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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潜往东北 七 会见板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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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会见板垣 板垣征四郎是一九二九年调到关东军当参谋的,据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揭露,他 在一九三0年五月就对人说,他对解决“满洲问题”已有了一个“明确的想法”,他 认为必须以武力解决中日间的问题。至少在“九一八”事变前一年,他就主张驱逐 张学良,在东北建立一个“新国家”。判决书上说:他“自一九三一年起,以大住 地位在关东军参谋部参加了当时以武力占领满洲为直接目的的阴谋,他进行了支持 这种目标的煽动,他协助制造引起所谓‘满洲事变’的口实,他压制了若干防止这 项军事行动的企图,他同意了和指导了这种军事行动。嗣后,他在鼓动‘满洲独立’ 的欺骗运动中以及树立傀儡伪‘满洲国’的阴谋中,都担任了主要的任务。” 他于一九三四年任关东军副参谋长,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后是师团长,一 九三八年做了陆军大臣,一九三九年任中国派遣军的参谋长,以后做过朝鲜司令官、 驻新加坡的第七方面军司令官。在华北内蒙树立伪政权、进攻中国内地、树立汪精 卫伪政权、发动哈桑湖对苏联进攻等等重大事件中,他都是重要角色。 二月二十三日下午,我会见了板垣,由关东军通译官中岛比多吉任翻译。板垣 是个小矮个,有一个剃光的头,一张刮得很干净的青白色的脸,眉毛和小胡子的黑 色特别显眼。在我见过的日本军官中,他的服装算是最整洁的了,袖口露出白得刺 眼的衬衫,裤腿管上的圭角十分触目,加上他的轻轻搓手的习惯动作,给了我一个 颇为斯文和潇洒的印象。板垣先对我送他礼物表示了谢意,然后表明,他奉关东军 本庄司令官之命,向我报告关于“建立满洲新国家”的问题。 他慢条斯理地从什么“张氏虐政不得人心,日本在满权益丝毫没有保障”谈起, 大谈了一阵日军行动的“正义性”,“帮助满洲人民建立王道乐土的诚意”。我听 着他的话,不断地点头,心里却希望他快些把我关心的答案说出来。好不容易,他 总算谈到了正题: “这个新国家名号是‘满洲国’,国都设在长春,因此长春改名为新京,这个 国家由五个主要民族组成,即满族、汉族、蒙古族、日本族和朝鲜族。日本人在满 洲花了几十年的心血,法律地位和政治地位自然和别的民族相同,比如同样地可以 充当新国家的官吏。……” 不等中岛翻译完,他从皮包里又拿出了《满蒙人民宣言书》以及五色的“满洲 国国旗”,放到我面前的茶几上。我气得肺都要炸了。我的手颤抖着把那堆东西推 了一下,问道: “这是个什么国家?难道这是大清帝国吗?” 我的声音变了调。板垣照样地不紧不慢地回答:“自然,这不是大清帝国的复 辟,这是一个新国家,东北行政委员会通过决议,一致推戴阁下为新国家的元首, 就是‘执政’。” 听到从板垣的嘴里响出个“阁下”来,我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到脸上来了。这还 是第一次听日本人这么称呼我呢!“宣统帝”或者“皇帝陛下”的称谓原来就此被 他们取消了,这如何能够容忍呢?在我的心里,东北二百万平方里的土地和三千万 的人民,全抵不上那一声“陛下”呀!我激动得几乎都坐不住了,大声道: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满洲人心所向,不是我个人,而是大清 的皇帝,若是取消了这个称谓,满洲人心必失。这个问题必须请关东军重新考虑。” 板垣轻轻地搓着手,笑容满面地说: “满洲人民推戴阁下为新国家的元首,这就是人心所归,也是关东军所同意的。” “可是日本也是天皇制的帝国,为什么关东军同意建立共和制呢?” “如果阁下认为共和制不妥,就不用这个字眼。这不是共和制,是执政制。” “我很感谢贵国的热诚帮助,但是别的都可说,惟有这个执政制却不能接受。 皇帝的称谓是我的祖宗所留下的,我若是把它取消了,即是不忠不孝。” “所谓执政,不过是过渡而已,”板垣表示十分同情,“宣统帝是大清帝国的 第十二代皇帝陛下,这是很明白的事,将来在议会成立之后,我相信必定会通过恢 复帝制的宪法,因此目前的执政,不过是过渡时期的方法而已。” 我听到“议会”这两字,像挨了一下火烫似的,连忙摇头说:“议会没有好的, 再说大清皇帝当初也不是什么议会封的!” 我们争来争去,总谈不到一起。板垣态度平和,一点不着急,青白脸上浮着笑 容,两只手搓来搓去;我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那十二条不得不正统系的道理,翻来覆 去地表示,不能放弃这个皇帝的身分。我们谈了三个多钟头,最后,板垣收拾起了 他的皮包,表示不想再谈下去了。他的声调没变,可是脸色更青更白了,笑容没有 了,一度回到他口头上的宣统帝的称呼又变成了阁下:“阁下再考虑考虑,明天再 谈。”他冷冷地说完,便告辞走了。 这天晚上,根据郑氏父子和上角的意见,我在大和旅馆里专为板垣举行了一个 宴会。照他们的话说,这是为了联络感情。 我在宴会上的心情颇为复杂。我所以敢于拒绝执政的名义,多少是受了胡嗣瑗、 陈曾寿这些人的影响,即认为日本人把东北弄成目前这种局面,非我出来就不能收 拾,因此,只要我坚持一下,日本人就会让步。但是,在我拒绝了板垣之后,郑孝 胥就提醒我,无论如何不能和日本军方伤感情,伤了感情一定没有好处,张作霖的 下场就是殷鉴。我一听这话,又害怕起来。我原来认为,土匪出身的张作霖和我这 “自与常人殊”的“龙种”按理不能并列,现在我看出了,在日本人心里并不把我 当做“龙种”看待,因此我不得不时时注意着板垣的那张青白脸。那张脸竟是个没 有春夏秋冬的脸。他大口喝酒,对任何人的敬酒都表现十分豪爽,绝口不提白天的 争论,就好像根本不曾发生过什么似的。这天晚上犹如约定好了一样,宴会上的人 除了风花雪月,烟酒饮食,没有人说别的。一直到晚上十点钟结束宴会,我还没看 出板垣脸上的气候。 可是用不着我再费多少时间去试探,第二天早晨,板垣把郑孝胥、罗振玉、万 绳木式和郑垂都叫到大和旅馆,让他们向我传达了他的“气候”: “军部的要求再不能有所更改。如果不接受,只能被看做是敌对态度,只有用 对待敌人的手段做答复。这是军部最后的话!” 听到了这个回答,我怔住了。我的腿一软,跌坐在沙发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罗振玉垂头丧气,不发一言,万绳木式惊慌不安地立在一旁,别人也都不言语。 静了一回,只听见郑孝胥说:“臣早说过,不可伤日本的感情……不过现在还来得 及,臣已经在板垣面前极力担承,说皇上必能乾纲独断。” 我没有作声。 “不人虎穴焉得虎子?”郑垂走了过来,满面春风地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咱君臣现在是在日本人掌心里,不能吃眼前亏,与其跟他们决裂,不如索性将计就 计,以通权达变之方,谋来日之宏举。” 昨晚在宴会上郑垂是最活跃的一个,池和板垣一再干杯,宴会后又拉着板垣喝 酒。今天他的通权达变、将计就计论说得如此娓娓动听,我没把它和昨晚的特殊举 动联系起来,只奇怪他和他老子去沈阳之前,还说过非大清复辟不干,怎么变的这 么快呢? 郑孝胥着我不作声,又换上了激昂的声调说:“日本人说得出做得出,眼前这 个亏不能吃,何况日本人原是好意,让皇上当元首,这和做皇帝是一样。臣伺候皇 上这些年,还不是为了今天?若是一定不肯,臣只有收拾铺盖回家。”听了他这话, 我发了慌。他儿子接着说:“现在答应了日本军部,将来把实力培植起来,不愁没 有办法按着咱的意思去办。”这时罗振玉垂头丧气地说:“事已如此,悔之不及, 只有暂定以一年为期,如逾期仍不实行帝制,到时即行退位,看以此为条件,板垣 还怎么说。”我再没有办法,叹一口气,便叫郑孝胥去和板垣说说看。 过了不多时,郑孝胥头顶闪着光回来了,说板垣已经同意,并且今晚要“为未 来的执政举行一个小规模的宴会!” 我就是这样,一方面是浑身没有一根骨头是硬的,一方面还幻想着未来的“复 位登极”,公开走上了这条卑鄙无耻的道路,确定了头号汉奸的身分,给血腥的统 治者充当了遮羞布。在这块布底下,从一九三二年二月二十三日这天起,祖国的东 北完全变成了殖民地,三千万同胞开始了染满血泪的苦难生活。同时,我也给本庄、 板垣之流增添了信心,奠定了他们“发家”的基石。郑孝胥日记里这样记下了本庄、 板垣等人的命运关头: 上乃决,复命万绳(木式)往召板垣。遂改“暂为维持”四字。板垣退 而大悦。昨日本庄两次电话来询情形,板坦今日十一时当去。暂许之议, 十时乃定。危险之机,间不容发。盖此议不成,则本庄、板垣皆当引咎辞 职,而日本陆军援立之策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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