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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的悲哀及其它 商河   很久没有去河边散步了。今天傍晚忽然有了兴致,便信步朝小路那头拐去,然 而,尚未抵达,便见堤栏边站满了一行人,那么好奇,仿佛下面正有人在打捞美金 似的。   过去一看,原来是许多人在堤栏下近岸的水边捞鱼。那并不是一些渔夫,你看 他们的打扮,有穿花衬衣长裤的,有赤膀的;有年纪大的,也有小孩,鞋子袜子乱 扔在岸边的石头上;捕捞的工具除个别是小丝网兜,多是塑料筐,篾箩筐,自行车 的铁丝网兜,甚至一只大塑料水桶;在混浊发臭的水中,也不见什么大鱼,不过是 一些尾指大小的鱼儿,不知何故大量聚集在排污口附近的水域,任由人们争相捕捉。 可惜它们并不算珍贵,然而,虽然不算珍贵,也引发了人们猎攫的狂热,反正那也 没有什么损失的;不过,我心里在想,愚蠢的鱼儿呀,为什么要挤在这里凑热闹呢? 无端的就牺牲了未成长的性命!一种尖锐的痛感使我摇头与叹息。当然,我知道我 也是一个愚蠢的肉食者,大约我也应该像岸边观看的人一样,表现出兴趣盎然和跃 跃欲试的样子才合乎常理罢。   鱼市未建以前,傍晚至夜深,也常有一个瘦老头在堤栏这里下网打鱼;我过去 散步,也常在他旁边停一停,看看他的渔获,也觉得有一种乐趣;后来,我却对他 有了反感,原因是他连指头大小的鱼儿也不放过。在城市这些河汊当然已难觅什么 大鱼,既然没有大鱼就不捞算了罢,也应该让小鱼儿有个成长喘息的机会嘛,虽然 原则上它们长大了也无非是人类盘中的食物;人类这不是在寅吃卯粮么?看到他坐 在自行车尾架上,往安在一张瘦脸上的大嘴送纸烟时那付怡然自得,我真感到自己 在憎恶这个人哩!   我住进这座城市以来,这条河就从来没有清过,当然近年更甚了,我知道水中 的鱼也有无奈,它并不是先知,造物主也没有替它造就一种逃避污水和捕捞的本能, 它只是在有水的地方游弋觅食而已;我想它们当然也愿意自由自在,终其天年的, 只可惜在某些宗教里,也宣称包括鱼在内的动物,是造物主特意为人类创造的肉食 品,这样好像从一开始鱼们就逃不过人类这强大的肉食者的追捕;我不知道它们是 否真同意造物主的安排,在主妇们的肉案和刀锋上表现出乐知天命、勇敢赴死的姿 态。相反,我看到鱼是挣扎的,鸡和猪是啼哭的,牛甚至有大滴的泪水从忧郁的眼 睛中流出,仿佛对耕耘一生反遭屠宰的悲哀。   西方人不食狗,因为狗是他们的宠物,故此也有西方人指责东方人食狗,以为 食狗的文化是一种低劣的文化。当然西方人食牛,吃小牛,吃血淋淋的牛脊,吃法 比东方人之吃狗方式恐怕更有过之;我承认食牛的文化可能比食狗的文化要发达一 些,因为上帝好像真的允许西方人食牛而不喜欢东方人食狗。食狗的文化和食牛的 文化直到现在还未算真正互相了解,但食鱼是相同的,并且东方也有不少鱼罐头出 口到西方那里去,大家对食鱼都没有什么异议,包括食鸡,食猪;美国人甚至还将 他们的炸鸡和可口可乐一起介绍到东方来了。因此,就有了美食的交流和美食家。 除了东方的一些佛教徒,好像真的从没有人对烹调有异议,觉得那些美食家其实是 一伙残酷的刽子手的。有些小姐心软,见不得杀生,但美食一到桌上就叫嚷就不捂 眼睛了,所以,在富庶的国家,由窈窕的小姐摇身一变为肥胖的妇人真是再容易不 过的了。因此,减肥成了一种热潮,甚至眼下在我们这个食狗的国家里,也有了这 种减肥之风,好像我们一些人真吃多了肉,要从脂肪里把那些无辜的动物挤掉一些 似的,只可惜动物们已不能从他们的胃和脂肪里逃生了。   有一些年,我思考了很多关于基督教与佛教的问题,大体上是形而上学的艰苦 思辩,没有结果;后来,我想到一个简单的了结办法,那就是,你可以凭吃不吃肉 来评判和选择它们。这要看你是喜欢吃肉的宗教还是吃素的宗教了。当然,还要看 你是喜欢竞争、战斗、占有、呐喊还是喜欢逃避、宁静、放弃和沉默了。还有,也 要看你是喜欢富丽堂皇的建筑、艺术和美妙道德掩盖下的丰富的饮食饕餮还是贫朴、 茅屋、小庭院和清茶淡蔬。   因为鱼的命运,我觉得自己有时活得是颇为累困的,原因是我也喜欢食鱼。有 人说我那么瘦,原则上就要多吃肉;我一直不明白,我瘦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我食肉 的时候内心有异议,有不安,对肉食没有采取热烈欢迎的态度,致使肉食在我的腹 内产生了不满和变质?后来,我便有了吃素的想法,当然还是忍不住肉的诱惑,正 如美色,我想鱼们也知道,寂静的水中不免寂寞抑闷,有时,为了逃避这种抑闷, 换另一种方法活活,它们便宁愿跳入人类狡猾的网中,甚至牺牲了性命;也许它们 有时也感到,与其埋葬于水中的坟墓,倒不如埋葬到人类吸收力强大的胃的坟墓里 去更为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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