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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毛泽东很“土“吗? 土。加引号的土。 我以为,这种“上”包含了农民的生活习性与革命者艰苦朴素的主活作风这样 两个内容。从毛泽东的“上”里,你可以看到一个民族历史文化的过去和延续,看 到一个伟大革命家的品格与追求。 衣着总是首先表露出“上”或”洋”。我先讲儿个这方面的小故事。 毛泽东从来不穿新鞋。一双新鞋拿来,总是先叫警卫人员或是卫士代他穿一段 时间。旧了,他就要回来自己穿。 战争年代,毛泽东不止一次将鞋让给没有鞋的战士穿。这是“我们的干部,要 关心每一个战士”的表率和榜样。但是,不穿新鞋,让战士穿,是另一种性质的 “问题”。什么问题?就是个人的习性。有入喜欢穿新,衣帽鞋子鲜亮是一种美。 毛泽东不喜欢。他保持了农民讲求实际。实用的习惯,对于衣着以穿起来舒服为第 一标准。 “你们年青人穿新的精神,我岁数大了穿旧的舒服。”毛泽东将新鞋交给战 士,将旧鞋要回来穿在自己脚上,“我们各取所好。” 毛泽东的个人习惯和外表的落拓不羁,一半来自幼年时的农村生活,一半来自 长期艰苦的战争主活。这一切是适应中国这个农业国的社会环境和艰苦的战争环境 的。他经常深入农村搞调查,各种农活难不倒他。记得1958年我随他去天津新立 村参观水稻,一位中央首长和当地干部说一亩地产十万斤。毛泽东摇头,说:“吹 牛。”他们用灯光照,用吹凤机往稻田里吹风,让小孩往上站。毛泽东说:“靠不 住,站得高跌得狠。”他说那位中央首长:“你没种过地,你就会放大炮。我种过 地,十万斤不可能么,堆也堆不起来。你骗不了我。”试想,对于一个经常下乡的 人,田边地头随便坐,扶犁挥镰干两下,手提粪肥与老农聊天时,穿一身笔挺的衣 服合适吗? 历史为毛泽东留下了很多很多带了一身补丁的形象。其实,他身上的补丁主要 集中在外人看不到的内衣内裤以及粗线袜子上。而且这些补丁“千姿百态”.“不 成方圆”。蓝布头、黄布头、灰布头,有什么碎布就补什么补丁。有时找不到布头 还拿用过的医药纱布做补了。不同时期他说过这样一些不同的话:”没关系,穿里 边别人看不见。我不嫌就行。”“我的标准,不露肉不透风就行”“我节约一件衣 服,前方战士就能多一发子弹。…“现在国家还穷,不能开浪费的头。”“没条件 讲究的时候不讲究,这一条好做到。经济发展了,有条件讲究仍然约束自己不讲 究,这一条难做到。共产党人就是做难做到的事。” 毛泽东对外衣的补丁还是“讲究“的。补了尽量选用同衣服本色相同或相近的 布,补丁的形状也要尽量整齐规矩。他这样提要求:“找块好布,帮我配合适了。 外衣要给外人看,太刺眼了对人不礼貌。” 进城后,毛泽东在香山双清别墅接待各民主党派负责人和各界代表。知名人 士。他要见张澜前,吩咐我说:“张澜先生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做了不少贡献, 在民主人士当中享有很高威望,我们要尊重老先生,你帮我找件好些的衣服换换。 mpanel(1); 我在毛泽东所有的“存货”里翻了又翻,选了又选,竟挑不出一件不破或者没 有补丁的衣服。这就是毛泽东进城时的全部家当――没有一件像样的新衣服。因为 他说过进京赶考的话。所以我说:“主席,咱们真是穷秀才进京赶考了,一件好衣 服都没有了。” 毛泽东说:”历来纨挎子弟考不出好成绩。安贫者能成事,嚼得菜根百事可 做。我们会考出好成绩。” “现在做衣服也来不及了,要不去借一件?” “不要借了,补了不要紧,整齐干净就行。张老先生是贤达之士,不会怪我们 的。” 这样,毛泽东只好穿了补丁衣服见张澜,以后又穿这件衣服见沈钧儒、见李济 深。郭沫若。陈叔通…… 可我心里总有些难过。我们共产党打了天下,共产党的主席竟连一件没有补丁 的衣服都没有。后来,毛泽东准备上天安门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我才到王 府井请王子清师傅为他做了一身新制服。 也许因为毛泽东生性“恋旧”?他从没扔过一件旧衣服。旧得无法补了,旧衣 服就变成补丁布。 那是在陕北杨家沟,我拎着一件磨得薄如蝉翼而某些部位补丁捍补丁又厚似硬 纸板的灰军装,拿给毛泽东:“主席,你看看吧,再穿就该出洋相了。说不定你作 报告,在台上一做手势它就会碎成布片了。” 毛泽东接过衣服。没有他批准,任何衣服不准扔。他将衣服小心翼翼放在大腿 上,像抚摸伤病员一样抚摸那件旧衣,持平上面的皱纹。 “它跟我参加过洛川会议呢。”毛泽东眼圈忽然湿了,茫然望着那件旧衣沉入 静静的回忆。片刻,他又历数出旧衣的几件“功劳”.叹口长气:“这样吧,用它 补衣服。它可以继续发挥作用,我也能继续见到它。” 他讲这些话时的语调,仿佛眼前看到的不是旧衣,而一位患难与共的老战友。 随着年龄增长。毛泽东身体发胖,许多旧衣服显小不能穿了。他便送给儿子毛 岸英穿。所以毛岸英身上也总是补丁捍补了,没有光鲜闪亮的时候。江青也是照此 办理。到了60年代,她开始注意穿戴,毛泽东却仍然不变。外面的制服破了便送 到王府井织补,内衣内裤依旧是补丁捍补丁。他接待外宾时,我总要事先提醒: “主席,坐沙发上要收回脚,一伸腿就‘露馅’了。” 因为他的粗线袜子上总是带者补丁,往出一伸腿,裤脚抽上来,袜子上的补丁 就会赫然露出。久而久之,我将提醒的话精炼为一句:“小心,‘家丑不可外 扬’。” 卫士们都负有“家丑不可外扬“的责任。 毛泽东精干算大账。政治上。军事上算大账,生活上也算大账。 转战陕北.我来到他身边,发现他只有一条毛巾。洗脸擦脚都用那条毛巾。而 且那毛巾也没有什么“毛”了。像个麻布巾。我说:“主席,再领条新毛巾吧?这 条旧的擦脚用。擦脚擦脸应该分开嘛。”毛泽东想了想,说:“分开就不平等了。 现在每天行军打仗,脚比脸辛苦多了。我看不要分了。分开脚会有意见。” 我扑味一声笑。说:“那就新毛巾擦脚,旧毛巾擦脸。” 毛泽东摇头:“账还不能那么算,我领一条新毛巾好像不值多少钱,如果我们 的干部战士每人节约一条毛巾,这笔钱就够打一个沙家店战役了。” 毛泽东对床铺是很讲究的,他说过:“人生命的三分之一是在床上度过,我在 床上的时间可能更多些,所以一定要搞舒服。”” 毛泽东讲这个话,并不是他睡觉多。他睡觉时间比平常人大约少一倍,这话以 后说。他在床上时间多是因为他有躺在床上读报看书,批阅文件的习惯。 他是怎样把床铺搞舒服些呢?也许我表达不准确,你听个意思吧。 首先要“硬”.要“凉快”。陕北都是火炕,他睡不惯,他怕热不怕冷,走到 哪儿都是睡门板。记得有次走过河底村,房东的门板卸不下来,他不得不睡一次火 炕。房东家的孩子在县里当干部,回到家里听说了,埋怨母亲一番,当即锯了门 轴。毛泽东晚上回来听说了,连呼“乱弹琴”他急忙检查那两扇门,确信没有影 响,才放心下来。夜里卸下门板做床,他比头一天少吃一次安眠药,便睡着了。进 城后。他一直睡木床,巡视全国走到哪里都是睡硬木床,从来不睡那种柔软富于弹 性的沙发床、席梦思。 夏日天热,他的硬木床上就尽量少铺东西。出汗多,他就在枕头上垫几张旧报 纸。报纸常被汗水弄湿弄彼。年年如此,算是一种“讲究”和“浪费”吧。 其次,他还要求床足够大。陕北的炕足够大,门板放在炕上,这个“床”便很 可观了。进城后,他的木床有五尺宽,你们参观中南海都可以看到。为什么要大? 为了看书方便。他有躺下看书的习惯,床的一半是留给韦的。现在毛主席故居的床 上摆的书还不算多。毛泽东在世时,床上的书比现在的多,堆得高出一尺。他不看 书是睡不了党的。不着报刊是起不了床的。第三,毛泽东对被褥也是有讲究的。什 么鸭绒驼绒的他不喜欢。更讨厌的确良布。他喜欢棉布棉花。色调越淡越好。被褥 是里外白布,用块白布包起来的养麦皮枕头,补了又补的睡衣和毛巾被,进城就是 这些东西,逝世时仍然用着这些东西。每当我去参观毛泽东故居,常常触景主情, 泪溢眼堤,不能自己。 毛泽东还有块旧军毯,很珍贵,外出也要带着。他习惯将毯子搭在床栏上,下 面塞个枕头,靠在上面办公批文件。我说过,他有躺床上批阅文件的习惯。宋庆龄 知道毛泽东这个习惯后,便送给他一只挺高级的大枕头。毛泽东对宋庆龄是特殊尊 敬的。他收下这个枕头,在床上摆了一段时间,毕竟享受不了,收到仓库里了。仍 是将毯子搭在床栏上,下面塞了自己那个白布养麦皮枕头。他说:“我习惯了,不 想变了。 可能有人不相信。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一一一从1953年底到1962年底,毛 泽东没做过一件新衣服。他总是用清水洗脸,从未用过一块香皂。手染了墨或油污 洗不掉,就用洗衣服的肥皂洗。他从没用过什么“霜”。什么“膏”、什么“油 “之类的护肤品,甚至也役用过牙膏。他只是用牙粉。他说:“我不反对用牙膏。 生产出来就是为了用。都不用生产还发展不发展?不过,牙粉也可以用。我在延安 就用牙粉,习惯了。”他的牙刷什么时候变成“不毛之地”.什么时候才肯换新。 他一直使用毛竹筷子,大饭店里的象牙筷子他一次也不用。他说:“太贵重了。我 用不动。 饮食习惯也许更能反映毛泽东的“上”。 毛泽东离不开茶水,他睡觉醒来并不起床,湿毛巾擦过于脸就开始喝茶。一边 喝茶一边看报。过一小时才起床。无大事,天天如此。用手指头伸入杯子。把剩茶 叶抠进嘴,嚼一嚼吃掉。每天不论换几次茶叶,残茶必要抠到嘴里吃掉。这无畏是 幼年时农村生活养成的习惯。“ 毛泽东喜吃粗粮和青菜,有时还馋野菜。进城后。他一直保持这个习惯或者说 是传统。他始终吃红糙米,而且里面还必要掺上小米,或黑豆,或芋头。这个习惯 当然是战争年代在陕北形成的。 毛泽东正经吃饭,一般是四菜一汤。这四菜少不了一碟干辣子,一碟霉豆腐; 这一汤,有时就是涮盘子水。但是。毛泽东这种正经吃饭的时候并不很多。他太 “浪漫”。 毛泽东从来不愿事事循规蹈矩,不愿束缚他的个性。他工作起来不分钟点,吃 饭也没有钟点,只以感觉饥饿为标准。一天吃两餐的时候多,也有只吃一餐的时 候。若是连续工作几昼夜,还可能吃五六顿饭。他不愿意总是正经坐到饭桌旁用 餐,他保持了“动乱年代的吃饭方式”。在我们卫士值班室有个电炉子,有个大搪 磁缸子。经常是由我们在电炉上,用搪磁缸子为他煮一缸麦片粥或煮一缸于挂面。 就着生活秘书叶子龙为他做的霉豆腐吃下去就算一顿饭。这是长年战争生活留在他 身上的印迹。 他吃饭常使我联想到他的书法。他永远不会把字老老实实写在格子里。他是信 笔写来,不拘俗套,洋洋洒洒,飘逸豪放,自成风格又无穷无尽地创造着新形式新 内容。他的每一件作品都体现出他的个性,每一个造形都是独具一格。把他所有的 造形合起来便一体天成。令人感叹不已。我跟随他15年,他吃饭始终是随随便 便,随心所欲。一把炒黄豆。或是几个烤芋头,或是一缸子麦片粥,甚至只是一盘 马齿笕(一种野菜)都可以算作一顿饭。 随便举个例子吧。 那是毛泽东发表《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和召开最高国务会议的前夕。根据 周恩来指示。我们卫士组提前开了每周一次的碰头会。 “这么说,主席两天没睡觉,只吃了一顿正经饭?“我皱着眉头问田云玉。 “还喝过两缸麦片粥。张仙朋补充。 我的目光从几名卫士脸上划过,落在封耀松身上:“小封。下一班是你吧?” “嗯。”封耀松愁眉苦脸,压力不小。 “想想办法,要想想办法。”我嘟嚷半天,也没说出办法是什么?总不能强迫 毛泽东吃饭睡觉,那样毛泽东会发脾气。“你要机灵些,要抓机会,随机应变…… 反正就看你的了。” 我们卫上值班分正班副班,正班24小时不能离开毛泽东,封耀松面露难色地 上了正班。他在埋头写作的毛泽东身边侍立六八个小时,除了换茶水,没敢多一句 嘴。只是下功夫地观察着,寻找着…… 凌晨两点,毛泽东忽然扔笔,将头向上仰去。以手按额,揉着、捏着。张开 嘴、深深地、深深地呼吸。封耀松抓住机会,上前两步,小声劝:“主席,您已经 十儿个钟头没吃饭了。给您搞点来吧?” 毛泽东拼命伸着懒腰,然后放下手,布满红丝的眼睛望住封耀松,倦容已法掩 饰。刚张嘴,已经接连两个哈欠,他沉重地叹口气,摇摇头又点点头,勉强说:” 不要搞了,你给我烤几个芋头就行。” 封耀松还想劝,毛泽东已经将手一挥,便低头抓起笔。封耀松不敢言声了,这 个时候多一句话也会惹得毛泽东发脾 封耀松来到厨房,自己动手烤芋头。在陕北时我们就是这样,毛泽东怕影响炊 事员休息,夜里只让卫士烤馒头片或窝头来吃,不许惊动炊事员。 可是,侯师傅还是被惊醒了。他眨着两只朦胧的眼嚷嚷:“你胡闹!主席一天 没吃饭了,你怎么就烤几个芋头?”封耀松摇头苦笑:“主席说让烤两个芋头么。 你不胡闹,你做饭你送。”侯师傅便闭口无言。“交待了的就去办“,这是毛泽东 的原则。侯师傅也懂。不照办才是”胡闹”。 封耀松烤熟六个小芋头。放在一个碟千里端去。一进门.听到鼾声响亮。毛泽 东睡觉打呼嗜很响。他斜靠床栏上的毛毯,左手拿文件,右手抓笔,就这么睡着 了。这种情况不少见,不能叫醒毛泽东。毛泽东睡觉极少极轻,一旦入睡不容惊 醒,惊醒了必定发脾气。封耀松将碟子放在暖气上。便退到门口坐等。刚坐下限皮 就发沉;忙又站到门外.冷风吹着可以下打瞌睡。 毛泽东精力超人,他从不遵循大自然的一天办事,所以无法算计他一天睡多少 小时。我们的值班日志计算他一周睡多少小时。我的记忆,毛泽东一周睡眠不超过 30小时,有时睡了35小时,大家还喝酒庆贺。中央首长里,几乎没有人能与毛泽 东比。以精力过人著称的罗瑞卿曾多次感叹:“哎呀,这几天累坏了,我陪主席来 着。”他也对我们讲过:“你们很辛苦,我知道,陪主席是很辛苦的。他精力超 人。我们都比不了。 封耀松在门外站了十几分钟,听到毛泽东咳嗽一声,忙轻手轻脚进屋,捧起碟 子小声说:“主席,芋头烤好了。” 毛泽东放下笔和文件,双手搓搓脸说:“噢,想吃了。拿来吧。” 封耀松将碟子放在办公桌上,毛泽东走过来坐好,拿起一个芋头认真剥皮。轻 轻摇晃着身子,吟诵过去作的一首诗词:“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 封耀松朝窗外望望。可不是吗?夭快亮了。毛泽东剥出半个芋头,便咬下一 口,边咀嚼边继续剥皮,嘴里嘟嘟囔囔还在吟。封耀松见毛泽东自得其乐,便悄悄 迟出屋,继续吹凉风以驱走疲劳。 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屋里的呼嗜声隐隐又起。封耀松轻手轻脚进屋,碟子里 只剩一个芋头了。毛泽东头歪在右肩一侧已然入睡。 封耀松踮脚过去,端起碟子准备退出。忽然感觉呼噜声与往常有异。探过头去 仔细打量,接着又揉一揉眼…… 天哪,毛泽东嘴里嵌着半个完整的芋头!另外半个还抓在手里。嘴里那半个芋 头随着呼噜声颤栗着。封耀松鼻子一酸,眼前立刻模糊,忙将手再揉揉眼,放下碟 子,轻轻地。轻轻地去抠毛泽东嘴里的芋头。 芋头抠出来了。毛泽东也惊醒了。 “哪个?”毛泽东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迷茫而又温怒地盯住封耀松,气冲冲大 声问:”怎么回事?” “主席!”封耀松叫喊一声,嘎住了。泪如泉涌。他双手捧了那抠出来的半个 芋头,嘴唇只是抖,再说不出一句话。 “唉,”毛泽东叹了一口气:“我不该跟你发火。” “不,不是的。主席,不是因为你……这芋头是从你嘴里抠出来的,你必须睡 觉,必须休息了。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毛泽东勉强笑笑,抬起右手,手指在头顶上画两个圈:“天翻地覆,天翻地覆 呷。”他望住封耀松:“好吧,小封,莫哭了,我听你的,我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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