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如此宁静 　　深夜二十二点，楚风雨还在四楼的宿舍里冲咖啡。 　　他把煮沸的咖啡冲到一个新买的搪瓷缸里，再用银灰色的小匙轻轻地搅动着。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动作优雅而熟练，咖啡豆的香味便立即迷漫在整个房间中，他 呷上一小口咖啡，又从桌上的“大红鹰”烟盒中抽出一支来叼在嘴里，慢慢地点燃， 悠然自得地吸上一口，很是惬意地吐出一个个浓烟圈来，白色的烟雾就开始像波浪 一样上下翻卷着在房间里扭动起来。 　　咖啡和烟，爱上这两样东西已经有半年多了，准确地说，自从去年九月认识王 晶这个小女孩开始，他就渐渐地喜欢上了这两样东西。每个晚上，他喜欢在这样的 氛围中整理自己的思绪，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它们是随着王晶这个神秘的小丫头一 起步入到这个年轻警察的生活中来的，它们用苦涩和辛辣一遍遍麻醉着他情感的伤 口。 　　他记得自己先前并没有喝咖啡的习惯，也不会抽烟，那时候，他跟亲爱的女友 夏星月在一起，星月爱给他买一种产自江浙一带的绿茶，它们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绿剑茶”。取少许这样的茶叶放入茶杯中，用九十度的沸水冲泡，一两分钟 后，杯中的茶叶会一粒粒地自动地舒展开来，直直地竖在水中，形如绿色宝剑、尖 挺有力，这时候，立即会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沁入你的心脾。这种茶，色泽嫩绿，汤 色清澈明亮，给人一种未尝先醉的感觉。 　　星月喜欢喝这种茶，她是一名年轻的初中女教师，天天与叽叽喳喳的少男少女 和满室飞舞的白色粉笔灰打交道，一天下来，嗓子喊哑了，白色粉也没少吸入肺里。 她说，喝绿茶能润喉、清肺，效果最好，她的同事们都这样做。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受了她的影响，他也开始慢慢爱喝那浓香四溢的绿 剑茶了，并且很快就迷上了它那青涩的滋味。至于烟，那时候的他根本没学会，星 月也不让他抽，有时候朋友聚会，旁人给他把烟点上了，星月看见了，趁人家不注 意，又悄悄地把烟从他嘴上“缴获”过去，掐了，还故意装作不高兴地瞪他一眼， 嗔怪道，再抽，我可就不理你了啊。那时候，他觉得，他们都是对方唯一的绿茶， 温馨、滋润…… 　　可是，自从四年前那个悲壮的子夜过后，夏星月就突然无缘无故地不见了，就 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他真的不明白，一个被自己深深爱着又深深爱着自己的女人， 怎么会一夜之间不辞而别了呢，是因为父母家人的反对吗？是因为不能容忍他在她 生日时的失约吗？可那也不至于要突然离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啊……于是，从那时 候起，那些鲜嫩清香的绿剑茶也随着这个叫夏星月的女人一起，梦一般消失在他的 生活中。 　　在此后的差不多三年的时间里，楚风雨都是独自一个人度过的，他不再喝茶， 也不再相信爱情，而是与各式各样的酒们――红的、白的、黄的酒们交上了朋友。 每当夜色宁静，独处斗室，他总要跟这些个“三点水”的东西较较劲，过过招，直 到自己把自己灌得晕头转向、一塌湖涂，才像死狗一样，倒头就睡。那样的日子一 直熬到有一天现在的女友王晶突然闯入他的生活才宣告结束。 　　王晶是个性格热烈又很孩子气的女孩子，带着几分率真、几分俏皮，也带着几 分另类，在楚风雨的记忆中，她是第一个把苦涩而香甜的咖啡带入他生活的人，最 初的时候，她只是带着楚风雨在市区的几家咖啡馆里品味这种苦涩，渐渐地，楚风 雨把她和咖啡一起带回了家，在后来每一个温馨的夜晚，在楚风雨那间小小的斗室 里，他们两个人、两杯浓情的咖啡一直厮守成一道孤独的风景。 　　再后来，她又出人意料地支持楚风雨学会了抽烟，她说她希望自己的男友是一 个高高大大、带有淡淡烟草味的汉子，为此，她还自己特意掏钱，专门买来整条整 条的名烟，犒赏给楚风雨……她说男人抽烟就跟男人穿西服戴领带一样顺理成章， 她也说，男人可以少抽点烟，但必须要抽得好一点。 　　正是在她的一再纵容下，如今的楚风雨已被她惯得不成样子了，变得越来越离 不开这两个亲爱的老朋友了，每天晚上，他都把它们当作一个保留节目乐此不疲地 准时上演……一个爱喝咖啡、爱抽高级烟的青年警官，这让他多少觉得自己越来越 假“小资”起来。 　　楚风雨坐在电脑前又喝了一口咖啡，那种苦涩而清香的滋味立即顺着他的舌尖、 喉管、胃部向着五脏六肺传递着、扩展着，这时候，有两个女人也在他的脑海里开 始纠缠不清，这两张熟悉的面孔，一个是早已淡出他生活达四年之久的夏星月，而 另一个，则是刚刚走入他生活才半年多的王晶。他有时候常想，这是两个多么截然 不同的女人，一个像茶一样的温柔清香恬静，又像谜一样地消失了，一个既充满了 咖啡的特质，又像烟雾一样活泼而好动地飘进了他的生活……许多时候，他都是竭 力地回避这两个女人在自己脑海里的存在的。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注视着窗外，窗外是一方浅浅的院落，院落的四周，是 一株株长满嫩绿枝条的桃树，那桃枝上已经绽放了半个花蕾的粉红色桃花，只是因 为夜晚的缘故，那些无比温馨的粉色小花被整个黑夜故意隐去了。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幢四层楼的办公大楼，是他们今天正式挂牌成立的“中 国江南管业城”综合管理办公室的办公所在地，其中，一、二两个楼层用来做办公 室，三楼是一大一小的两个会议室，四楼便是他们工作人员的宿舍。他的宿舍靠在 最北端，他对这个分给自己的宿舍很满意， 20 平米的房间，装修得很精致，里面 席梦思、写字台、电视、电脑一应俱全，高高的落地窗帘素洁而高雅，给人感觉更 像一个高级宾馆的客房，他只是添置了几样必需的日用品就安顿下来了，一个单身 男人的异地生活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开始了。 　　他又燃起一根烟来，跟他仅限于在晚上喝咖啡的习惯一样，他也只是仅限于在 晚上抽烟，并且绝对是抽得少而精的那种，一个晚上少则一二支，多则三四支，但 绝对不会超过五支，这是他为自己设定的一个底线，而整个白天，他没有抽烟的习 惯，因此，在不少人眼里，他还是那种不抽烟的新好男人。 　　他长长的吐出一圈烟雾来，在夜晚淡淡的烟雾中，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就电影 镜头一样在他的脑子里晃啊晃，倒啊倒…… mpanel(1); 　　对楚风雨来说，这个到达桃花镇的第一天可以说是新鲜、忙碌而又充满喜剧性 的。上午，辉光厂重大人质危机事件被他轻而易举地及时化解了，这使得原本不知 要推迟到何时的“中国江南管业城”综合管理办公室的成立大会在延误了一个小时 后如期举行了。 　　会议开得隆重而简朴，来自桃花镇工商、公安、国税、地税、质检、劳动等六 个职能部门的主要领导和派驻人员，以及全镇300 余家500 万元以上产值的重点骨 干企业的业主们都参加了会议。 　　镇党委书记兼综管办主任陈志远在会上强调了成立综合管理办公室的重要性和 必要性，在谈到必要性的时候，他马上把楚风雨化解上午人质危机事件的事例作为 经典范例端了出来，他称赞楚风雨是一个“人一到岗就为桃花镇社会治安立下了一 大功劳的英雄”…… 　　随后，由新上任的综管办副主任何思佳向大家扼要地介绍了今后综管办所承担 的具体工作和任务，希望得到各职能部门和广大企业主的大力协助、配合……最后， 市人大代表、飞翔集团董事长高汉良先生代表辖区的企业表了态，表示一定要在党 委政府和市场办的领导下，搞好经营、很抓产品质量，促进桃花镇经济的再次飞跃。 　　楚风雨坐在台下听得很认真，当听到飞翔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讲话时，他突然 怔了一下，虽然台上的高汉良先生是用普通话在侃侃而谈，但他分明听出了语言中 若隐若现的中原口音，他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可是桃花镇首屈一指的民营企业 家啊，怎么可能是我们中原人士呢？ 　　会议开得很简短，会上几乎没有一句废话，也没有一个市里的头头脑脑们到会 捧场，整个会议连综管办挂牌仪式和全体工作人员合影的时间加在一起也只是短短 的四十分钟时间，这让楚风雨感到很吃惊，他在豫中市局政治部宣传科呆了四年， 也参加了不少会议的组织工作，在他的印象中，哪一次会议不是一开就是大半天， 光领导讲话就是一大堆，甲领导讲完了，乙领导接着讲，乙领导讲完了，丙领导又 接着上……整个一个“车轮大战”，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显示领导们对这项工作的 重视。临到最后，你以为总算结束了吧，又冷不丁冒出个丁领导来说“同志们，下 面我最补充两点……”哎，一个会能把人憋死。 　　他知道，他们公安部门是纪律部队，一般来说会议还算是简短的，有些地方部 门的会那才叫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呢，那些头头脑脑们讲话作报告上了瘾，哪次会议 不是“马拉松赛”，似乎非要开出个“世界吉尼斯纪录”来不可…… 　　从这一点来说，楚风雨还是很佩服南方人，看来，这儿的人们工作效率就是高 啊。 　　下午一上班，综管办副主任何思佳就召集全体工作人员举行了一个别开生面的 集体见面仪式，主要是让大家自报家门，互相认识一下，因为综管办的工作人员都 是从工商、公安、国地税、质检、劳动等六个职能部门抽调过来的，大多数人在今 天之前互相并不熟悉，除此之外，再就是明确一下近期的工作目标。 　　见面仪式只举行了二十分钟，每个人都像做广告一样作了一番绘声绘色的自我 介绍。楚风雨到这时候才明白，工作人员中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人是从外地借调过来 的，跟他一块搭档的另一位干警何三勇，是从西南黔州地区公安局调来的，看上去 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只是样子有点憨。而负责劳动纠纷调解的两位劳动部门的干部 牛大海和宋信光，一位来自安徽大别山区，另一位，则来自江西革命老区井岗山， 据说，来自大别山区的那位宋师傅，还是一位副处级的调研员，是他自己主动请缨， 要求到桃花镇来边工作、边调研的呢。 　　呵，这么一来，综管办9 名工作人员中有4 名是“外来和尚好念经”的外借干 部了，楚风雨对桃花镇党委政府这种开拓、创新、务实的做法深感佩服，他们能根 据当地企业及企业外来从业人员的区域分布特点作如此周密、如此煞费苦心的安排， 实在是很有远见的，绝非人们常说的“肉食者鄙”。 　　会后，楚风雨和何三勇依约前往桃花镇派出所报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儿 的桃花镇派出所才是他们的“婆家”，因为他们首先是通过公安这条线从外地借调 到桃花镇派出所工作的，现在，派出所又把他们作为具体的派出人员派驻到综管办 去工作。这就好比楚风雨和何三勇是两个出嫁的女儿，桃花镇派出所是他们的“第 一婆家”，而派出所又把他们“嫁”给了综管办，因此，综管办就是他们的“第二 婆家”。 　　他们到的时候，“第一婆家”的“婆婆”――桃花镇派出所所长，四十多岁的 楼振军早已在办公室里等候他们了，因为有了上午的第一次“邂逅”，大家彼此之 间已不再陌生。简单的寒喧过后，楼所长就带他们去办了报到手续，之后，又拉着 他们在所长室里推心置腹地谈了一次话，既介绍了桃花镇当前复杂的社会治安情况， 也点明他们的主要工作任务就是配合综管办抓好外来人口的治安管理与服务工作… … 　　临别前，楼所长对眼前的这两位年轻人提出了三点要求：一是要安心，既来之 则安之，工资和福利待遇按这儿的标准发放，肯定是高于原工作地的；二是要有诚 心，真心诚意地和来桃花镇的外来工老乡们交朋友，了解他们的生活和生存状态， 帮助他们解决一些力所能及的困难，把外来工们的社会治安矛盾化解在萌芽状态； 三是要当心自身的安全，桃花镇外来工多达六万余人，人员构成较为复杂，希望在 做好工作的同时也要注意自身安全，有情况不要蛮干，应及时向所里汇报…… 　　从派出所大院出来后，楚风雨又原路回到综管办，这时，他发现辉光机械的钱 厂长和职工代表正在劳动纠纷调解办公室接受谈话，就又主动协助调解办的干部做 了一些双方之间的调解工作，也许因为有了上午的“风波”，使双方当事人之间再 没有什么节外生枝，很快达成了协议。当然，在这些人群，楚风雨没有看到那张 “刀疤脸”。 　　这样不知不觉地，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匆匆过去了，临到下班时，他才想起，还 没有向老家的公安局长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呢，于是赶紧拨通长途，向局长大人汇 报了这第一天的工作情况。 　　电话那头，局长对他刚一到任就化解了一个上万人聚众闹事的重大人质危机事 件非常高兴，在电话里“呵呵呵”地笑着，夸了他半天，最后又鼓励他说，小楚啊， 好好干，你这次能这么成功地化解人质事件，有一定的偶然因素，因此，不要骄傲， 要多向当地的同行学习，也要注意自身安全……局长热切的话语让楚风雨对于做好 这里的工作充满了信心。 　　晚饭后，楚风雨把宿舍简单地收拾了一遍，快二十点钟的时候，他打开了宿舍 里的电脑，上网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QQ挂了上去，他知道，这时候，远在千里 之外的女友王晶肯定早早地守在电脑前，等着和他在网上作一番远距离的“亲密接 触”呢。每晚八点在网上“接头”，这是他们临别时的约定。这丫头，等得不耐烦 了吧。 　　整个白天，他只顾着忙这忙那，还真没想起打个电话给她报个平安。他回头看 一眼孤零零地躺在自己床上的那台手提电脑，心里不觉有些好笑，觉得自己和王晶 真是太低估了桃花镇的信息化发展水平了。总以为桃花镇区区一个乡镇，充其量也 就是一个暴发户，办公室配不配电脑还不一定呢，怕联系不方便，临行前王晶就硬 把她的手提电脑塞进了自己的旅行箱。 　　可到了这之后一看才知道，人家桃花镇哪像一个镇啊，城市建设水平、规模比 我们北方的一个中等县城都要好，而信息化办公设施也是一流的，不但每个工作人 员都配备了电脑，综管办了还安装了数字化办公软件，建立了自己的外网和局域网， 所有的工作都可以在网上显示出来，无纸化办公程度并不亚于老家这个地级市机关 的办公水平。这不，人家不仅办公室配备了电脑，连工作人员宿舍也不例外。看来， 王晶的这台手提电脑在这儿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被晾在一边不说，她那儿呢， 反倒还得自己掏钱去网吧上网，整个一个“错误地估计形势”，直接导致了“感情 交流成本的增加”。楚风雨觉得自己太不了解江南了，也太不了解桃花镇了。 　　可令他奇怪的是，楚风雨上线后却并没有发现王晶，直到现在，他都快等了两 个多小时了，却一直没见晶晶这个疯丫头上来，她怎么啦？不会出事吧？楚风雨开 始着急起来，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联系一下呢？ 　　还是等一等吧。楚风雨一直搞不清王晶在自己心中究竟占多大的份量，换句话 说，她真的能替代夏星月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吗？他无法回答自己。他抽着烟，喝着 咖啡，却一直为要不要给她电话而矛盾着，而焦灼不安着，他怎么啦…… 　　谢天谢地，直到二十二点过了一刻，电脑屏幕的下方有两颗小星星一样的信号 弹划出美丽的弧线，升了起来，不一会儿，QQ上跳出一行字来――“嗨，大叔，你 好！想我了吗？我在单位加班呢，一忙完事就出来上网了。”接着，是“啪啪啪” 跳出三张脸谱，一张笑脸，一张鬼脸、一张哭脸，逗得楚风雨一下子喜出望外地笑 了。 　　他知道，这个调皮的小丫头终于上来了。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