,坠落一隅方桌。 “哧!”大股怒血,像正月里花炮似的,直由他无头断项狂喷出来,像是下了阵血 雨般的,飘落满场。 群情大噪声里,灰衣人长剑落鞘,已转身步出。 黄昏的太阳,无力地洒了一地。 时间约莫在“申”时时分。 怒由心起 凝血如膏,颜色紫黑。 月色之下,尤其凄惨,有一种阴森的感觉。时有微风,漾溢起的血腥气息,中人欲 呕。 人死不能复生,那屈死九泉的魂魄,如今又在哪里安身?抑或是仍在现场徘徊不去? 等待着至亲好友的临场烧祭凭吊……那可是太凄惨了。 即使钢铁心肠也为之动容,更何况古道热肠一住深情的他? 袁菊辰一声不吭地伫立在道边。 这里是店市一隅,日间三个女犯便在这里行刑。 只为一怒杀了“刽子手”黄麻子,顿时锋头大盛,官兵云集,四下捉拿,不得已藏 身荒郊野祠,直到现在夜露更深,才敢出现。 随身所携,有一个小小竹篮,里面是香烛纸钱,相知一场,恩情并重。一旦判决, 人天远离。眼前这“焚心”之痛,将与日俱增,已是无能化解。今生今世,自己势将背 负着这个“无义”的包袱,为德不足而抱恨终生。 火光明灭,映照着他憔悴的面容,眼泪再一次涌出来,点点滴滴洒落地上,为着三 个“屈死”的灵魂,暂祭心香一瓣,此时此刻,真正无语以问苍天了。 “潘夫人、洁姑娘、彩莲……你们在天上有知,保佑我为你们复仇,杀死那个陷害 你们的狗官……洪大略呀洪大略!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夜风迂回,昏灰飞场。 朦胧里,真像有幽灵出没,洁姑娘等三人的影子不期然现诸眼前…… 袁菊辰难掩内心悲痛,伏身地上痛泣起来。 一个阴冷的声音,突然发自身后: “果然是你这个小子,姓袁的,你死定啦!” 随着袁菊辰猝然转过来的身子,一个人早已切身而过,一片刀光直向前者当头直落 下来。 惊惶一霎里,来不及出剑以迎,却把个装盛纸钱的竹篮,蓦地飞起,“嚓!”一声, 砍了个结实。 竹蓝碎片里,袁菊辰已闪身一侧。 来人一身黑色劲服,长脖子,长脸,个头儿极是瘦高,手上虽然施用一口长刀,却 在腰上扎着一道铁链,十字扣花紧扎脚,一望之下,即能猜出是来自公门的捕快。 这类人等,总不免染有浓重的衙门习气,即使不说话,打量着那副穿着打扮,也能 猜出八九。 一点也不假。 日间黄麻子一死,州衙门已起了震撼,陆同知即席指示,布下了天罗地网,料定着 袁菊辰有此一着,果然为他料着了。 十二名公门捕快,早经部署,满以为对方不过是一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却不知 这个人忒也厉害,简直是要命的煞星。 来人姓金,字永昌,号称“锁子金刀”,忝为代州府三班捕头,手下功夫不弱,若 非是陆同知的一再关说,他何曾会把袁菊辰这样的一个人物看在眼里! 只是眼前的这一刀,却把他从梦中惊醒过来。 姓袁的好快的身法。 “锁子金刀”金永昌一刀劈空之下,袁菊辰身如电转“唰”地已闪在了他的身后。 金永昌心里一急,慌不迭向侧面一个跨步,脚下才跨出半步,已为袁菊辰递出的右 手,击中脊梁。 “噗!”掌力疾劲,极是可观。 金永昌“啊呀”一声,叫声未已,向前一个急跄,便自倒了下来。 怒火之中,袁菊辰已不再手下留情,这一掌力贯丹田,提吸一气,几至无坚不摧, 金永昌什么角色,焉能当得?登时五脏尽摧,一命归阴。 一片灯光,霍地自暗中亮起。有人怒叱:“射!” 弓弦连响声中,一片飞矢雨点似地齐集而中。袁菊辰早已预料及此,掌击金永昌的 同时,已抢扑地上,就地一个飞滚,“哧”地掠身而起,已飞身道侧。 其时长剑出鞘,怒发如狂。一片斩杀声中,为首的几个人,顿时倒卧血泊。 持灯的一名捕快,来不及操刀,即为袁菊辰手中长剑贯穿,手上长灯足足摔出丈许 开外,入地疾滚,呼哧哧为之燃烧起来。 却于这一霎,袁菊辰飞纵而起,浑身于沉沉夜幕,消失不见。 远路 袁菊辰真的病了。 全身发热、发冷,几次坐起,几次又倒了下去。嘴里念的尽是潘氏一家三口的名字, 这个打击,于他来说,简直不能招架,即使是最称锋利的钢刀,也难望能把人割伤得如 此之深。 此去太原,路远迢迢。 前半夜不过是刮了阵莫名其妙的风,后半夜的暴雨倾盆,才是致病之因。 风狂雨骤,夜路泥泞,真正行不得也。 便在这僻区一隅的“淮江”小栈,落住了行脚。 却是病了。 小伙计江顺一大早进来,吓了一跳―― “哟,这位大爷,你别是病了吧?” 瞧瞧可真是吓人,这姓袁的客人,乱发蓬松,面红如火,眼睛都塌了下去,再加上 满脸的胡碴子,那样子像是个鬼! 倚身炕角,袁菊辰喘作一团,却是目光如炬,呼哧哧怒目而视,便是画上的锺馗, 看上去也没有他可怕,真有点骇人! 雨犹自哗啦啦下着。 顺着瓦檐子,大股雨水怒倾如注,说是暴雨倾盆,真是一点也不夸张,这般雨势, 在这个季节还真少见,多年来也难得一回,可是透着有些稀罕。 搁下了手上的木盆。 “爷,你洗个脸吧!” 瞧瞧窗棂子一片水湿,今年春上才新糊的窗户纸却教连夜的大雨都浸透了。 雨势不歇,天黑如染,白天像是黑夜,简直又是一奇。 “淹水啦。”江顺说:“老大桥叫大水给冲垮了,赶驴子的二三十个都困在了‘二 道楼子’,走不动啦。” 袁菊辰只是听着,吭也不吭一声。 油灯稔子噗突突跳个不歇,泛出来的一片昏黄,婆娑摇曳,映照着他刀把子也似木 讷的脸,懵懂醉酒样的酣糊。 瞧瞧这般架式,也知道病得不轻。 没说的,这就多赔些小心序细吧!江顺挽高了袖子,拧了个手巾把儿,为他擦了个 脸,谁知触手火烫,吓了他一大跳。 “老祖宗!简直像火……”江顺一惊说:“得找个大夫瞧瞧才行,可不是闹着玩的!” 袁菊辰只是向他望望,又偏过脸来,看着那盏灯,一声不吭地发着呆。 雨越下越大,不时还夹着风。 风中有雨,雨中生风,扫在湿透了的老桑皮纸窗户上,唰啦啦撒豆子样地响着。 天昏地暗,白日天光。 这般阵仗,打出娘胎,江顺还是头一次见过。 推开门瞧瞧,乖乖,一片汪洋大海,简直就要淹到房子里面来了。 老掌柜的蹶着个屁股,正在檐子下面舀水,生怕大水漫过了门坎儿,要是那么一来, 整个屋子都淹水,可就糟糕了! 顺着房檐子,满都站的是人,个个都像是落汤鸡,人人愁眉苦脸,如丧考妣。 行路在外,遇着这种天,真叫人没有法子! 有人在檐下已站了一夜,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住不起店,便只好露天依檐而 立,人穷志短,瞧着也是可怜。 雨总算是小了。 却是水势偏高,非但不见小,反而越来越大,街上满都是水,就差“陆地行舟”了。 到处都是漂着的什物,破罐子、烂桶子、大小木盆、破碎的门板,触目所及,到处 都是,鹅鸭家禽,穿梭游泳,好不热闹,其状惨不忍睹。 有人家的墙倒了,也有房子塌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回穿行,俱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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