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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办社第一年
1952年年底,陈永贵抱着“要干一番事业”的雄心回到大寨。在太原参加丰产
劳模会期间,他听说了不少农民英雄的大名,其中有两位还是他的山西老乡,1952
年爱国丰产金星奖章的荣获者,金星英雄李顺达和郭玉恩。陈永贵的眼界更开阔了,
他知道了中国最拔尖的农民正在干什么――办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
回到大寨后,陈永贵立即加紧活动筹办级社。这并不太难,唯一的麻烦就是县
里反对规模过大。陈永贵领导的互助组有49户,县里只批准他办一个30户的社,他
必须动员十几户退出去单干。
陈永贵动员了几户,可是尝到了合作的甜头的农民不肯退出去,劝急了,据说
还有人对陈永贵瞪了眼,说要干就一块干,不干就谁也别干。这是认准了陈永贵能
带他们过上好日子,跟着陈永贵不会吃亏。陈永贵挨了这样的顶撞心里高兴,一拍
大腿说,不管他狗日的,咱给他闹个两本账,明账写上30户,谁爱查谁查,暗账写
上咱49户,谁来也不给看。
1953年2月18日, 大寨的“新胜农业生产合作社”宣告成立了。此时大寨村里
出现了一幅群雄争霸的局面:陈永贵领导的合作社为一方,贾进才、贾寿元和李二
和领导的三个互助组为另一方,还有几个自视其高,谁也不依附的单干户。陈永贵
似乎还嫌这种暗暗叫劲的格局的火药味不浓,又叫人起草了一份挑战书,由他出面
正式向三个互助组下战书挑战,签字画押,当面鼓对面锣地赛了起来。
初级社与互助组有一个根本性的差别:土地的使用权由各家各户转到农业社手
里,也就是转到了社长陈永贵一个人手里。过去闹互助组的时候各家有各家的地,
虽然有了换工互助,自己的地总还要自己操心。如今土地作股归了大堆,春种秋收
夏管冬藏全凭陈永贵一个人张罗,49个积极性变成了一个积极性。另外分配也成了
难题。以前哪户的地里打下的粮食自然就是哪户的,如今全是社里的,各户按土地
股该分多少,按出勤和贡献又该分多少也就变得十分复杂。
那时陈永贵几乎还不识字,因此也不会记账。不过他算账算得很精,譬如他曾
带头低报自家地的粮食产量,以此迫使各户在土地折股时少算股份,相应地扩大按
劳分配的比重从而调动社员的生产积极性――这种账他很会算。管记账的会计叫贾
承让,以前曾经读过几个月的村学。据大寨的老人说,这位后来闻名全国的大寨大
队大队长小时候很捣蛋,上三个月的学有两个月是逃学,剩下一个月则是睡觉。陈
永贵选中他当会计主要是看中了他不自私,不往家里捞便宜,肉烂了也是烂在集体
的锅里。陈永贵管这位会计叫“万笔清”。
一个初春的早晨,陈永贵和几个人坐在地头抽了半天烟,才见到几位社员稀稀
拉拉地扛着家伙过来了。他心里直冒火。头一天说得好好的在这块地干活,可这些
人来得一个比一个晚。这么下去还比个什么赛?又等了一会,他黑着脸问一位刚到
地头的社员另外一个人干什么呢,“就来就来”,那位社员说,“这会该出门了。”
陈永贵压着火才没有骂出声来:“我们等了半天狗日的还没出门?”
等到人来齐了,陈永贵黑着脸训了一通话,说明天咱换个办法,在村里集合好
一块上地。过了几天,陈永贵发现这个办法也不灵,在村里集合与在地头集合差不
了多少,于是他又规定吹牛角号,牛角号一响谁也别磨蹭,大伙一起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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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社初期农业社的管理相当混乱。开头的热乎劲凉下去之后,不按时出工,出
工了又不出力的现象十分普遍。当时去大寨检查工作的一位干部描述道:“(吹牛
角)这个办法倒是社员没意见,牛角一吹大家都能到地,但是作用并不很大,做起
营生倒不很起劲,……当时生产情绪逐渐消沉下去,大家感到如果这样下去不但实
现不了今年的增产计划,而且会走向减产。”[1] 这时社员们对陈永贵的不满也多
起来,说他“不民主”,“主观主义的包办”,“营生混乱”。[2]
有一天陈永贵召集了一个社员大会,专门谈这个营生混乱的问题。他这次既没
有训人,也没有发脾气,上来先做了一通自我批评,并且要求大家出主意提意见。
陈永贵叫一位初小毕业的社员嗑嗑吧吧地念了一份郭玉恩农业社实行包工制的材料,
问大伙这个办法沾不沾,众人纷纷说好。陈永贵说,咱们以后也按这个办法来。
那时候的大寨似乎也是一包就灵, 社员的劲头立刻就上来了。一位挣8.5分的
劳力一天竟干了22分的活,原定93个工才能完成的积肥任务只用62个工就完成了。
遇到定额和工分定得不太合理的情况,陈永贵带头拣难做的活干,还不时挑起几个
小竞赛。再加上他嘻笑怒骂挥洒自如的表扬批评,农业社很快又红火起来了。陈永
贵描绘道:“过去光嫌休息的时间少,现在害怕休息时间大,做活少。这时社员说,
这样不但能多做营生而且精神愉快高兴。”[3]这一年的7月17日,一位县里的干部
来调查了一番,对陈永贵说你领导得很好。陈永贵高兴之余略带夸张地答道:“不
是学习外地经验,不用说把大寨领导得这样好,就连我自己也会领导不好。”[4]
1953年有个美好的秋天。按照当时的眼光,农业社的庄稼好得叫人眼亮,平均
亩产高达240斤。与农业社比赛的那三个互助组平均亩产是180斤,四个单干户平均
亩产才160斤。 按百分制计算,互助组被评为75分,农业社得了95分,挑战方大获
全胜。陈永贵喜气洋洋,召开了一个庆丰收大会,把全村人都叫来了。他有心扩大
农业社,在会上大讲特讲农业社的大丰收。
陈永贵正讲得兴起,一位会打铁的单干户高声插言道:“你农业社亩产二百四
就大惊小怪的,我这个单干户土地不像你们好,我一亩地产它三百多斤还觉得没什
么呢!”
陈永贵顿时被噎住了。那时是晚上,看不清众人的表情,只听得会场上议论四
起,乱乱哄哄。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个庆丰收大会似乎没法继续开了。陈永贵问
身边的党支委们咋办,支委们也没办法,一位支委说,你看吧,咋想个办法整整这
家伙。陈永贵思谋了一会儿,说:“有了,我刚上县参加的会是统购统销会,国家
给咱四万二的统购任务,我今天晚上就亮出来吧。”那一年是统购统销的第一年,
支委们也不懂啥叫统购统销,说你就来吧,行。
陈永贵清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好!你丰收了好!这还不好?你单干户
丰收我们表扬,互助组也说丰收我们也表扬。丰收了还能不表扬?国家今年要我们
卖四万二千斤粮食,限半个月交到县里入库,咱们正想按产量分下去哩,这回还不
超额完成?你报产三百,咱就按这个三百给你派吧!”
这回轮到那位铁匠目瞪口呆了。当时国家从农民手中征购粮食的价格比市场价
低得多, 1952年农民每卖给国家100元的农产品要少得17.9元,1953年更甚,达到
23元,1978年,也就是陈永贵在中央真正掌权的最后一年,农民每卖一百元农产品
就要被无偿剥夺25.5元。因此绝大多数农民不愿意向国家卖粮,更不赞成统购政策。
不过中共中央也没办法,当时主管此事的陈云形容说,他是挑着一担火药,一头是
黑色的,一头是黄色的。一头闹不好农民要暴动,另一头闹不好全国市场波动物价
大乱。两害相权取其轻,于是决定统购统销剥夺农民。[5]
那位铁匠听了陈永贵的话,顿时脸色就变了,顾不上体面,左右开弓打了自己
两个嘴巴,骂道:“我这是屁眼嘴,坏嘴!我是想自己会打铁,抽空挣点钱,不想
入社。我那三百斤是假的,我也就150斤,连我秸秆算上也没有三百斤。”
众人都被这个场面惊呆了,愣愣地看着铁匠和陈永贵。陈永贵冷冷地说:“你
这可是自己打自己,我们没打你。三百斤是你自己报的,自己报的还能有什么假哩?
这个产不能下!就按你报的数购!”
铁匠急了,说:“你要按我报的那个数征购,我全家不用吃东西也完不成!”
陈永贵道:“你没吃的我们不管。任务你必须完成。这个会上不给你下产!要
下产啦?就是大寨这60多户人家,你挨门挨户去恳求吧。大家给你同意下产就下啦,
不给你下就是不给你下!”
铁匠没别的办法,次日一早果然挨门挨户去求,丢了大脸。[6]
这一年陈永贵在完成统购任务中充分显示了他国家至上的风格,一般农民都想
少吃亏少卖粮,陈永贵则相反,四万二的任务他完成了四万五,狠狠地超了三千斤。
他征购征得太狠了,次年青黄不接的季节,单干户和互助组里就有些人家断顿揭不
开锅了。陈永贵当着村干部,不能不管,便号召农业社里的社员们借出点余粮来。
社员们不承认有余粮,陈永贵带着人挨家翻箱倒柜地搜,翻出了一批余粮解决了社
外农户的断粮问题。后来陈永贵还很有道理地把这些社员的余粮说成是农业社优于
互助组和单干户的证据。
办社的第一年就这样左冲右杀地过来了,陈永贵在一连串的胜利中证实了自己
的才能。是年冬,他又拿出了一份改天换地的十年造地规划,准备带领社员从根本
上解决大寨的粮食问题。对于这个过程,莎荫和范银怀在那篇轰动全国,并且给毛
泽东主席留下印象的长篇通讯《大寨之路》中做过详细描绘:
“如今地主被打倒了,又办了农业社,六十户人家合成一家,人们说:
‘难道咱们这么大的集体,就治不了大寨这点山?’有人问:‘山大沟深,
满村不过五十来个劳力,哪年哪月才能建设好?’陈永贵说:‘山再大,
沟再深,治了一山少一山,治了一沟少一沟。三年不行五年,五年不行十
年。’一次又一次,争论又争论,党员的思想统一了,干部的思想统一了,
社员的思想统一了。于是,改造大寨‘风水’的第一场战斗在1953年冬天
开始了。
“全村七条大沟之一的白驼沟是他们要征服的第一个对象。白驼沟全
长一里半,三丈多宽,需要打二十多道石坝。
“当时的党支部书记贾来恒,扛着铁棍上去了。
“当时的社主任陈永贵,作为垒坝的好手,也上去了。
“当时的支部委员贾进才,背着铁锤、铁錾,担当了破石的战士,也
上去了。
“土改时期的老农会主任贾承运也上去了。
“大寨满共五十个‘铁人’,全部进了白驼沟。
“寒风凛冽,滴水成冰,在白驼沟和大自然搏斗的大寨人,却人人浑
身淌汗。每天天刚亮,他们就出了村,星星眨眼才收工。他们吃在地里,
憩在地里。陈永贵领着四个贫农垒坝打先锋,二三百斤的石头,两人一努
劲,垒上去了。石头把他们两只冻得麻木的手碰破了,血一点一点滴在石
块上,陈永贵却像没有那么回事,连火都不烤一烤。
“社员们见陈永贵他们干得卖力,都恨不得一个人使出两个人的劲来。
贾金元,已经是71岁的人了。社干部见他上了年纪,要他留在村里。可他
硬是进沟里,整天价和年轻人一起干。胡须上结了冰凌,他还咧着嘴跟周
围的年轻人说:‘我爱修地,可一辈子也没修下地,如今不挣工分,白干
也乐意!’
“大寨人就这样干了一个月,把白驼沟变成了一块一块的耕地。”[7]
首战白驼沟共投工1500个, 筑坝24条,造地5亩,并使12亩地免于洪水冲刷。
这是大寨村古往今来头一份大规模的造地工程,地地道道的空前壮举。大功告成之
后,陈永贵豪气冲天,将祖祖辈辈叫了数百年的白驼沟命名为“合作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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