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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捕狗人的货车被悄悄地停在了卢奇娜的圣老愣佐堂外面,这个小教堂坐落在前 一天艾丽西娅・瓦卡利尼与吉诺.富斯一起共进午餐的议会区北面的一个小广场上。 这个场所自公元四世纪以来就和老愣佐的殉道故事扯上了关系,尽管在很久以前, 这里就已经有一座庙宇了,大概是宙斯的妻子朱诺的庙宇。庙宇里有着中世纪柱顶 的圆柱重新用在了面对广场的柱廊上。广场的照明灯勾勒出朴素的三角形人字墙和 罗马式钟楼的轮廓,非常像台伯岛上的那座钟楼。虽然这里紧挨着罗马最繁华的科 索大街,但这座教堂依然保持着一种端庄动人的尊严。吉诺・富斯忘不了这个地方, 是因为与此完全不同的原因。 他知道,这里是循环开始的地方。就是在这个教堂,他把在拉特兰圣约翰大教 堂幽暗的腹地里第一次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怀疑变成了真正的、迫切需要的行动。一 个星期前的今天,布伦顿・罕拉汉打电话给他。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和蔼可亲, 充满了同情,他纳闷丹尼为什么对一个实际上并不严重的错误会有那么残酷无情的 反应。罕拉汉建议他们见个面,在城里转一转,参观几个地方,他会对这些地方感 兴趣的。 三十分钟后,那个爱尔兰人把一辆吉诺- 富斯非常熟悉的黑色奔驰车停在克里 斯科瑞大街的塔楼外面。当司机开车带着他们在城里转悠时,爱尔兰人对他讲起了 老愣佐的故事。 现在坐在捕狗人的货车里,尽管阿图洛- 瓦勒纳对着他身旁狂吠的野狗徒劳地 尖声大叫,他依然能够回想起那毒虫紧紧地咬住他的灵魂的那一刻。可能罕拉汉注 意到了。这个爱尔兰人不会漏掉任何东西的。大概他想要那毒虫在那里,尽情地吞 噬他的灵魂。 那天的天气又闷又热,第一次显示出了热浪即将来临的迹象。罕拉汉命令司机 绕过靠近克里斯科瑞大街的伽利蒙塔纳别墅公园。 “这个人有时候脾气很坏,”他说。“我说的是丹尼。我想,他把这归咎于压 力,吉诺。可是我们都有压力,不是吗? ” 他有一双呆滞的眼睛,一副阴沉的面孔。吉诺・富斯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要用他 来做事情,因为无人能够了解他的内心。 他残酷无情,有耐心,总是在制定计划。 “注意看那个喷泉,”当他们绕过公园的入口处时,罕拉汉说。他赞美那艘向 外喷水的石头船,不清楚罕拉汉的意图。 “我刚来罗马时,一位来自爱尔兰利墨里克的老牧师带我参观游览。今天我希 望将这个善举回报给你,让你了解我们灿烂辉煌的历史中的一个完整的事件,吉诺,” 罕拉汉宣布。 “我是个官员,不是牧师,所以注意听我说,并且原谅叙述时出现的任何错误, 虽然我自认为相当熟悉这个故事,可以忠实地讲述它。” “让我们来想像一下,”他说,像个教师。“今天是公元二五八年八月六日。 皇帝是瓦莱里安,他根本不赞同基督教。 老愣佐,西班牙人,六个罗马基督教执事之一,正站在那边的草地上给穷人发 钱,这些钱是他变卖了教会的财产得来的。 瓦莱里安听说了这件事,决定也要插上一脚,要求老愣佐把教会剩余的财宝拿 给他,这样他可以索取皇帝的那一份。” 富斯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导致他被驱逐出梵蒂冈的那件事依然让他感到大惑 不解,在那以前他也没再做出格的。 罕拉汉说得对。对他的错误行为的惩罚似乎太过于严厉了。 “老愣佐一连三天就在喷泉的那个地方分发救济金,他的身边聚拢了一群贫病 交加的穷人,支持他的基督徒们帮助他发钱。当瓦莱里安的士兵来向他索要皇帝的 金钱时,他一分钱都没有给他们。他指着聚集在周围的人群,大声说,‘看! 这就 是教会的财富。”’“听起来他像是在自找麻烦,”富斯说。 “没错,”罕拉汉表示同意。“他的确遇到了麻烦。” 他指着马路对过、汽车刚刚驶过的古罗马七丘之一的巴勒登丘。“要是有时间, 我们可以到老愣佐殉道的每一个场所走一走。他是被从建在地下的库力普特波尔蒂 克长廊拖到那上面的,对他的裁决已经决定了,今天你可以顺着一条小路走到山丘 顶上。我们可以去厄伯纳大街的依泉圣老愣佐堂,看看囚禁他的牢房,还有他曾经 为狱中的难友施洗礼用的泉水。 在这之后,我们可以参观城外的圣老愣佐堂,那座简陋的小教堂是君士坦丁大 帝建造的,为了标明这位殉道者埋葬的地方。 在帕尼斯佩纳的圣老愣佐堂,我们可以站在他死亡的遗址上,欣赏一幅生动的 彩石镶嵌壁画,画中的老愣佐在接受殉道者的赏报,虽然这是一幅艺术作品,我想 对年轻人的品味来说! 它大概有点儿太逼真了。” 罕拉汉错了。吉诺・富斯发现那些有关殉道的奇异的摧绘惊心动魄。在离伽利 蒙塔纳别墅公园不远的圣司提凡圆于髟教堂里,他花了好几个小时观看工匠们修缮 墙上的那些触目惊心的画像。那些画像和他说话,说一些他不完全理解的事情。当 殉道者们忍受痛苦的时候,就在他们的嘴边有个他与他们可以分享的、穿越了几个 世纪的秘密,虽然含义模糊却永恒,只要他知道开启秘密的钥匙就行。 当他们到达卢奇娜的圣老愣佐堂后,挤过懒懒散散的赃物人群,进入坐落在广 场上的这个小教堂,罕拉汉让他在雷尼所绘的《十字架上的耶稣》前停下来,问他 有何感想。富斯不感兴趣。好像,他说,有点儿浪漫,不真实。一个人不可能钌死 在十字架上,还显得那么愉快。罕拉汉高兴地咧开嘴笑了。 他指着一个富斯几乎没有听说过的法国艺术家普桑的墓碑。 “还有一个浪漫的,”罕拉汉说。“你知道卡拉瓦乔吗? ” “当然知道,”富斯说。“他棒极了! 他画的是真正的人。” “没错,”罕拉汉踢了踢普桑的墓碑,继续说下去。“这个白痴嘲笑他‘偏好 丑陋和粗俗’。没错,他就是要这么画。卡拉瓦乔故意试着刻画人类的本来面目, 而不是通过玫瑰色限镜看到的人类。我们不应当欺骗自己,以为我们大大高于我们 现在这个样子,吉诺。卡拉瓦乔是个暴徒,是个疯子,他自己也知道,就像知道他 自己的才华一样清楚。” 他同意这个说法。然后罕拉汉带路走进了教堂内右侧的一间小礼拜堂,里面有 几尊贝尔尼尼雕塑的丰塞卡医生的半身像,像是被砍下的冰冷的头坐在它们的底座 上。他们从小礼拜堂出来后,坐在教堂中殿的硬板凳上,好几分钟没有说话。 最后,吉诺・富斯问了那个老问题。“老愣佐怎么啦? ” “死了,当然,”罕拉汉假装悲痛地说。 富斯没有心情开黑色玩笑。他略微有些烦躁。刚才他往教堂内的私人祈祷处看 了一眼,那里面有一个奇怪的、闪闪发亮的东西。一位老者跪在将中殿和祈祷处分 开的铁栏杆前,他似乎专注于那个发亮的金属架子。有个东西在那里面活动。一只 老鼠,他很肯定。在阴暗处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穿着红衣主教的深红色长袍, 看上去非常像迈克尔・丹尼。 不知为什么,在那一刻吉诺・富斯完全不能设想一个人也可以是某种类型的殉 道者。 “他当然是死了,”吉诺・富斯说。“不过是怎么死的? ” 罕拉汉站起来。吉诺・富斯跟着他,走到私人祈祷处的铁栏杆前,站在那个正 在祈祷的老者的旁边。他感到头痛。不会错的,一只老鼠在祭坛下跑进跑出,看起 来只有这一只老鼠。穿着红色长袍的人影不见了,他知道这是他的幻觉。 “老愣佐没有找到金钱,皇帝非常生气。一般的刑罚对他犯下的罪行似乎都不 适用,于是他被判处以火烤死。用皮带将他捆在铁制的烤架上,然后放在一个火炉 上,他是被慢慢地烤死的。” 富斯注视着黑暗里老鼠闪闪发光的眼睛。 “什么? ” “你在听吧,”罕拉汉说。“想想特士良。殉道者的鲜血……老愣佐是殉道者 中最勇敢的一个,这就是为什么会在弥撒的祝圣文里提到他的名字。元老院的几个 议员仅仅是基于他的勇气而改变了信仰。他们相信,一定是上帝免除了他在殉道时 的痛苦,因为在整个受刑期间,他一直是谈笑风生。 后来诗人普鲁登蒂乌斯写道,在那段时间里,他一直在笑,一直在说笑话。一 次,他对行刑者说,‘我的那一面已经烤熟了,把我翻过来,吃吧。”’跪在地上 的老者站起身,一边走开去,一边压低了嗓子咒骂着。 “那个烤架保存了下来,”罕拉汉说着,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就在那里。 你也许会喜欢。” 他顺着罕拉汉的手望过去,看到了铁栏杆里面那个残酷的铁架子。他终于明白 了那是什么。 后来吉诺富斯核查了这个故事,罕拉汉说得还算真实。 据信,那个烤架是后来做的。普鲁登蒂乌斯是在老愣佐死后八年才出生的,极 有可能老愣佐就像早期的大多数殉道者一样是被斩首的,血淋淋的基督教历史。他 在罗马听到的所有关于殉道者的故事――巴多罗买拿着自己的皮,路济亚的眼睛被 放在盘子上,塞巴斯提安遭乱箭射死――大概也是编造的。没有办法弄清楚,而且 永远也不会弄清楚的。考古学家们挖掘圣若望及保禄教堂时,并没有找到证据。一 切都是猜测的,依据信仰猜测出来的,没有这样的猜测,老愣佐就变成了神话故事 里的一个人物。 罕拉汉探过头来,就像在忏悔室里那样声音嘶哑地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些话。 那天他的话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只老鼠又一次从祭坛前蹿过去。在他的想像中――他知道这不可能是真的― ―红衣主教丹尼躺在拉肢刑架上,下面是慢慢燃烧的一盆火,就像在野外的烧烤。 他咧开嘴对他们俩笑着,笑声从毫无血色的嘴巴里传出来。他问道,“我烤熟了吗 ?我们当中有谁烤熟了?她很快就要来了吧? 她也饿了吧? ” 他想起从保罗以后,有那么多的故事与立即改变信仰有关系。基督徒酷爱这些 故事。在这些故事里一定有某种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因素:事件,惹人注目的人物, 声音,甚或一种气味都可以在一瞬间毁掉一生的信仰。有多少天主教徒走进贝尔森 集中营,把无神论者带走? 在一个更加庸俗的层面上,当走在街上时,一只脚放到 了另一只脚的前面,有多少天主教徒觉得黑暗进入了他们的灵魂,并且发现他们先 前拥有的信仰永远地离他们而去了? 他们被击败了不只一次,而是两次,在愚昧中 度过了他们的前半生,相信没有超度,而且永远不会得到拯救,他们的余生将会在 孤独的绝望中度过吗? 他又看了看。红衣主教不在烤架上,只有那只老鼠在铁栏杆 里窜来窜去,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朝他闪动。 老鼠可以偷走你残存的最后一点信仰,把它从你嘴里抢走,然后在阴暗的布满 灰尘的角落里,躲开人类的视线,静悄悄地用锋利的牙齿,慢慢地将它撕扯成碎片。 往往是小事情,意外的事情会断送你。 一点不落地想起了这些事,吉诺・富斯摇了摇头,希望这些记忆永远消失。这 些记忆影响了他的判断力,偷走了他的决断力。没有时间思考了,只有行动起来。 他杀死了两个警察,这是他事先不曾料到的。会有反应的,他想,这是结束的先兆。 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内,一定可以做完所有的事情。 这是个很好的想法。他渐渐地厌倦了这场游戏。他急切地盼着那个必然会做出 的决定。 做出决定的速度,取决于接下来他所做的事情。丹尼已经被证明是个顽固的人, 即使面临最激烈的挑衅,他也不愿意逃跑,让自己暴露在危险面前。必须做最后一 次努力,一个没有人想得到的凶残的举动。 吉诺・富斯尽可能地擦掉脸上白色的化妆品。他重新穿上自己的旧衣服:牛仔 裤和黑色的T 恤衫。他像头猪似的汗流浃背。今天晚上热得难以忍受,整座城市就 像个大烤箱。 黑夜里仿佛到处都是眼睛,啮齿动物闪闪发光的眼睛,人类贪婪的眼睛,都狂 热地看着他,他觉得无处遁形。他把头从货车窗子里伸出去。广场上空无一人。几 个孤独的身影在科索大街上徘徊。开车经过了关上窗板的商店,经过了闪耀着霓虹 灯招牌的窗户。 他拿起一口袋钥匙。这些钥匙是六天前他去梵蒂冈拿其他的行李时,从行政办 公室偷来的。他从这些钥匙里找到了标明教堂的钥匙。他倒着开车,以便货车的后 门靠近教堂上了锁的大门。没有人会看见阿图洛・瓦勒纳被拖进教堂。在那些沉重 的木门背后,在那个没有人光顾的地方,没有人会听见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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