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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夫书简》及其他 鲁迅先生有言:“某种人,一定只有这某一种人的思想和眼光。”拿《红楼梦 》来说,“谁是作者和读者姑且勿论,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 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 秘事……”何以如此呢?各有他的“思想和眼光”嘛! 再拿著名作家郁达夫和王映霞女士的婚变来说,四十年前,曾经风传海内外, 几乎成了一些商人和小市民口头上的咸盐。四十多年后的今天,研究郁达夫的生平 思想,这一故实的重新提起和探索其真实面目,自然是题中应有之义。在这个意义 上,郁达夫当年捅出大乱子,引起“郁王婚变”的《毁家诗纪》的收集发表,以及 王映霞本人的回忆文章的公诸报刊,都是必要的。 然而,也有的刊物,旨趣似乎在于迎合少数读者的猎奇心理,渲而染之,大作 其所谓“文坛采访”。我曾在一家南方的市级文艺刊物上,看到过这样的“文坛采 访”,(王映霞女士从未登过“文坛”,解放后在一所小学任教,说是“教坛采访”, 或者是可以的,但这“文坛”从何说起呢?不解。)转述恐有失真,姑且把它的开 头两节爰录于下: 笃!笃!笃!随着三记敲门声,桔红色的大门敞开了。 一位仪态高雅的老太太站在门前,微笑着。 这就是她吗?我惊讶地凝视着,思忖着。 是她。正是她。这正是曾使中国一代文豪郁达夫为之心醉、心焦、心碎的王映 霞女士。随着时光流逝,岁月蹉跎,当时以杭州美人著称的王女士,如今已是76 岁高龄的老人,但是她的风度依然分毫未变,仍然举止敏捷、步履轻盈,颀长身材 衬着藏青色的上衣,两鬓显露的银丝不仅未增加她的龙钟之态,相反却衬托出庄重 之感。两只水灵灵的眼睛仍然明澈而清亮。 这之后,还有描绘王女士“启齿微笑”、“脸上浮一抹晚霞似的淡红”等等笔 墨。 至于这“文坛采访”中的史实如何,留待郁达夫研究专家们去研究和考证好了。 我只觉得,记者希望自己的文字写得美,有抒情味,特别有一个为人们所瞩目的采 访对象供自己驰骋文墨,这都可以理解。但对这位记者的这段“美文”,我却不敢 恭维。容我直言,这文字实在不够严肃,格调也不见得高。 由这篇“文坛采访”,我想起了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 年5 月出版的王观泉同 志所编的《达夫书简――致王映霞》。 《达夫书简――致王映霞》一书,所收入的94 封达夫遗简来历不凡,起码在 现代著名作家遗存于世的书简中,经历颇为复杂、不幸和万幸。94 封信中第一封 写于1927 年1 月28 日,最后一封写于1938 年6 月28 日,其间时间跨度为十 一年半,即以最后一封信而言,距今已经45 年了。这94 封信基本包括了郁王恋 爱初交时期;郁在杭州写作,王居上海时期;郁去福建陈公洽处任职,王在湖南汉 寿躲避日寇凶焰时期。郁王12 年的悲欢离合在这些书简中有着真切翔实的反映。 它的足以令人珍惜,也在于此。 问题是,何以这些珍贵的书信,既未在郁达夫的遗物中发现――只是《日记九 种》提供了这些书信(也不是全部)的发出的记录――也没有从收信人王映霞的箧 底找到,而是当它在人世间屡遭不测,九死一生后才以残缺不全的面目与40 多年 后的读者见面?事情得回溯到1939 年某日,那是有名的长沙大火之后,粤汉铁路 局拍卖处理无人认领的旅客失物的时候,一位名叫燕孟晋的青年人以总稽核处工作 人员的身份被委派参加拍卖监督的事。正当他百无聊赖地环顾这混乱的场面时,一 堆燃烧着的废纸之类吸引了他。走过去,信手用手杖拨着被火焰吞没的纸张、书页。 三拨两拨,竟然拨出一批书信,定睛一看,写有“王映霞”,再一看,“达夫”二 字赫然寓目。燕君是武汉大学毕业生,又爱好文学,对于声名很大的达夫和在《日 记九种》中屡屡道及的王映霞,当然是知之甚多了。于是赶紧把它们抢出火堆,据 说这批幸免于火的书信有二百余封。燕君对友人讲过,这次拍卖,他收存了两样宝 贝,一为上镌“庚申状元”的黄石印章,另一样就是这批郁函了。书信量不可谓少, 整理又未编号,加之未曾装订,燕君似乎又是个豁达的人。收藏郁函的消息一传出, 借阅者就找上门来,在三借四阅中,有些有价值的郁函就被偷抽走了。十年之后, 燕君在香港,后来在华东师大工作的一位林艾园同志也在香港,两人相识,且都尊 敬、喜爱郁达夫,林向燕借阅这批书信,燕慨然出借,林亦妥为保管,准备细阅。 之后,燕君出国,郁函由林保管。再之后,燕在鞍山钢铁公司夜大学教会计学,1956 年左右,作为鞍山市人民代表到沪参观,林其时已从事文科教学。两人见面后经过 磋商,燕将郁函正式转给林保管。这之后,便是四处秦火、文章如土的十年浩劫。 林艾园的命运不用赘述,这批郁函不用说与书籍、报刊、资料一道被抄没。其后, “落实政策归还物资”,据林艾园同志的文章说:“一位中文系学生某君,在经手 发还到我一箱东西时,对我说:‘郁达夫的信就不还你了。’我自然不敢说‘不’, 还以为是作为国家文物存在我们中文系,那也是好的事。只是几年之后,有个别中 年教师对我说中文系里未见到郁达夫信函,我才意识到郁函已落入私人之手!”既 然那位“某君”宣称“郁达夫的信就不还你了”,为什么却有这94 封信的重见天 日呢?原来是这些信竟然混杂在箱中的废书报之间。林艾园推论道:“此也可见当 时学生某君临事心粗,不曾细检,也可见他不是奉命办理,从容不迫的。”我想这 推论是不妄的。也真得感谢那位“某君”,倘若他是“奉命办理”,再倘若他是一 个“临事心细”的人,那么,这些历经劫难的郁函岂不永远要明珠暗投,中饱私囊? 所谓祸福相倚,利弊并存,信然! 这些劫余郁函,偶然被老作家许杰同志看到,而许杰是郁王过去的熟朋友,也 知道王映霞尚在人间,因而有他们三人的会面。林艾园同志说:“许杰先生又陪同 她(王映霞)来我家,我给她看了,她看到这半个世纪以前的信件,十分感慨。” 至此,郁函的来龙去脉方搞清楚:1938 年,王映霞扶老携幼,经长沙去福建找郁 达夫途中,遇长沙大火,仓促登车,将装有郁函的一包行李丢失。此后,王映霞几 经周折,仍然未能找回。她哪里知道这些珍爱之物会免遭火焚,而为燕君收存,又 哪里会想到,千回万转,这些郁函在四十多年后,又出现在她面前――尽管由二百 多封变成了寥寥仅存的94 封。 mpanel(1); 这之后,全数郁函被林艾园赠上海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将复印本赠王映霞,并 建议她研究出一个处理的办法。王映霞同志认为,郁达夫是我国著名文学家,这批 历经半个世纪沧桑而幸运保存至今的珍贵手泽,不应当秘而不宣,她觉得可以印出 来供研究中国现代文学和郁达夫的同志参考,遂交黑龙江社会科学院的王观泉同志 注释并联系出版事宜。于是,经过注释和编辑的《达夫书简――致王映霞》始得顺 利问世。 读过这批书简,再看看本文开头的“文坛采访”,两者的高下之分,雅俗之辨, 是很清楚的。看来关键就在于作者、编者、注者的思想和趣味不同罢! (1983.10.21) -------- 泉石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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