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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樱 阎纯德 一 “等是有家归不得,杜鹃休向耳边啼!”虽然是在繁花如锦的 蜀国之春,又有谁曾忘记了家乡呢?但愿没有太多人知道它就是 杜鹃,就是子规,而它叫的就是“不如归去”吧――我当时曾这样 在默念着。 家乡是归去了,但曾几何时又离开了。现在宝岛上,我又住 在乡下,在这四季如春的地方,花木是够繁茂的,但常使我觉得 奇怪的是鸟声并不太多。看了到处开的杜鹃花,我的耳边似乎又 响起杜鹃的“不如归去!”的叫唤。是的,什么时候我再归去听听 那些“春的声音”呢? 这是女作家沉樱1949年在台湾乡下重写1939年抗战中在成都草成的散文《春的 声音》的最后两节文字。这篇美文写了她八九岁在山东家乡第一次认识的春天,着 力描写了春的声音――鸟的歌唱,尤其状写了杜鹃“不如归去”,倾吐了作者对家 乡的怀念。到了台湾,这种推操不开的思乡之情,伴她熬过了三分之一个世纪的人 生。 然而,她终于归来了,在第七十六个生日的前夕,独自一人,只提了一只小箱 子,从美国纽约登上飞向中国的飞机,于1982年4月9日到上海,受到中国作家协会 主席巴金及作家赵清阁等人的热情接待。在济南,会见了她的表兄――作协山东分 会副主席田仲济教授;在北京,中国文联副主席阳翰笙,以及她在文艺界的老朋友 ――朱光潜、卞之琳、罗念生等人接待了她。 但是,沉樱是谁?――中国新文学早期的女作家、文学翻译家。 我曾写信给她,探询其生活与创作。1982年3月21日始得来信: 真是惭愧难言,前后已收三信才来作覆,不过其间曾托人带 口信,想曾传达。……我最近将回国观光,届时当超前往拜访,希 望让你看看我的真面目…… 1982年5月2日和4日,我们终于在北京华侨饭店相见,进行了两天的交谈,在场 的还有她在国内的女儿马伦。 台湾的许多女作家都称赞“沉樱”两个字美。听了这样的赞美,她就笑着说: “你们别看我,只看我的名字好了。”借一位女作家的话说:“其实,她才真美。 不美于明眸皓齿,不美于婀娜多姿,而美于纯朴的衣著,温和的言谈举止。”在我 看来,这两句评语是准确的。我没有想到,这位已满七十五岁的老作家,红颜鹤发, 还有那样好的身体。她有清秀、和蔼可亲的面容,中国文人的翩翩风度。同她交谈, 很快便可以发现她那文静、淡远的性格,既不大声谈笑,也没有激动情绪的暴发, 这正如她的散文一样,似乎永远像一泓没有风浪的湖水,一片百花盛开、彩蝶翻飞 的花园…… mpanel(1); 我们在融融的春光之中谈心。她从异国而归,回到家里;我则是一位苦守在 文坛边的读者,终于结识了一位出远门刚刚回来的作家。 沉樱是1948年2月在上海含泪告别头生女儿马伦的。当时,沉樱的母亲苦苦哀求: “抗战八年,家人离散,各在一方,现在我们再也不分离了,一起走吧……”这样, 怀着一颗痛苦的心,跟着母亲、弟弟,带着女儿梁思微、梁思清、儿子梁思明,一 起到了台湾。但是,没有想到,此一去就是三十多年…… “我在台湾和海外,始终过着与世无争的平静生活,但心是悬在 半空的,不踏实。人老思乡心更重,落叶总是要归根,我看是人同此 心。在美国,我的儿女都有工作,但是我不能同他们生活在一起。在 国外,和儿女生活在一起是要被人耻笑的,这正如儿女依靠父母是一 种不光彩一样。是孤独、恐惧、乡情、亲情,它们一起把我赶回祖国的。” 二 沉樱是二十年代末期出现于中国文坛的。她本名陈钅英,笔名沉樱,另有小铃、 陈因等。“沉”是陈的谐音,“樱”系指美丽的樱花。在中学和大学时代,她为周 氏兄弟(鲁迅和周作人)翻译的日本小说所倾倒,因此,她发表处女作时,就署了 这个笔名,以寄托对日本文学爱慕的感情。此后的几十年,她几乎都用这个笔名发 表创作和翻译作品。 1907年4月16日,沉樱生于山东省潍县城里一个有文化的中产阶级家庭。她的祖 父是清朝的学官,而父亲读的却是洋学堂,接受了新思想;二舅父是北京大学哲学 系的学生,多才多艺,反对女孩儿缠足,主张女子读书、男女平权,是个地地道道 的新派人物。他的新思想,像春天的风,吹开了那颗幼小、堵塞而迷惘的心,使沉 樱在浑沌之中,看到新生的前程。 那时候,“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根深蒂固,大多数中国人的意识,仍然被 封建传统所禁铜,所以女子上学的并不多,然而沉樱却幸运地读了小学和中学。当 时,视国文为基础的基础,因此从学校回到家里,就请人补习国文,主要学习《论 语》、《四书》等,但她的兴趣却是看“闲书”。沉樱回忆说:“我的外祖母和姨 母是认字的,母亲不认字,但她们都爱看闲书、听闲书。有一部叫《天雨花》的书, 是韵文的,可以唱,她们边念边评论,我也蹲在旁边听。我母亲虽是文盲,却能背 诵很多诗,领悟力极强,在生活里,时常听她在关键时刻说出几句有分量的话,或 念上几句有意思的诗,《千家诗》就是我由母亲口授学来的。她最喜欢《红楼梦》, 一遍遍要别人念给她,我也趁机立在一旁听。”《红楼梦》、《三国演义》、《水 浒传》一类“闲书”,沉樱不仅听,而且读,虽是看个大意,念了不少白字错字, 但她懂了,并从那里学来不少诗。从此,她对小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到处寻找 小说,在考入中学前,已经读遍了中国的旧小说,并能用文言写出文诌诌的书信。 中国古典小说对她日后创作中运用文字的简洁,有着很大的影响。 三 由于军阀战争,沉樱八九岁时,全家一度离开房屋和街道拥挤的城市,避乱于 乡下。那绿油油的田野,万紫千红的野花,仿佛永远同人保持着一种距离的布谷鸟 亲切的叫声,在她幼小心灵的画布上,涂抹了多少美好的感情色彩啊!祖国啊,多 么伟大;家乡呀,多么可爱!当“五四”运动波及山东时,她也举着反帝反封建的 小旗,和同学们一起上街游行、示威,高呼口号。沉樱感叹说:“我这个人,是有 名的没记性,但在小学里的爱国游行却没有忘……”说到那时的生活,不爱动情的 沉樱,脸上和眼睛里还是流露出几分激动。 一个人的道路、爱好和成就,往往同别人的影响有关。在山东省立第一女子中 学,沉樱遇到一位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影响她一生的国文老师顾献季。这位老 师文才出众,不仅给学生讲解诗词歌赋,尤其拥护新文学,一有机会就给学生讲解 “五四”运动后涌现的新作家及其作品,给大家朗读他的朋友――诗人冯至给他的 书信及诗作,还给学生讲解英文小说。沉樱说:“由于顾老师的影响,使我对鲁迅、 周作人等语丝派作家群特别崇拜。那时,我废寝忘食地阅读各种翻译小说,尤其周 氏兄弟译的现代日本小说及世界小说译丛,更是爱不释手,我了解西洋小说,接触 俄国进步作品,就在那个时候。” 1924年,当中国北方沉寂,南方革命方兴未艾之时,沉樱年仅十七岁,便告别 了中学时代,随家南下,在钟山下停学半年后,由于她的数理科不好,考南京中山 大学不第,翌年,遂考取共产党创办的上海大学中文系。这所大学的房子很坏,但 教员很好――多是当时的社会名流、名家,如瞿秋白、茅盾等都是那里的教授。在 那所大学,沉樱只读了两年书,学校便在白色恐怖中被封闭,于是,她便转到复旦 大学中文系借读了两年。那时,陈望道是系主任,教修辞学,谢六逸教写作。这期 间。沉樱是一位活跃分子。当时,剧作家洪深除了在复旦教书,还积极从事戏剧运 动。由于沉樱能讲普通话,洪深便动员她参加复旦剧社,主演了《女店主》,显示 了她的表演才华。她与戏剧家马彦祥相识、结婚,就在这个时期。 大学时代,她最爱读的仍然是日本、俄国和北欧的小说,真正的创作生活,也 是始于这个时候。从读,到写,从模仿,到创造,是沉樱最初所走的文学道路。当 时她发表的小说不算多,但却引起文学界相当的注目。她模仿俄国进步作家的作品 写了第一个短篇小说《回家》,刊登在陈望道主编的《大江月刊》上,署名沉樱。 茅盾看到这篇小说后,便写信问编者:“沉樱何许人,是青年新秀,还是老作家化 名?”赵景深在其主编的《现代文学》编后记中说:“沉樱女士是在《小说月报》 上以《妻》得名,在《大江月刊》上以《回家》得茅盾称许的女作家。”这位青年 女作家,在此褒奖之下,便一举成名了。 谈到早期的写作,沉樱回忆说:“在我的大学生活时代,思想意识上,我不仅 反对封建主义、帝国主义,反对军阀,抵制日货,参加游行、请愿,追求民主、自 由与光明的社会生活,受俄国小说影响,甚至也信仰过共产主义,曾积极地到工厂 给工人讲演,和同学们一起上大街贴标语,发传单,支持卧轨的学生……你说那是 浪漫式的革命也可,不过,我的写作就是在这种生活里开始的。可以说,我的作品 都是模仿人家的革命思想写成的;但在艺术形式上,尤其是文字上,我很讲究,追 求它的明快、简洁。这一点,我是深深受益于陈望道先生的修辞学的,而且是影响 了我的一生……” 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是沉樱小说创作的高峰期,先后在《大江月刊》、 《小说月报》、《现代文学》、《文学季刊》等杂志上发表作品,出版了短篇小说 集《喜筵之后》(1929年,北新书局)、《夜阑》(1929年,光华书局)、《某少 女》(1929年,北新书局)、《女性》(1934年,上海生活书店)及《一个女作家》 (1935年,北新书局)。之后,除了散文偶有所作外,再也没有写过小说。 沉樱的小说都是编辑约槁,没有一篇是属自己投稿投中的。那时的女作家不多, 沉樱说:“物以稀为贵,人何尝不是如此?女作家简直应接不暇,我的小说大都是 编辑催逼下写出来的。” 沉樱,“深海少作”。她一再说,那些短篇小说“多属模仿。扬雄说,他的赋 是雕虫小技,大丈夫不为也。我自己的小说只能算是历史资料。” 1982年3月21日,她在给我的信中说: ……我青年时代爱读文学作品,但并无要成女作家之心及 努力。只是当时女作家少,别人看出奇货可居之道,大力加以捧 抬,达到名利的目的。这与我性格截然不同,很起反感,曾写《一 位女作家》以自况,不知您在资料中可曾看到。不过这都是青年 时代的荒唐事,不谈也罢,好在我非短命之人,经过了半世纪,也 算长大成人,做了点事。六十岁后,认真出了几本书,至今还在台 湾畅销,现在听说国内也有两本在印行……文坛上常有文胜于 质的风气,以致纸上所写,一般异于实人……请别把我二十出头 的幼稚时期作为研究。虽然凡个不同的时期都是我,但我总认为 成熟以后的才算数…… 这些话,有些是人生的经验之谈,力透纸背;当然,人们也可以视为她的谦虚, 但确实表明了她的人格与文格。 四 由于沉樱小说创作的时间不长,因此,其评论也颇不多见。但就其看到的文章 来说,对她小说的评论是不全面的。 有一种观点,认为沉樱的小说创作不如散文,散文的成就不如翻译。就这个问 题,我亲自问过沉樱,她点点头,表示赞同。其实,这种看法是不全面的,如果认 真阅读她的小说,就会发现其中某些闪光的东西。 沉樱曾是以善写短篇恋爱小说,对青年男女的恋爱心理分析细腻、适当而闻名 的;如《下午》。《喜筵之后》等作品,都是通过男女的爱情生活描写,可以窥视 社会一个侧面,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以《女性》为例,我们来剖析此类小说的一 斑。 《女性》描写一对已经告别浪漫的学生时代,由恋爱而同居的青年生活。他们 都厌恶做家庭中的人,抱着“从事文学的野心”,领受着“努力”的乐趣,忘情地 握着手,携抱着畅谈理想。男的有自己的事务,女的平日伏案写作,并因喜欢俄国 文学的缘故而在攻读俄文。他们有追求一种生活――不只沉醉于爱的氛围里,也有 一个梦境的憧憬在鼓舞着两颗心。忧烦、苦闷似乎是伴随着这位女子的怀孕来到他 们生活之中。女主人公并不把作母亲视为神圣的天职,她原是一个有着同男子一样 的野心与抱负、连作妻子都不愿意的女子,更没有想到要作母亲。但她毕竟真的怀 了孕,于是精神上显出一种可怕的颓丧:“常一个人坐在那里苦闷地沉思,动也不 动地过好多时候,有时和她说话,总是茫然地抬起头望着别人的脸,好像正想着心 事,没听清楚说些什么的样子。脸上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成阴雨时的天空一般 晦暗了。”那样子使人有说不出的难过和恐怖,她像在受着无形的毁灭。她终于决 定去医院打胎。她认为“人的思想是随着环境变的,有了孩子,就要陷在作母亲的 牢笼中,从前的和现在的我都要消灭了……现在这牢笼就在面前,不久就要进去了, 怎能不害怕不挣扎呢?也许我即使好好的,也不会有什么作为,但是想到快要绝望 了,就好像自己有着了不起的大志愿似的,不甘心这样完了。” 这就是女主人公的思想,她追求个性的自由和发展,但结了婚,怀了孕,似乎 “一个美丽的梦境破灭了”,每天要过忧愁的日子。这种生活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 接受的,“如果不惬意地活着”,她情愿死。这种生活,她认为是受罪。如果这样, “我一向的理想都消失了”,“前途完全黑暗了”,她不愿作“一个自己所不愿意 作的人”,她觉得自己正一步步走向可怕的深渊,“什么都完了!”最后,她打了 胎,“一件失掉了的东西,又重新得到了”。但快乐是永远在希望与想象之中的, 而实际上则只有空虚。 小说主要刻划的是一个争取男女平等,并为社会有所贡献的女性的形象。现实 使她时常悲伤,而追求又使她变得倔强:不听丈夫的百般劝阻,坚持打胎就是证明。 她不愿“只好听其自然”,而是“为什么对于不愿意的事,要听其自然就算完了?” 她要求自我解放,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她作战的对手是封建社会及其思想。我想, 这就是沉樱这类小说在当时的积极意义。但总的说来,主人公的追求、理想等,都 较空泛,没有和社会、民众的解放结合起来,显得没有实在的社会内容,似乎同当 时严酷的现实距离较远。 除了这类恋爱小说,沉樱还写了一些很有进步思想倾向的作品,显示了她创作 中的思想深度,这是我们不能忽略的。 《主仆》是她创作中最有社会意义的短篇小说之一。作者以平铺直叙的手法, 客观地描绘了老王的典型性格以及主人的虚伪。老王四十多岁,身躯并不壮大, “手脸是和那破烂的衣服一致的污黑,使人一时看不清他的五官是怎样的形状”, 他是只知道姓王、没有名字的仆人,在没有自来水的城市里,做着挑水的职业。他 驼背,头总是低着,有毛病的眼睛老是俯视着脚下的地面。他给李家挑水,领取微 薄的代价,由于其他仆人的怜悯,他常能得到准备倒掉的饭菜。为了报答这种“恩 惠”,他总是到厨房里帮忙,自动地扫地、倒垃圾,做着别的仆人不愿做的事情, 于是慢慢地有了近于仆人的地位,而实际上,他是仆人的仆人,遭受着主人和仆人 的双重压迫和剥削。他老实得连句话都不会说,更不会讨好人。他除了为主人服役, 还得听“同事”差遣。每天,他是第一个起床,生火、预备别人的洗脸水、打扫院 子、收拾客厅、到河边挑水……浑身的力气总是用得没有一点剩余。但他的劳动没 有代价,主人并不给他工钱。老王是个阿Q式的典型。当了李家的仆人,他觉得是意 外,是升高,是一种梦想不到的幸福,并抱着极端勤奋的决心来报效主人的“恩典”。 老王老实,脾气却倔,遇到别人昧着良心的冷嘲,也受不了,很想发作一下,但一 想可能危及自己的地位,也就忍住了。于是,他更为忙碌:“烧火呀,洗碗呀,洗 菜呀,几乎成了他的固定的分内的事了。总之,他除了睡眠之外,所有的时间和力 量完全是供别人差遣的。”在作者笔下,老王的性格是有发展的。他有奴性的一面, 也有反抗的一面。生活,渐渐地使他“感到一点不平和不满,他常想到比自己的工 作轻了几倍的仆人,除了额外的进款以外,每月还有三四元的工资,而自己是一点 工资也没有,每月一元的水价,由他去买别人的水用……还要自己贴出钱来。”他 不平,但却没有不干的意思,气愤不过,忍受不了时,便发恨停工一两天。这时, 他总是说身子有病,躲在门房里睡觉,或跑到外面闲散一下,在坐满了穿着破棉袄 的人们中,喝点酒。他常常挨骂,被冤枉,他觉得自己不但不该挨骂,而且认为要 去骂人才对。但他的火气不能发,也不敢发,不过又始终难以平静下去,一个消极 的反抗办法就是装病。他一辈子没有结婚,也曾为娶亲的事而烦闷。在李公馆,其 地位在仆人之下,但一走出这个恼人的公馆,他说话的声音就响亮起来,态度也大 方,一点没有在主人面前那种愚蠢的样子”。他有许多怨恨,加上赌钱的惨败,都 给他可悲的心灵上涂满了阴暗的色彩。但他经不住太大花言巧语的诱惑:“去做点 小生意,娶个亲,老婆孩子地成个家。”几句话,消除了他的一切气恼,于是又一 心一意地照着太太的吩咐,一刻不停地埋头作事去了。 老王有天真、善良,有愚蠢、无知,也有反抗。作者通过具体的叙述和细节描 写,使这位颇具几分阿Q性格的仆人,活现在我们面前。他最终是不干那种既没工钱 又要垫水钱的差事了。当他想到自由自在地生活总比忍气吞声好时,脸上露出刚毅 的微笑来。也许,这就是仆人对不平生活的反抗,但它实在缺乏力量。固然,我们 不一定就要求仆人去参加推翻旧社会的革命,但作者应该写得更高一些,而摆脱现 实生活的实录。当然,作家寄寓仆人的深切同情和对其弱点的讽刺,对社会揭露之 深刻,隽永老练的笔法,都说明这是一篇成功之作。小说《旧雨》写青年女子的命 运,读了它使人想起庐隐的《海滨故人》等小说。小说主要通过李琳珊北上旅行, 与大学将毕业的中学同学黄昭芳相会而展开的。她们一块到北京升学的六个人中的 三个,由于恋爱而中途退学。有的作了太太,有的堕落,有的婚后受气,过着贫困 的生活。小说并没有多少故事,主要是以对话传达着一切。黄昭芳是一位进步的女 性,对社会,对现实有着自己的认识:“女人,真也难怪被人轻视,什么自命不凡 的新女性,结果仍是嫁人完事,什么解放,什么奋斗,好像恋爱自由,便是唯一的 目的,结婚以后,便什么理想也没有了。”“什么恋爱,反正最后不外乎是结婚, 可是结了婚,女人便算完了。”她一语道破的,正是“五四”运动后,所谓妇女解 放中普遍存在的问题。妇女不能就业,没有经济上的真正解放,必然沦为男人的附 属品,虽是一生奋斗,争得自由恋爱、结婚(就知识界而言,这一点也不是所有的 妇女能如愿以偿的),但结果,除了生男育女,还有更悲惨的结局。抱着独身主义 的黄昭芳就要毕业了,焦急地面临着失业的威胁。她和李琳姗都怀念充满幻想和希 望的中学时代。那时,“虽然也说不出希望是什么”,但“总有个空想的梦”,觉 得将来是希望无穷的;“现在呢?从前的梦消灭了,新的梦也造不起来了”,“现 在简直是什么希望也没有,只剩下谋生活的念头”。这便是她们,也是那个时代青 年思想的真实写照,是现实给一代人心上烙下的印记。当她们谈到加入革命党的萧 英时,黄昭芳低声而严肃地说:“你说萧英信的主义,到底怎么样?实在说,我真 是莫名其妙。”李琳姗说:“我觉得无论谁也不能不赞成,因为我们想不出另外还 有能根本解决一切问题的方法了。”这是一个积极的答案。她们都承认自己小资产 阶级的劣根性太深,善于苟安,混日子。在李琳栅旅行的归程中,沉闷代替了来时 的快乐,同学们各种各样而又不相同的不幸结局,都不时地在她心头闪现,她伤感 地预感到自己也将是她们不幸中的一员。“她们走上的路,现在又伸展在她的面前 了,并且即使不情愿,迟早也非走上去不可。”虽然李琳姗已经现实地看到了自己 的未来,但她却景仰起有着自己信仰的萧英来。 这篇小说反映了妇女解放的问题,并有深刻的认识力。苟安思想重重的李琳姗, 最后对革命党员萧英的崇敬之情,这个结尾使主人公最终呈现出光彩,发人深思, 深化了主题。 《张顺的犯罪》是写一个出身贫苦、没有自由、过着冷酷劳苦的军营生活的三 等兵张顺犯罪的经过。他是独子,为了逃出没有工作,只有忍受不了的饥饿和压迫 的乡下,背着父母当了兵。对此,父母没有责备他,希望他寄钱,救济家庭。生活 无望的父亲,投奔儿子,希望能在北平混口饭吃。“连一块钱的整数都凑不足”的 张顺,请假进城看父亲,但父亲偏偏跟拉车的表叔练腿认路去了。张顺被繁华大街 的景色所诱惑,不仅忘了归队盯时间,也忘了一切烦恼。他是请假出来的,想到如 山的军法,“身心都战栗了”,回去的勇气一扫而光,眼前是无际的黑暗。绝望中 他产生了逃的决心。但他需要钱,可是善良的张顺既不敢明抢,又不敢暗劫,只希 望有人可怜他,慷慨施舍他。这个念头经过三思之后,他终于决心扮演一个被劫的 角色。他八个铜子买了一把修脚刀,然后走向没有行人,没有车辆,掩藏着黑暗的 僻静胡同里。懦弱的张顺,“这时忽然勇敢起来,他毫不胆怯地实行路劫了。不过 劫的对象不是别的人,而就是他自己,他的衣服,一件件地用自己的手剥了下来, 这时刺骨的凛寒,已经使他招架不住而战栗了,可是那英雄般的决心,是毫未动摇 的。”他用修脚刀疯狂地向自己的头颈和手背等地方胡乱划去,计划完成之后,凯 旋似的奔向大街,边跑边喊:“捉强盗呀!捉强盗呀!”他被人群围起,尽管流着 泪叙述其遭难,但没有人施舍他,希望破灭了。最后,在署长的反复桔问下,张惶 失措的张顺,只得照实招来,终被从严法办。 这是具有讽刺意味的社会悲剧。读后,人们并不想笑,而是想哭。张顺不忍农 村的悲苦和压迫当了兵,父亲也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来到城市谋生。张顺所以走 上“犯罪”道路,完全是被黑暗现实压迫的结果。 以上的短篇小说,作者是以现实主义手法表现生活的。每篇结尾作者都未把故 事写得山穷水尽,也毫不发挥,一切弦外之音,篇外之意,读者均可自己想象小说 中的主人公命运,读者可以自得结果。除《女性》以外的三篇小说,是描写下层普 通人物命运的作品,这在沉樱的创作中,就篇幅而言,不占主导地位,但就其精神 而言,是难得的,在沉樱的创作思想上,却占着重要地位。 尽管沉樱一再对我说,她的小说创作不多,内容不新颖;但我认为,这些作品 毕竟是在中国新文学第二个十年刚刚开始的时候。出自一位年轻的女作家之手,其 中一些作品毕竟表现了她对生活的感受、砚察、希望、追求以及爱憎,毕竟是那个 时代的产物,其人物毕竟带着历史流程中所不可避免的烙印,即使按沉樱的说法, 把那些小说看成“历史资料”,也是有一定意义的。因此,关于她的早期小说,虽 不是她成熟时期的作品,但历史应该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她的作品毕竟在现代文学 史上产生过影响。 五 不知为什么,1931年初,沉樱和马彦样离了婚。接着,她到了北京,认识了知 识广博、才华横溢的诗人、翻译家梁宗岱。他学习上肯下苦功,翻译上一丝不苟、 反复推敲的精神,使沉樱受到很大影响。1934年,她到过日本,目的在于学习日本 文学。在那里,她游历了不少地方,写下了《在日本过年》等散文。翌年回国,与 梁宗岱在天津结婚。梁在南开大学任教授,她闲居家中,偶有所作。 抗战八年,她蛰居重庆,先在北碚,后移南岸,曾和女作家赵清阁亲密为邻。 这时期,她在乡下得到了英文《伊索寓言》和美国作家的作品,因为当时书少,就 反复读,英文的阅读能力就是这样练出来的。先是以读为乐,后来试着翻译,希望 将美的英文变成美的中文。那时她写作极少。但散文创作的代表作《春的声音》、 《我们的海》却是被赵清阁逼出来的。 抗战的胜利,使她感到一种民族感情的解放。她兴高采烈地到了古都开封。19 46年,在上海的赵清阁介绍她到上海戏剧学校任教,之后,又到复旦大学中文系教 国文,还在图书馆工作(在那里,她看了许多外国文学名著),直到离开大陆。 这十年来,对沉樱来说,像一块不毛之地,创作上几乎没有收获。但她是一位 酷爱读书的人,除了家务,她的生命浸透了书本。 她是在抗战中带着孩子离开梁宗岱的。沉樱说:“和他分开,其原因,既简单, 又复杂。他很有钱,是一个有双重性格的人。我只有离开他,才能得到解放,否则, 我是很难脱身的。我是一个不驯服的太太,决不顺着他!大概这也算山东人的脾气 吧……” 六 沉樱,终随母亲、弟弟,并儿女到了台湾,好像人生的一个长梦,真真切切…… 她住在苗栗县头份镇,淡泊的生活中,开始了对故乡的刻骨怀念,耳畔响着杜 鹃声声――“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的呼唤。在大成中学,整整七年,以教书为生, 以翻译为乐,走着人生的路。为了儿女读书,她移居台北,在第一女子中学教授国 文,一晃又是十年。1967年,她六十岁,退休在家,微笑着寻找夕阳里的光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和性格,沉樱也一样,她喜欢小东西――小花、小草、 小花瓶……她说:“我对于小的东西,有着说不出的偏爱,不但日常生活中,喜欢 小动物、小玩艺、小溪、小河、小城、小镇、小楼。小屋……就是读物也是喜欢小 诗、小词、小品文……特别爱那‘采取秋花插满瓶’的情趣。”(《关于〈同情的 罪〉》)所以连她在头份镇朋友果园中所筑的房子,也名之为“小屋”,并以散文 《果园食客》记趣,写尽了那片大自然中的花花草草、风声雨声虫声鸟声,这使得 她的“小屋”在台湾女作家的圈子里更加闻名。虽居台北,她却常到周围花木扶疏, 四季竞秀的“小屋”里,在清晨和傍晚,在撩人感情的古庙钟声飞翔之后动笔写作。 对沉樱来说,大小创造和劳作都是幸福。她说:“我不找大快乐,因为太难找; 我只寻求一些小的快乐。像我爱听音乐,从来没想到做音乐家;我爱画画,从来没 想到做画家;我爱种花,从来没想做园艺家;我爱翻译,从来没想到做翻译家。我 对什么事只有欣赏的兴趣,没有研究的魄力,更没有创作的热情。” 实际上,她是在创造。她又说:“人生的快乐有两个来源:一是创造,一是人 与人之间的关系。”这是沉樱的人生哲学。她一直都在凭着自己的力量工作。就在 那座“小屋”里,她翻译了《爱丝雅》、《蓓蒂》、《一位陌生女子的来信》,还 编了《散文欣赏》、《观摩文选》等。 沉樱是台湾妇女写作协会的成员,虽然她极少参加活动,却与台湾的著名女作 家林海音、潘琦君、钟梅音、刘枋等人过从甚密,同苏雪林、谢冰莹一样,被大家 尊为“先生”。 沉樱执著于生活,有一颗不老的童心。她善于布置居室,精雅有致,极富匠心, 更会欣赏色彩,爱做摺纸、针包、手帕、椅垫等小玩艺。工艺品。造纸花是她的手 工绝技:“一根细丝,几片明艳的绉纹纸,串在一起,用手三抓两抓,就是一朵花。” 她的纸花样子和色彩都很奇特;“可以说是花都不像;色彩之鲜,形态之美又比任 何花都像花”。做手工艺品不仅是一种野趣,她觉得,在这个机械文明的工业社会 中,最伟大的工具――人类的双手,不应该在平凡的劳作中失去尊严。每当她做完 一朵花,同译好一本书一样,得到的是完成一件事的满足。1971年春,在台湾女作 家的年会上,曾以她的纸花为主,举办了一次“女作家艺文作品展览”――包括各 种手工艺品、著作及手稿,而她那姹紫嫣红的富有个性的纸花,是展品中的佼佼者。 七 沉樱的散文不多,但那纯朴、简洁、流畅的文笔,真挚、动人的感情,从不眩 惑于奇巧和华丽的词藻等艺术特色和风格,是令人难忘的。1972年,在台湾她自费 自售出版了《沉樱散文集》。这本集子分三辑:小品(十四篇)、信札(八篇)和 序文(十六篇)。她在《自序》中说,从大陆到台湾,又越洋到美国,她对散文一 直怀着敝帚自珍的感情。她散文中的《春的声音》、《我们的海》、《果园食客》 等都是读者的难忘之作,先后已选入多种选集。对于散文,她有其追求。她编了三 本《散文欣赏》,所收多为世界名家之作(也有中国作家的作品),从三篇序文中, 我们可了解她对散文的看法: 这些散文不发议论,没有费解的地方,但轻轻的笔触也会使 你沉思默想,若有所悟;这些散文不重故事在有动人的情节,但 淡淡的意味也能使你会心微笑或掩卷太息。 ……题材方面,大部分仍是风花雪月,鸟兽虫鱼,偶而有篇 写生活的,也都是身边琐事。记得这类题材一向为人诟病,仿佛 有卢、难登大雅之堂,尤其在这提倡题材积极化的当儿,更是不合 时宜。但自己喜爱的就是这种闲情逸趣,人有偏好,实在是没有 办法的事。……一篇文学作品的好坏,是在于有无意思。这意思 可分为意义、意味、意境三种。三者之中,如果一无所有、就是空 洞无聊;但有一即可,不必俱备。并且要排列次序的话,应该是意 境第一,意味第二,意义第三。这些文章即使不能说意境如何,至 少可以说意味尚可,至于意义有无,那也全在各人的看法、古人 就说过“无用之用,是乃大用”的话。在这繁忙的工业社会中,提 醒人们注意一下星月的光辉花草的芳香,如能因而陶情冶性,也 未尝不是重大的意义。题材不应加以积极消极化的划分,风花雪 月有写不完的情趣,身边琐事也有说不尽的真理,任何艺术的价 值,都是在于作者的感受心灵和表达手法,而不在于所用的素 材。外国诗人曾说“一粒沙内见世界,一朵花中有天堂”。中国诗 人也说“小鸟枝头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可见美感是不受任 何限制的。我们不应以题材论文章…… 沉樱关于散文的这些议论,这里不想作深入评析。不过,我的理解,不仅这是 她针对台湾社会而讲的一个大背景,广义而言,颇有些透明的真理。好的散文应当 兼有抒情和说理,即所谓阳刚之美阴柔之美的结合。题材,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谈, “但是无论说理还是记事或抒情,文学散文不同于一般议论文记事文抒情文的地方, 是在于文字表现上,手法的高妙,态度的亲切,意趣的横生。那种娓娓而谈的样子, 使人同时得到真善美的感受,浸泳其中而又不自觉。”她的散文,正是她散文理论 的实践。 八 文学翻译,是沉樱迄今不停耕耘的园地。她凭着自己的勤奋,先后翻译了英国、 美国、奥地利、俄国、意大利、法国、德国、西班牙、匈牙利、希腊等国著名作家 及犹太著名作家的优秀作品《一位陌生女子的来信》、《同情的罪》(1982年,山 东人民出版社再版)、《怕》、《女性三部曲》(1982年,重庆出版社再版)、 《悠游之歌》、《拉丁学生》、《迷惑》(台湾文星出版社)、《青春梦》(台湾 正中出版社)、《车轮下》(台湾道声出版社)、《世界短篇小说选》、《毛姆小 说集》(文星出版社)等近二十种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集及世界名诗集《一切的峰 顶》等,使这块园地开出了灿烂的花朵,结出了丰硕的果实,也使她成为台湾以翻 译影响着读者的著名翻译家。 她的译作统编为“沉樱译书”、“蒲公英译丛”,再加上她的《沉樱散文集》、 《散文欣赏》(一二三集)等,又编为“蒲公英丛书”,并全由自己经销。在中国 现代文学史上,作家自办出版社,能长久生存者甚少,多数最后总要倾家荡产。但 沉樱却是成功的一例。那些译作一版再版,经久不衰,使她意外地得到了经济利益。 沉樱的劳动,使那些外国名作跨越国界,在中国的土地上扎下根须,有了新的生命, 为世界各民族的文化交流作出了贡献。 “蒲公英译丛”书后,沉樱这样写道: 我喜欢花,尤其是那些有点异国情调的,像曼陀罗、郁金香、 风信子、天竺葵、蒲公英等,单是看看名字也觉有趣。这些花中蒲 公英是卑微的一种,冰雪刚化,它便钻出地面,展开绿叶,挺起黄 花,点缀在枯寂了一冬的地面上,洋溢着一片春天的喜悦。尽管 无人理会,仍然到处盛开,直到万紫千红争奇斗艳的时候,它才 结子变成白头翁,悄然消逝。现在用作我杂乱译书的总名,一方 面是为了这名字的可爱,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那卑微的可取。 这些话,说的是“译丛”,表现的却是她谦虚的美德、她的为人和性格。她与 世无争,没有“野心”,她以蒲公英自况,甘作“白头翁”。 以翻译赢得读者是不容易的。但沉樱是一位幸运的成功者。她的译作――奥地 利近代大文豪诸威格(Stefan Zweig)的《一位陌生女子的来信》与莫泊桑的《项 链》、都德的《最后一课》、斯笃姆的《茵梦湖》、欧亨利的《礼物》并驾齐驱登 上世界短篇小说典范宝座,一经发表就轰动了台湾,头一年就印行了十次,后来又 印行了二十多次,打破了台湾翻译的记录,至今仍畅销于台湾和海外。 诸威格曾被称为七个伟大的欧洲人之一,他是首先把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用在小 说创作和传记文学写作上的人。罗曼・罗兰说“他如火如茶地发掘着伟大人的秘密、 伟大热情的秘密,以及伟大创作的秘密……”,并以灵魂的钥匙,开启伟大的奥秘。 他的作品多是警世之作,有三十国文字的翻译,无不畅销一时。 沉樱由于译作的畅销,精神受到极大的鼓舞,一年内就出版了九种译书。她感 到,世界文学名著是有超越时空的不朽价值的,不管人们多么醉心于日新月异的 “现代”,也不会忘情于万古常新的“古典”。 有人主张文学作品不能翻,认为一经翻译,原作的完美、文字的光彩,就会受 到损坏。但沉樱赞成翻译。译者的成败,就看能否真正做到信、达、雅。她认为, 佳酿即使只剩下糟粕,也还留有特殊的芳香呢!沉樱是把翻译当成创作来对待的一 位严肃的翻译家,追求的不止是达意,而且还要传神。她译笔潇洒,优美如行云流 水,卷舒自如,完全摆脱了一般译作生涩拗口的毛病,作到了“篇篇珠园玉润,浑 然无疵”。她对译文字斟句酌,精益求精,既能体会入微,又能曲尽其妙。在翻译 中,经过细读深解,她从中得到了无穷的乐趣,她说:“如果体会出一点言外之意, 或是表达出一点微妙情调,简直像是自己创作一般得意。” 有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沉樱在台北独居的小楼里,寂寞中找到了寄托, 通过译作,结交满天下…… “沉樱是继冰心、丁玲之后而为人所瞩目的以文字的秀丽与富有诗意的风格为 特点的女作家。”(田仲济《沉樱小传》)就早期她的小说创作而言,这是一个科 学的评价。过去,人们只注意她写的恋爱小说,以偏概全,忽略了那些深刻反映现 实生活的作品――她小说创作的重要部分。她的散文不多,只有一个集子,但文笔 晶莹剔透,风格朴实无华,有些篇章令人叹服,堪与散文大家的传世之作媲美。她 的翻译,成绩卓著,应在我国翻译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三十余年,时空把她与醒里梦里思念的乡音隔开,但她终于又拥抱了祖国母亲。 回到美国,她在信里说,她越来越热爱生活,还渴望为祖国多多劳作。在北京,由 于手颤,她要我代她草拟了一份回国定居的申请。她在河南开封闲居了数月,但始 终不能习惯,于是又飞回美国,并写信给我。她真诚地说:“……晚年无几,盖棺 之后再来论定较为客观正确。俗语说‘编筐编篓,全在收口’,看人要从头到尾地 看,才能看出个所以然来……”(1982年11月24日给笔者的来信)。1988年4月14日 沉樱病逝异国他乡。我知道,她的魂一定又搭乘波音飞机回到了祖国。当然,我这 篇关于她的文字,不是定论;对于她(像对所有的人),历史会有一个公平的论断…… 1984年初稿 1995年1月10日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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