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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篇 解铃“不”须系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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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铃“不”须系铃人                     ――义气与职称 “人没有一辈子倒霉的,也没有一辈子都顺利的。” ――一位中国画家的话。 解铃还须系铃人 1988年底,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骑着一辆半新半旧的自行车,从彩电中心大门出 来,向礼士路骑去。 这一天,寒风凛冽,北京城里风沙眯眼,虽然骑的是顺风车,但我心里却嘀咕,本 来可以不来的。 那天上午,台上事处通知我参加高级职称评委会会议,我是评委理应参加。可是这 次会议主要是解决上届评职称中遗留的问题,不算重要,我又正好安排了下午的工作, 在电话中,我已向有关人员请了假。可是,不知哪根筋牵着我,下午一上班,把工作很 快干完,照理说该骑车回家,可神差鬼使不知怎么拐向礼士路了,快到真武庙,我才埋 怨自己,这么大风天,又已经请好了假,吃饱了撑的上这儿来开会。 既然来了,就进去吧。 会场在广播大楼西边的灰楼(原广院院址),我锁好了车,刚要离开,一阵大风咣 啷一下,把车刮倒了。我心想,再扶起来,还得挨摔,一辆破车,委屈会儿趴着吧。 推开会议室大门,一阵暖风吹向面颊,十几双眼睛也同时瞄向我。“对不起,我有 点事,来晚了,打扰了,抱歉!”铁城笑着说:“赶紧请坐,大家正看材料。” 按职称评定惯例,先把申报人的材料分发各评委,轮着看过一遍,再集中评议,最 后无记名投票表决。 播音员职称系列是几位老播音员,尤其是林田老师,从1984年底就积极筹划,多次 往返劳动、人事部门争取下来的,是当时国务院批准的第十八个系列,全国播音员人数 不多,算是个小系列。我是第一次评定的主任播音员,属于副高,但是由于正高职称没 几个人,组成高评委必须添上我们几个副高身份的人,才合于法定人数。所以当时,我 以副高身份却几次参加了对正高职称的投票。 我坐下之后,接过一叠卷宗,打开一看,心怦地一下,不是解决上次遗留的问题吗? 我记得只有宋世雄一位报正高评为副高,今天这次会议只是再对他议一议,怎么方明、 铁成报了正高申请材料。本来屋内的暖气已驱走了我身上的寒气,可是我顿时觉得刚才 街上的寒冷此刻全聚在我心中。 我这一生中,经历过太多的不平之事,能忍的我都忍了,该吃的亏都吃了,不该吃 的亏,我也吃过,但人不能忍一辈子。苏轼在《留侯论》中,开篇提出:“古之所谓豪 杰之士,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 为勇也。”是的,东坡先生认为这不足称其勇。可是我在几十年的现实生活中,从上小 学起,很多事我都忍了,我一直坚信古人的话:“吃亏是福。” 可是近年来,我觉得这是傻瓜逻辑。如果接二连三的不平之事都忍了,到哪儿是一 站呀,再说,我从没有想过要当张良辅佐王者以成霸业,也更比不了韩信,日后当位大 将军。我只想平平稳稳过此一生,但总是隐忍,何以心安?心不能安,何以平稳。 也许,是刚才的大风刮得我气往上升。 我把卷宗一合,说道:“各位,我能不能发言。” 宁静的氛围被我打破,大家都注视着我,没人不叫我发言,于是我问:“这是怎么 回事,今天的会议不是补评上届遗留问题吗?铁城、方明怎么报了新材料呢?”我和他 们二位从小一块成长,没有任何不睦,我并不反对他们申报高级职称,可是,为什么他 们材料都报上来了,中级评委会也附上了同意的意见,而我压根儿不知此事。我记得这 是我生平第一次,在这么一个场合,申诉我的不平。“各位评委,我个人认为评职称类 似高考,我也许不是一个优秀生,但报名是我的权利,考不上是我技不如人,没什么可 说的。可是不让我报名,这公平吗?这合理吗?我请各位评委主持公道!” mpanel(1); 高评委副主任委员,一向和善的张振东这时开口了:“你们台没有通知你吗?这样 吧,我们再查询一下,你也回去了解一下情况,因宋世雄同志材料手续不完备,你们台 还要再议一次,你如果有意申报,我们可以考虑专门为你们台再召集一次会议。”我气 仍未平,我说:“各位,对不起,为了我自己的事,干扰了大家看材料。我想要表明的 态度是,假如事先一视同仁,通知我可以申报正高职称,我是不报的,我自己还要扎扎 实实工作一段,我今年还不满5O岁,有的老同志工作了一辈子,快退休了,职称问题还 没能解决,我十分同情,但是这次事已至此,我表明我一定申报。” 离开会场时,铁城送我出门,我们只紧紧地握了一下手,我们彼此明白,我们都是 在播音岗位上拚搏半生的战友,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利害冲突,我刚才衷心地投了他一票。 他叮嘱我:“弄明白了,再说话。” 不说白不说 顶着西北风,我理顺了我该着手的事情。 进了家门,我立刻着手写申报材料。两个多小时,写了近400O字的报告。从1985年 到这个时间,三年多的工作历历在目。写第一个副高职称报告时,颇费周折,1960年参 加工作到1985年,25年的工作,千头万绪,不知怎么整出个条理。干活越多,材料越难 写,尤其播音员,我播过那么多节目,说哪个好呢,不能写成长篇小说,规定300O到500 0字。有人没干几件事,报告反倒好写了,他可以展开手笔,铺陈、渲染,怎么立的意, 怎么出的门,怎么架的机器,怎么工作完毕,有什么心得,有什么体会,有什么效果, 有什么成绩,还能从中总结出理论,写得状物抒情,感人至深。我一提笔就傻了,25年 的工作,在思路上一整理就得几个小时,只能合并同类项,罗列数字,几乎写不完简历 就到了3O00字,删繁就简,虽则认真却不尽人意。不过,幸好,大家互相了解,副高就 这么通过了,我的报告还列人了职称范例一书。 而这一回,就好写多了。第一,学习上我又拿了两个文凭,一是广院一期新闻编采 成人教育,三年来,辛苦可想而知,但毕竟跟下来了,我的毕业论文《论主持人》得了 95分,主讲教授说,这是他第一次给这么个高分。同时,我也拿下了英语单科文凭。这 期间,我还写了不少文章,―一列举,本人也极满意。第二,工作上算来,真干了不少。 几个大节目都干得有声有色。平心而论,这份报告,写得真使我自己都有点感动。 报告最后一个字写完,我就拿起了电话,拨通某领导家。这位领导如今已离休,在 职时,对我还是很不错的。不过我在写报告的激动情绪支配下,开口就说道:“我是赵 忠祥,今天下午我参加部职称评委会,我有意见!”这话一出口,我想,坏了!怎么能 这么讲话,果然,在话筒中,我听出对方不高兴了,什么事都没说,上来就有意见。可 是话已出口,追悔无级,只能把我的所有想法如实通报。电话中,对方说:“这件事, 我知道的只是补报补评,既然铁城他们可以报,你当然可以报,通知所有人都可以报!” 我觉得这话锋有点变味,我管得着其他人吗?那是你们的事儿。 我又拿起了电话,拨通具体操作此事的领导家:“喂,Xx同志吗?我刚才参加了一 个会……”我又把会议情况以及和某领导通话情况向他说了一遍。 听筒里传来他平静的声音:“我怕你申报来不及了。” “为什么,部高评委说可以等。” “台里决定,下周三上午开中级评委会,这样吧,如果你能写完报告,你们部门初 级评委也开会通过,星期三一并讨论你的问题。” 我不是傻子,我明白这般刁难,给你申报权利,但过时不候,我再没多言多语,赶 紧做自己的事。 我又拨通了我所在的部门领导家电话,他与我同住一搂。“正好你在家,等我一下, 我上你那儿去一下,有事相商。”“好,快来吧。” 他与我共事二十多年,为人很本份,办事又认真。我知道他一定会帮我。 时已人夜,在灯下,我从从容容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滴水不剩,同时也审时 度热说了我的想法。他静静地听着,我知道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对世事感慨我们应该是 相通的。他问我:“你业务报告几天能写好?”我把一叠材料交给他,“我已写完,按 程序先交给本部门。”“好!就这样,祝你好运。” 星期天我就什么都不想了,过个休息日,包包饺子,看看书。这一类的事我从不和 家人讲,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犯不上和太太滴滴咕咕,惹得大家都窝气。 星期一我照常上班,但见部里几位同事忙出忙来,本部门评议小组开会了,平时开 会人很难凑齐,早几天通知也是如此,可这一天,各位与会人员,都在班上,召之即来。 快到中午了,他们通我,全票通过,秘书把表格一并送到有关部门那里。 电视台的电梯上下都慢,有时等电梯超过等公共汽车的时间,我挂通了XX办公室电 话。 “XX同志,我遵照您的要求已写好了业务报告……”,电话中传来他的声音:“业 务报告不能马马虎虎,怎么这么快就写出了。”我心想,你让星期三之前补完手续,现 在是星期一中午,如果业务报告还没写完,那还来得及吗? “xX同志,我的业务报告不但已写完,而且今天上午我部评议小组在仔细审阅之后, 全票通过,大概我们部秘书已经到您那里了,您告诉我一下,星期三上午在哪儿开会? 我是台评委成员。” 星期三的上午,台评委十几位同仁端坐圆桌,我的材料已报了上来。根据会议原则, 评到评委,本人要回避,我退出会场之外,没多久又叫我回去,经无记名投票,结果我 获通过,这里面理所当然有我自己一票。同时,宋世雄也获通过,当这个结果报告给部 里之后,我得到通知,下个礼拜三的下午2:30,参加部高评委会,专门讨论和宋世雄材 料。 我和宋世雄既是好同事,又是好朋友。多年来,在很多关键时刻我们休戚与共。当 时宋世雄不是高评委成员,因此,我的出席与否,以及我发言的份量,关系我们二人的 “安危”。 两难与双全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没想到,在大风中参加的一次误打误撞的会,使我身心 都折腾了一回。经一事,长一智,至于高评委能否评上,全靠别人的安排了,不过最起码, 还有我神圣的一票。 谁知一个晚上,家中电话铃一响,我立刻又陷人为难之中。是李宁,体操王子李宁 为人很好,我们平时交往也很亲近。他诚恳向我发出邀请,去深圳参加他告别体坛仪式。 我问他:“什么时间?”他说:“下星期二的晚上。”我的天!下星期三下午,高评委 要开会,投票,怎么办?我拿着听筒半天没吭声,李宁说:“小弟诚心诚意邀您主持。” 大约过了三秒钟,我斩钉截铁地说了四个字:“我一定去!” 这一晚,我想了很久。深圳路途遥遥,那时,还没通飞机,要外广州出机场上火车。 如果回程稍有延误,我将怎么向部评委交待,你折腾了半天,专为你开会,你居然不出 席,这也太藐视与戏弄各位专家了。可是,李宁的告别体坛也是一件大事,如果李宁 “在汉城奥运会载誉归来,我一定根据目前处境,向他表明,我不能出席的理由。可是, 我在电视转播中眼见李宁兵败汉城,这时候,他在这样悲剧气氛中告别体坛,请我去, 我不去,于情、于理、于他、于我、于朋友们怎么说呢?友情为重只是挂在口头吗?我 决心既已下定,排除万难一定要两全其美,两不耽误。 宋世雄已应邀先走一步,我通知组委会一定为我订好星期三一早第一班从广州飞回 北京的机票,切记! 星期二一早,我和方舒一同启程,从白云机场下飞机赶到广州火车站,买了去深圳 的火车票,一起在站上食堂吃午饭,她问我。好像有什么心事,我只说了一句:“急的!” 当我们下了火车再赶到体育馆,已是下午,场上正在走台,北京文艺界很多朋友都 到了。一边儿寒暄,一边儿说笑,一边儿准备走台,李字正忙得团团转,他邀请了许多 客人,哪一位都不能慢待,我也就没顾上找他。 这时,宋世雄过来了,他一见我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我告诉他,你放心, 我连夜返回,明儿一早飞机,误不了,“机票拿到了吗?”“没问题。”其实,他哪里 知道,深圳组委会的人根本把这事忘了。 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说一步吧,先把晚上的事儿交待过去。 李宁告别体坛在深圳是很轰动的,场内爆满,明星们友情出演都很卖力,也很动情。 当李宁手捧鲜花唱着一首声泪俱下的歌,绕场一周时,很多朋友都落了泪。李进就在我 身边,我看他泪水盈眶,李宁的这位哥哥对弟弟没得说,李宁也极听哥哥的话。小时候, 李宁去体校训练,每天都是哥把他背回家,路远难走,加之年幼力单,训练完一点劲都 没了,这位世界冠军是骑在哥哥背上成长起来的。 李进握着我手,一个劲道谢,我说:“你先别谢我,还是把机票叫人买到,否则将 误我大事!” 散了会,李宁一个个道谢,他对我表示了没完没了的谢意。我说,应该的,但你马 上派一辆车现在我就赶回广州。 “那也得吃夜宵哇,大家都没吃饭,你一定吃了饭再走!”就这样我跟大家一起回 驻地。 在餐桌上,朋友们频频举杯,我实在没心情喝酒,因为此刻机票没有,明天怎么回 北京呢?” 好心必有好报!当《羊城晚报》记者魏辉知道我的为难之后,来到我身边说:“您 别急,我陪你一同去广州机场,我送你上飞机!” 什么都别说了,一切都是命,在宴会上,我又遇到了庄则栋。李宁用心很细,前世 界冠军能请的他都请了“师兄,您好!”庄则栋是我22中校友,长我一岁,高我一班。 他得世界冠军时,我也刚到电视台。他又介绍了他的日本妻子,我也深施一礼。刚刚相 一会,又―一和各位告别,我和魏辉钻进汽车,连夜驶往广州。 千里不留行 深圳到广州的公路正在翻修扩建,在茫茫黑夜中,汽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艰难开进。 我对师傅千恩万谢,谁愿意大半夜走这种路。 赶到广州机场是凌晨四点,车停到民航宿舍,魏辉说要马上去票务主任家,找他帮 忙。 我说你先等等,天还早,人家正在睡觉,你们也休息一会吧! 冬末的广州,虽在不像北方的酷冷,但清晨时也一阵凉气袭人。我隔着玻璃窗望着 蒙蒙雾气中的树林的身影,心中翻腾着捉摸不定的人生,倦意全无。我不知为什么,为 什么这么累,为什么这么要强,为什么总想拚搏。人怎么活都是一辈子,可我这一辈子 到底是喜是忧,是舒服是烦恼,是苦是甜,我捉摸不定,也整理不清。总之,大部分时 光是听天由命,也有时不甘心随波逐流,而人生只要不甘于现状,自会遇到一件又一件 躲不开甩不掉的烦恼…… 总之,飞机飞上蓝天,我进人梦境,一觉醒来已落在北京首都机场。从离开北京经 广州,到深圳,再回到北京,一共27小时,正是星期三中午。 李白在《侠客行》中有一句诗,描述侠客来踪去无影,谓之“千里不留行。” 但更使我动容的却是唐人小说《红线》的一段主人公自述。红线不辱使命的使肝义 胆和连夜奔波的豪情尽在言中:“……既出魏城西门,将行二百里,见铜台高揭,而漳 水东注;晨飚动野,斜月在林。忧往喜还,顿忘于行役,感知酬德,聊副于心期。所以 夜漏三时,往返七百里,人然邦,经五六城;冀减主优,敢言其苦。” 若果有其人其事,我愿隔一千三百年的岁月时空,永结知己。 结尾 当星期三下午两点半钟,我安闲地推开会议室大门,向各位―一致意时,没有人知 道我过去27小时发生的任何事情。 议论、投票,全票通过。 我那年正好46岁。在全国播音系列高级职称中,暂时是最年轻的一位。从我得知申 报信息到全体通过,其间,写材料,打电话,开台评委会,去深圳,赶回北京,加之还 有的各种工作和杂务,仅12个工作日,这在所有参加申报和评议通过的高级职称人员中, 绝无仅有。                     写于1995年8月黄山   黄金书屋 扫描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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