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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张太太接到了吴仁民的信,第二天大清早就来看他。她打扮得很漂亮。   高志元前一晚上并没有回家。房里只有吴仁民一个人。人在恋爱的时候,多半 起得很早。所以张太太一进屋,就看见他在打领结。他正要到她的家去,但不是去 找她,是去看熊智君。   然而张太太一来,他就不得不留下了。他不得不陪她谈一些闲话。   两个人的单独的会面是他所盼望的,但是现在他却觉得很窘。他常常避开她的 眼光,心里在想应该说些什么话来解决他们的问题。   “你接到我的信吗?”他鼓起勇气问道。   “接到了,我已经读过好几遍了。”她停顿一下,就把头埋下去,然后又用一 种使人怜惜的声音继续说:“可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恨我。 你的话好像尽是些利箭。都向着我那毫无庇护的脆弱的心射来。我这几年来的结婚 生活也算苦够了。没有一个人怜惜我。我满心以为你会帮助我,谁想你却把我当作 仇敌。”她的话里似乎含着眼泪。   “你完全不明白我的意思,”他慌张地替自己辩护道。他有些失望,又有些着 急。“我没有一点伤害你的心思。对于你的不幸的结婚生活,我也很了解。而且我 很同情你。不过现在和从前不同了。你也应该替智君打算。我不能够抛弃她。而且 你也有了你自己选择的人。”他停了一下,偷偷地看她。她坐在沙发上,把头偏过 去看窗外,好像不愿意听他说话似的。   他只看见她的肩头在微微耸动。他以为她哭了。于是他的心软了。他温和地说: “请你原谅我的苦衷,你也应该明白永远分开对我们倒是最好的办法。张太太……” 他想唤玉雯,却叫出了这个称呼,这是偶然的,并不是故意的,他的确没有伤害她 的心思。   “张太太?你为什么要这样叫我?”她突然掉过头来,半歇斯底里地说。她用 强烈的、愁烦的眼光看他。两只眼睛里好像充满了血。“我恨这个‘张’字,我恨 一切的‘张’字。”   她突然把头放在沙发的靠背上,两只手蒙住了脸。   “你怎样了?”他连忙站起来,大步走到她的面前,惊惶地关心问道。他开始 忘记自己的战略了。“玉雯,我的话会把你伤害得这么厉害吗?你误会了,你完全 误会了。我实在没有伤害你的心思。我不过为着智君的幸福打算。”   “你难道就一点也不顾念我的幸福?”她突然迸出了这句带哭的话,却并不放 下手,使他依旧看不见她的脸。过后她又加了一句话:“我也是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他很感动。他差不多要把他们两个中间的无形的栅栏越过了。他忘记了许多事 情。他坐在沙发的靠手上,起初用手轻抚她的头发,过后又去拉她的遮脸的手。这 还不能够安慰她,使她平静。但是他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思想,好像熊智君就站在 他的面前,用她的含愁的眼睛看他。他马上站了起来。   他想,要是智君来到这里怎么办呢?然而她一定会来的,因此玉雯必须马上离 开。这样一想他就着急起来。   “玉雯,我也许不应该这样地对你说话,”他抱歉地对她说,依旧伸出手去轻 轻抚摩她的头发。“但是我必须说,你应该走了。智君马上就会到这里来。我们从 前的关系,不应该给她知道。她再也受不得这样的打击。你纵然不为我着想,你也 得替她着想。况且你是她的好朋友。”他说不下去,他再找不到适当的话了。他在 房里烦恼地踱起来。   玉雯不回答,依旧低声哭着。她也在想。她想,从前他怎样地追逐她,爱她。 她的一句话就可以支配他的行动。可是如今她怀着空虚的心来求助于他,他却要赶 走她了。想起来她只有心痛。   “你的话自然有道理。我决不插身在你们两个的中间来破坏你们的幸福。这个 罪名我担当不起,而且我也不愿意担当。 mpanel(1);   我现在并没有什么野心。只是我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你一点也不怜惜我吗?我 从前也曾经被你爱过呢。你看,我以后的日子,不是还要比智君的悲惨百倍么?” 她带着哭声说。她说一句话就要停顿一些时候,这表示出来她的内心的痛苦,到最 后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她的头虽然抬了起来,却被她用一只手拿手帕掩盖祝他看不 见她的脸,这倒好。   他的心里又起了一场斗争,好像两个回忆、两张面庞正在朝相反对的两个方向 拉他的心。他随时都想用一种克制自己的力量来消灭这个斗争。听见她的最后一句 话,他就鼓起勇气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我使你到这个地步的。”但 是恰恰在这个时候他看见她抬起脸来望他。那张脸现在看起来依旧是美丽的,而且 被泪水洗涤了以后,它也略略显得纯洁,纯洁到使他记起从前的那个女神般的同志 来了。那张脸,那张满是泪痕的脸。……他的心又软化了。他仿佛就看见他的话怎 样刺着她的心,他觉得自己不能够做得这样残酷。他连忙走过去,站在她的面前, 对她表示歉意地说:“你原谅我吧,我并没有伤害你的心思。我也知道你这几年来 的境遇很苦。我也同情你,我也想帮助你。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只恨当初――” 他不把这句话说完就住了口。他想:只恨当初什么呢?只恨她不该背弃他走到那个 官僚的怀里去吗?   只恨他不该为着革命忽略了爱情,跟她分别了一年,不给她一封信,以致把她 失掉吗?但是这些都没有在这里提说的必要了。他为什么还要恨这些,还要提这些? 如今在他的面前哀哀地哭着的就是他曾经爱过、崇拜过的那个女人。不管她怎样抛 弃了他,而且给了他多大的痛苦,但是在她的身上究竟产生过那种使人敬爱、使人 感动的美丽的力量。而且如今在她的被泪水洗净了的憔悴的面孔上,他似乎又找回 来从前的那个女郎了。   于是他温和地俯下头去,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唤了一声:“玉雯。”这个声音是 她很熟悉的,也是他自己很熟悉的。这个声音似乎通过了过去的年代而回到他们两 个中间来了。   她马上抬起脸,凝视着他的眼睛。显然是他的声音鼓舞了她。这个声音是她所 渴望的,但是它来得有些突然了,她不能够立刻就相信。于是她抓住他的两只手, 祈求地说:“仁民,给我一个机会吧。你看,我现在差不多要跪在你的面前,哀求 你宽恕我从前的过失了。难道你就这样残忍么?便是一个陌生的男人看见我这样也 会动心的,何况你……”她的脸上起了一阵红晕,爱情使她的脸变得更美丽了。   他看着这张脸,听着这些话,他差不多要完全忘记自己了。他一把就将她抱起 来。但这并不是紧抱,他刚刚把眼睛对着她的眼睛,忽然又把手松开了。他略带惊 恐地说:“智君。”   他退了两步,然后捧着头睁大眼睛说:“不能够。在我们中间再也不能够发生 什么关系了。我已经把我交给智君了。”   “但是我并不要占有整个的你呢。”她逼近一步,追求般地看着他,她的声音 里充满了确信,她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这倒使他吃惊了。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有点为难地望着她。   “难道我们就不可以再像从前那样地相爱么?”她的面容改变了,她再没有一 点悲痛无助的样子。她的眼光甚至威逼地望着他。她的这一句话像一把刀子在他的 心上割。他觉得他有了熊智君以后,他和她再不能够像从前那样地相爱了。这是不 可能的事。但是他又为这个可惜。他在跟自己斗争。他想拿出一种力量来拒绝她。   “当然不可能,”他绝望地咬着嘴唇。“我有智君,你也有你的丈夫。”   “我的丈夫,”她竖起两根眉毛冷笑两声,脸上现出了憎恨的表情,“他损害 了我一生的幸福。我恨他,我恨他。最近我跟他吵得很厉害。我要报仇。难道我还 要为他保守贞操?他自己在外面也有不少的情人。”她睁大两只眼睛:眼睛是红红 的,眼皮有些肿,眼睛里面射出报复的光,引诱的光,爱的光,在他的脸上盘旋, 就像在找寻俘虏似的。   “玉雯,你会有这样的思想?你以为我爱上智君同时又可以跟你发生关系吗?” 他惊惶地说。他这个人在别方面是很大胆的,唯有在恋爱上却是非常拘束,拘束到 连他自己也不觉得。实际上他还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很认真的灵肉一致主义者。   “为什么不可以呢?一个人同时爱两个人,也是可能的。”   她并不放松他。   “但是智君不能够忍受。而且我也不能够欺骗她,”他摇摇头说。他奇怪她怎 么会有这种想法。但是他又不能够把眼光从她的脸上掉开。   “为什么说欺骗她?这不也是正当的?你在这一点上,原来也和别的男人一样。 我以为你是个革命家,我倒错了。”她又在沙发上面坐下,打开手提包,在脸上重 新扑了粉。她在表面上似乎安静多了,在心里她却不是这样。她现在还爱他,而且 她现在就像在战场上战斗一样要把他征服。她的思想不一定就和她的话完全一致, 她一半也是为了要征服他的缘故才说这些话。“请你给我说明:为什么你几年前要 爱我,如今又不爱我。我还不是同样的一个人。”她微微地一笑。   “你还以为你是同样的一个人?”他有点动气地问道。“你抛弃了革命跑到那 个官僚的怀里,跟着他过了这许多年,你还说你没有改变。单是你的面孔也改变得 太多了。我能够在你现在的粉脸上找到从前的纯洁、勇敢的痕迹么?你自己想一想。”   她的眼睛祈求似地望着他,好像在说:“可怜我,你就不要说下去吧。”然而 他要说下去,他感到了复仇的满足。   “但是我爱你的心思并没有改变埃这许多年我都没有忘记你。当时固然是我不 好,但是你自己也有不是处。你不明白女人的心理,你离开我一年,连信也不写一 封来。你能够怨我跟别人结婚么?他是很聪明的,他乘着那个时机把我骗到了手。 而且我嫁给他也还有别一种苦衷,这个我也不必向你说了,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总之,你们男人现在占着许多方便,你们可以随便跟多少女人发生关系。可是我们 女人同一个男人结了婚,好像就盖上了一个印,我们永远就没有自由和权利了。” 这些话都是她用力说出来的。她的眼睛里冒出火,她的脸更红,而且显得更有生气, 更年轻了。   “玉雯,你歇一会儿,我看你要发狂了。你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想,有 了智君和你的丈夫在,我们还可以像从前那样地相爱吗?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少女 了。我现在也不爱你了。”他的话也是费了大力才说出来的。他这时候很痛苦。   她的脸色变了。她用一只手摸着额角,默默地埋下头去。   她完全绝望了。   他把脸掉开,不敢再看她一眼。他以为她的心破碎了。却不知道这其间她又恢 复了勇气而且有力量站起来对他说:“你说谎。我知道你说谎。你说的绝不是真话。 你并没有忘记我,你不能够说你现在不爱我。”   她的声音是如此地有力,一直打在他的心上,使他马上回过头来。他把她的红 红地发光的脸看了一下,他大大地吃了一惊。她的话并没有错。他不能够忘记她。 他现在还爱她,同时他又更爱熊智君。   “仁民,不要这样顽固吧,不要自己骗自己吧,”她站起来用温和的声音哀求 说。她拉住了他的手。“你看我的生活是这样寂寞,我需要你的爱来温暖我的心。 我已经为从前的错误受够惩罚了。现在我怀着悔恨的心来求你的宽耍我预备开始新 的生活,但是我需要你的爱来医治我的创伤,鼓舞我的勇气。这一点小小的要求, 你该不会拒绝吧……”他不能够再忍耐了。他抱住她。他刚刚把嘴印在她的红唇上 面,忽然惊恐地放开手,退后一步。熊智君……姓张的官僚……过去失恋的痛苦…… 这一切像栅栏似地隔在他们的中间。他用力说:“完了,玉雯,我们的关系从此完 结了。”   “完结了?你为什么这样狠心?你难道还记着从前的事情吗?”她上前去抱住 他,苦苦地哀求。   “我怎么能够忘记从前的事情?”他红着脸挣扎着说。“最重要的是你有了你 自己选择的丈夫,我有我的智君。”   “我自己选择的丈夫?是的,我那时候受了他的骗,现在我不要他了……想不 到你的看法和别的男人完全一样。我还以为你跟别人不同。”她看见希望渐渐地去 远了,还忍着心痛去追它。“我的丈夫不能够干涉我,而且我随时可以脱离他。   至于智君,她对我们并没有妨害。你也可以爱她,你也可以同她结婚。”   “那么你呢?”他莫名其妙地问道。   “我可以做你的情人。我能够独立生活,又不要你在经济上帮助我。我们这样 不是过得很好吗?我需要的只是你的一部分的爱情,我并不要全部。你可以把另一 部分给智君,”她梦幻地说下去,她仿佛已经把希望抓在手里了。   “玉雯,你疯了。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他惊讶地而且差不多愤怒地说。 “我的爱情从来是忠实的。我不能够同时把爱情给两个女人。我不能够欺骗智君, 智君也不能够让我这样做。我知道现在有不少的男人是这样做的,但是我不能够。   我说一句最后的话:我不爱你。你需要男性的爱情,你可以找别的男人。像你 这样的面孔,打扮,手段还可以迷住不少的男人。但是你不能够迷住我。”他复仇 似地用这些话来打她。   他看见她现出痛苦的样子。   “你――你对我说这样的话?这是你的真心话吗?”她鼓起最后的勇气看他, 绝望地说。   门是半掩着的。外面有人在门上敲了几声就推开门进来。   来的是熊智君。   张太太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向着熊智君走了两步,招呼一声。吴仁民的脸 变成了苍白色,他连忙装出一个笑脸。   “玉姐,你在这里?”熊智君惊讶地问道。   张太太愣了一下,然后带笑答道:“我有事情来找吴先生商量。他正要去看你, 却被我拦住了,我耽搁了他这许久……智君,你们什么时候请我吃酒?”她虽然微 笑,但是她的笑容里含得有悲哀。   熊智君听到最后一句话不觉红了脸。她不回答,却柔情地看着吴仁民,好像这 句话应该由他来答复似的。   “快了,张太太,你不会久等的,”他勉强地回答了这一句,自己也觉得笑得 有些勉强。   “好,我先去了,你们两个慢慢儿谈吧,我不打扰你们了,”张太太踌躇一下, 下了决心地说。她的话里含得有别的意思,不过吴仁民还不能了解。他只知道这时 候她心里难过,但是他不能够帮助她。   张太太的高跟鞋的声音渐渐地消失了。她走得慢,已经下了楼梯,又回转来。 她看到吴仁民的惊愕的脸色,便装出安静的样子问道:“吴先生,你明天早晨有空 吗?我还有些话要找你谈。”   “明天?我明天有事情,一早就要出去,”吴仁民慌张地回答,显然他不愿意 再和她单独会面。他就这样不留情地拒绝了她。   “好,等你将来有空,我们再谈吧。”她的眼光在他的脸上盘旋了一下,她就 掉头走了。这一次她的脚步下得很快。高跟鞋的清脆的声音在房里两个人的耳边响 了一会就消失了。   吴仁民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他想跑出去追她,唤她回来。但是他 始终没有把脚移动一步。   “她的境遇也是很不幸的。我不晓得她怎样可以忍耐了这么久,”熊智君在他 的耳边低声说,声音里充满了同情。   他惊醒似地回头看熊智君。他不回答她,只是默默地把头点了一下。他的脑子 还被忧郁的思想压着。   “她找你商量什么事情?她好像不大愉快,”熊智君温和地问。   “一件不重要的小事情,可惜我不能够给她帮忙,”他受窘似地沉吟了一下, 然后装出冷淡的样子回答她。   她不再问话了。她开始在思索。这个时候疑惑又偷偷地进了她的心。她疑心他 和张太太从前一定有什么关系。她又记起了那一次两人初见面的情形。她想:“他 以前一定认识她。   但是他们为什么又要这样掩饰呢?”她并不把她的疑惑对他表示出来。   渐渐地他们两个都把张太太暂时忘记了。他们手拉手地坐在床沿上亲密地商量 着结婚的事情。吴仁民希望这件事早些办好,熊智君自然同意。不过高志元现在住 在他这里,不久就要到F地去,他必须等到这个朋友走了,才好结婚。而且他还想 带着她到一个清静地方去度蜜月。但是这需要一笔款子。他们谈了好一会,最后才 决定半个月内在报上刊登结婚启事。   吴仁民陪着熊智君出去。他们在公园旁边的一家俄国饭店里吃了俄式大菜,又 在公园里度过大半天的光阴。   吴仁民回到家里,天刚刚黑,房里冷清清。他现在不再害怕寂寞。他的心里充 满着希望。未来的幸福生活的幻象安慰了他。他想:先在女性的怀里休息一些时候, 再以饱满的新的精力来从事工作。   十一点钟光景高志元气咻咻地跑上楼来,一进屋就张开大嘴说:“今天跑累了。”   “你干些什么事情?昨晚上又没有回来睡觉。”吴仁民带笑地问。   “昨晚上在亚丹那里睡。我们大后天晚上上船,”高志元正经地说,显然他把 这看做一件大事情。   “大后天?这样快?”吴仁民惋惜地问道。   “快?你还说快?我们很早就准备到F地去,已经耽搁了一个多月了,”高志 元加重语气地说,好像他恨不得马上就动身一般。同时他摸出一叠钞票来数着。都 是五元的钞票,数目似乎不少。   这一叠钞票提醒了吴仁民的心事。他想了想,就对高志元说:“志元,你可以 在别处给我借到一点钱吗?”他觉得不好意思。   “你要钱用?要多少?这就够吗?”高志元顺手递了一张五元的钞票给他。   他把钞票退还给高志元,一面说:“这不够,至少也要五六十,最好能够借到 一百。”他的声音微微战抖,他觉得高志元的一句答话就可以决定他的幸福或者不 幸。   “这样大的数目?你要它来做什么用?”高志元抬起头惊讶地看他。   “我预备和熊智君同居了,我打算同她到H地(H地:指杭州)去旅行,”他迟 疑地说,一面红了脸微笑着。   “又是女人,”高志元吐了一口痰在地板上,把一只手在眼前一挥,鄙夷地说。 “要同居就同居好了。还要旅行?一定还要请客,是不是?我借不到钱。即使有地 方借,我也不替你借。我不能够帮忙你扮演爱情的悲喜剧,”他说着就把面前的一 叠钞票全揣在怀里。   吴仁民被高志元指摘了一番,心里有些不高兴,就半生气地对他说:“这一点 忙,你也不肯帮我吗?你们都是只顾自己的人。你身边不是有这许多钱?”   高志元一动气,脸就红了。他睁大眼睛望着吴仁民抱怨说:“你真正岂有此理。 这许多钱是F地寄来的,有许多正经的用途。我们到F地去也要靠这笔钱。你凭良 心说,我们两个每天都在奔走,看谁是为公,谁是为私?”   吴仁民受了这番抢白就说不出话来了。他也红了脸。他在房里踱着。他有些失 望,又有些烦躁,还有些惭愧。他没有理由抱怨高志元。别人都在为事业奋斗,他 一个人却在为爱情奋斗,把时间完全浪费在爱情上,到现在还在为一百块钱着急。 这笔款子在目前是不容易筹到的。他在高志元这方面已经绝了望。去找李剑虹恐怕 也不会有办法,而且自己又不愿意。找××书店借钱吧,他又不好开口,而且自己 手边又没有一部或者一篇现成的翻译文章。只好眼看着希望慢慢地飞走了。他明白 自己陷落在怎样困难的境地里面。他为着这样一件小事情就费尽了心血。   他开始悔恨起来。他带着负罪般的心情和高志元谈了许多话。这些话好像都是 说来替他自己辩解的。高志元劝导了他一番,结论还是抛掉女人。   他含糊地答应了。但是等到他们扭熄电灯上了床以后,他听见高志元的鼾声, 自己却在床上翻来复去,不能够闭眼睛。   他禁不住要想熊智君。那个女人的面孔在黑暗中向他微笑起来。   他决定熬几个夜翻译两篇文章,换八九十块钱来做蜜月旅行的费用。 大唐中文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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