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匆匆,太匆匆1/30楔子
七月,一向不是我写作的季节,何况,今年我的情绪特别低落。某种倦怠感从冬季就
尾随著我,把我紧紧缠绕,细细包裹,使我陷在一份近乎无助的慵懒里,什么事都不想做
,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尤其对于写作。
写作是那么孤独,又那么需要耐心和热情的工作。这些年来,我常觉得写作快要变成
我的“负担”了。我怕不能突破自己以往的作品,我怕不能引起读者的共鸣,我怕失去了
热情,我更怕――亘古以来,人们重复著同样的故事,于是,我也避免不了重复又重复―
―写人生的爱、恨、生、死,与无可奈何。我的好友三毛曾对我说过一句话:
“如果我们能摆脱写作,我想我们就真正解脱了!”
或者,只有写作的人才能了解这句话。才能了解写作本身带来的痛楚,你必须跟著剧
中人的感情深入又深入的陷进去,你必须共担他们的苦与乐,你必须在写作当时,作最完
整的奉献,那段时间中,作者本身,完全没有自我。所以,最近我常常在失眠的长夜里,
思索这漫长的写作生涯中,我是否已经奉献得太多了?包括那些青春的日子,包括那些该
欢笑的岁月,包括那些阳光闪耀在窗外,细雨轻敲著窗棂,或月光洒遍了大地的时候。我
在最近一本小说《昨夜之灯》中写了一段: “全世界有多少灯?百盏,千盏,万盏,
万万盏……
你相信吗?每盏灯下有它自己的故事?”
是的,每盏灯下有它自己的故事。其中一盏灯光下,有“我”这么“一个人”,“孤
独”的把这些故事,不厌其烦的写下来,写下来,写下来……
于是,我会问“为什么?”于是,我会说“我累了。”我从不认为自己的写作是多么
有意义的工作,我也从不觉得自己有“使命感”。当初,吸引我去写作的是一股无法抗拒
的狂热,其强烈的程度简直难以描述。而今,岁月悠悠,狂热渐消。于是,我累了,真的
累了。
今年,我就在这份倦怠感中浮沉著,几乎是忧郁而□徨的。我一再向家人宣布,我要
放弃写作了。又隐隐感到莫名的伤痛,好像“写作”和我的“自我”已经混为一体,真要
分开,是太难太难太难了。又好像,我早已失去“自我”了。在那些狂热的岁月里,我就
把“自我”奉献给了“写作”,如今,再想找回“自我”,蓦然回首,才发现茫茫世界,
竟然无处有“我”。这种情绪很难说清楚,也很难表达清楚,总之,今年的我颇为消沉,
颇为寥落,而且,自己对这份消沉和寥落完全无可奈何。最可怕的,是没有人能帮助我。
七月,天气很热。
七月,我正“沉在河流的底层”。“沉在河流的底层”是俄国作家“屠格涅夫”的句
子,第一次读到它的时候我才十几岁,懵懂中只觉得它好美好有味道,却不太明白它到底
是什么意思。其后,在我的作品中,我不厌其烦的引用这个句子,说来惭愧,依然不太明
白它的意思。现在,我又引用它,更加惭愧!我还是不太懂。我给了它一个解释,河流是
流动的,“沉在河流的底层”,表示“动的是水,静的是我,去的是水,留的是我,匆匆
而过的是水,悠悠沉睡的是我。”
不管这解释对不对,我的心情确实如此。
就在今年这样一个七月的日子里,有封来自屏东万峦乡的短短小笺,不被重视的落到
我眼前,上面简单的写著:
“琼瑶女士:您好!在以前你不认识我,希望以后你能认识我,很奇
怪,是吗?这里有一个故事;我一直想写但写不出来,一个
我的故事,我和“鸵鸵”的故事。“鸵鸵”是她的乳名,
一个发音而已,湖北话。她今年二十四岁,我二十六
岁。她和我在民国六十六年(一九七七)十月二十四
日晚上八点十分在同学的舞会中认识,这其中发生了
许多许多感人的事。她那儿有我完整的资料:信、素描、字画、各类
的东西。我这儿有她的照片,我的三本日记,信有五百封
左右。一切资料均有,但我写不出任何一个字。
请帮我一个忙好吗?帮我写出这个故事。
此祈愉快
韩青敬上
又及:她本名袁嘉
|
Searc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