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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序   马克・吐温(1835―1910)的《赫克尔贝里・芬历险记》①(1884, 简称《赫克》)是美国文学中的珍品,也是美国文化中的珍品。十年前(1984),美国 文坛为《赫克》出版一百周年举行了广泛的庆祝活动和学术讨论,也出版了一些研究马 克・吐温,特别是他的《赫克》的专著。专门为一位大作家的一本名著而举行如此广泛的纪 念和专门的研究,这在世界文坛上也是少有的盛事。 这是因为《赫克》的意义不一般。美国著名作家海明威说,“一切现代美国文学来自一 本书,即马克・吐温的《赫克尔贝里・芬历险记》……这是我们所有书中最好的。一切美国 文学都来自这本书,在它之前,或在它之后,都不曾有过能与之媲美的作品。”②其他的名 家象埃略特、屈里林、巴灵顿、福克纳等,都有类似的评价。经过百余年的历史检验,《赫 克》之为雅俗共赏、老少咸宜的世界名著,殆已成定论。 《赫克》的意义,事实上已变超出文学的领域而成为美国文化的珍品。在20世纪,电 影、电视等对于人们生活方式、社会风尚、价值观念的形成与变迁,其影响之大,常使世人 为之惊叹。这在美国尤其如此。而回顾美国的电影史,自从第一架活动电影机于1895年 发明,百年来却一直偏爱马克・吐温迷人的小说,尤其是《赫克尔贝里・芬历险记》。美国 电影界在1900年便拍了《汤姆・莎耶历险记》的黑白片。1917年拍了《赫克与汤 姆》黑白片。1920年又拍了《赫克尔贝里・芬历险记》黑白片。拍片的公司为著名的派 拉蒙电影公司,导演为著名导演威廉・特蒙特・泰勒。赫克由路维斯・索琪卡勃扮演,“国 王”由汤姆・奥・贝茨扮演,“公爵”由考拉尔・亨佛莱扮演,杰姆由乔治・李特扮演。当 时的《纽约时报》对影片作了好评。   ①关于马克・吐温的生平,参阅附录《年表》。 ②海明威《非洲的青山》,纽约,1935,22―23页。 在市场经济国家,观众、票房价值决定电影公司的选题。观众并未满足于看过一次《赫 克》就算了。于是在第一部黑白片以后的十一年,同一个公司再一次拍了《赫克》,全长7 3分钟。在这以后八年(1939),另一家公司,米高梅公司又拍了《赫克》,这一次扮 演赫克的乃著名童星密克・隆尼。同一个公司(米高梅),在21年后(1960),第一 次把《赫克》拍成彩色片,由埃迪・霍格斯扮演赫克。又14年以后(1974)美国艺术 家――读者文摘拍了彩色片《赫克》。从1920年到1974年,历时半个世纪,同一部 小说《赫克》,在美国拍成黑白片与彩色片,前后达五次。一部文学名著,成为文化上如此 被热爱的珍品,也许还不多吧①。   ①贝里・佛伦克《拍成电影的赫克尔贝里・芬历险记》,载《批评家论赫克・芬― ―百年纪念评论选1884―1984》,纽约,1984,271页。 意味深长的是,马克・吐温的作品,包括《赫克》,不仅成了美国文学与美国文化的珍 品,也为俄国人所喜爱。据一个资料记载,从二十年代的早期到四十年代,在前苏联发行的 马克・吐温的作品,达3,000,000册之多①。美国的苏联文学专家第明・勃朗教授 说,“在苏联,每一个小学生都知道《汤姆・莎耶历险记》和《赫克尔贝里・芬历险记》 ②。”有意思的是前苏联还把《赫克》拍成电影,那是1973年的事。虽然当时还是冷战 的年代,苏联著名的电影制片厂――莫斯科电影制片厂,把《赫克》拍成了电影。导演为著 名导演乔治・纳・丹尼莉娅。赫克由小学四年级学生十一岁的卢马・马第亚诺夫扮演。场景 摄于第聂伯河上和波罗的海地区(原立陶宛)。当地的大河及河上市镇,颇类似密西西比河 上的风光③。 此外至少有两次拍成电视,一次是1975年,又一次是1978年②。 另外象大不列颠百科全书电影公司在1965年把《赫克》拍成三集彩色的教育电影。 1975年,ABC电影公司拍了90分钟的《赫克》彩色片。1978年,西克――苏恩名 著出版公司拍了97分钟的《赫克》彩色片。 mpanel(1);   ①同①353―354页 ②同① ③②《百年纪念评论选》,271页。 凡是这些都表明了《赫克》既是美国文学珍品,又是美国文化珍品,并影响及于世界各 国。而且从文化的视角看待文学名著,并非停留于文学本身,或停留于某些政治考虑而成为 对人们的生活方式、社会风尚、美丑善恶等价值观念的形成与变迁发生强大影响的东西―― 这样的文化审美的观念正逐渐风靡世界。 是什么样的艺术魅力使美国和世界各国的读者如此喜爱《赫克》呢?是它给美国和世界 各国的读者打开了一个独特的富于美国式幽默气质的心灵世界,一个西部开发时期千千万万 普通老百姓进行豪迈拓殖时幽默气质的心灵世界。幽默逗人发笑,幽默蕴含着智慧,幽默乃 机智的闪光。这样的幽默与塞万提斯笔下没落骑士阶级战风车的幽默又不一样,乃是美国 “西进”与“南下”声中千千万万勤劳的老百姓――这些强者在生活中的表现。它启发人笑 着面对人生,面对坎坷曲折,怀着活泼泼的生机,开拓前进,因而是独特的,是美国式的, 平头百姓的。作品迷人的奥秘也许正在于此。 中国千百年来的文学传统以温柔敦厚见长,现代则以热情抒发见长,因而中国读者对 《赫克》中活泼泼的幽默,由于审美习惯反差的原因,感受反倒会特别敏锐,也能得到特别 强烈的审美享受。书一打开,就读到赫克、汤姆等这些孩子结成“强盗帮”,写了血书,效 法罗宾汉这类英雄好汉,敢于“拦路抢劫”,敢于“杀人”。一次得到密报,有西班牙商人 和阿拉伯富翁,要带着二百只大象,六百头骆驼,一千多头驮骡,载满了珍宝,经过附近一 座山岭。这伙“强盗帮”便埋伏在林中,一声令下,冲下山去。可是哪里有什么大象、骆驼 的影子,只是一群教会办的主日学校的小学生在野餐,被他们冲散了。原来“强盗帮”成立 了一个月光景,“既没有抢人,也没有杀人,只是当作那样罢了。”可这“当作那样”的幽 默,既是孩子们的心态的真实写照,又闪耀着当年开拓者的孩子们粗犷、豪迈的心灵世界, 多么使人神往。 儿童如此,密西西比河上的水手,当年这些时代的弄潮儿粗犷的幽默气质,更是被作者 描写得淋漓尽致:赫克从自己的木筏子上跳下水去,泅近一个大木筏,偷偷爬上去,在一片 黑暗中偷听到一个水手在边跳边唱,①“喔――嚯!我是当年从阿肯色州荒野上来的铁下 巴,铜肚子,骑铜马,杀人不偿命的老牌魔王!……一顿早饭要吃十九条鳄鱼,一桶威士忌 酒。有病的日子里,一顿要吃一筐响尾蛇,外加一个死人!我瞧一眼,能叫千年岩石裂成两 半。……”“西进”声中流传于边疆的歌词,何等活灵活现地表现了拓殖者与水手们的豪 迈、粗犷的气概与幽默的气质。   ①见《附录》(一)(《在木筏子上》) 从原文欣赏《赫克》的读者,也许可以仔细琢磨一下“国王”口里把那个Bridgewater 公爵(勃里奇华特公爵)念成了Bilge-water公爵,(毕奇华特公爵)有何等魔法般的妙 用。两三个字母之差,“桥下之水公爵”念成了“舱里之水公爵”――桥下的活水清又清, 可船舱里的积水――水手们和水上人家都知道,那是脏又臭。这样的幽默叫人发笑,给人愉 悦,又表现了鄙弃之情,叫人在幽默中潜移默化,得到高尚情操的陶冶。 这种马克・吐温式的、当年美国式的幽默,在世界文学史上曾独领风骚,今天有些人也 许还体会得有所不足,因而重温一下马克・吐温当年独到的见解,可能是有益的,马克・吐 温在写完《赫克》后的一年(1885),在其《怎样说故事》这个名篇中说: 我并不自夸懂得一个故事应该讲些什么,我只是能自称懂得一个故事应该怎么个讲法。 因为这么好多好多年来,我几乎每天都和那些讲故事的行家里手在一起。 故事有各种各样,不过其中有一种最难驾驭,――幽默的故事。我主要谈的正是这么一 种故事。幽默的故事是美国的,喜剧的故事是英国的,机智的故事是法国的①。   ①克里恩斯・勃洛克斯、R.W.B.路易斯、洛勃特・华伦主编《美国文学:创作与 作家》,纽约,1973,卷二,1202页。 试读《赫克》,从儿童们的结成“强盗帮”开始,接着写杰姆的迷信与自吹;赫克“爸 爸”的酒疯;赫克假死与逃到河上;赫克失散重聚后对杰姆的作弄;河上巡逻队的盘查和赫 克的妙计;男扮女装;“国王”与“公爵”的洋相;“打冤家”;赫克的告发信与拼着下地 狱;“国王”“公爵”欺侮弱女子与棺材藏银;汤姆导演的效法王公贵族式的地狱。幽默的 插曲,有如夏夜的星星布满天空,读者时而微笑,时而大笑,时而苦笑,人间烦恼为之一 扫,而智慧的闪光,在愉悦中把读者的心胸照亮。 也许有些读者不理解马克・吐温在卷首写的出于虚构的《通令》:“本书作者奉兵工署 长G.G的指示,……任何人如企图从本书的记叙中寻找写作动机,就将对之实行公诉;任 何人如企图从中寻找道德寓意,就将把他放逐;任何人如企图从中寻找一个情节结构,就将 予以枪决。”有的读者或者由于缺乏幽默感,或者对马克・吐温的幽默风格缺少了解,对这 样的《通令》可能感到莫名其妙,感到迷惑。殊不知这正是马克・吐温开宗明义便向读者披 露其情怀:这将是一个幽默的故事。言在此而意在彼,原本是一种幽默的手法。 马克・吐温的幽默,只是为了逗人发笑,为幽默而幽默么?如果真是这样,那还有什么 驰名世界的大作家马克・吐温?千百年来,从古到今,也从来没有过这样为文学而文学的大 作家。反话正说,恰恰是为了点出幽默中一片苦心。 恰恰正是马克・吐温,而不是别人,在《自传》中说,“有人说,一本小说纯粹只是一 部艺术品,如此而已。在小说里,你决不要布道,决不要说教。也许小说是这样,但幽默却 并非如此。幽默绝不可以教训人自居,以布道者自居,可是如果要永远传下去,必须两者兼 而有之。”① 《赫克》之所以“不朽”,正因为它通过对一个14岁孩子的描写,在幽默逗笑声中酣 畅淋漓地写出了一个民族的生活与灵魂。马克・吐温说得好:“……一个外国人可以复制一 个民族的外貌……任何一个外国人都不能理解它的内在内容――它的灵魂、生活、语言、思 想……只有一个专门家,他具有足以理解人民的灵魂与生活,并把它原原本本地描述出来的 资格――这就是民族小说家。”②   ①《马克・吐温自传》,译林出版社,330―331页。 ②《美国作家论文学》,三联,97―98页 这是马克・吐温在写《怎样讲小说》这个名篇的同一年写的,也就是写了《赫克》以后 的那一年写的(1885)。这篇文章也可以说是夫子自道,是美国文论史上的珍宝,题目 叫做《保尔・布尔热关心我们什么》。美国有些研究者反倒对此不大重视,而前苏联学术界 倒是很重视。认为是马克・吐温文论的另一个名篇,这是对的,并且以这篇文章来照亮有关 《赫克》的探索与研究,那才是正路,而文本主义与庸俗社会学就对此无能为力了。 要找出《赫克》为何不朽,自然并非易事,一部经历了百年的《赫克》批评史,其中有 大量的论争性文章为此而发。意味深长的是一次著名的论争:“《赫克》的伟大在哪里?” 论争的一方为两位名家:美英现代主义奠基人之一、《荒原》的作者T.S.埃略特和新批 评派理论家莱昂纳尔・屈里林;论争的另一方是莱奥・玛克斯等一批后起之秀。屈里林的文 章题目便是《赫克尔贝里・芬的伟大之处》(1948),说《赫克》所以是一部伟大的 书,因为它“写的一个(密西西比河之)神――一个有自己的心、自己的意志的那种力量, 对有道德观念的想象力来说,它仿佛蕴含着一个伟大的道德观念,而赫克乃是这河神的仆 人。”《赫克》可说是“与人的卑琐相比,对河之神的美、神秘、力量一曲伟大高尚的颂 歌。”T.S.埃略特对此表示同感(1950)说“全书有两个因素,一个是孩子,一个是 大河”,“那个孩子正是大河的精神所寄托的。”两位大师还都为全书结尾写得差而辩解。 莱奥・玛克斯敢于对两位大家的观点提出质疑,说屈里林和埃略特“对大河的作用那种不无 夸张的想象,表现了他们对全书主题所在、中心所在何等忽视。”还说他们对结局的败笔辩 解,那是没有看到,结尾这样写法,使得“全书中最为严肃的寓意成了儿戏。总之,结局成 了一场滑稽戏,而全书的其余的部分则并非如此。”玛克斯指出,两位大师“对全书所写的 对自由的追求何等轻视”。①这场论战启人心智,也在某种程度上暴露了新批评派这种过于 侧重文本、技巧、技法在方法论上的狭隘性,而新批评派称霸美国文坛达半个世纪,至今仍 影响不小。 具有强大艺术魅力的全书主题――对自由的追求――并非是抽象的,而是充满了时代气 息。可能有些读者对卷首的书名下面写明的话漫不经心。作者在这里特意标明了故事情节发 生的地点与时间。地点:密西西比河流域;时间:40到45年前。按照小说末一页所标明 的,全书完稿于1884―1885年。据此推算,故事写的是1826――1845年之 事。也就是一般人所说的杰克逊(总统)时代(有人把杰克逊时代界定为从1828―18 48年)。   ①俱见诺顿版《赫克》的资料,310―341页 《赫克》的专家安特鲁・杰・霍夫曼在《马克・吐温作品中的主人公及其天地》中? 个问题作了比较深入的研究。他说:“在个性、心态、习惯、价值观念等方面,《赫克》中 的世界真切地反映了那个时代到美国访问过的人所记录下来的杰克逊时代的美国。马克・吐 温对历史真实的描绘通过一幅精彩的画面而表现了出来,其对于时代生活的细节的极端重视 使人惊叹。”“跟我们心目中的杰克逊时代的美国非常吻合”,“赫克是放在现实主义的天 地中加以描绘的”,“这个天地充满历史感,是历史真实的现实主义描写,写的是十九世纪 第二个二十五年的美国。”“那个时代的美国人的理想,他们的希望及其潜在的梦想,可以 从我们传统的英雄赫克的性格中窥见一般。”① 文学不同于历史,但马克・吐温正是捕捉住了他所写的那个时代的“美国民族的生活与 灵魂”,才使得作品具有如此强大的艺术魅力。古往今来,能捕捉住自己民族的灵魂的作 家,能自觉地为此而献身的,也并不很多,而能成为知音的批评家与读者也属难能而可贵。 《赫克》专家普烈乞特在1941年写的《美国第一部在本土产生的杰作》中说,“赫克的 童年,乃是一种新的文化的童年。”②旭克雷在1960年的《赫克的结构分析》中说, “在全书结尾,赫克摒弃了他所见到的文明,准备作为内在心灵上一个自由的人生活下 去。”③这些恐怕是百年来的批评与研究中相当击中要害的见解。 这一种对“自由的追求”,对一种“新的文化”的追求,正是从下层人民出身的赫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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