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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身体挂在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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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身体挂在寒冬 陈修琪 狗急了还跳墙呢,况人乎? 一九六八年的冬天,出奇的冷,连屋里的水缸都结了一层冰。这在江南实在是 少有的事。田野与村落也因为这刀子似的冷,显得沉寂而没有生气。 大雪过后的一个早晨,冰天雪地。一声惊呼声撕开冰结的寒意:二少爷,二狗 崽上吊了。村人们忙钻出温暖的被窝,踩着积雪,来到村前的老樟树下,禁不住惊 恐地倒吸一口冷气:一根绳子紧勒在二少爷的颈上,僵硬的身子在冷风中微微地摆 动,脸上凝结着一种挣扎的痛苦,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村人静静地立在树下, 一种颤抖在心底里蔓延,没有人敢流出眼泪。唯有村里最好看的媳妇,也就是村长 的老婆桂花突然“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掩面而去。 二少爷的大名叫陈淑辉,但很少有人叫,叫得多的是二狗崽,二少爷只是一些 上了年纪的老人心底里对他的称呼。 18岁以前的二少爷过着真正意义上的少爷生活,家庭的富有不但让他衣食无忧, 滋养得细皮嫩肉,英俊倜傥,而且在县城中学就学,和城里的一个富家小姐开始了 一段浪漫的恋情。正当他做着去省城继续深造的梦时,他家被划为地主,父亲无法 面对一生的财富灰飞烟灭的事实,投水自尽,他也只有回村劳动,偌大的三进深砖 瓦屋住进了许多贫苦人家,分给他的只有一间阴暗的偏房。 最让他心痛的是那年的腊月,他实在熬不过对那富家小姐的思念,在厚厚的雪 地上,跌跌跄跄地步行三十里,走进那富家小姐的家门。她一脸的冷漠,叫他快走, 以后再不要找他。他恍然如梦,一切怎么会变得这么快?后来那富家小姐嫁给了县 里一位南下干部。 日子的流逝中,村里和二少爷年纪一般的人,孩子都上小学了,二少爷还是孤 身一人。最初倒还有些乡村女子愿嫁给他,毕竟是知书识礼的二少爷,而他对爱情 有着太多的想象,这让他很难接受一个他看不上的女人。随着他年龄的增大和对他 批斗次数的增加,再没有哪一个女子愿嫁给他。因为嫁给他,就意味着一有运动, 你的男人就可能挂上牌子,被人押着,在乡村游斗。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实在是没 有脸面的事。 队里分给二少爷的事是放养那十几条牛。当江南的雨水飘飘洒洒时,草开始疯 长,二少爷便赶牛群,往后山坡走去。 灿烂的阳光满照山坡,牛四处散开,咀嚼着青草的香甜,感受着阳光的温暖。 二少爷落寞地坐在一块山石上,心头空荡荡的。时间的重叠让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姿 态,对于日子他几乎没有了想象,心如一口古井沉寂而没有声音。 他的目光空洞而茫然地漫游着,最后落在一头骠壮的母牛身上。那是头母黄牛, 线条优美,臀部饱满,尤其是那一身金黄的毛,柔顺得让人有一种抚摸的愿望。说 不清为什么二少爷对它有着特别的怜爱,让它吃最好的草,睡最干净的栏。冬天的 时候,别的牛由于寒冷和缺少稻草,大都瘦得皮包骨头,二少爷却把黄牛养得一身 的肉,二少爷在心里悄悄地给他起了个名:春儿。 mpanel(1); 春儿似乎感觉到二少爷的注视,慢慢地走过来,温顺地躺在二少爷的身边。二 少爷轻轻地抚摸着春儿的皮毛,柔和的手感让他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舒畅。 有时,二少爷无聊而空茫的心态会突然变得支离破碎。阳光让满山的草木长出 嫩得让他心尖发痒的嫩绿,也让牛们开始发情,当母牛发出那长长的求欢的哞叫, 公牛在一番近乎游戏的追逐中,趴在母牛的身上,沉醉于欢爱中。二少爷的体内就 有一种躁动、一种膨胀,这山野也因为牛们的欢爱而变得如此的美好而有意味。二 少爷的激动与兴奋,最终淹没在一声深深的叹息中。 二少爷很少在人前走动,更少与人说话,人们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只是来了 什么运动,人们才想起来,把他拉出来批斗一番。二少爷似乎也麻木了这种批斗, 显得百依百顺,见你拿牌子,他会主动地把头伸过来,让你很顺利地把牌子挂在他 的胸前,这种合作让他免受了许多皮肉之苦。 另一种情况是除夕夜,当炮竹声在祥和的氛围里,此起彼伏地响过之后,一家 老少围坐一桌,欢快地吃着年夜饭。这时,村子里开始回荡着沉郁而凄切的二胡声, 这声音在炮竹声和欢笑声里,显得异常的惊心。 二少爷在县城读书时,就拉得一手二胡,只是他平时从不去拉,他担心他的琴 声会给他招惹更多的麻烦。而除夕夜,是没有人去责怪他的琴声。琴声婉转、凄美, 让除夕的夜空渗出一丝的淡淡的苦味。 琴声如三月的细雨,渗进桂花的心里,心底里变得潮湿起来,她有一种想哭的 感觉,整个的这一夜,桂花像丢了魂似的,想着那个可怜的二少爷。桂花是村里唯 一一个读过几年书的女人,却嫁给了目不识丁的矮子,就因为矮子是村长,对于矮 子,她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满意,日子就那平淡地过下去。 说不清为什么,她对二少爷总有一种亲切感,她喜欢看他独自静坐的样子,听 那浑厚的声音,她甚至在路口等得二少爷放牛归来,就为了说一声:回来了。对于 桂花招呼二少爷只是漠然地点点头,看都不看桂花一眼,赶着牛群在黄昏的雾霭晃 动,这让桂花禁不住伤心起来。 四月的雨水把山坡上茶叶滋润得晶绿透亮,村里的一帮妇人一边家长里短地说 笑着,一边手脚麻利采摘茶叶。许是这满山坡的嫩绿撩动了这些妇人心中的柔软, 或者是因为内心的寂寞,当她们看到坐在山坡上的二少爷,几个妇人很快酝酿了一 个阴谋。 她们嬉笑着来到二少爷的身边,七嘴八舌地说开了:嗨,想啥呢?那还用问, 想女人呗。二少爷怎么会想女人?要不,三十几的人怎么会不知女人的味道?二少 爷惊慌地看着她们,不知道她们要干什么。我敢打赌,二少爷不想女人,是因为那 东西老是不用,生锈不中用了。不会吧,男人的东西怎么会生锈?那咱们看看那东 西到底生没生锈?她们越说越高兴,竟真的动起手来,一个妇人上前抱住了二少爷 的腰,另外几个围上去就要解二少爷的裤带,笑声里透着放荡的欢快。二少爷明白 过来,她们要拿他开心,羞愤一下涌上心头,他大叫一声:你们别胡来!挣脱妇人 的围拥,慌忙地逃开,妇人却不依不饶,大声地笑着追赶过去。大概是由于慌乱, 二少爷一下子绊倒了。几个妇人一拥而上,抓的抓,捏的捏,一下子拉开了二少爷 的裤子,露出半截屁股。二少爷挣扎着求饶:别,别,你们别胡来。妇人笑得更开 心,一妇人说:翻过来,看看他那东西到底中用不中用。二少爷的身子很快被翻了 过来。有妇人把他的裤子猛地一扯,二少爷的东西软耷耷地暴露在山坡的阳光里。 妇人们爆发出放肆的大笑。有妇人乘乱在二少爷的那东西上摸一把。二少爷像个孩 子一样哭出声来,双手紧紧地捂住下身:你们太欺人了。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你们也不害臊?桂花冷着脸站在不远处。妇人们放 开手,哄笑着跑开了。二少爷忙把裤子拉上,坐起身来,把头深埋于两腿之间,不 敢去看桂花。桂花静静地站了一会,转身走开了。 几天后的上午,阳光依然烂漫,满山的嫩绿里开满了映山红。那春儿不知什么 时候,走到他的眼前,埋下头去吃草,把个肥硕的臀部和那丰厚的生殖器展现在二 少爷的眼前。二少爷的目光颤抖了一下,移开来,落在远处的空茫里,过了一会, 又移回来,在春儿的身上迷离起来。他感觉到体内有一个东西在膨胀,空气里透着 暧昧而躁动的气息。在这一刻,他想到了女人,想象着把一个女人抱在怀里的感觉 …… 二少爷。桂花的声音把他从迷乱中拽回。他抬起头来,桂花笑吟吟地站在他的 跟前,目光是那么柔和。是你,桂花嫂。二少爷低下头说。桂花坐下来说:我想给 你找个女人。二少爷露出怯怯的苦笑:你别笑话我,我这样子,谁还会跟我过?桂 花叹口气:二少爷,你够苦的了,我跟我那死男人说过多次,别老拉着你批斗,可 他说他也没办法,是上面非要这样。二少爷心里忽有一种感动,眼里有了一点泪花 :我谁也不怪,只怪我命不好。桂花抹一把眼泪说:别这样说,其实人和人都不是 一样?停了停又说:我给你找的女人是我娘家村上的,人倒长得可以,可就是受了 点刺激疯了,平时好好的,就怕发作。你愿意的话,我抽个空去娘家一趟,把她带 过来。二少爷埋着头一言不发。你倒是给个话。桂花说。二少爷抬起头来,目光碰 到桂花温柔的目光,心里痛了一下,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好了,就这么说。桂花见 他不作声就站起来说。二少爷依然无言,桂花转身走了,二少爷的目光却一直追随 着桂花背影。四月的山野,突然抹上了一层少有的韵味。 在桂花的张罗下,梅雨的潮湿里,那女子坐到了二少爷阴暗的房里。那女子长 得倒清清气气,可眼神显得呆滞,怯怯的,像在躲闪着什么。 夜渐渐地来了,桂花及一帮妇人意味深长地嬉笑着离去。屋里一下显得异常的 寂静。二少爷在那女子的对面坐下,拉起她的手,那女人慌慌地缩了回去,脸上泛 起一片潮红,在煤油灯光里,那女人显得很好看。二少爷很想亲亲女人潮红的脸和 那厚厚的唇。二少爷轻声地说:睡吧。女人看了他一眼:你先睡。二少爷站起来, 轻轻地抱住了她:你跟我过,让你委屈了。那女子却一下把他抱紧了。 深夜的村里响起几声狗叫,让夜里有了一种震颤和不安。女人终于爬上床来, 在二少爷的身边躺下。二少爷在一阵发狂似的搂抱后,身下膨胀起来,渴望进入的 愿望是如此的迫切。他解着女子的衣衫。女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任他撕扯。当 女人白白的身子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渴望膨胀到了极点。他急急地脱下自己的衣 服,向女人俯去,他的雄纠突然让女人感到一种恐惧。女人惊叫一声,一脚踢在他 的身上。二少爷猝不及防,跌在床下。那女人惊恐地跳起来,大声地叫喊着:救命 啊――尖锐的叫声在静静的夜里,显得异常的碜人。二少爷忙穿好衣服,然后又抱 住那女人,想给她穿衣。那女人却拼命挣脱了,打开房门,跑进了夜的黑暗。二少 爷一时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二少爷的日子像骤然亮起了一点光芒,又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二少爷的心里 剩下的只是苍茫。 二少爷放牛回来,桂花在路口等他,二少爷想避开,桂花却把他叫住了:你到 底把她怎么啦?二少爷低着头:我真的没怎么她,她就……桂花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要不,我给你再找一个?二少爷忙摇头:不用了,我没那个命。桂花看着二少爷, 眼里蒙上了一层雾一般的东西。二少爷扭过头去,有些慌乱地走了。 是个秋后的日子,桂花的男人去县城开会,孩子们也都睡了,桂花坐在灯下纳 着鞋底,突然听到一阵飘忽的琴声。二少爷的琴声一般在除夕夜响起,今晚怎么会 突然地响起?琴声像毛毛细雨洒在桂花的心里,她的心变得柔软起来。她吹灭灯, 轻轻地走出门去。 二少爷在暗中独坐,一束淡白色的月光轻泻在房里,让房里有了一种梦幻的感 觉,他突然伤感起来,这种伤感变作了倾诉的渴望。他拿起了不该拿起的二胡,把 自己遗落在琴声里。 门被轻轻敲响的时候,他吓了一跳,把二胡放好,走到门边,低声问:谁?我, 开门。是桂花的声音。二少爷放下心来,点亮油灯,打开门。桂花一进来,忙把门 拴上,倚在门边,目光恍惚而深情地望着二少爷。二少爷躲开桂花的目光:你不该 来。桂花说:你厌我?不,桂花嫂,你对我好,我都不知道怎么感激。二少爷艰难 地说着,背过身去。二少爷,你过得苦,我心里难受,你的琴声更让我难受。桂花 轻轻地抱住二少爷,饱满的胸脯抵在二少爷的后背,让他感到难受。嫂,我求你了, 不要可怜我,不要为了我而害了你。二少爷说着,突然跪在了桂花的面前。 桂花怔住了,泪水悄然滴落,禁不住低低地哭出声来。 桂花的哭声像一根柳条抽在他的心尖上,让他感觉到一种疼痛。他忙站起来, 紧紧地抱住了桂花,双手在桂花的脸前轻轻地摩挲着。在这种摩挲里,二少爷感到 了一种苏醒、一种渴望,而这种渴望冲淡了意识里所有的阴影,而让自己沉迷于触 摸柔软的快意里,他的手开始变得疯狂,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桂花叹息似的轻唤一 声:二少爷――瘫软在二少爷的怀里。 桂花缓缓在解着自己的衣衫,每解开一个扣子,二少爷的心都剧烈地跳动一下, 一种巨大的幸福让他变得迷茫起来,不知今夕何夕。桂花终于裸露出一身洁白,缓 缓地躺倒在二少爷带着霉味的床上,把女人全部的美丽开放在二少爷的眼前。二少 爷颤抖地伸出双手,轻轻地抚摸着桂花光滑的肌肤,深深的感动让他的眼里盈满泪 水。 桂花完全地舒展,满脸潮红地示意他的进入。二少爷忙脱下裤子,突然感到后 背被什么灼痛了一下,回过头去,他看见桂花的男人――村长矮子站在门冷冷地看 着他。他一阵惊慌,从癫狂的云空一下跌落到冰冷的现实里,那饱胀的冲动迅速地 消退,那东西也很快地耷拉下来。他一眨眼,矮子又不见了。天,是幻觉!二少爷 再也无法冲动起来,尽管桂花百般的妩媚与缠绵,但二少爷还是无法让自己进入桂 花的身体,极度绝望的二少爷抱住桂花丰满而柔软的身子,禁不住哭出声来。 桂花失望地走了。一只夜鸟在村子的上空,苦苦地嘶叫,叫得她浑身冰冷。 此后的日子,二少爷见着桂花就远远地躲开。这躲避反而让桂花更加难受,她 不知自己如何去帮帮这个可怜的男人。 冬天来了,北风带着一种动荡和寒意,疯狂地刮了三天三夜后,突然停了,天 地间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鹅毛般的雪花终于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人们都关紧屋 门,烧上柴火,缩在屋里准备着过年。 桂花拨动着柴火,旺旺的火焰映红了她的俊脸,让她感到一种暖意。不知为何, 她突然想到了二少爷,心里便失去了宁静。她想去看看二少爷,在这大雪天里,二 少爷在干什么?她站起来,对正在就着柴火抽烟的矮子说:我出去一下。矮子冷着 脸问:这么个天出去干吗?桂花从墙上取下菜篮:这大雪看样子一时三刻住不了, 等雪封门了,菜都没得吃,我去地里掏几棵菜来。矮子便不再吱声。 桂花一出门,便去了二少爷的老屋,敲门却没人应声。桂花一想,是不是给牛 添草去了? 雪下得吓人,白茫茫的一片。桂花一下成了雪人。她急急地走着,心里莫名地 跳得慌。在随后漫长的岁月里,甚至在她儿孙满堂时,桂花还常追问自己,在那一 刻,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想见到他,看看他在做什么?可当时一切都那么自然,难道 是天意? 牛栏的门关着,她用力一推,门开了,她随即跨了进去。当目光适应了牛栏里 的阴暗时,她所见到的情景使她不敢相信自己:二少爷光裸着半边屁股,趴在黄牛 春儿的后背上,快意地动作着。她愣怔了一下,想转身而去时,二少爷似乎有所感 觉,回过头来,桂花看到的是一双惊恐的眼睛。桂花转身跳出牛栏,在漫天的风雪 中木然地奔跑着。 这晚上,桂花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却老做噩梦。第二天,桂花就听 到了村头的惊叫声:二狗崽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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