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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象错误的报复   到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并不建议周蕙妊娠。一位多年从事临床工作的妇科医 生说,对于像周蕙这样高位瘫痪的女人来讲,妊娠是十分危险的事情,并且周蕙已 经错过了最佳生育的年龄(周蕙长我一轮,那年她已经32岁了,只是相貌显得比较 年青)。但周蕙做母亲的愿望太过强烈,坚决不肯打掉腹中的孩子。甚至,不顾我 和她母亲的反对,表现出极端的执拗。我和她的妈妈都拗不过她,只好顺了她的意, 让她继续妊娠。面对周蕙一天天隆起的肚皮,我产生了新的恐慌,也产生了新的期 待。那时候,我和周蕙还没有举行婚礼,这多少让人感到有点难为情的事情。好在, 周蕙的同事们热心张罗。在周蕙已经有三个月身孕的时候,我和周蕙在火车站的候 车大厅里举行了一个别开生面的婚礼。我给我的家人寄去的第一封就是向他们通报 我结婚的消息。周蕙胸配红花坐在轮椅上而我曲身伏在周蕙胸前那张照片,被我冲 洗了很多张,其中一张就被我夹在寄回家中的那封信件里。在信里怀着喜悦的心情 将我个在B 城生活的生活情况作了浮光掠影地介绍。我说虽然靠捡拾垃圾,但足以 过上温饱的日子。信件当然是寄到邻县的表舅家,希望通过他交给我的家人。   我和周蕙的婚姻,短暂而又有点传奇,但更多地是一种后续的哀凉。在周蕙妊 娠期间,虽然定期到医院检查,但是,意外却还是发生了。就在我和她的母亲决定 让她提前半个月去医院进行剖腹产的前几天的一个深夜,周蕙发生了大出血。   鲜血是突然从她的下身流出的,很快就弄湿了她的裤子和床单。我匆忙地跑出 去拦了一辆出租车,当我们将周蕙送到医院的时候,她的脸色那样惨白。医生们采 取了大人优先的抢救方案,在一番惊险激烈的抢救场面之后,周蕙依旧昏迷在手术 台上。后来,医生招呼我走进手术室,我看到周蕙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白纸,我一下 子就扑倒在手术台上,大声地呼唤着周蕙的名字。   孩子没有保住,周蕙也在两天以后去世了。在她弥留之际,我们依然手指相扣, 双手紧紧抓握在一起,她的脸盘上出现了淡淡的笑容,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地想对我 说什么,但是,我听不到她发出的任何声音。我是对着她的遗体,交代了我犯下的 杀人罪孽以及我在安知县生活的全部历史。   周蕙的死令我感到深切的自责,因为,我们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到民政部门领取 一张结婚证(这在我有着一种技术上的难题,因为没有单位能够给我开出一张单身 和户籍的证明),虽然,我们举办了婚礼。我觉得正是我害死了她,起先我就不应 该让她怀孕,我知道她妊娠会有一定的危险,却由于一时贪恋而麻痹,没有采取有 效的避孕措施。   就在我还没有从失去周蕙的悲痛中醒来。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一天深夜当我从 周家回善河边我自己的住地时,远远地,我看到两个暗红色光点在河岸上闪烁着, 我猜想那一定是什么人蹲在那里吸烟。谁会在深夜跑到这偏僻的郊外呢?这使我变 得警觉起来,我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我果然听到了有人在说话。起先,我感到 那声音十分熟悉,在仔细一听令我大惊失色,因为它带着浓重的我家乡安知县口音。 我立住脚,经过仔细辨别以后,我听出了其中一个正是骡马镇派出所所长赵白眼。   “……你看那照片上的马三,身穿西装,人模人样的竟然在这里结婚成家了。”   “……废品收购站的那个姓钱的,不会耍我们吧?”   “不会,这是唯一的一条线索。一般人也不会住在河岸这样偏僻的地方。”   “没准他早已不住这里啦。”   “我看那个窝棚根本没有很久没有人住的迹象,他的东西不是都还在的吗?”   “只要他一回来,我们就把他抓获,他别想再从我们面前溜掉。恐怕这么晚了, 他今晚可能不会回来了。”   “……无论怎样我们不能撤,必须始终派人盯守。”   河岸上的对话,使我想到我寄回家中的信件很可能被警察截获了。作为一件重 大的刑事案件,他们一定会通报周遍县里的警察,加强对与我们马家有瓜葛的人员 的监视和来往信件的勘察。我邻县的表舅也许也不能例外。我现在只能庆幸,那封 信件幸好没有写上周家的住址,也没有提到我妻子周蕙工作方面的情况。否则,警 察一定会首先在火车站寻找周蕙家的住地。这使我当初隐约感到的担忧变成了现实。 看来,我不能有任何侥幸的心理。赵白眼也一定是按照我信中提到在B 城捡拾垃圾 这条线索,走访了这里的很多废品收购站,才通过钱老板打探到我的住址。这使得 我不得不再次外逃。从此以后的很多年,我即使给家中寄信,也会跑到遥远的异地。 在我被警察抓捕以后,一名看守就曾经踱到我面前,隔着铁栅栏对我说:“你小子 也真够狡猾的,我们多次根据你信封上邮戳上透露的信息,一次又一次地扑了空。” 因为,我在写给家人的信件里,也很少透露关键信息。我的信一般也写的十分简短, 只是让家人知道还我活着,以免他们对我的生存问题感到焦虑和挂念。   我之所以没有敢更多地在B 城逗留,是因为我知道赵白眼他们很快就会查寻到 周家(周蕙死后,周家已经没有姓周的人了),他们不久也会到火车站查寻,他们 一定会将我的照片向很多人出示。这样,他们的眼线就会使我防不甚防。如果我还 想保全自己的小命,为了安全起见,我必须离开B 城。   离开B 城时我没有敢乘火车,因为B 城火车站里周蕙的好几位同事已经认识我。 在知道我的窝棚遭遇埋伏以后,我就连忙回到周蕙的母亲那里,简单地收拾了自己 的行装。由于,一些话难以当面解释,就在临行前给周妈妈留了一张便条。关照她 保重身体,我说事出匆忙,我要离开B 城相当长的时间,我也没有告诉她我将要去 哪里。离开了周家时,夜色依旧深浓,我对周妈妈感到无限愧疚,因为,她依旧沉 浸在失去女儿的悲痛里,本指望我的照应,不曾想我也竟然会这样匆忙离去。这使 得我后来偷偷回到B 城看望她的时候,她显得对我早已情断义绝,甚至都不愿搭理 我。我想她后来对我的怨恨也许并不仅仅因为我这次匆忙的离去,而更可能是因为 警察向她陈述的关于我杀人的事实,以及我一直对杀人事件的隐瞒。周妈妈那样的 人是绝不会容忍一个人杀人的。也许她还觉得,我不只是一个杀人犯,还是一个欺 骗了她女儿情感的大骗子。很多年以来,我一直像亲生母亲那样看待她,但我给她 寄去的钱物她从不肯动用。晚年,她无比孤单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心中虽然了无 牵挂,却始终沉迷于悲切的回忆里,而把她作为母亲的最后怜爱投入到一只小花猫 身上。 mpanel(1);   我在长途汽车站乘坐首班发往H 城的汽车。没有想到,三年以后的景象竟然与 我当初离开骡马镇时基本相同。我通过两年辛苦积累下来的家当,付诸东流,将归 于其它的拾荒者,包括藏匿在一块砖石后面的那叠钞票。在我走后,警察也一定会 翻遍我的家当,虽然没有能够作为指认我凶杀曹峰的证据,他们至少会气急败坏地 极力想搜查出我可能的去向来。而那时,我只能再次两手空空地游荡天涯了。只是, 与当初离开骡马镇时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心境。作为人夫的经历,使我在心理上要 成熟许多,有了一种漠然的从容了,像一个少年一下子进入了中年。   在离开B 城以后,我始终怀着对周蕙最纯真的怀念。如果依据“四书”之规定, 父母之丧才有三年之孝的话,我对周蕙的居丧也坚持了一年半之久。在那期间,我 纠正了自己嗜荤的食欲,而坚持素食,甚至不误杀一只昆虫,连蚊蝇与蟑螂这些可 恶的东西我都容忍着;虽然没有缟素,那也是因为我一直就衣着朴素,而从不穿款 型奇怪而色彩艳丽的衣服;更不要说去茶社、酒吧这样的地方去穷聊和瞎闹了,因 为,那既不是我的经济实力所许可,也不是我的兴趣所在。那时候,我更喜欢看书, 也喜欢在桥洞、屋檐等这样透风或者能够望到天空的地方露宿。而在当今的人们看 来,对故妻最重要的悼念就是守节,我敢拍着胸口说,或者手按在圣经上说,或者 一手拍着胸脯一手按在圣经上说,在那一年半之久的时间,我真地未近女色。甚至, 连正眼都不愿瞧理她们。当然,也有人故意挑剔地说:“你一个靠捡垃圾为生的穷 小子,本来很不容易有一个看上你的女人还死了,你想近女色也要有女色让你近呢?” ――这就是拿教授的观点用文盲的腔调来说话啦。那些给各类公司搞产品销售整天 在外面跑的人都知道,那时候的H 城最多就是妓女了。她们成群结队地出入于宾馆、 发廊、浴室里,有的直接站在路边向来往的男人招手,甚至便宜到我捡一天垃圾都 够搞两次的地步。在一切资源性产品都在升值的今天,我还有一种感叹:经济腾飞 了,女人却贬值了。   ――喂,老兄,怎么我一提到女人,你就“咕咚、咕咚”地喝水呀?嘿,我给 你讲得也有点口干了。我也需要抿口水――嘴巴里有了水的滋润,我的讲述才会更 精彩呀。不过,说到周蕙我的态度就会端庄起来,你不要跟我插那些世俗粗疏的话。 我说的是我的经历与体会。一来,从你的表情看来,你还是想听的;二来,我也不 想让我的故事烂在自己的肚子里。所以,我才有兴趣讲下去。你小子也真有福气, 警察把你跟我关在一起。我还指望你写本《马强其人》这样的传记呢。什么?你要 写,书名就不叫《马强其人》,那叫什么呀?《一个凶犯的长征》?嗬,他娘的, 你真的把我马强当成凶犯啦?我早就告诉过你,杀死曹峰那恶棍我不应该成为凶犯。   好了,别打岔了,我还是开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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