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山雨欲来风满楼(3) 　　周朴是老矿工出身，膀大腰圆，脸上的汗水把个方脸盘浸得湿漉漉的，一圈 青胡子楂儿闪着亮光，他捋一把脸，吐一口流到嘴里的汗水，嘟哝着：" 屁消防 车，没有钱，人家不动弹。这破煤矿，快破产得了！" 　　这也叫巧，他刚嘟哝完这句话，矿办公室就给他手机打电话，让他赶紧上坑， 局里来人让矿领导们立即到小会议室开金山矿破产会！ 　　一个大院里的五层楼是金山矿矿部，大院的四周长着参天大树，它说明这个 大院里曾经神气过。现在不行了，楼面贴着白色的瓷砖，由于年头过久，没钱拾 掇，许多地方断裂了或是脱落下来，像是一个人的一张大白脸长着不少黑麻坑。 　　周朴将吉普车停在院子里，他和梁成下了车就奔三楼小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里已经坐着几个人，其中有从矿务局来的副局长许争先，他四十多岁， 白净脸儿，戴一副白塑料框的近视镜，他是受局党委的委派来听金山矿领导班子 对金山矿破产的意见的。陪着许副局长坐在身边的是金山矿年富力强的人物胡立， 他是抓生产的副矿长，还管着一群进矿开采煤炭的小矿主们，权力很大。他四十 五六岁，中等个儿，寸头，圆脸儿，圆眼睛，看什么总是双目瞪着，显得很威严。 他总爱穿一套质地好的小翻领黑色工作服，白衬衣上打着领带，有人评论过他的 着装，说这工作服是他在展示矿山的本色，这领带意味着他不是矿工大老粗，而 是有现代意识的矿领导。一向不苟言笑的胡立对这种评论不置可否，再说金山矿 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要费心血的事儿可多着呢，没有心思关注这不关痛痒 的闲嗑儿。在会议室里就座的还有工会主席和许副局长带来的两名助手。 　　周朴和梁成进来，这沉闷了好一会儿的小会议室里突然有了活气。可能是等 了好久了，许副局长看看表就言归正传，说是按市委和局党委要求，临时派他来 听听大家对金山矿破产有什么想法。许副局长的两名助手立即打开笔记本，准备 记录大家的发言。 　　这好像已经形成金山矿开领导会议的一个规矩：一到大家随便发言的时候， 人们都转动脑袋往梁成那儿瞅，这老梁头儿也成了条件反射，只要目光往他那儿 一聚，他就发言。有时候也出过笑话，有一回开会，周朴刚讲完开会的要旨，请 大家发言，几个人就把目光盯向了他，他咳嗽两声就说：" 我说说。" 他一说， 结果离题十万八千里，因为刚才周矿长讲话的时候，他心里正寻思十二号掌子面 发现冒白烟的地方能不能形成明火呢，人家周矿长让大家说说矿上女职工要求翻 修女浴池的事儿，他说矿上要加强对坑下观察火点的管理，弄得大伙哈哈大笑。 　　关于金山矿破不破产的问题，这话题可比修女浴池和着明火大得多。矿上的 几巨头把脑袋转向梁成后，这老梁头儿果真又有了条件反射：他先咳嗽一声，然 后用右手掌摸了一下头发稀疏的头顶，接着就从黄布兜子里掏本本。 　　许副局长经常同梁成在矿务局里开会，了解这位矿山老专家的心理和性格， 便说：" 先请梁总说说。" 　　梁成也毫不客气：" 当然我要说！" 说着他拿起花镜架在鼻梁上，把个小本 放在桌子上，拍了一下，" 我先表明一个态度，我坚决反对金山矿破产！我认为 我有资格说这话！" 　　谁说中国的知识分子都是软弱的，你听梁成说话的底气，他就不软弱。梁成 灾荒年那阵儿从矿业学院毕业，来金山矿当技术员，吃过油炸大果子、猪肉炖粉 条子。由于煤矿是危险行业，向来缺少知识人才，所以在历次政治风暴中矿山里 的专业人员大多没离开本行。半个世纪金山矿换过十多个矿长，而梁成数十年没 离开过金山矿，那绕地球两圈的煤炭都是怎么堆上的？他是活见证。矿坑里的煤 层该怎么采？如今他就是技术权威。近二十年来国家重视知识、重视人才，他老 梁头儿就成了宝贝。梁成也深知自己的地位和价值，人到岁数了，难免有点自负， 所以常在口头上说：" 我有资格说这话。" 也确实，在座的谁有他那些优势呢。 所以大家都侧着耳朵听老梁头儿往下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