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1 那天晚上,富兰克林・洛佩兹没有睡在渡口城,尽管他本想在那儿过夜。实际 上,他哪儿都没睡。睡不着。前一天,他经受了极度的痛苦,迫使他不得不考虑别 人( 不是他哥哥) 的意见。谁看见他一瘸一拐艰难行走的样子,或仔细看过他那条 发炎的腿,都劝他了。他当然不应该在这么长一段危险的陡坡上下坡,除非他想彻 底毁掉自己的膝盖,除非他对在最恶劣的秋季风暴到来之前赶到海岸并乘上轮船不 再抱任何希望。事实上,他和他哥哥杰克逊( 他哥哥的名字源自他们父母在平原上 的那个故乡小镇) 踏上旅途的时间比较晚。也许太晚了。他们出发时,大草原上高 高的青草已经发白倒伏。大道旁除了一些坚果和蘑菇外,已没有什么免费的食物可 采集。头几场雨早已下过,不久,狂风暴雪就会来临。到那时,旅行就会变得十分 危险,接下去,就不可能了。只有那些准备不充分、运气不佳和时机选择不当的人 还在早先人欢马叫的路上稀稀拉拉地行进,期望在暴风雪封航、无法从岸上到船上 或从船上到岸上之前,能够赶上最后一班航船。伸向东方的道路两旁已经可见令人 沮丧的露营地和低矮的坟堆。用不了多久,狼群就会把那些坟堆刨开。坟堆里埋着 那些身体承受不住长途跋涉的人,那些涉水过河时被冻死的人,因饥饿而死去的人, 从马背上摔下来或食物中毒死去的人,还有那些被前进或后退的恐惧吓死的人。 最先出问题的是双脚,因为这种旅行,为脚做再充分的准备也没用。 接着是胃没用了,因为喝沟里或池塘里的水,吃了平常临时凑合当作食物的硬 面饼、长条肉干、松果和玉米肉饼而受到了损伤。有一次,富兰克林两兄弟徒手逮 着一只病得跑不动的兔子,炖了一锅兔肉,还采了一些荨麻嫩尖当作蔬菜。如果人 的胃能够承受得了这样的食物的话,那么,身体不是特别强壮的旅行者的骨头和关 节就会出问题。疼痛会在全身蔓延开来,从双膝开始往上走,经过臀部、脊椎,一 直到肩膀和颈部,只剩下脑髓不会痛了。一旦夏天慢慢逝去,秋叶落满地,再走下 去,那就会相当艰难。 用不了一个月,天气就会侵袭最后的迁徙者,大路小径上又将空无一人,直到 来年春天。 因此,富兰克林心中明白,他不能浪费很多时间来疗养这小小的伤痛。但是, 他当然也不可能买一匹马或乘坐马车旅行,虽然那样他可以让自己的腿得到休息。 那他该怎么办呢? 砍根树枝,一瘸一拐地走到海边去? 像杰克逊说的那样,“忍着 点痛”? 还是无论如何继续往前走,顺其自然? 他已经试过拐棍,也忍着疼痛,他 听任着事态自然发展。他的膝盖每况愈下。因此,最后他让步了。他只得在高高的 山梁上原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让膝盖消消肿。这个挫折太令人气恼了,他并没有 急于告诉他哥哥。不过,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办法呢? 他的膝盖肿得无法弯曲, 痛得根本无法承受任何重量。他每走一步,脚踝和大腿之间的肌肉就像绑了沙袋一 样沉重。皮肤被扯拉着,乌青的。再走一个下午的话,他也许会瘸得一个月都走不 了路。休息一两天也许可以使他获救。再说,这个伤痛并不是什么他应该感到羞耻 的失败,不论他哥哥脸上那僵硬的表情意味着什么。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比有些 人表现得好多了――从他出生的那个破破烂烂的受到气候污染的村庄出发,艰难地 走了六十多天了,没有什么大伤害,只不过是些普通的伤痛,擦破些皮,还有这该 死的膝盖。他要是再冒险的话,那他就是个大傻瓜,因为他想到船上去享受波浪起 伏的感觉,然后身心完好地在今年到达彼岸――无论那是个什么地方――开始新生 活。 “冒险是疯狂的举动,杰科(杰克逊的昵称。),”他终于有些难为情地对他 哥哥说,脸也红了。每当他最不想要的时候,他总还是会像女孩子一样突然脸红。 “只有疯子才能到达海边,”年长者答道。是的,这就是旅行的学问:你必须 疯狂到敢于冒险,因为风险是不可避免的。“那好吧,富兰克林洛佩兹……你说吧。” “我已经说过了。” “那就再说一遍。” “那好吧。你想干什么就干吧,如果你是个疯子的话。我要留在这里,直到我 的膝盖好到能走。” “‘直到’是多久? ” “三天,四天,我想。” “我想得一个月! ” 富兰克林知道与他那火暴性子的哥哥争论毫无用处。他甚至连头都没摇一下。 他看着杰克逊思考了一会儿他们的问题,他的眼睛眯缝着,嘴唇在嚅动,手指在数 着日子。“你那膝盖会把我们困在这儿一个月――如果不要一个月的话,也得半个 月。那太长了,”杰克逊终于又说话了。“到那时,冬天就会像狼群一样扑向我们。 你听见了吗,小弟? ”小弟? 什么都差一截。“你要是现在坐下来的话,那一切都 完蛋了。我们就会成为一堆腐肉。”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争论,许多次争论中的最后一次。富兰克林竟敢叫他那 “疯子”哥哥独自一人继续朝海边走( 但这并非他的本意――有谁会愿意被遗弃在 冬天和树林里,被埋葬在小路旁厚厚的泥土、树叶和大雪下,即使这意味着能够几 日不受欺凌和责骂?),而杰克逊却坚持要守候在他令人气恼的、害羞的、说话就脸 红的弟弟身旁,如果他不得不这样做的话( 但是,杰克逊很反感富兰克林身体上的 弱点,他那令人气恼的、女孩般的、似乎会笑弯腰的大笑,他不切实际的空想,他 的忧郁症。杰克逊不停地说着――“你那该死的膝盖远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 “要是你每次有点抽筋就想休息三天的话,那我们能上哪里啊? ”――直到富兰克 林说,“你说的每句话妈都在听着呢。”) 两兄弟原本就不应该听从他们母亲的建 议,在两个月前的迁徙季节末期“踏上征程”。“什么都别带,”母亲说,“那样 谁也不会注意你们。你们就可以快速地赶路。”因此,他们离开平原时,只带着靴 子、刀子、两件涂过鹿油的防雨的衣服、用袋子装着的一块火花石和一些点火物, 一人一只水囊和一只背包,里面装的全是些( 他们认为) 不值得一偷的东西:奶酪、 果脯、咸肉、两块铺地的油布。 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的母亲说的是对的。他们前进的速度很快,迄今为止,还 没有人打扰过他们,而别的那些迁徙的人,十分轻率地带着马车和牲口旅行,或装 满了够一年用的食物和值钱的物品――贵重的罐子、首饰、漂亮的布匹、精良的工 具――都为他们的舒适付出了代价。他们带的东西越多,他们就被抢劫得越厉害。 那些抢劫者不是其他旅行者,而是不把美国洗劫一空就不愿意迁徙的那些人。然而 像他们这样“年轻力壮、身高出众”的两个男人也许不会遭到抢劫,即使他们裸身 行路,胡须上沾着精银片。杰克逊・洛佩兹和富兰克林・洛佩兹两人看上去很会照 顾自己,盗贼是不会打他们的主意的。这样,与他们兄弟俩结伴而行的安全性使他 们价值倍增,特别是兄弟俩的过人膂力总能得到犒赏,譬如,车到山前或陷入泥淖 时得到他们帮助的车夫会赠饭以酬.只要他们俩愿意为之工作一个下午,就像辎重 马匹那样。 其实不然,还是妈妈说得对,马车又慢又重。马车也许没有让车主失望的胃、 脚和膝盖,不过载重量太大了,车轴便会突然折断,爬坡时会摇摇晃晃,徒涉浅滩 时便犹豫不决,其原因明明白白。河流喜欢测试车辆的力量。一条大河总是乐于有 个机会冲毁一辆马车,将之裂成木板,连碎片带马车夫一起卷走。然而,马却很少 犹豫。马跑得很快,力气也很大。只要软硬兼施地催马前进,它们都不会拒绝涉水 过河或爬坡上山,但是它们也是血肉之躯,也容易受伤生病。正如人间男女一样。 不过,养马的成本之高,亦如人间男女,马匹需要燕麦和干草,需要食宿,需要支 付过路费和租用牧地。 最能吃苦耐劳的运力当数驮骡。而且价格便宜。比公马和母驴生的驴骡要便宜 一些。这些驮骡每夜只需要喂一桶三叶杨树皮或者蓟草,外加一些发苦的水就足以 打发了。“兔子可以通过的地方,骡子也可以过去,”赶骡子的人自豪地夸耀说。 不过,骡子也很执拗。既安静又执拗。 你可以急扯穿在它们嚼子里的绳子,或者猛拉它们的缰绳,直到拉得鲜血直流, 不过即使这样,如果不对心思,它们依然不会愿意挪步。它们具有顽抗到底的耐性。 就这一方面而言,两兄弟不带牲畜或马车旅行不失为明智之举。 不过眼下的情况是,在斜坡顶上,他们那寥寥几件行李散放在身边,他们正面 临的第一个担忧是,正在降临的夜晚无疑既潮湿又寒冷,兄弟俩――尤其是富兰克 林――懊悔没有携带更加充足的装备,应付这完全可以预料的紧急情况。他们没带 烧饭用的锅,没带露营装备,只剩下一个月以前就吃完了的干粮的渣了。此刻,他 们的妈妈――她太老了,虽然她说过她的智力年龄是五十四岁,无法跟他们一起走, 而且也太胖了,走不了那么远的路――很可能正弯腰弓坐,揉着青筋,望着外面, 眼角掠过家用大车上现已废弃的器具和她用不着的三张老羊皮。如果杰克逊和富兰 克林赶上这几匹马和马车上路的话,那么她的儿子们现在早已过河,富兰克林也就 不会受伤瘸腿了。或者,在急速冷下来的山坡上,他们起码能够暖和一些,且不用 花钱住宿过夜。不过,兄弟俩是永远不会让妈妈失望的那种人。在妈妈的眼里,他 们虽然长大了,但依然很听话。他们虽然长大了,但是涉世不深。 现在,兄弟俩必须面对即将分离几个夜晚的现实――妈妈曾经言中不该发生的 事情。杰克逊将先行一步去卖一两天苦力,换些食物回来。 他将把刀子留给自己的弟弟,还有漏水的水囊、火石、两块油布、他们俩的换 洗衣服,准备用自己的力气和皮袄去做交易。他那件母亲用四张山羊皮缝制的沉甸 甸的、非常惹人爱的皮袄只好出手了,尽管以后的天气会更加寒冷。这件皮袄是兄 弟俩的唯一财产,尽管不是特别令人羡慕,但无疑仍会引起陌生人的注意。当他们 接近无法无天的海岸时,引人注意可能会是个不利因素。因此,用皮袄去换东西也 许是明智之举。无论运气如何,杰克逊很快就会带着给养回来,可能会与人合骑一 匹马,或者起码为他那个阳刚不足的弟弟买一辆马车,骑行在妇女、孩子和老人中 间。一旦到了渡口城,即使情况恶化到极点,他们也能够相对安全地熬过冬天。不 过,富兰克林不得不暂时在山坡上度过几个不舒适的夜晚;杰克逊则会有张舒服的 床。富兰克林的最大愿望是有张松果铺成的床垫。 富兰克林不会完全孤单。他已经听见昆虫唧唧,鹌鹑啁啾,小鹿嘶鸣。山上有 间石屋――显然有人居住,不过有可能住着疯子或者强盗,杰克逊警告过,开着玩 笑提醒弟弟。石屋坐落在树林边百步开外的一大片被猎人烧过的空地上。据他们判 断,石屋里没动静,只有炊烟。“离远点。 那才是上上策。” 再说,富兰克林不会与他的哥哥完全失去联系,也不会对他们共同的希望完全 丧失信心。他不顾膝盖疼痛,走到了山洼里最远的树林边缘,在那里几乎可以一览 无余地眺望东方。看到远方的湖泊、城镇和翘首盼望的渡口,他那脱离美国的希望 就不会泯灭。他们听说,从渡口过河之后,前面的山路就会少一些了,尽管还会遭 遇更加不同寻常的磨难。 黄昏时分,他那比自己更加老成、坚强、高大的哥哥与他握手告别,走下小路, 答应三天之内回到树林边缘。暮色正在将日光推还给太阳。杰克逊几乎难以在天黑 之前赶到渡口城。但是,他健康强壮,尚未受伤,不像所有其他的旅行者,依然赶 着马车、雪橇、骡子和手推车行走在山坡上,除了身上的皮袄以外,他没有任何累 赘之物。不像骡队,主人一路不停地吆喝着,也不像驮马,马铃儿声声预告着前面 的乐事。他一声不响地走下黄油山( 这是当地人给这座小山起的名字) 的弯曲小道。 (当地人说,这座山崎岖不平,挑着牛奶上山下山,便会摇摇晃晃地搅成了黄油。) 不过,即使在那样的暮色时分,你也不会认错他。他的个头比其他人高出一大截, 他步履匆匆,像冲着热乎乎的一顿晚饭急奔而去的汉子,实际上,他走起路来看上 去甚至比自己平常的个子还要高,像猫一样轻手轻脚,伸展着肢体( 而富兰克林走 起路来则畏畏缩缩,含胸收肩) 。那件山羊皮袄的花斑图案使他显得出类拔萃,像 个重要的大人物似的,这种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欢迎和尊敬。 富兰克林没敢对他哥哥说实话,但是,他对未来的几个夜晚感到的不止于紧张。 其实,在行人如此络绎不绝的路上,几乎不太可能出现美国狮、熊和蛇什么的,或 者( 在如此忙碌的路上) 也不会有食人寄生虫找他的麻烦。尽管他不像哥哥那样令 人过目不忘――他的体重要轻得多,皮肤更加柔软,因此危险性也较小――但他还 是够高大强壮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能照顾好自己,即使现在杰克逊鞭长莫及, 呼之不应。他手里还有两把刀呢。倘若任何生灵――无论是人还是兽――竟然愚蠢 之极要攻击他的话,他可以使用石头和树枝自卫。然而,他还是心神不宁,因为没 有人高大得足以挡开黑暗、阴影、潮湿以及彻夜孤独的恐怖。 最后几个掉队的人使出浑身解数挣扎在陡峭的山路上,穿过岩石缝隙和柳树丛, 下山走进客舍去美美睡上一觉。他哥哥和那几个人走出富兰克林的视线后,他便在 易燃的干枯树叶和松果铺成的垫子上用两块油布将自己严严实实裹了起来,把自己 的背包当作枕头,在杂草丛生的海湾安顿过夜。他虽然膝盖疼痛,但还是累得很快 就入睡了。他自言自语地背诵着催眠的诗句,驱逐满心的懊悔( 毫无疑问他再也见 不到妈妈了,永远不能走在他们家乡的土地上了) ,排遣苦苦思念的故乡、饥饿的 牲畜或安逸的生活的任何念头。 在斜阳熹微的余晖里,富兰克林・洛佩兹面朝东方,面朝山下,试图进入梦乡。 渡口城近在咫尺使他感到宽慰:从他所处的非常有利的高处向下俯视,他看见了繁 忙的小巷和院落,望到了渡口,渡口的筏子上满载着当天的最后一批移民以及他们 那突然没了分量的财物,筏子松开了粗粗的缆绳,顺流而下,决不会倾斜得很厉害, 直到四个舵工在水里撑起巨大的船桨和船篙,把筏子泊进岸边铺着深深沙砾的登陆 沙滩的浅滩上。他看见移民们艰难地卸下寥寥无几的马车轮辋、牲口和马匹,踏上 用圆木系连成的木板路,他们的负担再次沉重起来,穿过水汪汪、雾蒙蒙的草地。 不一会儿,第一个移民已经到达外围的河边峭壁前,然后――最后一座山安全 地留在了他们的背后――开始了漫长的委蛇蠕行,穿过富兰克林从有利的高处看下 去是宽阔碧绿的、波浪起伏的平地和草原,地势延绵伸展,一浪叠过一浪,伸向他 那目力可及的远方。接着,他看见了渡船,已经卸载,但是现在贴着河岸移动,由 拴在绞盘上的几头公牛逆流回拖,拖到系泊处过夜:他看见第一拨油灯亮了,听见 了如歌的声响。毫无疑问,富兰克林也不能指望看到比这更宽心或更有希望的景象 了。 月亮升起在厚重的云层上,增强了白日的余晖。此时,山谷中一直笼罩在薄雾 里的湖恰似一个银坠,河流犹如系着银坠的闪闪发光的项链。 富兰克林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静止的水。也许大海会像那样,平静、安全却 又激动人心。 石屋坐落在荒芜而远离危险的远侧。这儿的地势很高,那天夜里的毒雾没能升 腾上来触及这问石屋。玛格丽特――该地区唯一头发光光能人――就住在这间屋里。 红发玛格丽特,或红杏儿。当地的男人都这么叫她,他们都被她头发的颜色,还有 她的丰腴迷住了。那儿几乎所有其他人的头发都是黑色,然后逐渐变灰变白。像所 有长辈一样,玛格丽特的祖父一怀疑她染上了瘟疫,就将她的红棕色头发剃下付之 一炬。她整天呕吐不停,腹泻不止,她浑身颤抖如雪中的苍蝇,体温却高得烫人, 她干咳得厉害,脸上和双臂上都是皮疹,脖子僵硬疼痛。这些症状迅速而痛苦地出 现在她身上,尽管速度还不如她染疾的消息那样快。她患病的消息像她母亲的哭声 一样迅速传遍了家家户户,他们的住宅也再次成了人们躲避不及之地。说再次,是 因为仅在三个月之前夏天最炎热的日子里,她父亲的病情恰如她头天夜晚的症状一 样。他上床睡觉时还安然无恙,温和仁慈,略显肥胖,也是红发,但醒来时却浑身 酥软,面容憔悴,皮肤发黑。他死于瘟疫,是镇上染病的七个人当中头一个死去的。 可谁知道,在那些乘罩在薄雾里的湖恰似一个银坠,河流犹如系着银坠的闪闪发光 的项链。 富兰克林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静止的水。也许大海会像那样,平静、安全却 又激动人心。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