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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接受改造 四 变化说明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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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变化说明了一切 三天参观结束归来时的情绪,和第一天出发时正是一个强烈的对比。兴奋的谈 论代替了抑郁的沉默。一进监房就开始谈论,吃饭时谈,开小组会时谈,开完会还 是谈,第二天也是谈,谈的全是参观。从各号的议论里可以不断听到的是这句话: “变了!社会全变了,中国人全变了!” 这真是一句最有概括力的话。“变了!”这本是几年来我们从报上,从所方的 讲话,以及从通信中常常接触到的事实,但是有些饱经世故者越是间接知道得多, 越是想直接地核对一下,我们组里的老元就是这样的人。这回,他也服了。 这天晚上,我们谈到工人保健食堂的蛋糕,那是我们亲自尝过的,谈到工人的 伙食,那是我们亲眼看到了的,说到工人宿舍的瓦斯灶,有人说可惜只看见烧水, 没看见做的是什么饭,这时候老元接口道:“我倒看了一下。” 大家先很惊异,他是和别人一起走的,怎么他会看见?经他一说才明白,原来 别人注意工人宿舍里的陈设,他却走到屋子后面,看了人家的垃圾箱。他发现了那 里面有鱼骨头、鸡蛋皮以及其它东西。 做过东北军小粮秣官的“兴农部大臣”老南,平常话很少,今天他也显得比平 常活跃了,他说:“不但在伪满,工人家里找不出鱼肉来,就是‘九一八’以前也 不多见。我可是小职员出身的……” 从小被日本人培养起来的老正,坦率地说出了心里话:“我以前看报纸、学文 件,有时信,有时就怀疑,我总想,什么东北工业基地,还不是日本人给留下的? 这回看见了工业学校附属的工厂,把日本老皮带式的车床挤到一边,到处都是国产 的崭新设备,我才相信真是中国人翻了身。这真是变了!” 变了!――这句话引起我的共鸣,我另有自己的感受。 我受到了人民的宽恕,由于过分出乎意料,这三天参观当中老是想着:这是真 的吗?他们受了汉奸那么多的罪,竟肯拉倒了吗?他们相信毛主席的改造罪犯的政 策,竟是到了这种程度吗?这是什么原因? 方素荣和台山堡的过去和今天,也是东北人民的过去和今天。标志着这种由悲 苦到欢乐的变化的,在抚顺到处都可以遇到。平顶山上的烈士碑和新生的丛林,露 天矿四周残留火区的尘烟和新建的电气火车轨道,地下矿一百五十多公里巷道中的 每根旧坑木和每段新砌的混凝土顶壁,露天矿旧址上“臭油房”的残迹和人民政府 新建的工人宿舍大楼,以及市区里用日本高级旅馆改造的工人养老院,用日本高级 员司宿舍改造的托儿所,还有各矿场新建的保健食堂、太阳灯室,等等,总之,每 条街道。每座建筑、每台机器、每串数目字以至每块石头,都向我诉说着过去的血 泪和今天的幸福,都告诉我这里经历了怎样的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切都让我思索着, 刘大娘为什么要说“过去的让它过去”?那个残废青年为什么会说他相信我们能改 造?…… 变化说明了一切。 变了!――这句话里包含着抚顺矿工过去多少血泪! 抚顺,这个过去闻名于关内的千金寨(现在露天矿矿址),在大半个世纪之前, 关内就有一首歌谣形容它的富饶:“都说关外好,千里没荒草,头上另有天,金银 挖不了。”但是从一九○一年开采以来,挖出来的“金银”就不是矿工的,对矿工 来说,是另一首歌谣里的生活:“一到千金寨,就把铺盖卖,新的换旧的,旧的换 麻袋。”一九○五年帝俄在辽东失败,这地方就成了日本人的囊中物。在整整四十 年的岁月中,抚顺矿工被折磨死的据估计有二十五万至三十万人。 从山东、河北被骗来的和东北当地破产的农民,每年成批地来到抚顺矿区,大 多数是住在一二百人一间的“大房子”里,无论春夏秋冬只有一身破烂,每天十二 小时以上的劳动,得到的有限的工资还得由大柜、把头剥几层。矿工说:“鬼子吃 咱肉,把头啃骨头,腿子横着走,工人难抬头。” 有家室的工人住在“臭油房”里,过着少吃无穿的生活。有的孩子生下来,光 着身子长到几岁;饿死了,还是光着身子埋掉。 mpanel(1); 更多的人是结不起婚,龙凤矿在解放前百分之七十的人是单身汉。 矿井里谈不上安全设备。爆炸、冒顶、片帮是常事。工人说:“要想吃煤饭, 就得拿命换。”一九一七年,有一次大山坑发生瓦斯爆炸,日本人为了减少煤炭损 失,把坑口封闭,九百十七个矿工被活活烧死在里面。一九二三年,老万坑内发火, 又因同样的措施有六十九个工人死在里面。一九二八年大山坑透水,淹死工人四百 八十二名。 伪满政权做过统计:一九一六至一九四四年,伤亡人数共计二十五万一千九百 九十九名。 每次事故发生,矿工家属从四面八方涌向井边,哭声震野…… 矿工被炸死的、烧死的、冻死的、饿死的、病死的,除了在井里埋在煤堆和泥 沙里的,全被扔到一个叫南花园的地方的北面山沟里。这个山沟早被死人填满了, 因此有了一个“万人坑”的名称。 日本人给工人们除了皮鞭、臭油房之外,还弄了一个叫“欢乐园”的地方,那 里有上千名妓女,有赌场,有鸦片馆和吗啡馆,还有老君庙。 抚顺不仅有日本人的华丽的住宅、高耸人云的卷扬塔,还有老君庙旁成堆的乞 丐、杨柏河旁和臭水沟里的死猫和死婴。冬天,天天有新尸体出现在杨柏桥下,― ―这里是被剥夺得无路可走的失业工人过宿的地方,它的外号叫“大官旅馆”。今 夜在这里睡下的人,明早也许就是一具新的“路倒”。 伪满时期,抚顺增添了一个机构:矫正辅导院。这是“反满抗日”的矿工的集 中营,进去的人在毒打之后,就在刺刀、机枪。警犬包围下从事奴隶劳动。他们像 牲畜一样住在一起,冬天常有人冻死在炕上。 “变了!”这句话又包含着多少翻天覆地的事件!多少令人激动的欢乐! 在露天矿,有日本人在三十一年间给工人建筑的三千五百平方米的臭油房的遗 迹,也有解放后七年间新建的十七万平方米的宿舍大楼。 第三天参观龙凤矿,我看见了工人宿舍里面的工人家庭的住室。这家也许就是 从前那百分之七十里的一个。墙上的双影照片上,那个中年男人拘谨地微笑着,大 概他就是解放后已婚的百分之八十中的一个吧? 在这个家庭的厨房里,我看见了瓦斯灶的蓝色的火苗…… 这个给人以安定、温暖感觉的火苗,它原先是多么令人恐怖,它曾毁灭了多少 家庭,叫多少妻子哭断肝肠呵!它今天给了人们温暖和幸福,但人们谈起那次征服 瓦斯的斗争,人们心中的温暖和幸福,更是无比巨大的! 我们走在空气新鲜的、略觉微风迎面的龙凤矿的巷道里,在一望无际的日光灯 照明之下,矿办公室王主任一边走着一边给我们讲了下面这个动人心弦的故事。 瓦斯,这一直是各国采煤史中的最凶恶的敌人,已不知有多少矿工的生命被它 夺去。龙凤、胜利、老虎台三矿都是超级瓦斯矿。解放初期,三个矿井仍处在瓦斯 的严重的威胁之中,尤其是龙风矿,被日本鬼子和国民党先后破坏,井下巷道大部 崩坍堵塞,窝满了浓烈的瓦斯,以致采煤都不敢用爆破和电动设备。矿区当局为迅 速消除瓦斯威胁,保证生产安全,采取了各种措施,依靠有经验的老工人对瓦斯进 行了不懈的斗争,取得了初步的胜利,曾使采煤每吨的瓦斯喷出量由六十四・八立 米降到三十六立米。后来,在矿区当局工人们不断努力和斗争的情况下,又出现了 新的奇迹。 一九四九年秋天,东北工业部门掀起了一个热火朝天的新纪录运动,原龙凤矿 的一位工程师向党委提出一项在旧时代根本没有人理睬、而工人们多少年来梦想过 的理想,这个具有科学根据的理想是:开辟井下瓦斯巷道,根据瓦斯比空气轻、能 透过煤层上升的原理,使煤层中的大量瓦斯自动聚在巷道里,然后用铁管引到地面 上来,这样既可以把瓦斯用于福利,也为解决瓦斯为害问题找出了一条道路。 这个建议立刻得到矿区党委的重视,党相信这个建议,并且给工程师以最大的 鼓励和支持。这个理想也引起了工人们,特别是老工人们和工人家属的热烈支持, 有经验的老工人纷纷表示要为实现这理想贡献自己的全部力量。于是在党委组织下, 这位工程师和一批勇敢的工人们进行了伟大的试验。工人党员们走在战斗的最前面, 在浓厚的瓦斯巷道里夜以继日地奋战着。起初,他们遇到了不少的困难,受到过多 次浓烈瓦斯的包围,也受到过胆怯和保守的议论冷风的吹袭,但一个个困难都被克 服了,终于在一九五○年七月一日前夕完成了试验工程。“七一”进行试验那天, 在瓦斯出口管周围附近,自动集聚了越来越多的工人家属和欧班工人,也来了无数 的机关干部和上学的孩子们,人们都要亲眼看着自己的梦想如何变成现实。当一根 火柴在管口燃起了猛烈的蓝色火苗时,欢呼声响遍了矿区,震动了矿山。人们向工 程师和勇敢的工人祝贺。后来,他们的眼睛从蓝色的火焰上移开,都不约而同地集 中到卷扬塔上光芒四射的红星上了[注]。此时老工人和老大娘们个个泪流满面,年 轻的工人高呼着:“我们又胜利了!” 这个故事立刻让我想起,我在抚顺工人养老院看见的那位残废的老人。这是一 次瓦斯爆炸中的幸免者。他逃脱了死亡,但是逃不脱困残废被赶出矿山的厄运。他 过着乞讨生活,一直到解放;他几次几乎变成杨柏桥下的“路倒”。老人辛苦一生, 没有结过婚,世上没有一个亲人。在他的床头上方,这个照例是放置亲人照片的地 方,老人也有一个用精致的镜框镶起的照片,这也是他的房间里推一的一张照片: 毛主席。 这个故事立刻让我想起,上午在一个幼儿院里,系着雪白小围巾的孩子挥动着 小胖手唱的歌曲:“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从这些联想中,使我从老人和孩子那里得到了一个统一的回答。我明白了为什 么刘大娘要说过去的让它过去,我明白了为什么她的儿子会相信我们可以改造…… 我们随着王主任在巷道里继续前进着。在一个拐角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灯光耀眼 的小卖部――里面有水果点心,毛巾手绢,木梳香皂――王主任在这里停下来,指 着小卖部说: “在伪满时,从这里起是一条长长的臭水沟。沟里沟外到处有老鼠跑,可是谁 也不敢碰它,因为那时很多工人很迷信,说它是老君爷的马。工人们都是混过今天 不知能不能混过明天的人,因此,有的为了求平安,就敬信了老君爷。那时我们是 又受鬼子的气,又受二把头的气,还要受老鼠的气。现在当然谁家也没老君爷了, 把老君爷扔了,家家挂上毛主席像了。” 他指着混凝土的干净平整的地面继续说:“那时到处是水,浅处也有一尺左右。 工人一下井,就得光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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