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想起了张元济先生 听熟悉出版行情的朋友说,“传记热”正在全国范围内兴起。近几年,大本厚 册的名人传记、评传,确实是沸沸扬扬,连一向受到冷落的出版家也受到关注。比 如近代大出版家张元济的传记,至少就出过两种。在传记之林中,汪家熔先生这本 《大变动时代的建设者》,可能是貌不惊人的一本:装帧简朴,不尚繁华,一如张 元济先生其人;字数也只有十万余言,薄薄一册,300 个页码。有人会说,为大出 版家出版传记,如此这般,过于寒酸了一些,似乎出版家的传记就应该出版得更厚 更豪华才够气派。我不作此想。我认为,这《大变动时代的建设者》是写得颇见功 力的一部,史料翔实而不拘挛,文章洒脱而不枝蔓,脉络清楚,要言不烦,文字之 间,流转着一脉书卷之气。 作者或许就是一位对商务印书馆,同时也是对张元济先生研究有素的学者。 比起那些一时心血来潮,然后去找资料,然后发挥想象,铺陈扬厉,成洋洋洒 洒之文的传记作者,或曰文学传记作者来,不知高明凡几! 张元济先生不是商务印书馆的创始人。1901 年,他由南洋公学入商务时,商 务印书馆已有了三年的馆龄。但“张是商务的灵魂”。把商务从无到有办得有声有 色的是夏瑞芳,把商务从一个规模不大的印刷厂发展为解放前中国最大的出版企业, 或者说是中国一个很重要的文化教育事业单位,这和张元济先生的思想和活动是分 不开的。从一进入商务印书馆,张元济先生就大抓了编辑队伍的建设,大肆网罗人 才,并以极大的气魄,编印教科书和大型丛书,正如他在《告别商务印书馆同人》 的90 自寿诗中所云:“昌明教育生平愿,故向书林努力来。”也正如他的同事们 称颂他的那样,他是“梦里也惦着商务印书馆”的人。 在一个人的生活道路上,由穷困到显达,这种改变是容易适应的;但由显达改 变到艰危,逼着你去干一件自己并不熟悉、但又于社会有益的新的事业时,却往往 更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格和胆识。在“梦里也惦着商务印书馆”一节里,作者曾有如 下一段记载说:“总务处成立后,特别是印有模病故、高凤池提任总经理,张元济 先生担任经理后,编译所的工作实际由高梦旦负责,张的工作转入全面管理。从此, 他再没有时间像当年编最新教科书那样自己执笔了,不能像当年编《辞源》,后来 编《中国人名大辞典》那样和编辑们一道参加编写词条,也不能像当年林琴南译《 玫瑰花》,由他逐一校改古僻字之类了。如果我们翻一翻这段时间他的日记,在‘ 编译’一栏里,经常是空白,或仅仅记载一些代传件。只有教科书和函授学校教材, 还是他具体关心的内容,其他,只能作一般的关心了。他的大部分精力被一个庞大 的出版、印刷、发行联合的无数琐碎事务所吞噬。而这些琐碎事务合起来就是使一 个出版企业得以正常运转不可缺少的组织活动。一个出版工作者,一个编辑,尽管 他们可能没有写过一本书,没有改过一本书稿,他们对文化所作的贡献和一位著名 作家是同样值得称赞的。正是这种默默无闻的劳动,使作家的著作为人所知。”作 者接着这样评价张元济先生道:“在以个人名利为中心的旧社会,对自小接受儒家 传统教育,有一定学养的人讲,做到这点是非常难能可贵的。”那时,商务印书馆 的经理,大概相当于今天出版社的社长,统筹全局,位居中枢。说起权,不可谓不 大。权尽管大,但离开文墨事却咫尺千里。这,对于事业家,比如夏瑞芳来说,全 力以事就是,但对于张元济来说,可就不那么容易接受。儒家教育中,就有“立言, 所以明道也”,而“立言”当指文章,“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历来 是读书人追求的灿烂目标。 鲁迅先生的小说《孔乙己》中,那位晚景凄凉的孔乙己,不是仍然脱不下油腻 的长衫,而且口不离“之乎”么?至于张元济先生,他的理想和他的学养,却不仅 仅是写一写文章而已。弘扬中华文化,振兴中国学术,一开始恐怕就是他献身的目 标。据赵而昌先生回忆:“张氏主持商务,由他经手签发的出版物,仅善本古籍的 影印,何止千万!几年前我见到过商务存上海的数百种未经发印的底本――今已归 存北京,每种都有张氏朱笺手批。《鲁之春秋》朱印本――雕版初成,例用朱色先 印若干本者,海盐李聿求撰,由徐益之先生写了工致的《校勘记》,又经先生朱笔 核校。丹黄满纸,真可宝也。”说明张元济先生是学贯古今,造诣极深的学者。但 社会既需要优秀的学者,出版业更需要优秀的编辑和经理。在这里,就有个名利问 题在。今天,当编辑是逐渐可以名世了――书的封底上常常注明责任编辑的大名。 而当时,编辑是无此待遇的,经理呢?当然更“无名”得厉害。有谁见过,著作的 封底上印有社长、经理的大名呢?至今不是都没有么?因此,《大变动时代的建设 者》说张元济这一点“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也确是切中肯綮的评赞。 mpanel(1); 事实上,我们的出版界,不知道有多少位居出版中枢,综揽全局的“有一定学 养的人”,在他们至关重要的岗位上默默地贡献,不为人知亦从无怨尤地贡献着。 假如不勉为其难地位居经理、社长或主编,他们也许或者说肯定能写出并不弱于一 些著名作家、学者的著作,他们也可能,或者说肯定会“名利双收”。但他们正像 张元济先生一样,宁肯牺牲自己的著作,而贡献于别人的著作,宁肯牺牲自己的学 养而贡献于民族的文化事业。他们是一批值得人们尊敬的人。在“传记热”已经勃 起的今天,由《大变动时代的建设者》张元济的传记,使我们关注到这样一批值得 人们尊敬的同志,是自然的,也是必然的。我想,新文化运动至今已近一个甲子, 在我们的出版界,有多少这样的先生、同志呢?我希望有更多一些为他们立传的著 作问世。 (1987.11.24) -------- 泉石书库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