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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节:朵朵葵花向太阳   朵朵葵花向太阳朵朵葵花向太阳   我们生活在有几百万人口的大城市里,天天在这里活动。只要一出门,就会 遇到成百上千的人。在公共汽车上,在电车上,在大街上,在商店里,在公园里, 在卖菜的市场里,你都会遇到提着篮子买菜的阿姨,都会遇到领着孙子孙女出来 游玩的老奶奶,都会遇到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卖票姑娘,都会遇到忙忙碌碌的街道 干部。这些人,你随时见到,随地见到。有的面孔你看过不止一次,你觉得十分 熟悉了。她们都是平平常常的人,面带笑容,心平气和;她们似乎再也不会引起 你的任何幻想:你看她们已经看得习惯到不能再习惯了。   但是,如果有人问:你真熟悉这些人了吗? 你知道,她们想的是什么,爱的 是什么,恨的又是什么吗? 你知道她们的憧憬和愿望是什么吗?   这样一问,恐怕就将了你的军,你恐怕就要交白卷。   我自己正是一个要交白卷的人。   对我来说,这确是一件新鲜事儿,自己过去从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我天天遇 到这些人,看惯了这些人。我只觉得她们平平常常,和和气气,我对她们什么都 没有想过。   但是我最近参加了一些对城市居民进行宣传的工作。我天天见到的正是这些 人。这一次不是在公共汽车上、电车上、大街上,不是在商店里、公园里、卖菜 的市场里,而是在她们家里。我不仅仅见到她们,而且向她们说明一些事情,同 她们谈话。天天在一起,她们也就不再把我当作外人;她们对我谈她们想的是什 么,爱的是什么,恨的又是什么。她们对我谈她们的憧憬和愿望。这使我大吃一 惊,原来这一些平平常常和和气气的人们,心里面竟有这样多的事情,竟有这样 复杂艰苦的经历,竟有这样多的爱和恨。我蓦地发现:原来我认为十分熟悉的人, 竟是十分陌生,我仿佛走到一个新天地里去了。   在小组会上,她们争先恐后地告诉我她们自己过去的经历和今天的感受。有 的人说:她七岁给地主当丫头,三年只挣了一件短褂子。临走的时候,地主连这 一件短褂子也不给她,把她扒得浑身精光,赶出了门。有的人说:她丈夫参加了 抗日游击队,给鬼子逮住,十冬腊月,脱得一丝不挂,用鞭子抽;浑身流血,他 们就铺上麻,等干了的时候,再往下揭,连皮都揭掉一层。有的人说:小时候穷, 住的是地主的房子。人家是下雨往屋里跑,我们是下雨往屋外跑,怕房子塌了砸 死。后来给地主家去当丫头,地主婆每天夜里来打她。她每次上床的时候,心里 就想: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活着看到太阳出来。她亲眼看到,地主婆活活地打死 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用席子一包就拖了出去,脸上的汗毛也不动一动。有的人 说:她从小被父母卖给地主家当丫头。夜里地主和地主婆吸大烟,要她在旁边侍 候。她一打盹,地主婆就用大烟扦子扎她的嘴,扎她的手,把一只手扎成了残废。 有一天,她的父母来看她,地主不让见。据说父母留下了两方小手巾,上面写着 她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她才知道自己姓什么。她父母以后就没有再见面,至今死 活不知。就连她这姓,她也有些怀疑;地主那样说,她也就只好那样信了。她就 像是孙悟空一样,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大家边说边哭,有时候引得全场流泪,会都不得不暂时中止。正在大家谈得 十分热烈的时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大娘霍地站了起来,啜泣了一阵,就开了言。 她说,她不善于说话,一说心里就哆嗦;她不愿意提过去的事,一提就哭。但是, 今天非提一提不行了。小时候到地主家去要饭,地主放出狗来,咬烂了她的腿。 地主拿出来几张煎饼,她以为是给自己的呢。可是地主用煎饼擦了擦她腿上的血 就丢给狗吃了。十来岁就帮母亲给挑水的工人洗补衣服,仍挣不上吃,母亲又叫 她要饭。父亲受了人的骗,把她许给一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男人当老婆。这个人 不务正,只知道赌钱。头一胎生了一个女孩,饿死了。第二胎生了一个男孩,第 三胎又是一个女孩。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她还没有出月子,就锯木头卖钱。坐在 洋灰地上,整宿拉锯,又硬又凉。好容易挣了几个钱,丈夫偷去押宝输了。男孩 子三岁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她已经睡下,丈夫回家,掐着她的脑袋说:" 我给 你商议一件事。我们把男孩子卖了吧,一百块大洋。" 她一听就生了气,说道: " 你爱咋办就咋办吧。反正我从娘家什么也没有带来,孩子都是你的。" 她出去 赊了半斤烧酒、五盒洋火,泡了泡就喝了下去。孩子不懂事,看到花花绿绿的洋 火盒,喜欢得了不得,伸手抓过来玩,她自己想:" 再过半小时,我就看不到我 的孩子了!"心里简直像尖刀割滚油浇。别人用胰子水灌她,幸而没死,丈夫拿起 两床被子,卷了卷,走了,从此再没有回来。她千辛万苦,拉巴两个孩子。受中 国有钱人的气,还要受日本人的气。她公公和舅舅都给日本人打死了。好容易熬 到解放,她算是从地狱里一步登上了天堂。现在儿女和儿媳都是国家干部,楼上 楼下,电灯电话,吃穿不愁。没有共产党,没有毛主席,她的骨头早就烂在土里 了。她经常把过去的苦处讲给儿孙听,告诉他们不能忘本。如果她年轻二十岁, 她还想学一学产科,当一名助产士哩。   她一提到" 解放" 这个词儿,大伙儿立刻振奋起来。仿佛这个词儿有大神通 力,它仿佛是暗夜的灯光、严冬的太阳、绝望中的希望。大家脸上的愁苦为之一 扫,立刻拨云雾见青天,转寒秋为阳春。原来" 单轨制" 进行的谈话,一下子变 成多轨制了。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没有共产党,没有毛主席,也就没有我们的 今天。" 有一个老太太说:" 从现在到共产主义,路还远着哩。没有指南针,一 定会迷路。共产党就是我们的指南针。" 另一个老太太说:" 从前我自杀过,现 在我倒不想死哩。" 又有一个老太太说:" 解放前的日子过一天就够了,现在却 是越过越想过。" 一位四川口音的老太太站起来,兴奋地说:" 我们今天的日子 来得不容易,谁要想捣乱,我们一定阶级斗争他!"她把" 阶级斗争他" 说了三遍。   在一刹那间,我有点呆了。难道这些人就是我平常看惯了的那些提着篮子买 菜的阿姨、领着孙子孙女出来游玩的老奶奶吗? 我原来认为十分熟悉的人一下子 变得陌生起来。然而我是多么喜欢这些暂时间似乎是陌生的人啊! 她们心里埋藏 着对于旧社会的无比强烈的恨,宛如汪洋大海,深不可测。她们恨民族敌人和阶 级敌人,决不允许他们复辟。同时,她们心里也埋藏着对于新社会的无比强烈的 爱,也宛如汪洋大海,深不可测。她们用火热的心爱着我们伟大的党和伟大的领 袖。这是她们的命根子,决不允许人碰一碰。正因为她们恨旧社会,所以才更爱 新社会。也可以说,正因为她们爱新社会,所以才更恨旧社会。这爱与恨都是达 到顶点的、不可调和的。这样的人民是伟大的,有着这样人民的国家是伟大的。 我感到振奋与骄傲。   通过她们嘴里说出来的话,我蓦地仿佛看到了她们的心。在我眼中,她们的 心都变成了向日葵;每一颗心是一朵,我眼前就有上百朵向日葵,而且还不是一 般的向日葵,花朵特别大,颜色特别美,开得光彩焕发,兴会淋漓,在骀荡的东 风中,怡然自得。我的眼睛透过了墙壁,看到了全国,我眼前就有六亿五千万朵 向日葵。所有这一些向日葵都向着一轮巨大无比的太阳开放。这一轮太阳赤红如 炽炭,威猛如火龙,辉辉煌煌,高悬在宇宙之中,吸引住了朵朵的葵花,照亮了 人类前进的道路,光芒直上三千大千世界。   1964年2 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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