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生活在毒药里 　　我说：“……小姐，你是什么地方的人？”当然，我知道任何开场都会显得怪 异而多余。 　　她依旧裸着身子，正在努力地将保温瓶的盖子合上。“先生，你的问话涉及我 的隐私。你不应该问我这个问题，”我的问话使她回头向我一笑，“但是，我从先 生的口音里听出，你不是本地人。” 　　“……没想到你的分辨力挺强啊，”我微微地笑道，“……但是我在S 城也已 经生活了五年。” 　　“我接触过很多来自外地的客人，”她说道，“……不过，不蒙先生说，我也 不是本地人。我是前年从一所艺术院校毕业后，来到这里的。” 　　“……想不到你竟然是学艺术的，”我讪讪地说道。 　　“哎……”她轻淡地舒了一口气，感叹道：“艺术容易把人带到高妙的地方， 也容易把人拖进泥塘里。” 　　我觉得她的见解很有意思，不免笑了起来。停顿片刻，我又不免好奇地问道： “……可是，你为什么甘于从事这样的职业呢？” 　　“起先，是为了生计，后来，似乎就成了精神的依赖了。”她神色从容地说道， “另外，我觉得这个职业最具有诗意。” 　　“……依赖？诗意？”我惊讶地望着她。 　　她已经将保温瓶盖子合好，重新回到床上，想和我感受余温。她将毯子拉盖在 自己的身上，以平静而有些淘气的眼神看着我。“……这个时代既是诗歌的荒漠， 也是诗歌的富矿。其实，妓女的职业不只是利用自身资源来换钱，如果，她是一个 敏感多情的人，其实，这也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探索人生的机会。没有什么职业能像 这个职业一样，更使人能够接近于人，我当然是指人本身，而不是人的附属物。人 们说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为零，这个职业使人与人身体的距离都成为负值了。所以， 我说，妓女在这个时代履行着诗人的职责。但说谁是诗人，那绝对是一句骂人的话。” 　　我不由地大笑起来，想不到她对诗和诗人有着这样精妙的见解。我问道：“怎 么‘诗人’倒成了一句骂人的话呢？” 　　“那是因为这个时代的诗歌普遍地脱离了这个时代人的精神，显得过份顾影自 怜，真正的诗人面对这个时代荒乱的景象，要么被惊骇得哑口无语，难着文字，要 么去卧轨或者跳楼自杀。所以，这不是一个属于诗人的时代。说某个人不属于他所 处的那个时代，绝对是最严重的辱骂了。这个时代属于我们这些自得其乐、自得其 是的妓女。我们是这个时代最需要的人，也才是这个时代的真正骄傲。” 　　“那你不是还说这个时代又是诗歌的富矿吗？既然是诗歌的富矿，那么时代就 需要伟大的诗人呀。这不正是一个诗人的时代吗？” 　　“……当然，我没有否认这个时代需要诗人。这个时代的诗人脑子里都残留着 阻碍诗歌涌现的东西。真正伟大的诗人也许在时代的召唤下，即将到来。你刚才所 射出的那泡浆体里也许就有一颗诗人的种子。如今，那个未来的伟大诗人正躲在保 温瓶的冰块里凉快呢！” 　　我笑得几乎流出泪来，我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喘息，继续问道：“……那怎么又 成为你的依赖呢？” 　　“……就像有人打呵欠，也成为一种习惯一样。当然，由此也会产生一种依赖，” 她说道，“没有男人，妓女都会发狂的。” 　　无疑，她直爽地态度赢得了我的好感，我用手掌抚摩了一下她下垂的长发。仔 细地端详着她的脸，我的目光显得十分温煦。“……你没有想到今后要结婚和生育 吗？”我突然关切地问道。 　　“结婚和生育？”她瞪着乌黑的眼睛看了看我，然后说道：“我没有你那样强 烈的生育欲。” 　　我无言了，半依半靠在那里，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大概，我和她都沉默了有 半分钟。“你可以通知她们来把那个取走了，”她用手指了一下那只绿色的保温瓶， 然后又转过脸看了看我，自言自语似地说道：“……不过，我有一个疑虑，我不知 道该不该告诉你？” 　　“什么疑虑？”我也转过脸，惊异地看着她。 　　“我刚才在将避孕套里面的****向试管里转移的时候，我想到避孕套的盒子上 一般都有这样的说明：避孕套不只是从物理上隔断精子进入子宫的通道，还有从化 学上杀死精子的作用。我害怕刚才你使用的那只避孕套带有某种特殊的化学药剂， 它可能会杀死精子，或者对精子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 　　她的话使我顿时警觉起来，我忙重新将那只包装纸盒拿过来，我刚才只是注意 欣赏上面的照片，却没有仔细阅读上面的文字。确实，我从包装盒的一个侧面发现 了这样一行细小的文字：本品具有隔断和杀灭精子的作用。我不由地惊叫起来： “天啊，我怎么把我的种子种在了毒药里。” mpanel(1); 　　“你的这句话倒像是波德莱尔的诗句。你应该说：‘诗人啊，你怎么呆在毒药 里’？”她一边调侃道，一边将一颗口香糖投进自己的嘴巴里，惬意地咀嚼起来。 而我只好急忙穿好衣服，连忙给朱湘打电话。 　　在电话里朱湘也已经听出我的怒气，她忙问我发生了什么？难道那位小姐不配 合吗？我说你赶快过来吧，这位小姐倒是十分值得感谢呢。在我打电话的当儿，那 名小姐也穿戴整齐，几分钟以后，朱湘从另外的房间走了过来。 　　我指着那只绿色的保温瓶对朱湘说道：“你要的东西在哪里，可是废啦！”无 疑，我的腔调不甚友好。 　　“怎么啦？”朱湘一面问，一面打开保温瓶盖子，将试管拿出来端详了一下， 她看到白花花的浆体还在。 　　我把那只花哨的避孕套包装盒扔给她。“你看看上面的说明，”我说。 　　她忙放下试管，将那只包装盒抓在手里一边端详，一边说道：“难道有质量问 题吗？即使发生泄露，也毕竟采集到这么多的量了。如果，每一个精子都能够得到 有效利用，也足够地球上一半的女人受孕的。” 　　她的玩笑话使那名小姐微微一笑，而我脸上一遍冷色。“你太不细心了，你的 服务也太不专业了，”我嚷嚷道，“……你们竟然没有意识到这避孕套可能对那些 精子产生伤害。” 　　“啊？你看我这样一个细心的人，怎么也会对避孕套这样日常使用的物品也认 知不足呢？人总是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错误。”我的话终于使朱湘看到了包装盒上那 行细小的文字，她以一种歉疚的神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位受雇的小姐。停顿一 会，她显得十分轻松地说道：“那么，你们可以再来一次，不要再使用避孕套，直 接把它弄到试管里。” 　　“你把我当成什么呢？我又不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就像能够随意拧开的水龙 头，说来马上就能来的。”我没好气地说道，“我那个还是积聚了多天的成果呀。” 　　“确实，是我们的粗心。人们一般使用避孕套当然是为了避孕，我们却把它当 成一个容器。我们确实没有意识到避孕套作为一个容器并不适当。”朱湘苦恼地笑 了笑，“……那么你就在积聚一个星期，我们再采集吧。” 　　“那……”我气愤地有点说不出话来，“那岂不错过了阿英的排卵期吗？” 　　“我们可以将采集的精子冷冻起来，等到阿英的下一个排卵期到来的时候，” 朱湘急忙说道。 　　“……既然，可以靠冷冻等到下一个排卵期，那为什么之前让我等待了五十来 天呢？” 　　“我们还不是打算用个新鲜的吗？”朱湘说道，“毕竟冷冻时间太长，也可能 影响到它们的活性。” 　　“既然，冷冻时间过长可能影响它们的活性，那你为什么现在又建议进行冷冻 呢？”我连声责问道。 　　我的话使朱湘只是傻愣愣地看着我，我看着她一脸无奈的神情，只能失望而深 重地叹了一口气：“哎！你们的这种服务，我真应该到消协去投诉你们。”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陈先生，你不要生气，要不，我们还是再耐心地等待 一个月，等待阿英的下一个排卵期。 　　由于我已经支付了总额为十五万元的款项，我只能再次耐心等待阿英排卵期的 重新到来。只是，由于经历了种种起落，又缺少一个鲜明的女人形象的招引，在这 次等待的过程中，我已经不再像前些时候那样显得兴致高昂，我开始将精力更多的 投入到公司的经营上。我发觉公司的财务状况有些混乱，迫切需要一个具有财会知 识的人参与这项专业的管理。我便在报纸上刊登了一册招聘财务会计的广告。硕士 研究生苏敏就是在这个期间进入我领导的废品工程公司，成为我们公司的财务总监， 以至后来成为我的第三任妻子。但这是后话，如果当时我能够意识到她会成为我的 妻子，我自然就会放弃已经签署的代孕委托协议了，而不会陷入更深的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